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名士風流

張氏今年也不過十八歲,只比巫玥大四歲,聽巫玥叫她母親,她還略顯慌亂,不過隨即調整情緒,忙扶起巫玥,口中說道:「早就聽說阿玥為穎川才女之首,今日一見,真是尤盛傳言。」

說話間,張氏細細的打量了巫玥一番,又忙從手上褪下一隻翠綠玉鐲戴在巫玥手上,「我看著阿玥面善,竟像是相熟了很久一般,這玉鐲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見了阿玥總覺得這玉鐲是專門給阿玥預備的一樣,阿玥可不要嫌棄。」

「母親給的,都是最好的。」巫玥似是怕生的低下頭。

巫潛捋著鬍子,欣慰的看著妻女和睦。這邊,趙氏和巫靈卻是妒火中燒,她們從未見過如此靈透的玉鐲,清脆滴水,靈氣縈繞,絕非凡品,張氏出手當真大方,果然是名門望族出來的嫡女。

「叔母真是疼愛妹妹呢,阿靈看著都嫉妒了。」巫靈清清脆脆的聲音響起,語氣裡帶著嬌憨的不滿,好不純真。

趙氏笑道:「你妹妹是你叔母的女兒,你叔母自然是要疼你妹妹的。」

「叔母怎會忘了阿靈呢?」張氏一個眼神,小奴便呈上來一個檀木盒子。趙氏母女見盒子雕花精緻,亮眼放光。

盒子打開,是一隻紅寶石髮簪,成色上好,做工極佳,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阿靈笑嘻嘻的貼上張氏,「叔母最疼阿靈了。」

趙氏也欣慰的笑了,她們兩個是沒見過世面的,看著寶石髮簪,又看看巫玥手上的玉鐲,心道,巫玥的玉鐲還不一定有這髮簪貴重呢。她們哪裡知道,巫玥手中的玉鐲是當年呂後給魯元公主的陪嫁物,歷經數代,價值已非用黃白之物可以衡量了。巫玥在前世的時候就見過這個玉鐲,張氏平時當寶貝似的藏著,直到她死前拿出來摔碎巫玥才得以相見。剛才張氏褪下手鐲送給她,著實讓巫玥吃驚不小。

想起前世趙氏聯合張氏那般的刁難自己,再看看如今情形,巫玥才覺得真的是隔世了。當年她真的大錯特錯了,像張氏這種從小被保護的極好又極愛慕父親的女子,若她不予她為難,張氏是不會與她為難的,前世她竟是參不透這個理,總是想著張氏搶了她的父親,暗暗跟張氏作對,又總是吃暗虧。

其實她真正惹惱張氏是今年七月份的時候,張氏懷了身孕,又被趙氏鼓動來訓斥她,她忍不住的回了嘴,沒想到張氏竟然扯出她母親是再嫁之身這種陳年舊事來侮辱她,她氣憤之下推了張氏一把,張氏被絆倒失去了孩子,從此仇深似海。

雖不是故意,卻終究是因為她的緣故,巫玥對張氏總是心存愧疚的,特別是張氏死後,她更是悔恨不已。

那次可能是她做過的唯一一次罪惡的事情,每每夜深人靜,總會聽到孩提的哭聲,每次三郎咳血,她總忍不住想,是不是以前的罪孽纏上了自己,才讓三郎如此病痛纏身?如今,既然上天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絕不做這種傷人傷己的事情。

她太怕自己做了什麼壞事最終都報應道三郎的身上了。

轉眼間,孟春已逝,便到了仲春,微風回暖,春花燦爛,城中行人都褪去棉衣換春衫。

巫玥記得父親被張媛的父親張緝勸說寫討伐檄文是五月他跟張媛回門給張緝賀壽的時候,如今才正月剛過,還有些時日,她首先要做的是見一見三郎,雖然確信他是活著的,可總是忍不住的擔心。

可是她一個女子,總不能登門拜訪,三郎又總不出門。還好她記得前世裡她曾經在這個時節與三郎見過一面。

那時她只當他是一個過客,不過是驚鴻一瞥,便再沒有下文,根本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遇見的,只記得那時桃花開的正盛,灼了春光。

於是,從桃花長了骨朵開始,巫玥便整天的帶著玉清去街上逛。

每每看到巫玥出門,巫靈都要嘲諷她幾句沒有女孩子家的矜持嫻靜的風範。巫玥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因她知道,阿靈之所以這麼說她不過是艷羨而已。

父親對她的約束向來是少的很,所以巫玥出門很容易,然而巫靈卻不同,趙氏志在把她嫁入世家大族,生怕她德行有虧,自然是要對她約束多多的。

這不,巫靈又堵在了門口譏諷巫玥。

「小娘子若想出門,說一聲便是,何必做此矯揉姿態。」巫玥一身儒衫,手執一把竹扇,挑著眉梢看向巫靈,倒真的有幾分倜儻之氣。

巫靈眼睛精光乍閃,復又暗下來,母親的話時刻縈繞在耳畔,她又怎能忘記自己的志向呢?

