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轉眼便開春了。雖然龜茲人不過漢歷春節,可是春節那天我還是給他們弟兄倆都送了禮物,哥哥是一串檀香木做的佛珠,弟弟是我自己畫的多拉A夢。我告訴他們我又大了一歲了,高齡有24。唉,真不想承認自己又老了一歲。我的生日很好記,是農曆正月初十,所以我都是過農曆生日的。不過,二十歲後我就不太喜歡過年了,因為每次過年都在提醒我老了老了……
我在古代第一個生日只有羅什兄弟倆陪伴。我教他們唱生日歌,然後讓他們給我合唱。弗沙提婆奶聲奶氣的聲音很逗人,而羅什開始怎麼也不肯唱。當聽我說漢人過生日一定要唱這首歌,而且要吃一種奶油油的糕點,還要送生日禮物時,他扭扭捏捏了半天,才開了金口。他的歌喉跟他的嗓音一樣溫潤動人,他輕聲唱出的生日歌,是我所有生日中聽過的最美的。只是他的臉,如我所想,紅得看不出原有的麥色肌膚……
生日第二天晚上,結束羅什的課後,他沒去書房,磨磨蹭蹭從僧衣裡掏出一條長菱形紅黃藍交錯的絲綢圍巾。
「送給你。」他的臉又紅得滴血了:「你說生日要有禮物的……」
我來不及細想這份心意,只顧呆呆看著我的生日禮物。這是艾德萊斯綢,就是扎染綢,是現在新疆女人最常穿的衣料。以和田產的艾德萊斯綢最為有名,與玉石,地毯一起號稱和田三寶。到21世紀和田還有用原始的木質土機和高過五米的大紡機製作艾德萊斯綢的作坊。
「羅什,你知道和闐有個麻射寺麼?漢地公主帶來的桑樹種子最早便是在這個地方種植的。」
玄奘的《大唐西域記》裡就記載了絲綢如何傳入和田的過程。
「知道。本來西域不知如何養蠶縲絲,和闐王向大漢求親時,偷偷對公主說,和闐沒有絲綢,無法讓公主穿扮美麗。所以公主便將桑樹種子和小蠶藏在帽子裡帶來。和闐之富,也是有絲綢之功勞。」
絲綢本是中原漢地的壟斷產品,製作絲綢的技術秘密嚴禁外傳。但由於這位已不知名的公主,這項技術專利帶到了西域,又從西域傳到了西亞和歐洲,中國人的專利壟斷權化為泡影。和田早在4世紀時就以絲織品聞名,古時就有「絹都」之稱。如今,這珍貴的四世紀的絲綢就擺在我眼前,這不就證明了絲綢之路上絲綢技術的傳播麼?
「你為何只問佛跡,是不喜歡這禮物麼?」他看我發呆,有些急了,手拿著這塊珍貴的文物不知怎麼放好:「這和闐絲綢,自然比不上中原的絲綢,你要是不喜歡,我就……」
「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大吼一聲,站起來下死勁抱他一下,然後迅速奪過絲巾往懷裡揣:「你敢拿回去我跟你急。」
他終於噓了一口氣,臉上的紅暈我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他衝著我開心地笑,彷彿是得到了一件禮物而不是剛送出去一件。
「只是……」他心思放定,便開始用探究的眼光看我,「艾晴,你是如何得知和闐有個麻射寺呢?」
啊?又來了。唉,我怎麼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啊!
