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唯一記得成年後再見薄槿晏,是衛芹先找的她。
那時候因為石銳凱的前妻和女兒剛剛去世,身為私生女的她和母親不方便留在國內,所以急匆匆被送出國。
爾後,她剛隨母親回國不久衛芹就找上門來,她當時真是既吃驚又雀躍,都忽略了為什麼來找自己的是衛芹而不是薄槿晏。
衛芹直言不諱的告訴她,家裡有個女孩冒名頂替了她,和薄槿晏感情很好。
石唯一當時震驚極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事?而且頂替她,難道薄槿晏不會發現嗎?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都銘記於心的,難道薄槿晏不是嗎?
所以衛芹帶她去薄家的時候,她是帶著義憤填膺的心情的,尤其看到薄槿晏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個騙子身上……
當時的夏眠長得很漂亮,白皙的小臉清秀可人,一頭烏黑的長髮束起高高的馬尾,乾淨澄亮的眸子似乎帶著某種魔力,總是叫人不自覺想望進她靈魂深處。
她穿著簡單的及膝裙,站在客廳中央安靜的看著自己。表情坦然極了,似乎石唯一才是那個闖入她和薄槿晏世界的第三者。
石唯一那一刻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麼外表單純的女孩,會是個騙子。
她以為夏眠會辯解,會為自己的謊言博取同情,誰曾想她卻坦然承認了,平靜的點頭:「是,我不是真的壹壹。」
當時石唯一似乎是瞥了眼薄槿晏的表情,他黝黑的眼一直凝視著她,表情沒有鬆動、眼神也沒有變化。
石唯一那時初見他,只當他是性格太冷不善表達,可是現在想來,或許他是真的一點也不驚訝。
衛芹質問夏眠來薄家的目的,語氣嚴苛,用詞不堪入耳。
夏眠的臉頰上終於染了幾絲緋紅,握緊拳頭承認:「孤兒院的日子太難熬,我要借薄家的力量強大起來,我窮怕了。」
衛芹當時的臉色不好看,看夏眠眼神不像在看一個欺騙者,倒像在戒備一個入侵者。
她對著夏眠冷嘲熱諷,每一個字眼都難聽極了:「強大?你想做什麼,想報復什麼人麼?」
夏眠垂著眼沒回答,嘴唇咬得緊緊的。
衛芹卻不作罷,用詞更加犀利:「還是你所謂的借薄家的力量,是指薄家的財產,不然又怎麼會小小年紀就懂得勾-引槿晏——」
連石唯一都覺得衛芹有點過了,如果自己被別人這麼羞辱,恐怕會歇斯底里的吼回去。
可是夏眠沒反駁,薄槿晏也在一旁自始至終的緘默。
石唯一已經記不太清楚當時薄槿晏的反應了,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衛芹的凶狠和咄咄逼人,眼神陰鷙嚇人。
她其實沒有那麼討厭夏眠,相反還有幾分同情,因為孤兒院是什麼地方……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
說起來很羞愧,石唯一對自己的身世有種近乎羞恥的自卑感,她知道母親是三兒,父親結婚後還和她藕斷絲連牽扯不清,這種違背道德廉恥的事情連她自己都看不起。
當時母親袁宛靈不知出於何種緣故狠心將她送去孤兒院,她那時還很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每天哭泣,等待母親或者父親來接自己離開。
孤兒院艱難的生活讓她如墜地獄,幸好在她悲慘的生活裡,遇到了那個沉默內斂的少年。
她並沒有在孤兒院待很久,很快石銳凱就來將她接走了,後來成年後石唯一才隱約明白一點,袁宛靈當時是在給石銳凱施壓吧?
袁宛靈已經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下去,便用了孩子丟失的借口來逼石銳凱就範,實則是將自己送去了孤兒院……
因為這樣,石唯一更加痛恨自己的身份,也更加討厭袁宛靈的機關算盡。
這種出身她沒法選擇,但是她無時無刻不再自我厭棄,所以夏眠的欺騙在她看來並沒有那麼罪無可恕,她討厭夏眠的真正原因,還是因為薄槿晏的眼神。
他注視著她,好像全世界只有那一個人存在。
石唯一回想起當時夏眠和衛芹對峙的場景,衛芹將她找去,但是事實上她卻沒能說上幾句話。那時候的氣氛詭異奇怪。
似乎衛芹糾結的是夏眠去薄家的目的?
薄槿晏的失控就更加奇怪了。
夏眠當時那番話好像刺激了薄槿晏,少年俊逸的臉盤染滿戾氣,驀然抬腳就踹翻了客廳一角的魚缸。
水灑了一地,色彩艷麗的小魚在地上奮力彈跳、掙扎。
剩下的其他玻璃器具全被他砸碎了,衛芹臉色蒼白如紙,卻沒能說出一句勸慰的話語。
當時的少年似乎真的暴躁又氣憤,石唯一後來幾年也從未見他那麼失控過……她一直錯把薄槿晏當時的失控當作是對夏眠欺騙的怒氣,可是或許是別的?
那麼,是對衛芹?
他的怒氣和失控全是針對衛芹的咄咄逼人?或許背後還有她未知的隱情。
***
石唯一想不明白,只覺得諷刺至極,聽著薄槿晏說完這番話,今天的舉動就顯得更加愚蠢。
他認識夏眠,從見第一眼就認識……卻從沒揭穿過,陪她一直演戲讓她在薄家安定的成長,兩人日久生情。
或者他的感情,早就變質了?他早就愛上她了,所以夏眠在薄家那幾年他不是在耍她,而是真的想把她留在身邊?
