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夏蟬嘶鳴,暑熱難當。
一大早,李恪便乘上一駕不起眼的馬車,離開了親仁坊的吳王府,沿著東市南面的橫街往西直行。此行的目的,是要前往延康坊的魏王府拜會李泰。
親仁坊與延康坊只相隔四個裡坊,馬車很快就來到了魏王府的西門。李恪昨日派人給李泰遞了信,說要來拜訪他,收到的答覆是歡迎之至,但務必走西邊的小門。李恪很理解李泰的謹慎——如今局勢敏感,而他和李泰又是兩個奪嫡呼聲最高的皇子,所以他們二人的交往,自然是越低調越好。
馬車進了沿街的小門,停穩後,李恪剛一掀開車簾,親自站在內門等候的李泰便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朗聲道:「三哥,你可是稀客啊,怎麼突然想起來看我了呢?」
「瞧四弟說的。」李恪笑道,「咱兄弟有多久沒見了?互相走動走動,不需要什麼理由吧?」
「那是那是。」李泰哈哈笑道,「我巴不得三哥天天來!」
二人說笑著,並肩走進了內門。
在正堂坐定後,李泰屏退了下人。二人又寒暄了一陣,話題便轉到了追捕欽犯上面。「三哥不簡單哪!」李泰道,「聽說前幾天,你把逃亡數月的前洛州長史姚興逮著了?」
自從得知朝廷抓獲姚興的消息,李泰便惶惶不可終日,立刻去找了王弘義,讓他趕緊把楊秉均弄走,可王弘義卻很自信地告訴他:「姚興什麼都不會跟朝廷說,殿下不必緊張。」李泰問他憑什麼這麼自信。王弘義說:「姚興跟隨我多年,知道我這個人恩怨分明,他要是敢隨便說話,就不怕他流放嶺南的家屬有什麼閃失?」李泰釋然,可又不太放心,旋即命杜楚客去打探情況,沒想到果真如王弘義所料,姚興被刑部嚴刑拷打多日,卻始終隻字未吐。
李泰剛剛放下心來,昨日便又接到了李恪消息,說要來拜訪他。李泰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天知道姚興在被李恪交出去前,有沒有跟他說什麼呢?
所以此刻,李泰便迫不及待地出言試探了。
「四弟的消息可真靈通。」李恪笑,「這朝中的事情,怕是沒有什麼你不知道的。」
「三哥這麼說就抬舉我了。」李泰也笑道,「我只是偶然聽說罷了。」
「那關於這個姚興,四弟還聽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好像說這傢伙骨頭還挺硬,在刑部吃了不少苦頭,卻愣是一個字都沒說。」
「姚興在刑部是沒說,不過……」李恪故意賣了個關子。
「不過什麼?」李泰強忍著內心的緊張。
「他之前倒是跟我說了件事,把我嚇了一跳。」
李泰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緊盯著李恪:「他跟三哥說什麼了?」
李恪迎著他的目光:「楊秉均的下落。」
李泰的心臟開始狂跳,卻仍裝糊塗:「楊秉均?就是原來姚興的上司、前洛州刺史楊秉均?」
「正是。」
「三哥方才說嚇了一跳,是怎麼回事?」
「四弟,假如有人突然告訴你,說楊秉均藏在我的府上,你會不會嚇一跳?」
饒是李泰再怎麼強作鎮定,此時也不禁變了臉色。他眯起眼睛:「三哥,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恪微微一笑:「四弟這麼聰明的人,還需要我把話挑明了嗎?」
李泰沉下臉來:「三哥,這裡就咱兄弟倆,有什麼話不妨明說。」
「好吧,那我便明說了,姚興告訴我,楊秉均就藏在你的府上!」
李泰騰地一下從榻上跳了起來,厲聲道:「誣陷,這完全是誣陷!三哥怎麼能聽信這種人的話?!」
「四弟,別激動。」李恪淡淡笑道,「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這裡就咱兄弟倆,又沒外人,你這麼激動幹嗎?」
李泰緊盯著他,胸膛一起一伏:「三哥,你明說了吧,你今天來究竟想幹什麼?」
「你說我來幹什麼?」李恪微笑反問,「我要是真想幹些什麼的話,不是應該入宮去見父皇嗎?」
「你少拿這種無稽之談來威脅我,像姚興這種狂悖之徒說的話,父皇是不會相信的!」
「四弟,照你這意思,我今天是來錯了?」李恪冷冷道,「你是不是認為,我應該把這個消息稟報給父皇,讓他老人家來決斷?或者讓他老人家直接派玄甲衛到你府上搜一搜,看姚興到底是不是誣陷?」
李泰愣住了,額頭上瞬間沁出了冷汗,片刻後才木然坐回榻上:「三哥,那你告訴我,你為何不向父皇稟報?」
這就等於是默認了。李恪一笑:「我跟你又沒有過節,幹嗎害你呢?你要是出了事,不就讓承乾稱心快意了嗎?」
李泰聽出話外之音,眉頭一蹙:「三哥,聽你這話,好像對大哥有看法?」
「實不相瞞,我對他是有看法。」李恪道,「我認為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未來也絕不會是一個好皇帝。相反,我更看好你,四弟。」
李泰大感意外,同時滿腹狐疑:「三哥,這種話,可不敢隨便講……」
「四弟!」李恪驟然打斷他,「事到如今,你還跟我見什麼外?我若不是真心這麼想,今天何苦到你這兒來?你要是不願意跟我說心裡話,那我現在就走。」說完便站了起來。
「三哥留步。」李泰連忙阻攔,「我不是不想跟你掏心,只是……只是感覺有些突然。」
李恪笑了笑,重新坐回去:「我這幾年都在安州,咱哥倆走動得少,所以你才覺得突然,並不等於我今天才有這個想法。」
李泰點點頭:「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那……楊秉均的事情,三哥有何良策?」
「很簡單,你把他交給我,我把他交給父皇,這事情就過去了。」
「萬萬不可!」李泰一驚,「就這麼把他交出去,他一開口,我不就全完了嗎?」
李恪輕輕一笑:「我又沒說要交給父皇一個能開口的楊秉均。」
「三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還不懂?」
「我當然懂,可是……」李泰現在巴不得楊秉均馬上變成一具屍體,問題是楊秉均如果就這麼死了,冥藏那邊該如何交代?
