這世界上有多少愛,都曾藉由玩笑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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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超過了十一點,金豐大廈的辦公區域仍舊燈火通明,從會議室走出來的洛霄看見面前濕漉漉的韓單,先是驚訝,而後輕嘆一口氣。
美女助理很是為難的向他解釋:「這位小姐非要現在見您……」
「你去忙吧。」他低聲吩咐後,抓過她的手腕大步走進辦公室,從內間拿出一塊乾淨的毛巾遞給她。
「我來是想問……」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也猜得到是誰告訴了你。」他平靜地看著她,「恐怕你白跑了一趟。」
髮梢上有水滴滑落下來,濡濕的衣服貼在身上,韓單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彷如抓著救命稻草:「拜託你……」
洛霄看著面前無助的女子,垂眸道:「最近紀氏的股價開始下跌,很可能是雲翊生病的消息被走漏了。對於紀家而言,繼承人平安的消息才能安撫人心,但是直到現在什麼消息都沒有,這也就意味著……」他蹙眉,沒有再說下去。
韓單彷彿被一記重拳打在胸口,腦袋有些昏沉,腳下虛浮,踉蹌一步。
「韓單。」洛霄抓過她的胳膊,讓她坐在沙發上,輕聲問:「你還好嗎?」
她茫然無措的看著他,慢慢地點點頭。
「我去倒杯茶給你。」他看得出,她正在極力的穩定自己的情緒。
「不用了。」她勉強起身,視線有些游離。「我該走了……」
「我送你回去。」他將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不等她拒絕便用胳膊攬著她的肩膀向外走去。
車轉過街角,對面車輛的燈光在交會時短暫照亮車廂,洛霄側臉看一眼身邊的女子。
紀雲翊的杳無音信將他也逼近了崩潰的邊緣。與葉喬和衛南不同,他是唯一從一開始就知道紀雲翊真實情況的人,也是他度過手術前時光的陪伴者。他知道他為什麼回來,也知道他將會怎樣離開。他眼看著無時無刻不處在時間緊迫煎熬裡的紀雲翊每天談笑風生無關痛癢的樣子,就如同被鷹啄肉的普羅米修斯,苦不能言。當葉喬和衛南得知一切時幾乎發了瘋,他們將他打倒在地質問他為什麼隱瞞,然後三人彼此大打出手,渾身掛綵,最後躺在地上望著天花板抹掉湧出來的眼淚。
而預料中最該哭的人卻沒有流淚。
她只靜默地坐著,雙眼像是盯著窗外,卻有如失了焦距般空洞。
這樣的安靜,讓人竟不知該如何安慰。
車到樓下,洛霄從後備箱的紙盒裡拿出一本書給她:「這本書是他放在我車上的,上面有你的名字。」
韓單伸手接過,是那本被她丟在阿潔沙發上的《戀愛的365種方法》。
「謝謝。」她的聲音輕而乾澀。
「早點休息。」洛霄目送她上樓,靠在車邊,燃起一支菸,再度想起那人來。
那日,紀雲翊望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聲音很輕:「人吶,總是容易貪心。」
「怎麼忽然發這種感嘆,真不像你。」他有些詫異。他們都是富家子弟,生來便錦衣玉食,卻也在家族鬥爭裡早早見識了那些曲意逢迎和人心凶險。對這樣的感嘆早就麻木了。
「本來覺得,就這樣消失掉也無所謂,現在忽然想要再多一點時間,哪怕一天也好,一小時也好。」他垂眸,長睫覆住了眼睛,唇邊有一絲苦笑,「死對我而言,可能並不是那麼無所謂的事。洛霄,我……好像開始害怕了。」
他無言以對。
那一刻,那個自負驕傲的男人將那些從不示人的軟弱展現在他面前。
而他卻無能為力。
或許是太久沒有抽菸,氣息熏得眼睛很澀,他踩滅菸頭駕車離開。
韓單回到家,二老已經睡下,韓雙見她一身濕漉漉地回來忙把她推進浴室:「我和老佛爺說你公司有急事,不然她肯定要等你回來數落你。姐,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沒事,你先去睡吧。」她毫無精神,顯得十分疲憊。