石唯一越想胸口越痛,不知道在這段感情裡自己扮演的是何種角色。明明主角該是她!
「那你為什麼還要放棄她?」
石唯一看著面前這張英俊的臉盤,還是記憶裡清俊秀氣的模樣,可是五官似乎越發深邃,那眼裡的一片暗沉深不可測。
薄槿晏伸手把亦楠攬回身前,大手按住他瘦小卻因為惱怒不斷顫抖的肩膀,他臉上表情鎮定自若,語氣極緩:「因為她離開,才更安全。」
石唯一不解的皺起眉頭,對他的話不明所以。
可是薄槿晏不想解釋,帶著亦楠進屋,準備關門:「抱歉。」
石唯一伸手抵住門板,目光複雜的低頭看向亦楠:「這是你和夏眠的——」
薄槿晏似乎已經沒有耐性,表情生出幾分不耐:「與你無關。」
石唯一抵在門上的手指一根根蜷了起來,她特意晚幾天進劇組,就是想借這機會和薄槿晏單獨談談,卻沒想到他會是這麼冷漠的姿態。
她看薄槿晏和亦楠的眼神古怪窒悶,最後手心慢慢滑了下來,頹然的冷笑道:「我等著看你和夏眠的好結果。」
她其實不是這麼惡毒的,可是,胸口實在太疼了,這本該屬於她的一切,一夜間就變了模樣。
薄槿晏沒有解釋,更沒有安慰,「彭」一聲帶上了房門。
石唯一呆怔在門口,緊合的門板將她的心意揉成了稀爛,眼淚洶湧而出。
***
「爸爸,你好沒有風度啊。」亦楠歪著小腦袋賊兮兮的笑起來,「漂亮阿姨會很難過的。」
薄槿晏低頭靜靜看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腦:「誰准你翻我東西。」
亦楠一聽他提起這個,大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八卦的抱著他的胳膊狗腿的追上去:「你怎麼會有媽媽那麼多照片啊,我都沒見過小時候的媽媽呢。」
薄槿晏眼裡染了笑意,寵溺的看他一眼,語氣溫柔:「小時候的她,很可愛。」
亦楠捂著小嘴偷笑:「爸爸你真肉麻。」
薄槿晏卻一點也不尷尬,長而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照片上的少女,黑密的睫毛微微抖動:「她吃了很多苦,因為我。」
亦楠擰著眉,好奇的鑽進他懷裡,坐在他腿上和他一起看著照片:「為什麼是因為你?」孩子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是一張夏眠正在低頭吃東西的照片,孤兒院的孩子很多,夏眠看起來瘦的不健康,臉頰都深深凹了下去,照片定格在旁邊一個虛胖的男孩兒伸手搶她饅頭上。
亦楠恍悟的點頭:「我知道了,是爸爸搶了媽媽的東西?那你還給她啊。」
薄槿晏收回思緒,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會,最後捏他的鼻樑:「鬼靈精。」
亦楠笑瞇瞇的在薄槿晏懷裡仰頭看著他:「爸爸別擔心,你對媽媽好一點,媽媽就不會生你氣了,不管你搶了她什麼東西,她都會原諒你的。媽媽其實很愛你哦。」
薄槿晏笑得更加愉悅,挑眉看著小傢伙:「你怎麼知道媽媽愛我。」
亦楠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明明屋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卻還是用說悄悄話的語氣道:「因為我發現媽媽一個秘密。」
薄槿晏神色淡然的頷首,大手卻往他身上撓癢癢:「小秘密挺多。」
亦楠咯咯笑出聲,掙扎著往臥室跑,把薄槿晏珍藏的相冊小心翼翼踮腳放回原位:「爸爸要是對我好,我才告訴你。」
薄槿晏沒把孩子的話當真,夏眠對他的愛,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接下來幾天亦楠都和薄槿晏呆在一起,薄槿晏可以在家辦公,亦楠每天都有自己的打發時間的娛樂。
薄槿晏偶爾抬頭看著門外跑來跑去的孩子,嘴角不自覺上揚,冷冰冰的屋子似乎都熱鬧了許多,看著亦楠小巧的五官,他總覺得恍惚間有些熟悉。
薄槿晏越看越生出疑竇,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個不合時宜大膽的念頭:不如帶孩子去抽個血……
他想到這的時候都不自覺心跳加速,夏眠對亦楠的關心和緊張,無微不至的程度都讓他疑惑。
正好小傢伙拿著遙控在玩玩具車,小小的身影經過門口,薄槿晏便向他招了招手:「進來。」
亦楠開著遙控小汽車進去,撐著小腦袋好奇的趴在書桌邊緣上:「幹嘛?爸爸忙完可以陪我玩了麼?」
那個念頭在心裡揮之不去,薄槿晏有些難掩激動的把手覆在孩子柔軟的發頂:「寶貝,怕打針麼?」
亦楠眨了眨眼睛:「打針?不怕啊,醫院的護士姐姐很漂亮。」
薄槿晏:「……」
好吧,這點毛病應該都不像自己和夏眠。
薄槿晏還想開口說什麼,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皺眉看過去,竟然是泳兒打過來的。他心裡頓時生出不好的聯想,接電話時手都有些細微的發抖。
「薄先生,你能來一趟嗎?夏眠這裡……出了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