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園裡有一處臨水的樓閣,正好可以望見那一池鯉魚,而且古色古香,清一色紅木明代傢俱,非常漂亮,如今初春,天氣雖然依舊寒冷,但是若在暖烘烘的水閣裡賞梅花,那真是極好的。
宋崢清就坐在那裡喝茶,管家難得換了一身特別應景的長衫,坐在茶桌前烹茶,茶煙裊裊,模糊了女子精緻的眉眼。
琵琶聲叮咚,牟若水懷抱著琵琶彈著小曲,神情溫順柔和。
孫晴好撐著頭心不在焉地聽著,她看了一眼明顯陷入沉思的宋崢清,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從那天接到秦少延越獄的消息以後,宋崢清的情緒總是有點奇怪,他雖然對她輕柔淺笑,然而她依舊能感覺到那笑容背後的哀傷。
薛如湄的事情並沒有瞞住有心人,雖然對原因並不瞭解,但是消息卻傳開了,牟若水自然也知道了,她震驚之餘,頭一次求到了宋崢清面前,說能不能見一見她。
牟若水和薛如湄雖然身份、際遇都大為不同,但是感情卻並不淺,薛如湄從來沒有告訴過牟若水她的嫉妒,因此牟若水全然不知曉她曾經讓好朋友如此嫉恨過,她們依舊保持著聯繫,並不頻繁,卻也沒有斷了往來。
但是現在,薛如湄早已沒有一個親人,如果說起來,真正算是朋友的也不過只有牟若水這樣一個故人,何嘗不可悲呢?
宋崢清那時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他只是蹙著眉,問了她一個很奇怪的問題:「若水,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我第一次見你們,你們在唱什麼?」
牟若水一怔,但是她素來懂事,也不問,只是答道:「唱『漢皇重色思傾國』。」
宋崢清就輕輕呵了一聲,眼底浮現起悲涼之色,他說:「那你再給我唱一遍吧。」
牟若水是影視歌三棲影后,最早是靠容貌演了一本大製作電影裡的花瓶角色,後來一炮而紅,後來出過專輯,成績之好令人歎為觀止,但那並不是沒有理由的,牟若水唱歌真的是極為動聽悅耳,擅長彈琵琶,曾經讓她摘取影后桂冠的就是一位才藝雙絕的名妓角色。
如今她懷抱著琵琶,嬌弱無骨地坐在寬大的紅木椅子裡,一聲一聲唱來:「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宋崢清覺得好像一下子,自己就回到過去去了,那時他十八歲,秦少延也是,他們去杏花村,老闆娘指給他們看最漂亮的兩個姑娘,牟若水和薛如湄,她們在台上彈琴,只看側顏就覺得是美人。
秦少延說:「讓我猜猜,左邊那個怎麼樣?」
左邊的是薛如湄,因為她的顏色與何楚韻尚且有幾分相似,都是杏眼桃腮的艷麗,反觀牟若水,清清淡淡的,一股江南的溫婉秀麗。
宋崢清漫不經心地瞥了她們一眼,眉梢一揚就笑:「我選右邊那個。」
秦少延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就是這樣,她和楚韻有幾分像,所以你是永遠不會選她的,在你心裡,沒有代替品,所以寧可選完全不同的類型,是不是?」
宋崢清淺淺笑了,並沒有否認。
秦少延勾了勾手指,喊了薛如湄,對他道:「我和你不一樣,我要她,而楚韻,我也要定了。」
「說好的,公平競爭。」宋崢清那時還不服輸。
秦少延就神秘莫測地笑:「我覺得我會贏,你覺得呢?」
「不管是誰贏,」宋崢清突然正了神色,「我們的友情不會變,對嗎?」
秦少延哈哈大笑,把酒杯中的酒都撒了出來:「不變?當然不變,只要你覺得你不會變,但是,你覺得我們真的可以一輩子都不變嗎?你太天真了!」
宋崢清對他極度的自信心無奈地歎了口氣,卻從來沒有思考過這看似狂妄的話背後是什麼樣的深刻含義。
現在他知道,已經完了。
少延啊少延,你何苦非要走到這個地步?十年的時間,終究還是沒能讓你放棄嗎?