對於李泰的心思,李恪洞若觀火——楊秉均既然會藏在魏王府裡,那就說明李泰早已跟冥藏聯手了。事已至此,李恪索性跟他打開天窗說亮話:「四弟,若我所料不錯,你是在顧慮那個天刑盟的冥藏吧?」
李泰一怔,下意識要否認,可轉念一想,現在李恪什麼都知道了,跟他撒謊既沒必要又顯得太沒誠意,於是遲疑了一下,便沉默了。
「我不知道你跟冥藏是什麼關係,對此我也不感興趣。我只想說,你若是顧慮冥藏的話,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讓楊秉均去青樓,我派人在那裡把他解決掉,然後把他的屍體交給父皇,你回頭就跟冥藏說,是楊秉均瞞著你偷跑出去尋花問柳的,這樣他便怪不到你頭上,而我也能跟父皇交差了。」
李泰想了想,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三哥此計,確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好,既然你也同意了,那就盡快去辦。」李恪說著,站起身來,「安排好了之後,把時間地點告訴我,剩下來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
李泰也趕緊起身,看著李恪,眼裡湧起了感激之色:「三哥,這回可多虧了你,小弟我……我真是感激不盡!」
「瞧瞧,又跟我見外了不是?」李恪笑著走過來,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三哥我也不求別的,來日你若坐了天下,就讓我繼續當一個閒雲野鶴、衣食無憂的逍遙王爺,別把我兔死狗烹了就成!」
「看三哥這話說的。」李泰笑道,「若承三哥吉言,真有那麼一天,小弟我願與三哥共坐天下!」
「哦?」李恪意味深長地一笑,「你真的願意跟我共坐天下?」
李泰馬上抬起右手:「三哥若是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
李恪哈哈大笑著壓下他的手:「行了行了,發什麼誓啊,我跟你鬧著玩呢!我說過了,當一個逍遙王爺足矣!好了,我還有事,這就告辭,你不必送了。」說完又拍拍李泰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李泰緊跟了幾步:「三哥我送送你……」
「說了不送就不送,還跟我客氣?!」李恪回頭瞪了他一眼。
李泰笑笑止步:「那三哥走好,改天我做東,咱哥倆好好喝幾杯。」
「好說。」李恪揮揮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堂,步伐輕快而有力。
看著李恪遠去的背影,李泰的眉頭慢慢擰緊了,臉上浮起一絲陰雲。
不知何時,蘇錦瑟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李泰驚覺,轉過身來:「錦瑟,你……你怎麼出來了?」
蘇錦瑟沒有搭話,而是看著門口,悠悠道:「這個吳王,非等閒之輩啊!」
自從幾日前被王弘義救回來後,蘇錦瑟便一直在魏王府中休養,此刻臉色依舊有些蒼白,顯然身體還未完全恢復。
「錦瑟,方才的話,你……你都聽見了?」
蘇錦瑟點點頭:「殿下恕罪,奴家昨日聽說吳王要來,便覺來者不善,今天忍不住就在屏風後聽了聽,果不其然……」
李泰嘆了口氣:「楊秉均的事,我也實在是沒辦法……」
「殿下不必說了。」蘇錦瑟苦笑了一下,「說實話,當時讓他躲在這裡,奴家心裡便不是很贊同,如今既然消息洩露了,那肯定只能採用吳王的辦法。楊秉均的事情,都由奴家來安排吧,殿下就不必過問了。我爹那裡,回頭我也會跟他解釋的,殿下無須擔心。」
李泰一聽,心裡大為感動,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錦瑟,我李泰上輩子是修了多少功德、做了多少好事,今生才能遇見你啊!」
蘇錦瑟仰頭看著他,目光頓時有些潮濕:「殿下,能聽您這麼說,奴家這輩子便無憾了。」
「錦瑟,我向你保證,來日我若坐了天下,一定冊封你為皇后!」
蘇錦瑟臉上泛起幸福的笑容,可旋即想到什麼,笑容黯淡了下去:「殿下,你可知道,要想坐這個天下,你真正的對手是誰嗎?」
李泰轉頭看著李恪離去的方向,冷冷一笑:「你說的,是我三哥吧?」
