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在討伐路上舊病復發,不治身亡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穎川。巫潛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長歎一聲,「阿靈還這麼年輕。」
巫玥寬慰道,「阿靈是貴妾,後半生應是衣食無憂的,聽說他家夫人也很和善。」
如今世道,若是郎主沒了,無子的年輕妾侍都是由當家夫人處理的,大多是送人,鮮有養在家中的。好在阿靈是貴妾,要比別的妾侍尊貴,她倒是可以留在大將軍府上守節,亦或者自請歸家。
巫玥想,按照阿靈的性格,應該是不會回巫家了吧。
正說著話呢,趙氏慌慌張張的就進了屋,她一見巫潛就撲通一下坐倒在他跟前,嚎啕大哭,「我苦命的阿靈呀。」
巫潛連忙錯開,「阿嫂這是做什麼,起來說話。」巫潛轉而吩咐巫玥,「阿玥,還不快扶你伯母起來。」
巫玥上前扶起趙氏。
趙氏哭哭啼啼的扶案而坐,「小叔你可不能不管,阿靈還是個孩子,這麼年紀輕輕的就守寡,這得什麼時候是個頭呀。」
巫潛無奈歎息,「如今阿靈已經嫁做人婦,這叫我如何去管?」
趙氏急切道,「如何管不了,阿靈又沒有孩子,把她接回來就是。等過些時日物色一家家世低一點的再嫁就是了,小叔不是說過給阿靈物色過這樣的人家嘛。」
巫潛皺起了眉頭,那時的阿靈可是雲英未嫁,此一時彼一時。
「阿嫂還是等等吧,看看再說。」
趙氏自然是等不了的,她心疼阿靈,「小叔,你就是看在你死去的兄長的份上也得幫阿靈呀,她如今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洛陽,讓我這個做娘的怎麼放心得下。」
巫潛有些不耐煩,「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趙氏辯駁道,「當初我也是為了讓阿靈奔個好前程。」
給人家做妾也是好前程?到如今還不思悔改,簡直冥頑不靈,氣得巫潛只沉沉的說了句,「糊塗。」
巫玥勸道,「阿靈再嫁不嫁的這都是後話,有什麼事都等她回來再說吧。伯母如今著急也沒什麼用,關心則亂。」
趙氏嗚咽道,「我要是都不關心阿靈了,這世上還有誰惦念她呀。我家郎主好狠的心,撇下我們孤兒寡母的,如今遇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我狠心的郎主喲。」
趙氏有事沒事就把兄長抬出來,巫潛氣急,若非他每每顧念兄長,也不會由著她們娘倆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
「阿嫂不用在我跟前哭,要哭跟阿兄去哭。」
「你……」趙氏眼見說不動巫潛,一時悲從心來,竟是一口氣悶在胸口暈了過去,巫家一時人仰馬翻。
晚些時候,張氏過來巫玥屋子裡坐。
巫玥問,「伯母可好些了?」
「好多了,氣急攻心,沒什麼大礙。」
「那就好。」
張氏打量著阿玥,見她心情似乎不錯,才問道,「阿玥怎麼看阿靈這事兒?」
巫玥閒適的拿起銀簪撩撥著青瓷燈裡的熒熒之芯,火花散落台上,辟里啪啦的作響,「以阿靈的性格,大約是不會回來的。」
張氏言道,「是呢,只不過,你伯母巴望著她能回來呢,你也知道,你父親向來是心軟的。」
巫玥放下銀簪,看著張氏問道,「母親不希望阿靈回來?」
「她回不回來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左不過再嫁出去,我只是覺得咱們家出來這樣的一個小姑,終究是不好聽的。」許是被巫玥看的心慌,張氏又接口道,「阿靈不回來,你伯母還消停點,若阿靈回來,日子怕是又不消停了。」
張氏如今失家族庇護,總是沒什麼安全感,她怕阿靈回來,到時候趙氏興風作浪,她不好做人,她一想到趙氏往日為人,就坐不住過來先同阿玥打招呼了。
巫玥看出張氏的顧慮,她說,「母親也不必想這麼多,阿靈回不回來是另說。即便她回來,還能怎樣,父親定不會讓母親和弟弟受苦的。」
張氏原本也這麼想的,然而想想以前阿靈在家時候趙氏的張狂樣,張氏忍不住的擔憂。
巫玥見張氏憂愁未解,又勸道,「這裡是母親的家,母親是當家主母,後院的事情還不都得母親做主,母親不必憂慮太多。」
理是這麼個理,然而心裡總覺得不痛快,然而巫玥似乎也沒打算多說,張氏只得點頭,附和道,「被阿玥這麼一說,我心寬不少。」
巫玥略微沉吟一下,終還是開口,「阿玥還是比較喜歡母親以前那般模樣,如今母親這樣,反而讓阿玥覺得不適了。」
