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薄槿晏終是什麼也沒說,一句解釋也沒有就離開了,隨著那一聲細微的門鎖落下聲,夏眠偽裝的堅強慢慢垮了下去。

她盯著屋頂看了很久,久到視線越來越模糊,吊頂的水晶燈只剩下璀璨晶瑩的光暈。早該練就了銅牆鐵壁的內心,可是為什麼……還是有針扎一般的刺痛感?

夏眠伸手撫摸著頸間一直佩戴的那條鉑金項鏈,因為年代久遠,光澤已經有些晦暗。

那是母親葉珣留下的唯一遺物,夏眠記得很清楚,母親把那條項鏈一直鎖在抽屜的最裡邊,但包裝的仔細小心,看起來格外珍視。

夏眠不知道這有什麼特殊含義,但是下意識的就偷偷藏了起來,那是連石銳凱都不知道的事情。除了在薄家的那段時間,為了不露餡她曾經取下過一段日子,平時幾乎都沒離開過身上。

每次想起母親她都會小心的撫摸那條項鏈,冰涼的金屬因為身上的體溫有細微的熱燙,她憑藉著小時候那一點點不甚清晰的記憶,回想著母親給過的最深沉的母愛。

快二十七歲了,她活的卻可笑至極,淨是靠著那僅有的餘溫聊以度日,支撐著一步步走下去。

對薄槿晏狠不下心,大概就是因為無法釋懷過去那段荒誕的美好,那段時光讓她忘記了仇恨,忘記了自己的本性該是只黑天鵝,一直沉浸在公主的夢境中無法抽身。

可是真相總要被揭穿的,就像此刻,謊言只要稍加試探就會不攻自破。

薄槿晏如果真的愛的深沉,不會這麼搖擺不定……

***

薄槿晏一走就再沒了音訊,夏眠不知道石唯一是不是出了什麼嚴重的問題,她刻意不去理會已經被那男人攪亂的生活,極力恢復以前的狀態。

可是電影發佈會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的和石唯一碰面了,石唯一沒有她想像的糟糕,不知道是不是化妝的效果,整個人倒是看起來神采奕奕,一點也不像進過醫院的樣子。

夏眠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對石唯一的心情更是複雜,所以沒有那麼多的精力投注在她身上,只微微瞥了一眼就專注發佈會的事情。

她只是女二號,沒有石唯一和男主角那麼引人注目,訪問的時間也短暫有限,所以發佈會將將結束就離開了。

孰料卻在停車場和石唯一打了照面,看石唯一那姿態,夏眠覺得她該是在等自己。

泳兒擔憂的拉住夏眠,小聲嘀咕一句:「東窗事發了?要不咱們避一避?」她說著就想拽夏眠往會場走。

夏眠回以她坦然的笑:「沒事,相信我。」

石唯一沒有再像前幾次那麼衝動,反而表情平靜的站在車前靜靜望著她,夏眠一步步走過去,兩人相視而立。

石唯一看了她半晌,紅唇微啟:「我只想知道,你愛他嗎?」

夏眠的表情沒有絲毫起伏,口氣清冷:「我的答案重要嗎?你想把他讓給我?」

石唯一抿緊嘴唇,似是在做極大的忍耐:「當然不,你這樣虛榮的女人,配嗎?」

夏眠明媚的笑了起來,甜美的笑容猶如一株夜間海棠,明艷卻又帶著暗濁的氣息:「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石唯一深深吸了口氣,壓抑著音量:「你開條件,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都能滿足你。你和他不可能,薄家根本不會接受你這樣的女人,阿姨有多討厭你,你該清楚。」

夏眠被石唯一口口聲聲「這樣的女人」弄得有些煩悶,不想再和她繼續這樣幼稚俗套的對話,她憑什麼被這對無聊的情侶拿來隨意羞辱?

夏眠皺起眉頭準備離開:「你還是多花點時間再他身上吧,沒事玩自殘,只會讓他更煩躁。」

「夏眠!」石唯一忽然提高音量,站在不遠處的泳兒都被嚇了一跳,警惕的看向這邊。

夏眠慢慢轉身看著她,毫不畏懼她氣勢洶洶的模樣。

石唯一走到她面前,臉上的疲倦再也遮掩不住,她聲音尖銳的對著她低吼:「你怎麼能總是這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完全變了,趕來醫院是和我爸媽說要解除婚約!當著病床上的我的面!他說即使我真為了他自殺他也不會內疚……」

石唯一痛苦的紅了眼眶,恨恨的瞪著夏眠:「你怎麼可以讓他變成這樣?我從來不知道他可以這麼狠心。」

夏眠震驚的看著石唯一,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薄槿晏一句話不留的去醫院,是當著眾人的面把事情說清楚?這的確像是薄槿晏這麼冷情的人會做的事兒。

可是,夏眠還是覺得難以置信……真的和自己有關?