「殿下是聰明人,按說奴家也無須饒舌,只是有一言望殿下記取,吳王此刻與你聯手,無非是想借你的手扳倒太子,回頭再對付你。此人的心機,比太子深沉太多了。」
「我都知道。只不過,在太子倒台之前,我也只能跟他聯手,或者說,只能跟他互相利用。至於日後嘛……」李泰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洵陽碼頭,檣帆林立,舟船雲集。
午後的陽光灑在江面上,整個碼頭一片熱氣氤氳。
十幾名玄甲衛散立在岸邊的陰涼處,神色倨傲地觀察著上上下下的過往商旅,同時也盯著那些正在盤查過所的捕快。郎將薛安早就交代下來,說這些地方上的捕快憊懶顢頇,大多靠不住,要提防他們偷奸耍滑,別讓人犯從眼皮子底下溜了。
這時,丁捕頭帶著五名捕快大搖大擺地走上了碼頭。一名捕快打招呼:「丁大哥,這是要去哪兒?」
「奉明府之命,到鄖鄉縣辦個差。」丁捕頭道,「幫我找條船,要馬上起錨的,我這差事急,得趕時間。」
捕快答應了一聲,馬上回頭去幫他找船。不遠處樹蔭下的兩名玄甲衛聞聲,往這邊瞥了一眼,見是丁捕頭,便把目光挪開了。旁邊一個三角眼的捕快見丁捕頭身後這幾個面生,便走了過來:「這幾位兄弟是哪兒的,咋沒見過?」
「豐陽縣的。」一個美鬚髯的捕快應道,「奉上頭命令,跟老丁一起到鄖鄉辦事。」三角眼「哦」了一聲,目光卻在他身後的兩名小個子捕快身上掃來掃去。
美鬚髯忽然低低罵了一聲。三角眼不解,回頭看著他。美鬚髯吐了口唾沫,朝那些玄甲衛努努嘴:「兄弟,這世道真不公平,咱們在這大太陽底下忙活,那幫渾蛋可倒好,一個個都在樹底下躲清閒。」
「可不是嘛。」三角眼深有同感,「那幫孫子,仗著是朝廷來的,個個牛皮哄哄、人模狗樣的,老子也看他們不順眼。」
「玄甲衛有什麼了不起?」美鬚髯又道,「脫了那身黑甲他們屁都不是!」
發牢騷罵娘,是在兩個陌生男人之間建立好感的最快辦法。蕭君默深諳此道,便跟三角眼你一句我一句,沒兩下就熱絡得跟老熟人似的。片刻後,剛才那名捕快幫他們找來了一個船老大,說是艘去江陵的大帆船,馬上就起錨了。
丁捕頭趕緊用目光詢問蕭君默,蕭君默點點頭,對三角眼道:「兄弟,公務在身,不跟你聊了,回頭辦完差事,我請你喝酒,咱哥倆好好嘮嘮!」
「好嘞!一言為定!」
這時,薛安忽然從稅關中走了出來,手搭涼棚朝碼頭上看。楚離桑和華靈兒頓時有些緊張。她們雖然易過容了,但終究不脫女人的身段和形貌,三角眼的目光又忍不住往她們身上瞟來。蕭君默趕緊一把摟過他的肩膀,低聲道:「喂,你看我這兩個小兄弟,像女人不?」
三角眼一樂:「別說,還真有點像。」
蕭君默哈哈一笑:「這是我倆徒弟,剛出來當差,細皮嫩肉的,弟兄們都說他們一個是我大老婆,一個是我二老婆。」
三角眼哧哧笑了起來:「那兄弟你可真豔福不淺啊!」
蕭君默嘿嘿笑著,捶了他一下:「行了,不跟你廢話,先走一步了!」
「兄弟慢走,一路順風啊!」
薛安遠遠望著一夥捕快勾肩搭背說說笑笑,定睛一看,是丁捕頭和三角眼等人,頓時不屑,對隨從道:「瞧瞧這幫窩囊廢,抓人不行,拉呱扯皮倒挺能耐!走,上別處看看。」說完便信步朝碼頭另一邊走去。
楚離桑和華靈兒暗暗鬆了口氣,趕緊跟著蕭君默和丁捕頭朝江面的泊船處走去,一旁的辯才和米滿倉也快步跟上。一行六人很快走過一條長長的艞板,跳上了一艘正在起錨的三桅帆船,蕭君默還不忘回頭朝三角眼揮了揮手。
三角眼也抬手揮了揮,自語道:「大老婆,二老婆……嘿嘿,這口味還真不是一般的重!」
風正帆懸,三桅帆船迅速駛離了洵陽縣,在寬闊的漢水江面上劈波斬浪,朝東疾行。
丁捕頭瑟縮地蹲坐在船舷一角,神情沮喪,辯才和米滿倉一左一右看著他。蕭君默、楚離桑和華靈兒則迎風站在船頭。三人聊起了適才在千面狐家裡的驚險一幕。
楚離桑問蕭君默是怎麼識破千面狐有詐的,蕭君默道:「最初,是還沒到他家的時候,華姑娘說,千面狐有個表親在洵陽縣廨裡當差,接著又說黑道上的人只圖財。把這兩句話放在一起想,我心裡便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既然千面狐有親戚在當差,那他對咱們的情況肯定一清二楚,若說要圖財,還有什麼財比五百金的賞格更誘人呢?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胡亂猜測,還算不上真正的疑點。」
「那真正的疑點是什麼?」楚離桑問。
