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槿晏愣住,似是沒料到夏眠會這麼輕易就答應,許久都回不過神。
夏眠看著他極力掩飾的緊張,輕輕歎了口氣,摩挲著他發涼的手背:「我們已經欠了亦楠太多,認了他,難道還要他繼續過沒有父親或者母親的生活嗎?」
薄槿晏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沉默著。
夏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繼續說:「我和你都太清楚沒有父愛母愛有多可悲,我不想亦楠再重蹈覆轍。」
薄槿晏烏黑的眼眸帶著幾絲複雜的情緒,他靜靜看著夏眠,忽然問:「……你是因為孩子,才想結婚?」
夏眠也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嘴唇動了動,薄槿晏又抬手攔住她:「只要你答應,什麼理由我都接受。」
夏眠有些訝然,心臟細微的刺痛又加重幾分,他這副姿態已經越來越不像他,患得患失,甚至是逆來順受……
薄槿晏臉上露出俊朗的笑意,竟然從口袋裡直接拿出了藍色絲絨的首飾盒,夏眠更加意外他竟然隨身攜帶鑽戒。
被他將戒指緩緩套牢無名指的時候,她都還在走神。
好像做夢一樣,真的就要和這個男人結婚了?
夏眠最後對薄槿晏提了一個要求,婚禮的事情想要從簡,領證就好,不想辦酒席。
「現在事情剛剛過去沒多久。」夏眠欲言又止,她知道薄槿晏只是內心不安,他們其實都是一種人,從小的境讓兩人即使不說也明白地方的感受。他們都太缺愛了,薄槿晏選擇現在結婚其實是想困住她,怕她逃掉。
他內心的不安,別人不懂,她又怎麼會看不明白呢。
衛芹和傅湛終究是他的親生父母,他眉眼下的倦意都洩露了他的真實情緒,夏眠知道他這麼長時間以來,晚上都睡不著。他是從來不抽煙的,可是現在他身上也有了淡淡的煙草味。
這些細微的變化,她都一一捕捉到了,只是藏在心裡沒有問。
所以這時候她體貼的提出了低調完婚,兩人都鬆了口氣。
薄槿晏眼中滿是動容,用力的胳膊環住她,專注的看著她的眼睛:「謝謝你。」
夏眠唇角微微抿了笑,原來有的話一旦說出口,整個人的心境都不一樣了,再也不那麼壓抑難受,每天都好像有塊巨石堵在胸口。
***
薄嗣承知道他們要結婚,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笑意,他最近被公事和衛芹的事兒鬧得疲憊不堪,聽到兩個孩子要結婚,總算讓他晦澀的心情好過一點。
「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一定跟我說。」
薄嗣承對薄槿晏說,然後從錢夾裡拿出一張卡從桌上推了過去,「夏眠這麼多年受了不少苦,爸想補償她……可是想來她根本不屑要的。你、你幫我好好照顧她吧。」
薄槿晏把卡又遞了回去,沉默看了眼薄嗣承:「您放心,這也是我欠她的。」
薄嗣承面上有尷尬之色,最後沉沉歎了口氣,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復又抬頭看薄槿晏:「你們能在一起我就放心了,要是連這最後的幸福都被我們上一輩造的孽給毀了,我真是——」
薄嗣承最後沒再說下去,但是想來最後一句話,怕是和抱憾終身有關。
他們又聊了幾句,薄嗣承對亦楠很感興趣,人一旦上了年紀心態就都不一樣了,他早些年就喜歡孩子,現在有了孫子就更加興奮了。
薄槿晏平時話說,說起亦楠時臉上的笑意卻掩不住:「很可愛,只是現在還有些抗拒我們。」
薄嗣承點了點頭:「慢慢來,孩子還小,總是有希望的,不像我和夏眠……」
想到和夏眠的關係,薄嗣承又露出了哀傷的顏色,好不容易輕鬆起來的氛圍又瞬間凝滯,薄槿晏不會安慰人,看著養父這副失落的神情只能沉默以對。
薄嗣承訕笑一聲,壓了壓額角:「結婚是好事,如果可以,告訴你爸媽一聲。」
說到「爸媽」兩字的時候薄嗣承的臉色不太好看,薄槿晏看著他眼中的複雜情緒,沉聲道:「你恨媽媽嗎?」
薄嗣承愣住,看向窗外的街景,很久才歎息一聲:「都這個年紀了,說恨倒不如說失望更多,我對你母親的感受我自己都理不清了。糾纏了幾十年,沒辦法把愛情和親情一點點剝離開了。我只是怨自己,如果能更堅定一點,就不會害了兩個女人。」
薄槿晏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骨瓷杯,垂眸看著杯中起伏的茶葉。
人生真是比戲還要精彩,可是戲劇謝幕了就不需要再繼續那苦澀,而人生,再悲慘還是要過下去。
父子倆在安靜的茶社坐了很久,氣氛沉悶,最後薄嗣承率先離開了。