石唯一似乎還說了許多話,夏眠頭腦暈眩的聽著,直到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在耳旁響起。

一輛灰色奔馳忽然突兀的停在了兩人面前,夏眠茫然的看過去,車窗緩緩下降,石唯一看清車裡的男人,臉色不由更加難看:「爸。」

***

石銳凱靠在後座,面無表情的看了眼石唯一,再緩緩看向夏眠,威嚴出聲:「夏眠,我有話問你。」

石唯一驀然看向夏眠,驚愕的瞪大眼。

夏眠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心裡將自己想的不堪下作,稍稍調整呼吸,打開車門彎腰上去。

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石銳凱卻靠在後座一直沒有說話,夏眠拿不準他在想些什麼,事實上和他坐在一起之後心情就未平復過。

這是她的父親,卻不認識她。

車子駛出很遠,石銳凱才忽然開口:「唯一針對你,是因為槿晏?」

夏眠沉默幾秒,點了點頭:「對,不過我和薄槿晏……已經是過去式了。」

石銳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竟嘴角帶笑的慢慢搖了搖頭,似乎不贊同她的說法,但卻沒再出口反駁。

一時間車廂裡靜謐下來,夏眠心思複雜的坐在一旁,手指都死死掐進了掌心。

「你姓夏?」

石銳凱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夏眠心臟微微瑟縮,鎮定回道:「是。」

石銳凱深沉的視線一點點審視著她的面容,夏眠手心都溢出了細汗,但她堅信石銳凱不可能看出什麼,他早就認定「葉子」已經死了。

經過了二十幾年,他更不可能認出現在的她。

石銳凱似乎是極輕的歎了口氣,夏眠不明所以的轉頭注視著他。

昏暗的車廂裡看不清楚他的樣子,他眼底蘊著寵溺的笑意,又似乎帶著些許不明就裡的悵然,語氣竟也有幾分空落:「你的樣子,和我前妻倒是很像。」

夏眠指甲更深的扣緊掌心的嫩肉,臉上刻意笑著:「是嗎?不知道石先生的前妻,現在——」

石銳凱移開目光,幽深的駐足窗外,表情神傷:「她已經去世了。」

夏眠的眼神變得陰鷙駭然,死死瞪著他的側臉,她沒料到石銳凱竟會主動提起這段往事,想來或許也只是刻意塑造自己重情義的假象。

石銳凱忽然又說了一句夏眠無法理解的話語:「我很想念她,看著你,就總是記起她。」

夏眠很噁心他此刻偽裝出的這種近乎深情專注的模樣,明明那麼狠心將母親推下樓,再看著她一點點流乾血液,此刻這種痛惜的樣子不是自相矛盾嗎?

夏眠不再搭腔,克制著不斷生出的愴然憤怒。

石銳凱卻好像陷進了一場漫無止境的回憶,像是在找人訴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還有個女兒,叫做葉子——」

夏眠用力咬住嘴唇,努力偏轉過頭看向窗外,濃稠的夜色將景致渲染的光怪陸離,她聽著石銳凱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一字字敘說著她難言的噩夢。

石銳凱恍惚間說了很多,都是對妻子和女兒的緬懷,夏眠冷眼看著他偽裝出的模樣,從未發現過自己的父親演技竟是這般純熟。

若不是當年她親眼目睹,恐怕也要被這男人眼中的情殤所騙。

「我只是個窮小子,如果不是葉將軍看得起我,我也不會有今天。」石銳凱低聲說著,感歎道,「葉珣也不介意我的出身,她是個好妻子。」

夏眠看著他嘴角那溫柔的笑意,胃裡一陣陣痙攣。

母親和外公不計較他出身卑微,一路扶持他坐上了今天的位子,可是最後卻落得家破人亡的局面。

外公猝死,母親意外身亡,就連年僅五歲的她也險些難逃厄運。

石銳凱最後娶的是他的初戀情人袁宛靈——石唯一的母親。

多俗爛的故事,窮小子為了功名入贅,最後飛黃騰達重娶當年的初戀情人,這一切都是夏眠根據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前後聯繫推測出來的。

雖然缺少證據,可是石唯一比她大兩歲這件事,足以說明父親的婚內出軌!

***

石銳凱把夏眠送到公寓樓下,一路上他沒有過分的舉動,只是斷斷續續說了許多往事,似乎真的是在對著夏眠緬懷故人。

夏眠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和他頷首再見:「謝謝您。」

石銳凱接著明亮的光暈注視著她,低聲笑了笑:「我要謝謝你,我好幾次,都快想不起葉珣的模樣了,我對不起她。」

夏眠臉上的笑有點僵持不住,等石銳凱的車子完全消失在視野裡才漸漸沉下臉來,她身邊的男人都太會演戲,明明她才是演員,卻每次都入戲太深,分不清真實和謊言。

夏眠疲憊的回家,身心都有種疲累的感覺。

打開家裡大門的那一刻,迎面而來的熟悉的溫暖將她包裹住,在這裡她才能愜意的放鬆下來。

夏眠剛剛反身把門關好,浴室裡忽然走出一大一小,夏眠看著面前穿著同款浴袍的薄槿晏和亦楠,驚訝的半天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