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佳公子

這種聚會大多都跟婚嫁掛鉤的,來的都是大家氏族的夫人,女郎們不知道將來會嫁入誰家,都小心翼翼的,不大敢說話,生怕一個過錯,陰差陽錯的給未來姑嫂留下不好的印象。

女郎們都坐直了身子,輕抿朱唇,微微的咀嚼著檀口中的飯菜,優雅的像是調香,盡顯家教禮儀,一頓飯吃的小心翼翼的,只有偶爾有器皿碰觸的聲音。只是,這樣吃飯,雖是美,卻也太過拘謹,反倒弄巧成拙,早就失卻了吃飯本身的樂趣,吃過飯,大家都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秦氏笑道:「看把這些孩子嚇得,剛剛還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呢,一轉眼的就跟啞了嗓子似的,沒趣的很,都是活潑的年紀,不要這麼拘著了。」

女郎們也不過是在吃飯的時候表現出良好的教養,吃過飯之後她們也樂得說些話討夫人們的喜歡,於是都紛紛張口,說些俏皮話,不一會兒笑聲就又起來了。

秦氏把巫玥拉到身邊坐下,說道:「剛剛看你吃的不多,可是不喜歡姨娘家的飯菜?」

巫玥連忙搖頭,「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可能是天氣熱了吧,年年換季的時候都這樣。」

秦氏聽了,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道:「你要是不說,我都忘了,姨娘那醃了一甕的酸梅子呢,最能下飯了。」

坐在邊上的趙家夫人打趣秦氏,「若不是阿玥提起,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給我們吃了,什麼好東西?藏著掖著,小氣的很。」

秦氏笑道:「我這裡的好東西,你們吃的喝的還少呀,行了,我這就親自給你們取來,省得饞的你們嘴長泡。」

說話間,秦氏就起身,隨手拉著巫玥道:「走,跟姨娘一起去取。」

妍姬緊跟著站起來,跑到秦氏跟前,囔著她也要去。

秦氏白了她一眼,道:「哪裡都少不了你,好好陪著你姨娘們,趕明兒好給你找個好人家。」

「老不正經的,連自家的女孩都不放過。」

巫玥想,秦氏如此單獨叫她,定是有什麼話要說,她抿嘴一笑,跟張氏告了退,默默的跟在秦氏身後往廳後面去了。

這廂,巫靈剛才被庾琴和方蘭搶白了一頓,整個人有點蔫了,現在還沒弄明白庾琴她們為什麼要針對她呢,只當是巫玥得罪了她們兩個,自己被連累了。這也難怪,趙氏只教過她與男子的相處之道,卻不曾教過她如何與女子相處。何其可悲?要知道,這個世上,最難相與的就是女人。

趙氏見巫靈蔫蔫的,風頭都被巫玥搶了去,有些吃味,不屑道:「什麼好玩意,誰稀罕似的,咱家多了去了。」她說話聲音不小,話剛落地,邊上的別家夫人的眼光便似有似無的看向她們這邊。

張氏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此刻,她心中對趙氏的厭煩已經達到了極致。縱使她修養良好,也架不住遇見趙氏這樣沒臉沒皮的人,咱們家……她也好意思說,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的寡婦。想到以後若是還有趙氏在,還會遇到像今天這樣的情形,張氏心中氣悶,越想越不舒服,免不得就起了讓趙氏離開的心思。只是如何才能讓趙氏滾出他們家呢,張氏不動聲色的開始計較起來。

卻說這邊,巫玥隨著秦氏,一路走來,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些巫玥她跟衛氏年輕時候的事兒,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巫玥順著她的話應著,就等著秦氏說點什麼重要的事情,秦氏卻是什麼都沒說,像是本來就沒事一般。

巫玥不由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秦氏就是單純的想要叫自己一起去拿酸梅子,根本就沒其他想法。

兩人路過一籬笆為牆的院子,一陣清香自院子裡傳來,待近些,滿香迎面,靜心細品,還會聽到幾聲幽幽琴音自院子裡穿出,似有似無,渺渺裊裊,抬眼望去,便見柴門木板上用大篆書著『簡蘭苑』,巫玥心中歎道:好生清雅。

「姨娘忽的想到前院還有點事兒,阿玥你先在這裡等一下,姨娘去去就來,正好這院子裡的蘭花開了,你去看看。」秦氏恨恨的拍著手,似是怕巫玥不信一般。

巫玥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秦氏打的是這麼個主意,若是她沒猜錯,這院子裡撫琴的定然是顧羅無疑了。

只是,秦氏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把她領來私下約會顧羅,還是有些不妥的。若是讓愛慕顧羅的那些女郎知道,巫玥會吃不消。

秦氏因想著給巫玥和顧羅製造機會,便沒顧忌那麼多,帶著奴僕就走了,還故作神秘的說她家這蘭苑一般人是進不去的。

巫玥心道,難道進去了就證明她不是一般人嗎?還是少惹些是非,她還想著跟三郎好好過日子呢。

雖不打算進院子,卻也不想放過園中的風景,巫玥站在籬笆外,往園子裡張望,但見畝餘地上,滿滿的全是蘭花,一點雜質都沒有,花姿婀娜,在碧葉的依托下,隨風輕舞,好不曼妙多姿。