「阿玥休得無禮。」

「小娘子不必擔憂,此時節出遊者眾,不單單是士子,就是世家女郎也多出去踏春,與她們同行,定不會辱沒了小娘子的,想來伯母也不會讓小娘子困於一室,不與外人來往的。」

巫靈聽了此話,本來暗淡下來的雙眸復又亮了起來,是呢,母親最喜她與世家子弟交往了。想到這裡,巫靈展露笑顏,一張小臉明艷的仿若剎那綻放的花朵。

「阿玥你等等我,我去跟母親說。」說話間,巫靈就急匆匆的跑遠了。

「女郎……」玉清習慣性的開口,但是思及這些日子巫玥待她不似以往親厚,又暫住了口,尋思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說道:「女郎向來是不喜與靈女郎出遊的。」

巫玥含笑緘默,若是以往她當然不屑與巫靈出遊的,可是今日不同,這個季節,不僅僅是她與三郎初次相見的時候,還是她巫靈孽緣的開始。

不一會兒,巫靈便喜笑顏開帶著小奴春過來了,身後跟著趙氏。

「見到你們姊妹如此親厚可把伯母高興壞了,阿玥果真是長大了,做事兒越發的知禮了,伯母剛才與你娘親說了,特地給你姊妹二人閒出來一輛馬車,你們姊妹出去,也顯得體面些。」

巫玥不自主的就皺起了眉頭,娘親,張氏是繼室是母親可是卻擔不起娘親這個稱呼吧,趙氏這巴結人的嘴臉真讓人厭惡。

趙氏又作勢打量了一下巫玥這身儒衫,笑道:「阿玥這身春衫雖是好看,卻略顯的不莊重了些,不若女裝看著嬌俏。」

巫玥冷哼,看了眼精心裝扮一番的巫靈,哪裡不明白她們母女的意思,這是怕她這一身男裝讓人誤以為巫靈是與士子結游的,擋了巫靈的姻緣。

「伯母無需多慮,阿玥出去便說阿靈是阿姊,別家都會以為我是哪家遊學歸來的少年郎呢。」

趙氏搓手訕笑便再沒言語。

巫玥率先一步蹬上馬車,巫靈等著小奴春放了一個腳凳在車前才秀氣撩起裙擺上了車。小奴春和玉清緊跟著上了車。

趙氏又吩咐了車伕兩句,馬伕才用柳條抽了馬屁股往外走去。

巫靈很少出門,對外面的事情都很好奇,時不時的撩開簾子往外看。一雙眼睛跟小鹿眼似的,對外面充滿了好奇與嚮往。

巫玥冷笑,就是這種惹人憐愛的眼神才招惹了大將軍那麼多的寵愛吧,真恨不得挖了她的雙眼,讓她沒有機會害人。

巫靈時不時的問上兩句,巫玥不吱聲,玉清沒巫玥的吩咐不敢言語,只有小奴春老老實實的接著話,她們主僕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巫玥無聊的倚在一邊,思緒早就飛了,想著前天下了一場春雨,雨後天晴,全城桃花一日開放,整個穎陰都瀰漫著桃花的清香。按理說她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的三郎的,怎麼還沒遇見三郎呢。

難不成前世今生是不一樣的?

『吱……』的一聲,馬車猛地停住,巫玥一個趔趄跌在玉清的身上,嚇了一跳。

「女郎沒事吧?」玉清關切的問道。

巫玥擺擺手,揉了揉額頭,轉頭一看,巫靈竟不見了,再一看,原來巫靈坐得比較靠近車門,這一跌,竟是跌出了簾外。

「小娘子可曾傷到?」

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巫玥掀開簾子,只見巫靈正堆坐在車伕邊上,微仰著頭含羞帶怯的看著車前的俊俏少年郎,輕輕的搖頭,紅了雙頰。

那問話的少年郎十五六歲,一襲白衣,一抹風情,一份才華,一葉風流。

周圍人早就見慣了不羈的小郎,窺見別家女郎貌美,借撞車之故勾搭,都起哄笑道:「誰家小郎,這般無禮?」

巫玥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隨即掩下,板起臉喝道:「這郎君直愣愣的盯著我阿姊看,忒的無禮。」

那男子掃了眼巫靈的鬢角,已知她是女子,便瞭然一笑,「在下姓鍾名嵐,字均初,見過小玉郎。請教小玉郎雅號。」

鍾嵐,行五,人稱鍾家五郎,太傅鍾繇之孫,侍中廷尉鍾毓子,大將軍手下幹將鍾會的侄子,因祖母疼愛一直留在穎川,是穎川少年郎君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巫玥似是惱怒,不願多說的別過頭去。

倒是巫靈,見少年郎打扮不凡,又聽他自報姓鍾,心道,定是長社鍾家了,鍾家可是穎川屈指可數的名門望族。若是能攀上長社鍾家,她以後定是風光無限,可不能讓阿玥搶了先,想到此,她『哎呦』一聲,揉上了腳踝。

「小娘子傷在足上了?」鍾嵐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過來。

巫靈嬌羞的點頭。

鍾嵐想要扶起巫靈,卻又顧忌禮數,伸手又縮了回來。巫靈見他如此知禮更是好感陡增。

小奴春見自家女郎倒在一邊,忙上前扶著巫靈下了車。巫靈含羞帶怯的站定在鍾嵐跟前,好不嬌羞。

鍾嵐告罪道:「讓女郎受驚了,在下之大罪。」他的眼溫柔的像是能滴出水一般。

這個年代,信奉的是真名士自風流,如今的世家子弟還未成真名士,倒是把先人的風流學了十二分,鍾嵐見眼前女子對自己有意,且是個如花美眷,自是不會怠慢,更是慇勤。

巫靈羞怯的垂頭輕搖,「無礙的。」

「你們還走不走了?」一聲大喝打斷這邊的濃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