蕭君默道:「第一個疑點,是剛到他家,華姑娘跟他對完暗號之後。當時屋裡安靜了一會兒,緊接著屋後便傳出了一點動靜,我懷疑那是鳥拍打翅膀的聲音。是什麼鳥早不飛晚不飛,卻在那當口飛了起來?於是我產生了懷疑。」
「然後呢?」楚離桑又問。
「然後就是砍價的時候了。按說他要價四金,也不算很離譜,而我卻故意砍掉一半,並且口氣很不好聽,就是故意要激怒他。如果他心裡沒鬼,以他在道上的身份,定然會跟我翻臉。但恰恰相反,他不但沒有翻臉,反而還爽快地答應了,這不正常。所以我產生了第二點懷疑。」
楚離桑和華靈兒同時恍然。怪不得他要那麼砍價,原來是因為這個。
「第三點,就要說到那鳥兒了。」蕭君默接著道,「我假裝要上茅廁,就是要確認之前飛出去的到底是什麼鳥。然後我到了後院,看見桃樹上掛著個空鳥籠,籠子裡有水有鳥食,看上去都很乾淨,說明這鳥剛才還在,是千面狐有意放飛的。那他放的是什麼鳥呢?最有可能的答案,便是信鴿。我在樹底下發現了一根羽毛,證實了我的猜測。接著我問他養了什麼鳥,他說是八哥,還說幾天前就死了,明顯是在撒謊。到這一步,我基本上可以確定,他事先已經跟什麼人設計好了,就是要專等我們到來,然後放走信鴿報信。」
「這個人就是他表弟丁捕頭?」華靈兒插言道。
「沒錯。丁捕頭肯定早就垂涎那五百金的賞錢,他料定咱們很可能會去找千面狐易容、買過所,所以事先設了這個局。但是要順利抓捕咱們,也沒那麼容易,因此在他們的計畫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要設法把咱們迷倒,這也是千面狐那麼慇勤要請我們吃湯餅的原因。」
楚離桑和華靈兒再度恍然。
「之後,千面狐進了灶屋,剛把一鍋水燒開,就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小瓶迷藥,全都撒進了鍋裡。我猜那些迷藥的量,足以讓咱們五個人睡上一天一夜。可惜,他放迷藥的時候,我就站在他身後。」蕭君默說完笑了一下,看著二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你說千面狐撒沒撒謊你都能看得出來,這又是為何?」華靈兒依舊困惑,「難道你有佛教所說的『他心通』?」
「我沒那麼神。」蕭君默笑,「我幹玄甲衛這幾年,審過很多人犯,經過仔細觀察和反覆驗證,慢慢就能從人的細微表情和肢體動作中,大致窺破他們內心的秘密。這是一點點積攢起來的經驗,不是什麼神通。」
「在我看來,這已經很神了!」華靈兒大感興趣,「那你說說,千面狐都是啥表情讓你窺破了秘密?」
「他有四次不尋常的表情和動作。第一次,是在他思考價錢的時候,他用手在頸部摸了一下,這說明他不太自信,或者心裡有壓力。第二次,是我詢問他養什麼鳥的時候,他做出了微笑的表情,可他下顎的肌肉卻緊繃著,這出賣了他,說明他很緊張。第三次,是他說要去下湯餅和燒水的時候,用手摸了一下鼻子,這說明他心裡想的和嘴上說的不一樣,他是在掩飾和撒謊。第四次,就是他在開那個鐵匣的時候,楚姑娘說要幫他開,他舔了舔嘴唇,然後便把嘴唇繃緊了,這說明他正處在高度的擔憂和緊張之中,所以我才意識到鐵匣可能有問題。」
蕭君默說完,楚離桑臉上露出了敬佩之色,而華靈兒的表情則已近乎崇拜。
「乖乖,怎麼會有這麼多學問呢!啥時候你教教我,我拜你為師了!」華靈兒一臉興奮,有意無意地攬住了他的胳膊,似乎有點撒嬌的意味。
蕭君默輕輕把手抽了出來,笑了笑:「彫蟲小技,豈敢為師?」
「這個丁捕頭,該怎麼處置?」楚離桑不想讓華靈兒纏著蕭君默,趕緊幫他解圍。
方才在千面狐家裡,他們扒下五個捕快的衣服後,華靈兒本來要把丁捕頭和他們全都殺了滅口,蕭君默攔住了她:「這些人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想必也無甚大惡,還是饒他們一命吧。更何況,這個丁捕頭,咱們還用得著。」
「那就留著丁捕頭,把其他人殺了!」華靈兒不假思索,口氣就跟蹍死幾隻螞蟻一樣。
蕭君默在心裡苦笑,這個華靈兒雖說是個任俠仗義之人,只可惜太不把人命當回事。儘管蕭君默自己從任職玄甲衛以來也沒少殺人,可都是在自衛或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殺。儒家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講殺生會造下極重惡業,所以他每次迫不得已殺人後,心裡都是很不好受的。在蕭君默看來,世上沒有比生命更值得敬畏的東西,所以一個人有沒有力量,並不是看他殺了多少人,而要看他救了多少人。