薄槿晏坐在那裡看著他落寞神傷的背影,小時候在他心目中挺拔巍峨的背影已經微微有些駝背,他記得薄嗣承以前每時每刻都是意氣風發的,而現在……
就真的好像一個晚年遲暮的老人。
薄槿晏去見了衛芹一面,衛芹那麼驕奢的人,在裡面的狀態自然很不好,整個人都瞬間老了許多歲。
她看到薄槿晏的時候暗淡的眸色總算亮了幾分,慌張的捋了捋凌亂的髮絲:「你沒事了吧,我聽你爸……就是薄……」
衛芹磕磕巴巴的說著,好像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最後索性避開了敏感話題:「你沒事就好,我不知道你消息的時候急死了。」
薄槿晏仔細看著母親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似乎在懷疑她話中的真假一樣。
衛芹被他這眼神看得憋悶,低頭囁嚅:「我雖然利用了你,可是我是你母親,又怎麼會不愛你呢。」
薄槿晏抿緊唇,覆在桌面上的手指慢慢收緊成拳,他忍耐良久出聲:「我要結婚了。」
衛芹驀地抬起頭,薄槿晏坦然回視著她。
衛芹嘴唇蠕動著,臉上略微有些鬆弛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臉色陰沉的瞪著他:「和夏眠?你非要和她攪和在一起嗎?還有!我和你父親剛剛入獄,你——」
薄槿晏眼神陡然轉冷,嘴角露出滲人的笑意:「你好像弄錯了。」
衛芹愕然,薄槿晏繼續冷笑著一句句道:「我來只是通知你一聲,並沒有要聽取你意見,更沒有想要聽你說教。」
衛芹驚訝的瞠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薄槿晏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形覆下一層濃厚的陰影,他沉沉看著衛芹,終是說出口:「媽,為什麼到了現在你還是讓我失望。」
「你總是讓人失望,不會覺得內疚嗎?」
衛芹微微張著嘴,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話來,薄槿晏眼底帶著幾分憂傷,目光一點點從她臉上移開:「你不明白,即使她在我身邊,我還是會害怕,怕有一天睜眼她就不見。」
「結婚不是結束,也不是開始。」
***
和程媽的歡喜不同,漠北對於夏眠答應和薄槿晏結婚的決定有些微微的震驚,待程媽進廚房忙碌時,他才口氣凝重的問夏眠:「為什麼知道真相後,還是這麼倉促的和他結婚,是因為亦楠?」
夏眠靜默幾秒,認真的回視他:「或許人的一生可以愛很多次,總有一個人可以讓我們笑得最燦爛,哭得最透徹,想得最深切。漠北你知道嗎,還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就與他糾纏,割捨不掉,這麼多年亦是如此。現在我只想順其自然,儘管還有心結,但在經歷過這一切,我只想要的是平靜安逸的生活,而他,早已成為我生命中的不可或缺,其實這整件事,他也是很無辜的,我想去試著寬容,我已經恨了太久,累了……」
漠北安靜聆聽著,片刻後失笑:「我以為我要花很多心思開導你,結果你連我的肩膀都不需要。夏眠,別人在感情面前都是迷失的,可你,冷靜得太可怕了。」
夏眠訝然,捶了漠北胸口一記:「這樣不好嗎?哭哭啼啼,暗自流淚,這真的不適合我。」
漠北和夏眠說笑的時候,亦楠就站在臥室裡探頭探腦的看兩人,夏眠看到小傢伙的黑黝黝的腦袋,對他招手:「寶貝,你真的不想和媽媽說句話嗎?」
亦楠鼻子裡哼了一聲,頭又縮了回去,夏眠和漠北面面相覷,過了幾秒小傢伙忽然又探出頭來,彆扭的追問:「你、你要和爸、爸爸結婚了?」
夏眠遲疑幾秒,走過去在孩子面前蹲下,亦楠嘟著小嘴執拗的把頭偏開,□黑的眼沉沉盯著一旁的擺設。
「亦楠,爸爸媽媽在家等你,你什麼時候想我們了,就回來好嗎?」夏眠擺正心態之後,就能更加得心應手的和孩子相處。
也不急於逼迫孩子了。
亦楠皺起眉頭,小嘴嘟得更高了。
夏眠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臉:「爸爸媽媽不催你,你什麼時候覺得能原諒爸媽了,你就告訴我們?」
亦楠眉峰擰得更深了,忽然臉色不悅的驀然轉過頭,有些怒氣沖沖的瞪著夏眠:「你和爸爸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你們準備結婚,生新的小寶寶,所以就不準備再哄我了?」
夏眠呆怔住,對孩子的思維真是有些無法理解。
亦楠撇起嘴巴,憤怒的握緊小拳頭:「你們騙了我那麼久,多哄哄我怎麼了,不買玩具不買新衣服,一點誠意也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