張氏吶吶有些無措,「我知道了。」
巫玥見張氏這個模樣,生怕自己弄巧成拙說錯了話,就說道,「以前母親沒來時候,我總怕自己嫁人了留父親一個人孤單,還曾想過終生不嫁陪著父親,如今有母親照顧父親,我也安心些,我是一直很欣喜有母親在家裡的。」
「我知道,我只是……」張氏說著話眼裡就氤氳起了水霧。
既然說了,索性就說破,以免以後留下心結,「我知道母親的苦處,母親不必如此的,誰家還沒沒有個山高水低,母親永遠是阿玥心中的小洛神。」
張氏哽咽出聲,娘家出事,她拖累巫家,害得夫君跟阿玥骨肉相離,她一直都是心存愧疚的,每每面對阿玥她都小心翼翼,生怕惹阿玥不高興,如今阿玥如此大度,倒是讓她羞愧難當了。
說到底,張氏終究是個善良的女子。
「阿玥……」張氏一時間萬種情緒湧上心頭,卻一字都說不出,唯有緊緊的握住阿玥的手。
巫玥淺笑,「你看,我原本是想給母親寬心的,沒想到卻把母親弄哭了。」
終是與張氏把話說清楚了,巫玥也覺得鬆了口氣,她實在是不忍看到張氏委屈的模樣,這情緒很複雜,她是對張氏母子搶走父親的關注而覺得不適的,但是終究沒有不適到蒙蔽雙目的地步。
送走張氏,巫玥趕緊去看絢繁。絢繁如今懷著身孕,不好長途跋涉,風約說等孩子生下來再回天山,他倒是不見外,自然而然的把巫家當成了他家的後花園。
沒過幾日,巫靈從洛陽送來了書信。
這封信帶來的信息就像是一塊大石頭從天而降,把巫家眾人砸的人仰馬翻。阿靈懷孕了,這個消息對每個人而言都是始料未及的。巫玥記得前世大將軍死的時候她在河東,並沒聽說阿靈懷孕。
大將軍膝下無子,阿靈在這個時候懷孕,事情變得十分微妙,若生下來是個女孩還好,若是男孩,這會危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比如說大將軍夫人羊氏,還有高都侯司馬昭。這孩子可能是生不下來的,即便是生下來,也可能是去母留子。
巫靈不傻,她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她來信求救,說要歸家。
「無量天尊,阿靈回來了,我的阿靈。」屋子裡的人各懷心思,大約也只有趙氏在為阿靈的歸來開心了。
等到趙氏離去,只剩下巫潛張氏和巫靈三人。
張氏說,「這事情怕事沒那麼簡單,阿靈懷孕的事兒是瞞著司馬家人的,她如今歸家生下這孩子,以後司馬家的人追究起來怎麼辦?」
巫潛煩躁,呵斥張氏,「婦道人家,有你什麼事兒。」
張氏吶吶住嘴。
巫玥卻開口了,「家裡就這麼幾個人,怎麼就不關我們的事兒了?父親難不成覺得阿靈出了事兒我們會脫得了關係?」
巫潛被女兒這麼一嗆聲,臉色立刻就不好了,他訓道,「阿靈還沒回來,你們就說這些,著實叫人心寒。」
「父親,你這話才叫我們心寒。她攀龍附鳳不成,又想拖累我們,什麼好事兒都讓她一個人佔了。還非得等全家人給她陪葬,父親才覺得我們是仁至義盡?」
巫潛氣道,「阿玥,我悉心教了你這麼多年做人的道理是希望你豁達明理,你如今對待至親尚且如此薄情寡義,更遑論對待他人。」
被巫潛一說,巫玥積壓在心裡的那股無名火也竄上來了,「我不明事理,好呀,易地而處,如今我若是處阿靈的位置上,父親會叫我如何決斷?父親會叫我背著婆家人生下孩子,然後拿著孩子作為我以後去爭名奪利的工具嗎?」
巫潛自然不願惡意揣度阿靈,「阿靈不可能是那麼想的。」
巫玥氣憤道,「不可能那麼想,為了名譽地位她什麼幹不出來,當人家妾侍這種事情都做出來了,她還有什麼做不得的。」
張氏見這父女倆劍拔弩張,趕緊勸道,「什麼話不能坐下好好說,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嘴了。」
既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巫玥也不打算住嘴了,她跟張氏說道,「母親你先坐著,我跟父親把話說明白就好了。」
巫玥轉頭對巫潛繼續說道,「再說一點,父親如今對阿靈是關懷備至,恩寵有加。覺得她有困難應該幫助,那若是我有困難呢,我孤立無援的時候阿靈可會幫助我?」
阿靈不會,阿靈只會落井下石,她生怕她跌的不夠狠,摔得不夠慘。
面對巫玥的連連詰問,巫潛啞口無言,他的女兒,是和順的,是通情達理的,不應該是這樣咄咄逼人的。
「阿靈必會顧念姊妹之情與你相幫。」
巫玥只剩下冷笑了,她到現在都能清晰的記得前世裡,阿靈站在高台之上俯視她的模樣,那樣的得意,那樣的張狂。
「父親既然這樣認為,是我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