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夏眠在醫院接受檢查的時候腦子還在發懵,耳邊似乎一直在嗡嗡作響,薄槿晏的每句話每個眼神都在她腦海中迴盪。

她一遍遍自省著,他這樣到底多久了?為什麼自己從來沒察覺?

真的如漠北所言,她是被幸福蒙蔽了。

她活在薄槿晏為她編織的瑰麗夢境裡,看不到一點點潛藏在這美好表象下的暗湧。他在她面前偽裝得太過鎮定,以至於她壓根沒發現一點點蛛絲馬跡。等發現的時候,竟然也沒深究過。

夏眠心裡很難受,想起他當時那自責又憂傷的眼神,心好像被生生剜成了兩半。

檢查結果出來夏眠鬆了口氣,孩子沒有任何問題,七個月的孩子已經存活率非常高了。她從觀察室出來的時候只看到薄槿晏和漠北坐在觀察室外,漠北會來她很意外,薄槿晏竟然會通知他。

漠北率先迎了過來,看了眼她頸間的紅痕微微變了顏色:「還好嗎?」

夏眠點了點頭,目光很快又落在薄槿晏身上。

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遠遠和她對視著,明明緊張焦慮,卻踟躕著不敢走過來。烏黑的髮絲將他的臉盤襯得更加蒼白無血色,夏眠心裡一陣陣發緊,握拳準備過去。

薄槿晏卻站了起來,他沉沉看了她幾秒才提腳過來,兩人對視著,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還是夏眠先開口:「我沒事……」

薄槿晏抬手想要觸碰她,最後卻停在半空又慢慢垂下,他聲音粗噶低啞,微垂了睫毛:「沒事就好。」

又陷入尷尬的沉默,漠北看氣氛詭異,主動提議道:「先回病房再說。」

薄槿晏堅持她再住院觀察幾天,夏眠知道他是害怕兩人獨處,或許他怕自己再次失控。漠北在的時候,雖然他依舊不怎麼說話,可至少會待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可是漠北離開,他就會找各種理由離她遠遠的。

夏眠心裡難受極了,好像那扼在喉間的手一直掐在她頸間讓她喘不過氣一樣。她幾次追問薄槿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薄槿晏都是沉默以對,最後夏眠逼急了,一氣之下光腳就下了床:「薄槿晏,你要把我逼瘋嗎?」

薄槿晏皺起眉頭,走過去強硬的抱起她將她按在床墊間。

夏眠氣喘吁吁的瞪著他,他卻毫無情緒的回道:「地上涼。」

***

兩人僵持著,晚上薄槿晏甚至找了吳嫂來陪護,他自己就在沙發上將就一晚。

吳嫂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發生的始末,對昨晚發生的一切隻字未提,只是細緻小心的照顧著夏眠,偶爾還調節下兩人間尷尬的氣氛。

一整晚夏眠都找不到機會再和薄槿晏說話。

夏眠躺在床上看著和衣而眠的男人,他仰躺在窄小的沙發上,手臂和長腿都無處安放。明明睡得並不安穩,睫毛不住抖動著,可是卻一點聲響都沒再發出,佯裝假寐。

夏眠可以想見他此刻的內心有多掙扎,她自己都震驚不已更何況是他,每每想起他最後無措的說著「控制不住自己」,眼底那絕望彷徨都叫她心疼難受。

他這是承受了多少壓抑才變成這樣的?

整個晚上夏眠都能聽到沙發上傳來的輾轉反側,雖然他可以掩飾了,可是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聽到他調整姿勢的聲響。

吳嫂年紀大了,睡得很沉,偶爾還會傳來幾聲鼾聲。

夏眠睡不著,想起身和他說會話,可是又怕讓他更加牴觸自己。她這邊天人交戰中,那邊沙發上忽然傳來了窸窣的布料摩擦聲。

夏眠屏息留意著他的動靜,很快就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靠近自己。

那一刻,她還是不可避免的產生了正常人的恐懼反應,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一般。她感受著他的氣息越來越近,他冰涼的手指慢慢撫了上來。涼意落在鼻尖上、唇瓣、下顎……他溫柔的摩挲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最後慢慢滑在她頸項之上。

