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薛如湄和牟若水都是杏花村的臉面,牟若水是真正的貧家女,陋室明娟,因為家中欠債無數,最後不得不和原來的老闆娘簽下了極為苛刻的合同,在杏花村裡打工,彈琵琶,陪達官顯貴喝酒聊天。
薛如湄的身世還要更坎坷一點,她是落魄的大家小姐,祖輩也曾出過高官,但是政治生涯本就充滿著不確定性,隨時可能從雲端掉進泥沼。
她的爺爺就是如此,倒台了,匆匆幾十年間,已經在京城裡消失了姓名,不會有人再記得曾經的誰誰誰。
原來的老闆娘是她的遠方親戚,家族裡出了名的名媛,本是為家人所不齒,到最後反倒是她一人平安無恙。
她收留了薛如湄,告訴她權力和女人之間不可分割的關係。
「很奇妙吧,你的父親,祖父,辛辛苦苦,經營大半輩子才能得到的東西,你也許花一點點時間就得到了,男人掌控世界,而女人……控制男人。」她到今天還記得她抽著煙神秘莫測的模樣,「我這輩子,唯一失敗的對象,是霍隨風,坐那個位置的人都是冷心冷骨頭,永遠別去碰。」
當時的薛如湄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後來,她和牟若水同時遇見了宋崢清和秦少延,她在彈古琴,牟若水在彈琵琶。
宋崢清挑了牟若水,秦少延就挑了她。
這是一段陳年往事了,這兩位富家少爺也不過是喝喝酒聊聊天,薛如湄也聽說了這兩位少爺同時追求何家小姐的事兒,堪稱京城一段佳話。
薛如湄還記得自己那時有多麼嫉妒何楚韻,不過也很正常,恐怕那時沒有一個人不羨慕她吧。
出身良好,天真無邪,容貌美麗,還得到了最優秀的兩個男人的追求,夫復何求?
但是後來才知道,也許這兩個男人的真心也是不一樣的,一個一片赤誠,全心全意,而另一個呢?她說不出來,卻也知道肯定不是真心。
如果真心喜歡何楚韻,為什麼還會和她在一起呢。
是的,薛如湄在很早以前就和秦少延在一起,甚至也早已發生過關係,一開始也不過是少年人的氣盛好強,後來倒是慢慢發現,兩個人挺有共同之處的。
都是沒落家族的孩子,原本他們應該是萬千寵愛的少爺小姐,但是現在呢?薛家早已被遺忘,秦家只勝秦少延一根獨苗。
而秦少爺說起來好聽,人人都說他與宋崢清比肩,但是若要真的計較起來,秦少延不過只有一個秦方儀而已。
可宋崢清是宋家大少爺,正兒八經的繼承人。
薛如湄多少明白他的心情,她甚至對這個男人產生過一點同病相憐的感情,這段關係斷斷續續的,維持了下去。
再後來,何楚韻選擇了秦少延,宋崢清出車禍,再回到大家視線的時候,他已經成了霍隨風的接班人。
他把牟若水救出了這個爛泥沼,她現在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而秦少延被囚十年,何楚韻懷了他的骨肉。
薛如湄說不清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也許是嫉妒,也許是不甘心,也許是別的什麼,誰知道呢?
「看你那麼胸有成竹,何楚韻現在肯定不在那裡了吧。」
宋崢清輕輕歎了口氣:「杏花村你選好接班人了嗎?」
「杏花村沒有接班人。」薛如湄把杯中酒喝盡,「我跟你走。」她笑得嫵媚燦爛,恍惚間憶起,很多年前,他站在那裡,漫不經心地看了她們一眼,然後笑盈盈地說:「那就麻煩那位彈琵琶的小姐給我倒杯酒好了。」
呵。
不是她。
就是那個時候孫晴好推開門進來,看見薛如湄的樣子一愣:「我錯過什麼了嗎?」
「唐鑫說有事要回去,散場了。」宋崢清平靜地回答。
唐鑫覺得膝蓋好痛,但是作為好基友,他還是附和:「對,我媽打電話讓我回去相親,必須去,不然就和我斷絕母子關係。」
「……」孫晴好哦了聲,「好吧。」
老闆娘自然有人專門帶去秀園,他們坐車的時候孫晴好說:「何楚韻對我說了句話。」
「什麼話?」
「她問我,憑什麼你可以幸福地結婚,而我的孩子卻見不到自己的父親,你猜我是怎麼回答她的。」
「怎麼回答?」
「我說,那是因為你當初沒有選擇宋崢清。」
宋崢清笑了:「這就是你一定要見到她的理由?」
孫晴好早就知道今天何楚韻會到杏花村裡來,也知道薛如湄的事情,宋崢清並不瞞著她,但是當她知道何楚韻想要在杏花村的廁所裡挾持她的時候,她的表情真的很微妙。
然而她堅持想要見一見她,所以她才出去了。
「我想讓她知道,她之所以有今天,全都是因為她沒有選擇你,選你是對的。」孫晴好分外認真,她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很久了。
宋崢清則笑著搖搖頭:「傻,愛情裡面,從來沒有對錯,喜歡一個人,選擇他,就是對的。」
她凶巴巴地說:「我說是錯的錯的錯的,你覺得我說錯了嗎?」
「……沒有,你說得很對。」宋崢清機智地改變了答案。
孫晴好睨他一眼:「我不在的時候,老闆娘說了什麼嗎?」
「說了一點往事。」宋崢清自己也不記得當時是怎麼點的了,好像是旁邊的人都在起哄,非要老闆娘把最漂亮的兩個姑娘叫出來。
他依稀記得牟若水穿了一身天水碧,而薛如湄似是一身胭脂紅,他喜歡清淡的顏色,所以選了牟若水。
壓根沒看清那姑娘長什麼樣。
回頭一想,十多年了,往事如夢呵,怎麼能不叫人感慨呢?為什麼薛如湄非要牽扯到秦少延的事情裡呢,有意思嗎?因為愛情嗎?