我瞪著他,痛苦地拉扯頭髮。他的邏輯思維縝密,我編什麼謊話都會被拆穿。所以這次我就省省這個力氣吧:「別問了,反正我就是知道。」
他不再說什麼,只是笑笑,直到離去前都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我,我心裡發毛了。
沒幾日就是立春了。開春便意味著絲綢之路重新暢通,我可以準備出發去長安了。鳩摩羅炎為我聯繫好了一個可靠的商隊,還送了我不少東西。我自然是感激的,只是這幾天面對兄弟倆時我總是心裡堵堵的。羅什還好說,他總是淡淡的,只是有時會發現,他在看我時會流露出一種我不太懂的神情,尤其是有一天我戴上了那條艾德萊斯綢。儘管心裡也會咯噔一下,我就當沒看到,裝傻我最拿手了。誰叫他是幼齒的鳩摩羅什,我惹不起也不想惹,還是乖乖走人好。可是小傢伙弗沙提婆就很難對付,動不動就掛眼淚,用帶著哭腔的聲音求我留下。搞得我也像生離死別似的,再三強調我一定會回來,一定會回來……
出發前個六七天,我洗了個澡。本來洗澡這件事不值得大書特書,可是,因為洗澡卻引發了一件大事。別誤會,穿越文裡最惡俗的場景——女主洗澡必有男主(男配)闖入,這等好事沒發生在我身上。而是我在浴室洗完回自己房裡時,發生了這件大事。
我搓著濕頭髮進房間,看到弗沙提婆正在玩我的時間穿越表,我出去洗澡時把它脫下來放桌上了。見我進門,弗沙提婆開心地晃著表喊:「艾晴,這東西好玩,會嘀嘀嗒嗒跳呢,送給我好不好?」
我心裡咯噔一下。此刻太陽正大,一室陽光。我一把撲過抓起表,果然!原來我怎麼死勁弄都沒動靜的指示標裡,現在正在嘀嘀嗒嗒地倒計時。我的天啊,弗沙提婆到底做了什麼觸動了那該死的指針?倒計時從三分鐘開始,現在是兩分半了。我拚命摁停止鍵,乖乖,要它走的時候不動,要它停卻停不下來,什麼破機器!我腦子混亂,一時不知該怎麼半才好。這這這,太突然了,洗個澡回來後就發生這個翻天覆地的大變化。我走還是不走啊?
「艾晴,你怎麼了?」
我猛地抬頭,看到弗沙提婆那雙忽閃忽閃無辜的大眼睛。等會兒時間穿越表會發出輻射,不能傷到他!我一把抓過他,使勁往門外推。他被我擰疼了,嚇得不知所措。我剛推他到門外,就聽到他一下子兇猛地大哭。我插上門銷,用百米賽跑的速度衝到櫃子旁找出我那件NORTHFACE背包,抓出防輻衣,三下五除二扒下我身上的衣服,一邊對門外喊:「弗沙提婆,你聽好了。我是天上的仙女,現在我要回天上了。等一會會有一道光,你一定要把眼睛閉起來,不要看那道光,否則你的眼睛會瞎。記住了麼?」其實不會,不過終歸直視輻射源不好。
他肯定嚇壞了,哭得更猛烈。
「不要怕。我沒有消失,只是回去自己的世界。我會在天上看著你的。」我不能讓弗沙提婆留下心理陰影。
我扒光了就迅速套上防輻衣,冰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管了,也沒時間管了。我手忙腳亂地到處拉拉鏈,聽到門外弗沙提婆哽咽的聲音:「你不要走!弗沙提婆一定不調皮了,一定聽你的話好好讀書,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嘆氣。這個時間穿越表只能使用一次,這次不走,我就只能永遠待在這裡了。我不是其他穿越女,穿到古代風花雪月談談戀愛。我的目的性很強,我是來工作的,不回去,我的價值就無法體現。
「告訴你哥哥,他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人,讓他記得一定要去中原漢地弘揚佛法。」
「那你還回來麼?」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許,我們的緣分盡於此了……我不知道回去後還要不要我繼續穿;我不知道就算有下一次穿越能不能再穿到龜茲;我不知道就算能穿到龜茲你們是否還在那個時空……
我套上頭套,將時間穿越錶帶在腕上,數字顯示只剩三秒了。我重重地吸口氣,只來得及喊出:「只要你好好唸書,背出詩經,我就會回來……」
一陣炫目的光刺來,我又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騰雲駕霧,搗騰得我五臟六肺翻江倒海。我失去意識前最後一秒想到了我那疊畫滿平面圖立面圖的素描本,我寫了好幾萬字的考察筆記,我收集的吐火羅文經史子集,我藏在床底下各種集市上買來的生活物品,我從耆婆鳩摩羅炎還有其它場合下得到的贈品,還有,我的艾德萊斯綢,全部沒帶。天啊,損失太太太太太太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