「只要能讓他們閉嘴,就不用殺。」蕭君默道。
「那你說,怎麼讓他們閉嘴?」
「你不是千魔洞的大當家嗎,這個還需我教你?」蕭君默笑。
華靈兒想了想,走過去一把揪住丁捕頭的衣領:「知道我是誰嗎?」
丁捕頭驚恐地搖了搖頭。
「聽著,我是千魔洞的大當家華靈兒。你跟你的手下要是把今天的事都忘掉,我就讓你們的腦袋在肩膀上多待兩年,要是敢胡說八道洩露半個字,我們千魔洞的兄弟隨時會來取爾等狗頭,包括你們的妻兒老小。聽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今天啥都沒發生,我……我們啥都沒看見。」
「你表兄的屍體,你得負責處理。」
「好,好,我處理,全都交給我,你們放心。」
隨後,蕭君默命那些捕快把千面狐下了迷藥的水全都喝了,然後互相把對方捆結實,最後把他們關進了屋子,才帶著丁捕頭來到了城南碼頭……
「到了下一個碼頭,就把他放了吧。」蕭君默看著丁捕頭,回答了楚離桑方才的問題。
「你確信他和那些手下,都不會把咱們的行蹤洩露出去?」楚離桑問。
「華靈兒都跟他說到那份上了,他肯定不敢拿一家老小的性命來賭。」蕭君默很有把握,「千魔洞的人說得出做得到,這一點丁捕頭很清楚。」
楚離桑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長安皇城,朱雀門城樓上。
李世民負手站在城垛邊,正眯眼望著四五丈外的一根旗杆。李恪站在他側後,更後面站著李世勣、趙德全等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了旗杆上。
城樓外的這根旗杆,此刻掛的不是旗,而是人頭,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一顆是楊秉均的,一顆是姚興的。
數日前,按照李恪的計畫,蘇錦瑟派人把楊秉均騙到了平康坊的一家青樓,接著孫伯元帶著孫朴等人及李恪的親兵進入青樓,故意虛張聲勢鬧出動靜,迫使楊秉均奪路而逃並持刀拒捕,然後輕而易舉地幹掉了他。隨後,李恪便將楊秉均的屍體交給朝廷,並稟報李世民,稱楊秉均在拒捕時被手下不小心格殺了。
雖因沒抓到活口而感到遺憾,但李世民還是嘉獎了李恪。很快,李世民便下旨,命刑部將關押許久卻一直拒不交代的姚興正法,並將楊秉均和姚興的首級同時掛在了皇城的朱雀門前示眾。
隨著二人的伏法,震驚朝野的甘棠驛血案總算告一段落。
然而,該案主犯、冥藏舵主王弘義至今仍逍遙法外,還是讓李世民頗為不快。此外,蕭君默、辯才等人又屢屢逃脫玄甲衛的追捕,朝廷對天刑盟的追查也一直未能取得進展,所有這些更是讓李世民鬱悶不已。
「恪兒,你說說,以你的判斷,冥藏眼下是否還在長安?」李世民頭也不回地問。
李恪一怔。他當然知道冥藏肯定在長安,因為此人正與李泰聯手,但這件事是他和李泰之間的秘密,自然不能告訴李世民。「回父皇,關於冥藏這個人,兒臣尚未掌握與他有關的任何線索,故而……故而不敢妄論。」
李世民冷哼了一聲,也不知是對李恪的回答不滿意,還是在表達對冥藏的厭惡之情。他俯視著腳下這座繁華富庶的帝京,眺望著遠處街市熙來攘往的人群,自語般道:「要朕說,這傢伙肯定還在長安。他像是一條毒蛇,就藏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正噝噝地吐著舌芯,隨時準備躥出來咬朕一口。可恨的是,這條蛇明明就在朕的眼皮底下,可朕卻看不見它,而滿朝文武、袞袞諸公,也沒人有本事抓住它,朕每思及此,都備感無奈啊!」
皇帝的話說到最後,明顯已經是在責備了。
李恪、李世勣、趙德全等人聞言,立刻嘩嘩啦啦地跪伏在地,臉上皆是惶恐之色。
「父皇,都怪兒臣無能,未能替君父分憂。」李恪伏在地上道。
其實他這話也不全是違心之語,因為向父皇隱瞞真相的確讓他心生愧疚。李恪現在只希望能盡快扳倒太子,到時候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對付李泰和冥藏了。他在心裡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必親手把冥藏抓到父皇面前。
