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汽車站一如既往的嘈雜混亂,年之華卻恨它不能更亂更雜,最好亂到根本找不到人匯合的地步。
願望從來就是用來落空的。
片刻之後,人群裏就鑽出了那三個熟悉的身影。
丁子晏絕對是黑著一張臉上的長途汽車。羅奇兵和蕭竹君倒是一副伉儷模樣,有說有笑。而年之華的表情虛幻,似在夢遊。
半路上,年之華拼命討好丁子晏,端茶送水噓寒問暖,就怕他大少爺一來氣跳窗跑了。
丁子晏心裏有氣,對著年之華一張諂媚的臉又不太發得出來,自顧自得聽MP3。年之華看了眼親密依靠在一起的蕭竹君他們,又看看不理睬人的丁子晏,暗自歎口氣。
嚴格來說,丁子晏自己答應來,那為何又要對自己撒氣?年之華想不通。最後只好歸結為他確實不想來,最後基於哥們義氣來了,當心裏不痛快。
罷了罷了,是自己硬求他來,有錯在先有錯在先。年之華剝了個橘子,心裏盤算著臺詞,打算來個負荊請罪,她剛轉過頭去要說話,又愣了愣。
丁子晏正在閉目聽音樂。他長得好,年之華早就知道,她只不過一直下意識地不去理會罷了。可是現在,就在眼前,如何忽視?
眼前的臉,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短而細碎的頭髮,凸顯臉部的輪廓,早晨柔和的陽光透過車窗勻勻灑在他的側臉上,光與暗勾勒出溫柔的曲線。
天哪!色相迷人果真色相迷人。
年之華移不開視線,心底打鼓:別看了別看了,萬一他睜開眼睛,那可怎麼辦?上次人家在睡覺可以正大光明的偷看,這一次,他要是突然睜眼,看到你跟條盯著骨頭嘩啦啦淌口水的狗一樣偷窺他的話,多毀滅形象多悲慘啊!
她暗自掐了自己一把,這才勉強把視線移向窗外。
鎮定啊,年之華,鎮定!
年之華死死盯著窗外,心中直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千遍的時候,有什麼聲音打斷了她的冥想。年之華移回視線,丁子晏正看著她,剛剛那聲音,似乎是他發出的。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鼻樑很挺,嘴唇形狀完美——年之華只覺得臉上發燙,心跳如雷,耳膜鼓動,聽不見丁子晏在說什麼。
年之華,十九歲,有生以來第一次見識了荷爾蒙的厲害。
丁子晏看見年之華不說話,愣了一下,看她滿臉通紅,眼神發直,以為她暈車或者身體不舒服,手肘推了她一下:「你不要緊吧?暈車?」
年之華這才回過神來:「沒有,我只是看著窗外的風景,覺得舒服點。」
「你的臉很紅。」丁子晏說完又加了一句,「車裏是不是溫度太高了點?」
是是是,年之華點頭如搗蒜,丁子晏看了眼窗外:「也沒什麼風景。」
「還是可以看看。」年之華忙看向窗外,試圖找個證據,突然,她一下子蹦了起來,「看,還有個輪胎在路上滾!」
她剛剛說完,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丁子晏接著說:「……那,好像是咱們車的後輪胎?」
話音未落,客車突然側滑,伴隨著急?車的尖銳摩擦聲響起,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年之華,她根本站立不穩,猛得被摔向玻璃窗方向。
年之華只是下意識地拉了一把前面的座椅靠背,但立刻就拉不住,橫向摔了過去。
連尖叫的機會都沒有,年之華只來得及閉上眼睛,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事情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不過事實的情況卻相反,千鈞一髮之際,丁子晏同樣被?車和側滑帶來的慣性拉向側方,不過他立刻伸出胳膊抵住前方座椅的靠背來抵抗慣性。
他的運動神經和反射神經出眾,當年之華鬆開座椅靠背橫倒過來的時候,他用胳膊擋住了她,沒發生年之華一頭撞上玻璃窗的慘劇。
所以當年之華在一片混亂中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幾乎是側倒在丁子晏的懷裏。
後背的溫暖提醒她,這是丁子晏的體溫,而自己的手正撐在他的膝蓋上。她頭腦一片混沌,只覺得有什麼濕濕的玩意落在她臉上,下意識一抹,發現是深紅色的液體,是血!
這一驚讓年之華清醒過來,她慌慌張張轉過臉去,正看見丁子晏一隻手支撐著她,一隻手捂著臉,血從手指縫裏滴下來。
「丁子晏,你受傷了?!」恐懼終於完勝了荷爾蒙,理智回來了,她總算正常思考。
丁子晏搖搖頭:「鼻血。有沒有止血的東西?」
年之華忙把背包從座位下拖出來一陣亂翻。她明明記得是有帶紙巾,可是慌忙之下,怎麼也找不到。
不管了!她心一橫,一陣亂扯,然後遞了棉球過去給丁子晏:「用這個!!」
丁子晏不疑有他,拿那個棉球塞住鼻孔。
「怎麼會流鼻血?」年之華拼命說話降低恐慌,「出事故緊張?」她當然不認為是自己「投懷送抱」導致丁子晏激動地像個色狼一樣淌鼻血。
丁子晏狠狠白了她一眼,年之華這才反應過來,同時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背正在痛。
好像是剛剛倒下的時候,猛一拳打在他臉上。
年之華看了眼丁子晏的臉,對他滿懷歉意。
丁子晏只好揮揮手:「算了算了。不過你居然還帶了衛生棉球,準備得很周全嘛。是不是經常野營啊?」
年之華看了眼背包裏被扯爛的衛生巾,決定這輩子都要隱瞞真相!
這車是不能再坐了。旅客們都下了車,齊刷刷站在路邊,七嘴八舌討論著剛剛一幕。
蕭竹君窩在羅奇兵的懷裏嗲聲嗲氣說著嚇死我了。他倆看到丁子晏捂著鼻子滿手是血,立刻露出了「負心漢遲早遭天罰」的表情。等年之華拖著背包臉上還有血跡地下車,表情進化成了「老天爺果然一個都不會放過」。
年之華問接下來怎麼辦,蕭竹君說,這裏已經不遠了,她打電話叫家裏人開車來接他們就行。
「她還沒學乖啊……」丁子晏和年之華心裏都暗歎。兩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待會來的是拖拉機或者牛拉車,他們都不會有半點詫異。
但是,當一輛黑色淩志停在他們面前,當這輛車將他們送到了一幢小洋樓前後,丁子晏和年之華終於莫名驚詫地對視一眼。
難道我們都錯了?其實蕭竹君並非都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