「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一直到那麼長的《長恨歌》唱完,宋崢清依舊沒有從回憶裡走出來,牟若水深吸口氣,平復了一下呼吸,坐在那裡耐心地等他回神。
孫晴好對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招招手,做口型:「跟我來。」
牟若水就放下琵琶,隨她走到外面去。
孫晴好輕輕掩上門,放任宋崢清一個人在那裡出神,她說:「你不要等他了,最近他和懷孕似的,動不動就走神,我帶你去見薛如湄吧。」
「啊?」牟若水有些遲疑和惶恐,「這不大好吧,宋先生還沒有答應呢。」
「他答應了呀。」孫晴好笑瞇瞇的,「我知道的。」她看牟若水還是小心翼翼不敢走,又笑,「我不騙你,他昨天就和我說,若水肯定要來的,她是個念舊情的人。」
牟若水頓時面如紅霞:「我怎麼敢當宋先生這樣誇獎。」她面紅耳赤地垂下頭,又和她道謝,「謝謝宋夫人。」
薛如湄在一間密閉的房間裡等著她,正如孫晴好所說,雖然宋崢清壓根沒和她說牟若水,他又不是腦袋壞掉了,怎麼可能隨便提起別的女人,但是他卻也是真的料到牟若水會過來見一見薛如湄。
他不會不答應這樣的請求。
洗盡鉛華的薛如湄有不輸於牟若水的姿色,但是不知怎麼的,就是沒有牟若水來得吸引人,後者是天生就在閃光燈下顛倒眾生的。
「若水,很久不見,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阿梅,」牟若水憂心忡忡,「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也不敢問宋先生,你還好嗎?」
薛如湄細細打量她,牟若水這些年雖然工作繁忙,但也注意保養,她今年才二十七歲,正處於事業和容貌的巔峰期,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完美無瑕:「你還是那麼漂亮。」
牟若水秀眉緊鎖:「阿梅,都什麼時候了,」她柔聲道,「發生什麼事了,我去求求宋少爺,他不是不講理的人,而且從來不和女人為難的。」
「你不懂。」薛如湄打斷她,歎了口氣,「以前宋崢清的逆鱗是何楚韻,還記得嗎?當年有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把何楚韻搶白了一通,我們的何小姐玻璃心,差點哭了。」
牟若水當然記得。
那好像也是一次宴會,何楚韻氣得眼眶都發紅了,宋崢清維持著風度,沒有對別人發火,只是溫言安慰她,但是就是哄不好,他有無限耐心,想把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哄開顏,然而……卻敵不過秦少延邪魅狂狷地冷笑一聲:「你算什麼東西?」
他居高臨下地站起來:「滾開。」他一腳踹過去,把人家女孩子踢倒在地,然後一把拉起何楚韻,「楚楚,跟我走。」
何楚韻那一剎那就破涕為笑了。
也許從那時就注定宋崢清得不到何楚韻的心了。
薛如湄淡淡笑道:「秦少延不過是做戲,我們誰看不懂?但是現在,誰敢碰宋崢清的逆鱗,他會要她的命,這可不是少年時的意氣之爭而已。」
牟若水心驚膽戰:「你對宋夫人做了什麼?」
「我很好奇啊,若水,你不好奇嗎?」薛如湄根本是和她說得牛頭不對馬嘴,「當年,秦少延選了我,宋崢清選了你,所以現在,我選了秦少延,你還是選宋崢清嗎?那你說,他們到最後,誰會贏呢?」
牟若水完全弄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阿梅啊……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眼眶都紅了。
薛如湄突然對她笑了一下:「若水,宋先生讓你走是對的,走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我不會有事的,你走吧,別再來看我。」
牟若水忍著淚離開了秀園,孫晴好去送她,對她說:「不要擔心,我家宋先生很好的。」
饒是牟若水滿腹心事,也被她這句話給神奇地撫慰了,她破涕為笑:「給你們添麻煩了。」
「有空的話,常來玩兒。」孫晴好對她說,「我沒有朋友,如果你願意的話,來和我說說話,聊聊天吧。」
牟若水意外極了:「我嗎?」
「我很喜歡你呀。」孫晴好看著她一臉受寵若驚,實在無法和螢幕上的萬人迷女神聯繫在一起,「真的。」
牟若水抿著唇,就對她笑了一笑:「謝謝你啊,宋夫人。」
「我叫孫晴好,不只是宋崢清的夫人。」她對她揮揮手,「我回去了,再見。」
「那再見,晴好。」
牟若水看見她回到屋裡,宋崢清正好從樓梯上下來,張開雙臂把她抱進懷裡,孫晴好環抱著他的腰:「你醒過來了呀?我還以為你要繼續呢。」
「對不起,最近我心情不好。」宋崢清抱著她,「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這兩天他的情緒始終不好,但是孫晴好卻什麼都沒有說過,也沒有質問過他為什麼心不在焉,她只是默默陪在他身邊,什麼都不說,但是什麼都明白。
他看到她的無限包容之心。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不是說說而已,我感覺得到你的心情,我也覺得你應該花一點時間來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緒,十年了,也不差那麼幾天,對嗎?」
「呵,時不待我。」宋崢清苦澀一笑,「他不會等我,少延一直都是這樣激烈的性格,他不會等我,他馬上就會有行動了。」
他在等著他們重新對弈的那一天。
這一天,秦少延真的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