「這事不能怪你,你不必自責。」李世民淡淡道,「楊秉均和姚興不都是你抓的嗎?你已經盡力了。」
「謝父皇!」
李世民看著他,忽然道:「對了,你回京也有些時日了,一個堂堂親王總是無官無職也不像話,朕也許該賞你個官職了。」
李恪心中一喜,這顯然是最近的表現博得了父皇的賞識。他抑制著喜色:「兒臣只想為朝廷做事,為父皇分憂,至於有沒有官職,兒臣並未放在心上……」
「你也不必推辭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要做事也得有個職位嘛。」李世民沉吟了一下,對趙德全道,「德全,傳朕口諭,命中書省擬旨,即日拜吳王為左武候大將軍。」
「老奴領旨。」趙德全笑眯眯的,也替李恪感到高興。
「謝父皇隆恩!」李恪趕緊伏地磕了三個頭。
左武候大將軍是正三品,專掌皇宮宿衛及京城晝夜巡查等職,並在帝駕出幸、畋獵時負有警戒、扈從之責,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職務。李世民的這項任命,已經充分表明了他對李恪的器重和信任,自然是令李恪喜出望外。
這邊廂李恪喜上心頭,那邊廂的李世勣卻是愁容滿面。
身為玄甲衛大將軍,皇帝方才那番指責首先便是針對他的,所以他責無旁貸、不容推脫。其實剛才他就想主動請罪了,只是一直插不上話,現在終於找了個空當,趕緊道:「陛下,遲遲未能破獲天刑盟、抓獲冥藏,是臣的罪責,臣甘願領罪。」
「說到你,朕倒是想恭喜你一下。」李世民回頭瞥了他一眼,眼底滿是嘲諷。
李世勣越發惶恐,知道皇帝接下來肯定是要說蕭君默了,所以一點都不敢接茬。
「你教出了一個好徒弟啊!三番五次突破玄甲衛的重圍,還殺死殺傷數十位昔日同僚,現在又逃得無影無蹤。你當初一直誇他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還有意培養他接你的班,如今看來都沒錯呀,這小子果然厲害,確實深得你的真傳哪!」
李恪一聽父皇如此痛恨蕭君默,心裡大不是滋味。
聽著皇帝的冷嘲熱諷,李世勣慚悚得無地自容,遂摘下烏紗,雙手捧過頭頂:「罪臣尸位素餐,失職瀆職,愧對朝廷,有負聖恩,請陛下即刻罷去臣之大將軍一職,再治臣失職瀆職之罪。」
「這就想撂挑子了?」李世民斜了他一眼,「別急,那頂烏紗先在你頭上寄著,等抓住了蕭君默和辯才,再來治你的罪不遲。」
李世勣知道皇帝的目的只是鞭策一下他,其實還是信任他的,心裡不由得一陣感激。
這些日子,蕭君默的事情讓他傷透了腦筋。論公,他當然希望玄甲衛盡快抓住蕭君默,可論私,他卻又暗暗祈盼這小子能逃出生天。這樣的矛盾和糾結幾乎時時刻刻伴隨著他,讓他食不甘味、寢不安枕。昨日,他有些心煩意亂,隨手拿起蕭君默數月前調查辯才的一份奏表,無意中發現了一條重大線索,頓時把自己嚇得一個激靈。
其實這份奏表他此前便已看過,只是那時還沒出這些事情,所以看過就忘了,如今再看,意義便全然不同。也就是說,循著重新發現的這條線索,便很有可能一舉抓獲辯才和蕭君默。為此,他昨晚徹夜難眠,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將此事稟報皇帝。到最後,私情還是戰勝了公心——畢竟,蕭君默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而且在他心目中,早已把蕭君默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所以無論如何也下不了狠心。
然而此刻,面對皇帝的寬容和信任,李世勣頓覺萬分愧疚。
他驀然想起了去年發生的一件事。當時他忽得暴病,臥榻多日,醫師囑咐須有一物做藥引,才能藥到病除。李世勣問何物,醫師說是「龍鬚灰」,也就是用龍鬚燒成的灰。他頓時哭笑不得,世上根本連龍都沒有,哪兒來的龍鬚?醫師卻低聲告訴他,真龍天子的鬍鬚便是「龍鬚」。李世勣大驚失色,連忙叫醫師不許胡言亂語。不料數日後,李世民不知從哪兒聽說了這件事,竟然真的剪下自己的鬍鬚,燒成粉末,命趙德全送到了李世勣府上。
李世勣萬分驚愕,同時又感激涕零。神奇的是,服下這一劑用「龍鬚灰」做引的藥後,他的病居然真的好了。李世勣當即入宮,向皇帝泣涕以謝……