何苦呢。當年的舊人少一個沒一個,他希望大家太太平平,安安分分的,這樣以後如果暮春時節有空了,還可以來杏花村喝一杯杏花釀。
那裡的杏花開得多好呀。
「晴好,我把杏花村買下來送給你吧。」他突然說,「你喜歡嗎?」
孫晴好其實對杏花村並沒有太深的感情,她一共也不過去過兩次而已,雖然覺得漂亮,但也不過如此。
但她知道這是記錄了他們青蔥歲月的地方,彼時大家都年輕,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所以她微笑著說:「我好喜歡。」
宋崢清擁著她的肩膀,輕聲道:「好,我們買下來,以後去那裡喝喝酒,見見朋友。」
「好啊。」她也微笑起來,心裡無端端對這個男人痛惜起來。
他生命裡那曾經繽紛燦爛的顏色都在漸漸退去,那些和他相伴的少年記憶逐漸陌生,無比眷戀的故人正在以一種決絕的姿態離開。
也許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亮色,如果是那樣,那實在是太可悲了。
孫晴好覺得她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那個少年,他正風華正茂的十八歲,他停留在了宋崢清的心底,與杏花、美酒、少女、朋友、美食、胭脂、跑車、香水……與那些繽紛五彩的顏色組織成了他眷戀不捨的歲月。
如果人的一生是一幅畫卷,那麼他十九歲之前是彩色的,隨後便是一片黑暗,直到遇見她才開始重新鮮艷起來。
然而……如果只有她,豈不是太寂寞了一點嗎?
她希望他可以抓住多一點的顏色,那他會開心很多,然而不能,從前的鮮艷正在偏偏凋零暗淡,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實在是難以預料呢。
但是孫晴好覺得她可以預見,那將染上血色。
雖然相隔十年,但是事情到今天,還遠沒有結束呢。
她想對他更好一點,她希望那一天如果真的來臨,她在他身邊的話,至少他不會有那麼難過。
「至少,我會在你身邊的。」她緊緊握著他的手。
宋崢清低聲道:「我並沒有覺得悲傷,我只是覺得無奈,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執著,我原本想著,如果他知錯了,安分了,我就把他放出來,軟禁在秦家,那樣至少楚韻可以陪他,他可以有孩子,雖然沒有自由,但是……我其實是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的。」
「你們並不是同一類人,你渴望平凡的幸福,但是他不。」
宋崢清自嘲地笑一笑:「也許那麼多年來,他每一天都在恨我,他每一天,都在想著要如何向我復仇也說不定呢。」
孫晴好把另一隻手也覆在他的手背上,腦袋靠在他肩頭:「你總是這樣的話,我會懷疑你的性取向的。」
「什麼?」宋崢清略感意外。
孫晴好故意逗他:「大家都在說,你喜歡何楚韻,但是秦少延喜歡你,因為你喜歡她他才會去追何楚韻的,不然才不會一邊追她還一邊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呢。」
宋崢清啼笑皆非:「胡說。」
「你說我胡說?」她柳眉倒豎,佯怒嗔怪。
宋崢清:「……你誤會了。」
「你又不是秦少延,你怎麼知道不是呢?」她狡辯。
宋崢清終於笑了:「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呀。」她按在他的胸口,側耳聽他的心跳,「因為這裡是我的,所以我當然知道了,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是不是?」
聽起來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宋崢清在想怎麼說比較好,那邊司機就接了個電話,然後說:「先生。」
「什麼事?」
「秦少延越獄了。」
孫晴好很久以後想起來這件事,總覺得那彷彿是一個預兆,預示著曾經最好的兩個朋友,終將走上一條……不死不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