「噢。」韓雙沒有追問下去,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今天的韓單與往日不同。彷彿包裹在一副厚重的盔甲裡面,讓人無法接近。
洗完澡,韓單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唐伯虎迷迷糊糊地跳上床,在她身邊蜷成一團。檯燈的光在她身邊形成一個瑩黃色的光圈。
手指摩挲過書本,停在某一頁。
被折了角,還用簽字筆劃掉了其中的幾行。
章節的小標題是《墨青城告訴你戀愛必做的一百件事》,羅列了諸如「送花」、「燭光晚餐」之類的情侶活動清單。
而劃掉的部分分別是——
「和戀人一起去看電影,在主角們擁抱或親吻的時候擁抱和親吻對方。
和戀人一起去看藝術展,贊同對方的評價。
和戀人一起做飯,誇讚對方的廚藝。
和戀人一起養一隻寵物,或者試著照顧戀人的寵物。
在戀人受到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幫助對方。
和戀人一起打遊戲,協同作戰或者讓著對方。
把你的戀人介紹給朋友們,讓他們知道你們相愛。
……」
她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洛霄的聲音彷彿依然響在耳邊。
「三個月前查出他腦部有腫瘤並且在擴張,他知道手術的成功率很低後向所有人隱瞞了病情,並且執意回來見你。腫瘤會引起他的視力模糊、頭疼、嘔吐,有時會發燒和休克。所以他不能開車,不能吃辛辣的食物,需要有人陪在他身邊……」
指間沿著他的筆跡滑過紙頁上那些長短不一的細線。那些冰凍在心底的記憶紛紛被喚醒,從泛黃的定格里鮮活起來。
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她做的辣火鍋的樣子。
他和樓下的壯漢打架之後裝作不疼的樣子。
他抱著她走出杜松的婚禮,拉著她離開沈律圈套的樣子。
他和她一起穿過街巷喝奶茶、做陶藝、看電影的樣子。
他滿頭是汗衣衫不整的抱著她和小衡做遊戲的樣子。
他在餘暉灑落的噴泉小廣場上擁抱她的樣子。
清晰的,彷彿就在昨日。
琥珀色的眸子和遊戲裡紫色的眼瞳重合了起來,用溫柔而隱忍的眼神,默默的看著她。在她不曾察覺的時候,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等待著一場已被預約的分離。
——你要記得一件事,是你先引誘我的。
——下定決心要讓你學會獨立,卻又不忍心看你這麼笨手笨腳的死,我該拿你怎麼辦好?
——你看見我抱著別人卻無動於衷,而我僅僅看見你和他出現在一支隊伍裡就心煩意亂。你贏了。
——別說她被人殺在先,即便是她悶了,想殺幾個人玩玩,我也由得她。
——無論那個男人做了什麼,如果他不願意把真心給你看,不要信他。
——如果要動手,就不要心軟。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課。
——收好的你心,因為在我的劇本裡,你只可能是路人甲。
那些說出口的話,都是他曾給予她的愛,而那些不曾說出口的話,卻再沒有機會聽。
——我在努力的學著如何愛你,可是這些事卻來不及一一做完了,抱歉。
淚水滴落在紙頁上,洇開了筆跡。
原來你曾這樣愛過我,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
大顆的淚珠滾下來,她用手摀住嘴巴,微弱的哽咽聲卻從指縫間洩露出來,無法抑制。
大風吹過淺草,彎月守望星河。而你,差一點被我忘卻了的你,曾這樣慌亂過我的年華,在我愛你之前,在你愛我之後,我們終於錯過。
她忽然明白了他留下那三個「榴蓮」密碼的含義。
流連。曾流連過你的世界。
留戀。仍留戀著你的溫暖。
留蓮。而那個留在原地的名為「菡萏」的姑娘,終有一日會盛放為蓮。
即便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