回憶這樁往事,一股熱流頓時在他的心裡急劇湧動。正當李世勣再次猶豫著要不要向皇帝稟報那條線索時,李世民忽然道:「世勣,朕昨日翻閱蕭君默當初呈上的奏表,似乎有了一個重要的發現。」
李世勣一怔,心跳驟然加快。
皇帝的發現不會恰好跟自己的發現一樣吧?世上竟然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敢問陛下,不知是何發現?」
李世民剛想開口,忽然下意識地瞟了李恪一眼,對李世勣道:「此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先回宮吧,朕慢慢跟你說。」說完回頭對李恪道:「恪兒,朕對你的任命即刻生效,去左武候府候旨接任吧,不必陪朕了。」
「是,兒臣遵旨。」
「都平身吧,回宮。」李世民大踏步向城樓下走去。
趙德全趕緊起身,拉長聲調:「聖上起駕——」
「兒臣恭送父皇。」李恪目送著父皇和李世勣等人匆匆離開城樓,心裡驟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憑直覺他便斷定,父皇方才提到的「發現」一定與蕭君默的行蹤和去向有關。
看來,這小子這回是凶多吉少了!
一想到亡命天涯的蕭君默現在不知身在何方,更不知能否逃過此劫,李恪的心便揪緊了,方才拜官的喜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夜,魏王府書房。
李泰靜靜坐在書案前,案上攤著一卷書。他的目光停留在書上,思緒卻早已飄遠。
楊秉均事件雖然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但李泰仍舊心有餘悸,要不是李恪出於自己的利益計算,在客觀上幫了他,他現在肯定是身敗名裂了。
就楊秉均這件事而言,李泰心裡還是感激李恪的,儘管他也知道,在接下來的奪嫡之爭中,李恪遲早會成為自己的勁敵,可這也是太子倒台之後的事。最起碼現在,二人的目標還是一致的,就是如何扳倒太子。
跟太子鬥法這麼久,雙方互有勝負,一直未能決出雌雄,讓李泰頗感抑鬱。因為太子是防守方,李泰是進攻方,若久攻不下,太子不贏也算是贏了,李泰沒輸也等於輸了,所以這些日子,李泰異常焦灼,一直在思考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幾天前,李泰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杜荷,然後一個近乎完美的計畫便漸漸在他的腦中成形,令他喜不自勝。李泰隨即找蘇錦瑟商量,蘇錦瑟也認為計畫可行,並願意在關鍵的環節上提供助力。
此刻,一想到這個計畫一旦成功,自己便極有可能入主東宮,李泰的嘴角就忍不住泛起了笑意。
門外,一名宦官輕手輕腳地進來,低聲道:「啟稟殿下,杜長史到了。」
「讓他進來。」李泰笑意一斂,頭也不抬道。
片刻後,杜楚客走了進來,剛要行禮,李泰便擺了擺手:「坐吧。」
杜楚客坐下,表情略有些尷尬。自從上次李泰提出要幹掉杜荷,他明確反對之後,兩人之間便有了一層微妙的隔膜。
「今天找你來,是有一件事情商量。」李泰開門見山。
「請殿下明示。」杜楚客小心翼翼,觀察著李泰的神色。
「楚客,我先問你個題外話。你下圍棋的時候,倘若有一子被對手圍困,基本上必死無疑,你會扔掉它不管嗎?」
杜楚客微微蹙眉,琢磨著李泰的言外之意:「當然不會。我會把死棋當成活棋來走,迫使對方接招,這樣我便能搶到先手,讓對方按照我的步調來下。說白了,就是利用這顆棄子之死,來換取我的最大利益。」
李泰一笑:「沒錯。明明一顆棋子要棄而不用了,也不能隨隨便便扔掉,而是要拿它來干擾對手,乃至擊敗對手,這才是高明的博弈之道。」
杜楚客狐疑地看著他:「不知在殿下的棋盤上,誰……誰是這顆棄子?」
「你懂的。」李泰仍舊微笑著,「咱們前不久才聊過他。」
杜楚客一下就明白了,苦笑道:「殿下還是不想放過他。」
「你錯了,不是不放過他,而是要讓他發揮一顆棄子該有的作用,讓他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是的。你想想,如果這顆棄子之死,能在日後給你換來一頂宰相烏紗,那不就是死得其所嗎?」
杜楚客一怔,旋即恍然。李泰的意思明擺著:只有他成功奪嫡,將來當上皇帝,他杜楚客才能一展平生抱負,成為宰相。可問題是,這事跟杜荷有什麼關係?