夏眠微微一顫,手緊緊攥了起來。

薄槿晏好像在描繪著他留在她肌膚上的痕跡一般,來回摸索著,最後俯身在她耳後落下一吻,他的聲音極輕,帶著難言的內疚:「對不起。」

夏眠緩緩睜開眼,黑暗中彼此看得並不真切,可是夏眠知道他能感覺到自己醒了。

夏眠伸手纏住他的脖子,將他僵硬的身體勾住帶進懷裡:「沒關係,我接受你的道歉,所以不要自責。我只想知道你怎麼了,我很擔心。」

他的胸膛硬梆梆抵在她心口上,好像那骨頭都鉻得她生疼。

夏眠還想再說點什麼,他忽然把唇貼了上來,乾燥的唇瓣廝磨著,漸漸送入濡濕的舌肉。

***

這個吻帶著別樣的纏綿意味,夏眠只覺得頭腦暈眩,他在她口中來回翻攪舔-弄著,似要汲取完她所有津甜。

夏眠回抱著他寬闊結實的脊背,想著這男人的遭遇心裡疼得厲害,抱得他愈發的用力。

黑暗裡曖昧流動,夏眠輕輕喘息著,可是他沒有絲毫想要結束的意思。夏眠想要推拒又記起了上次的教訓,他這時候敏感多疑,會不會又誤會她在抗拒?

孰料在她走神的時候他就主動退了出去,他貪戀的撫摸著她濡濕的唇肉,復又低頭輕輕啃咬幾下。

夏眠總覺得他今晚格外的纏綿悱惻,心裡不自覺打鼓,用力攥緊他的手指低聲說道:「我們一起面對,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信我。」

薄槿晏並沒馬上回答,只是捧著她的臉頰深深嗅著她的氣息。

過了許久他才耳語一句:「你安心養胎,別多想。」

他脫了鞋和她躺在一起,似是怕她害怕,又輕輕呢喃一句:「我看著你睡,不會有事。」

夏眠心裡一痛,抱緊他搖了搖頭:「我沒怕,我知道你最後也會認出我的。」

她不知道薄槿晏到底得了什麼病,究竟哪裡出的問題,今天一天他都陪在她身邊不去檢查,她拗不過他,又無從打聽。但是她始終堅信沒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他這樣子明顯是壓抑過久,只要把心理的結都解開了,就一定能早點康復。

就算康復不了,她也要他!

在他懷裡才漸漸有了熟悉的睡意,夏眠閉上眼低喃一句:「明早記得喊我。」

薄槿晏最後有沒有回答她夏眠不記得了,只覺得眼皮很沉,最後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薄槿晏沉默看著她的睡顏,似要將她刻在自己腦海裡一樣,一直未合眼。

***

第二天是吳嫂喊醒夏眠的,睜眼沒看到薄槿晏,她只當他起得早回公司了。可是到了中午都沒見人,夏眠漸漸覺出了不對。

他從來不會消失這麼久的,即使再忙也會打個電話過來。

夏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總覺得惶惶不安,她拿了手機給他打電話又是「關機」的提示音。夏眠這次是真的慌了,連著撥了好幾次,最後直接打給了薄槿晏的助理。

助理直言不諱道:「薄總昨晚臨時給我發的郵件,他讓我全權負責時憶接下來半年內的決策計劃,他說自己準備休息一段時間。」

夏眠聽著助理溫潤的男聲,表情呆滯了幾秒:「休息?半年?」

助理不知道薄槿晏和夏眠間出了什麼問題,只當兩夫妻鬧彆扭了,識趣的沒敢多說:「薄先生大概是平時太累了……」

夏眠掛了電話坐在病床上發呆。

薄槿晏竟然就這麼扔下她走了,還有他們的孩子。

吳嫂在一旁遲疑著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歎息道:「槿晏是怕你傷了你,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夏眠靜靜坐著,不知何時臉上忽然冰涼一片,她抬手撫摸面頰,那裡濕漉漉的全是淚水。她不知道他會去哪裡,世界那麼大,他有心躲她她根本找不到的。

他那麼孤僻的一個人,治療的過程會痛苦嗎?沒有人陪著該有多孤單?