再一細看,巫玥心中驚歎,那看似隨意栽種的花枝,竟是一個八卦陣。巫玥早前在一本古書上看過這個陣圖,研究了大半年,才算是瞭解了七八分,沒想到這院子裡竟然有這樣一個陣圖,怪不得秦氏說這院子一般人進不來。

想來這陣圖應該是顧羅布下的,他倒是有些本事。

不自覺的,巫玥就走進了院子,站在了花海的邊緣,細細的研究起來這陣圖,這細看之下,巫玥對這個佈陣之人有了幾分欣賞之意,如此君子的一個陣,可見這佈陣之人是個品質不俗之人,而這陣也是為不俗之人而設。若是俗人,這陣卻是好破,乾坤震巽坎離艮兌,每個方位的邊緣處都有一顆桃樹,若是被困陣中,只要盯著那棵樹,直直的走過去就能出陣,唯一不妥的就是沿路都是嬌弱的蘭花,若是一路踏花而行,未免失了憐花惜草之意。

巫玥想,但凡是有點憐花之意的人都寧願醉臥花間吧。

微風中帶著蘭花香,似是能吹入人心,巫玥不禁閉上眼睛,迎著清風,去捕捉風的自由和美好,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琴音隨著風緩緩飄來,泠泠清清,似是冬泉撞擊河石。

巫玥猛地睜開眼睛,不可置信的循著琴聲望去,她聽了兩年的琴聲,空寂,荒蕪,像是一汪幽潭,水邊枯樹上偶有幾隻老鳥扇動翅膀掉落幾根亂羽落入潭中。巫玥模糊的看到遠處一抹白色清影坐在花間,膝上放著古琴,他正低頭弄琴,琴音飄忽似難尋手中沙。

這一眼,巫玥便認出了那人,枯寂的像是對世間了無牽掛的心,而這世上也只有三郎擁有這麼一顆心。

他為何會在這院子中?巫玥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整理了一下衣衫,往那花海中緩緩走去。

一曲終了,他方才抬頭看到她。

「是你。」

巫玥萬沒想到荀謙只見過女扮男裝的她一眼,就能認出來她,驚詫之餘含笑問道:「郎君可是找不到來時路?」

荀謙復又低下頭,自顧自的隨手撩撥了兩下琴弦,沒有回答巫玥的問話,算是默認了。他學富九車,卻弄不清楚東南西北,到了陌生的地方就會迷路,更何況是這種八卦陣圖。不過,以他的才智,應該不難看出破陣之道的。

巫玥又道:「郎君定是惜花之人,不忍踏花而行。」

好半天,都不見荀謙接話,就在巫玥以為他不會回答她這句話又想著下一句搭訕的話的時候,就聽荀謙幽幽開口道:「會污了屐。」

巫玥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他是在說他之所以不破陣而出,不是因為惜花,而是因為怕髒了他的木屐。

果然是她的三郎呢。

「我對著陣圖略知一二,若是郎君信得過的話,我可以領郎君出去。」

荀謙轉頭又看了她一眼,「卿識我?」

「荀家三郎,穎川怕是沒有不知道的。」

荀謙眸間似有疑惑,不過還是指了指花海中的一個亭子說道:「我要去那裡。」

見他沒有拒絕自己的幫助,巫玥心中竊喜,沒想到竟能如此容易的跟三郎說上話,他向來是不輕易去接觸陌生人的。

很快,巫玥就知道為什麼了,因為荀謙說:「謙欽佩巫學士久矣。」

巫學士自然是她的父親巫潛,巫潛久負盛名,荀謙知道他不新鮮,新鮮的是他竟然知道她是巫潛的女兒。他早前應該見過她,並且知道她的名號,巫玥想。

巫玥心中雖是驚異,面上卻裝作一副平靜的模樣,禮貌的回道:「父親釀的酒也好的很,郎君若是得空,可到舍下一品。」

「與卿相見,倒像是故人相遇。」荀謙看著面前人的一顰一笑總是有似曾相識之感。

確實是故人,前世今生,我們相識相知相戀,日日夜夜,朝夕相對,那麼的熟悉。可是,此時,千言萬語都卡在喉間,什麼都說不出。

「也許是前世的姻緣呢。」巫玥覺得說完這話就像是嚥下一塊噎在嗓子眼的飯團似的。

荀謙歎息一聲,「前因後事,相識即是緣。」

巫玥知道他定然以為她說的『姻緣』是『因緣』呢。

轉眼就到了涼亭,荀謙拱手拜謝。

他臨風而立,手抱古琴,面對花海,任由夾雜著芳香的清風吹起他雪白的衣袂,彷彿隨時都會羽化登仙一般,體不勝衣佳公子,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詞語去形容他了。

巫玥不覺看癡了,伸手想要抓住眼前人。

「言慎竟能走到這裡。」語聲剛落,從亭子後走出一男子,但見那人爽朗大氣,眉目清明,通體一派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