「殿下的意思是,要利用杜荷來對付東宮?」
「聰明。」
「那殿下打算怎麼做?」
「你不是一直反對我幹掉杜荷嗎?」李泰揶揄道,「我還以為你們叔侄情深呢,現在你這麼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改主意了?」
杜楚客尷尬:「若是有助於殿下正位東宮,那……那我自然不會反對。」
李泰呵呵一笑:「你心裡想的,應該是有助於你當上宰相吧?」
杜楚客越發窘迫:「我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若不能輔佐您位登大寶,屬下又豈敢奢望宰相之位?」
「這麼說,咱倆達成共識了?」
杜楚客嘆了口氣:「反正這小子也不是個東西,屬下就當……就當大義滅親吧!」
「好,這才是做大事之人!」李泰拍了下書案。
「那,敢問殿下,到底有何計畫?」
「計畫說起來也不複雜,派人刺殺杜荷,然後把刺客抓了,讓他反咬東宮。你想想,杜荷雖然不是什麼朝廷重臣,但好歹也是父皇的女婿,堂堂駙馬都尉、國朝郡公,一旦證實是被太子所殺,那太子的儲君之位還能保得住嗎?」
杜楚客微微一驚:「這倒是個不錯的計謀,可收一石二鳥之效,只是說起來簡單,真要下手實施,恐怕也不容易啊!」
李泰矜持一笑:「那你且說說,怎麼個不容易法?」
「首先,要把刺殺案做得像,就得幫太子尋找動機——他為何要刺殺杜荷?」
「杜荷當初為了騙取我的信任,曾經透露過一些太子的問題,比如東宮車駕的規格、內飾等,很多細節有逾制之嫌,我明天便讓劉洎把這些事上奏父皇,並指明消息來源是杜荷。杜荷是尚乘奉御,本身就是管這些事的,所以父皇看到奏章後也不會懷疑。把這一層先鋪墊好,然後再動手。到時候杜荷被殺,朝廷一查,發現他曾在這件事上得罪過太子,這不就是太子報復杜荷的合理動機嗎?」
「這的確是一個動機,只是……感覺力度還不太夠。」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動機是現成的。如今朝野上下,誰都知道杜荷是我的人,連父皇也這麼認為。既然如此,太子就有理由對杜荷懷恨在心。有了這一條,再加上劉洎的奏章,那便是新仇加舊恨,所以太子一怒之下便派人刺殺了杜荷,這不是順理成章嗎?」
「看來殿下對此已是深思熟慮了。」杜楚客思忖著,「還有一點,就是咱們抓捕刺客的過程必須很自然,否則就容易露出破綻。」
「這我當然想到了,所以抓捕刺客這事,咱們不必自己動手,就交給我三哥了。」
「吳王?」
「對啊,最近他接連抓捕姚興和楊秉均,又剛剛官拜左武候大將軍,風頭正健,交給他最合適,這樣父皇也不會起疑。」
杜楚客點點頭:「最後的問題就是,有什麼樣的人甘願為殿下赴死,並且無論碰到什麼情況都能死咬東宮而不鬆口?」
李泰又是一笑:「這樣的人當然有,他們的名字,就叫死士!」
「莫非,殿下已經有人選了?」
「我之所以跟冥藏聯手,不就是為了今天嗎?像天刑盟這樣的江湖組織,最不缺的,便是死士。」
「那殿下打算如何實施?」
「找個地方,約杜荷過來喝酒,然後在宴席上幹掉他。」李泰停了一下,看著杜楚客,「為了把這場戲演得更逼真一些,我覺得,你或者我,也有必要掛點彩。」
杜楚客一驚:「苦肉計?」
「是的,這一環必不可少。」
杜楚客眼睛一轉,微微苦笑:「如果非這麼做不可的話,那也只能是屬下掛綵,殿下萬金之軀,豈能有所損傷?」
其實李泰想聽的就是這句話,卻裝作不以為然,道:「話是這麼說,不過本王自幼練習弓馬,身子也沒那麼嬌貴,受一兩刀還是不成問題的。」
「萬萬不可!」杜楚客連連擺手,「刀劍無眼,殿下絕對不可冒這個險,此事還是交給屬下吧,殿下就別爭了。」
李泰做出一臉不忍之色,嘆了口氣:「既如此,那就委屈你了。」停了停,又補充道:「我會囑咐他們,務必拿捏好分寸,頂多就是受點皮肉之苦,不會讓你傷筋動骨的。」
杜楚客苦笑:「屬下說過,這條命就是殿下的,只要能幫殿下成就大業,屬下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李泰聞言,頓時有些感動。他這回的感動是真的。
「楚客,本王向你保證,來日我若坐了天下,一定拜你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