他已經寂寞了那麼多年,現在有了家庭卻還是選擇自己一個人面對這不公平的人生,發生了這麼多事他什麼壞事也沒做過啊,可是還是被一路牽連至此。

她險些還糊塗的錯過了他……

夏眠眼淚流得更凶了,吳嫂慌了手腳,急忙拿過紙巾幫她擦眼淚:「擔心孩子啊,槿晏他一定是去治病去了,等他好了就會回來找你們的。」

夏眠悲傷的搖了搖頭,驀地握住吳嫂粗糙的手心,殷切的睨著她:「您知道他在哪的對不對?告訴我好不好,他一個人得有多難熬啊,我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他已經錯過了亦楠,不能再錯過她了。」

吳嫂為難的僵立在那裡:「我不知道,這孩子鐵了心不讓你找到,又怎麼會告訴我呢。」

夏眠失望的垂下手,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了潔白的被褥上。

***

薄槿晏真的就這麼消失了,夏眠找遍了他身邊的朋友,其實說朋友,也只有邵欽和白忱兩人。

就連那麼陰沉可怕的白忱夏眠都主動打電話去問了,白忱冷冰冰的回答三個字「不知道」,邵欽至少還寬慰她幾句:「你現在正是關鍵時候,他和你呆在一起更危險,相信他比誰都在乎你和孩子,作出這個抉擇,他不必你好受多少。」

夏眠知道他是為大局著想,可是心裡還是怨他。

為什麼就不能選擇共同面對呢?他就愛得那麼自私偏執嗎?非要把所有美好的留給她,痛苦和傷害都獨自承受。

呆在屬於他們一家四口的小公寓裡,夏眠心裡更加難受,到處都是那男人的影子。他明明不愛說話,甚至連笑都很少看到,可是存在感卻那麼強,她的腦子只要稍稍空白一秒,就會浮現他的模樣。

夏眠推開他的書房門,這是他在家裡呆的時間最久的地方,為了照顧她,他幾乎把所有工作都帶到了家中處理。厚厚的一摞文件堆滿了書桌,單調的辦公桌上只放了一張她的黑白照。

十七八歲的模樣,正是他們最無憂無慮的年紀。

夏眠坐在寬大的皮椅裡,手指輕輕撫摸著冰涼的桌面,好像感受他的氣息一樣小心翼翼。

拉開抽屜,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經常塗鴉的速寫本。

他畫畫天賦極好,小時候就經常參加畫展,長大之後才慢慢淡忘許多。她已經許久沒留意過他畫的什麼了,仔細想來,她的所有關注點都落在了復仇上。等真相揭穿後,又一直掙扎在自己的世界出不來,從來沒有關心過他一點點。

翻開第一頁她就震懾住了,那熟悉的眉眼不是自己又是誰?可是之後每一頁都是她,她的每一絲表情都被他惟妙的捕捉到了,夏眠感歎連自己都不曾如此熟悉自己。

抽屜裡還壓了厚厚一沓速寫本,內容無一例外全是她。

可是讓夏眠意外的,卻是連自己還在孤兒院的模樣都有。

她再往下翻,才找到那本屬於自己的相冊……

夏眠心情複雜極了,這個神秘的抽屜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讓她發掘出了無數有關薄槿晏的秘密。

她還找到了一盤光碟,是那天白忱綁架漠北時錄下的,白忱說過給薄槿晏刻了一張,想讓他看看夏眠當時的真情告白。

夏眠沒料到薄槿晏真的看了。

想起那天他在影音室的異常反應,說不定就是在看這個。

夏眠又找到一個紙盒,剛剛打開蓋子就看到厚厚一摞相片,有那天自己和漠北在咖啡廳單獨見面的照片,還有平時她去接亦楠時,偶遇漠北時的照片……

夏眠看著這一切,心酸的厲害。

這就是他的愛,固執可怕、極端強勢,可是夏眠卻硬生生看出了他掙扎的內心,他在看這一切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態?

他該是既想抗拒又無力控制的吧。

如果不是從小的遭遇和之後這一切,他又怎麼會變得這麼陰沉多疑?

夏眠伸手摀住眼睫,眼淚「啪嗒啪嗒」落在了那散落一桌的照片上。

就算他是這麼可怕的一個人,她依舊舍不掉放不下,既然她是他唯一魔障,那麼,她一定也可以成為他的最好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