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風雨,我們一起渡過·我的來歷

  「羅什,我們說不定可以有辦法逃走。」考慮著細節,可能會失敗,但好歹有一線希望。「我有一種武器,不會致人性命,只會讓人昏睡一整天。我還有工具可以翻牆出去。只要能逃到宮外,我們就去找弗沙提婆。不,不能給他惹麻煩。還是不要去找他了。我們可以偷匹馬,不行,有馬的話逃不出城門。還是用我的工具攀城牆吧,出了城再說。我們可以逃到其他國家。西域,天竺,罽賓,或者去中原,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艾晴,你既有這樣的法子,你逃吧。」看我張嘴,他輕輕搖頭,「羅什不能逃。逃到哪裡都會被認出的,反而還連累你,連累弗沙提婆。離開寺廟,羅什什麼都不會……」

  「你那麼聰明,什麼都可以很快學會。只要你願意捨棄這個法師身份,我們可以隱姓埋名。」握緊他的手,期許地看著他急急說,「我們可以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我還有些金銀,而且我好歹比這裡的人多了一千多年的智慧,我可以提前發明點這個時代沒有的東西,肯定能賣不少錢。我來之前背了很多資料,所以我知道誰是英雄誰是惡人,我也知道哪裡會有戰亂哪裡可以暫時安全。反正我們不會餓死,也不會在亂世中遭遇戰爭。相信我,離開寺廟,我們也可以過得好好的。」

  描繪著前景,我越來越激動。從來都沒想過要運用這些本事,但現在看來,只要運用得當,我們的確可以在亂世中存活下去。

  「艾晴,你本非常人,羅什相信你……」他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輕嘆息,「只是,你又洩漏天機了。」

  我心中一凜,剛才講話時,已經把我的現代身份漏了出來。是時候告訴他了,否則他也無法相信我一個弱女子有能力突破層層防衛,人不知鬼不覺地逃跑。深吸口氣,認真地對上他的眼:「羅什,這不是什麼天機,我也不是佛祖身邊的仙女。你會是這個時代唯一知道我真正來歷的人,無論你覺得有多麼不可思議,也請一定相信我。」

  見他凝重地點頭,我緩緩說出:「我來自未來。你不是比我大十歲,而是一千六百五十多歲。」

  他渾身震顫一下,不置信地將我全身打量。

  「你相信時代會一點點地進步吧?你現在所處的時代,從各方面來說,就比一千年前的佛陀時代更先進,物產更豐富,人的生活水準更高,見識也更多。佛陀時代的人,如果可以到你的時代,他肯定會對很多東西驚詫甚至恐懼。因為人的思想,總是受到所處時代的侷限。」

  他略一沉思,便肯定地點頭。我再繼續說:「而我來的那個時代,科技已經發達到你無法想像的地步。人可以借助工具在天上飛,一根小小的線可以讓相隔千里的人互相通話甚至看到對方。任何一個角落發生的事,都可以在一個時辰內讓全世界人知道。而戰爭武器更是殘忍,一枚彈藥就可以摧毀一個上百萬人的城市。太多太多你認為不可能卻可以在未來做到的事情,這個時空穿越,就是其一。我是被一種非常高端的機器送到對我來說已經過去了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時代。我來是為了科學研究,驗證歷史。可是,我意外地遇見了你,對中原佛教傳播貢獻巨大的佛教翻譯家——鳩摩羅什。」

  「在你少年和青年時,我能知道關於你的一些事情,就是因為我來自未來,我讀過你的傳記。打個比方,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突然有種神力,將你送到比你早一千年的佛陀身邊。你碰到他的時候他還沒悟道,但你知道他是佛陀,你敬仰他跟隨他,切身觀察他的一言一行。對佛陀來說未來才會發生的事情,你卻早已經知道。可是,你畢竟對他的所有瞭解來自於書面記載。那些記載,在千年時光裡經由太多人的口,真真假假根本分辨不清。而那一點隻字片語,也無從瞭解一個人的全部。可你畢竟比那個時代的人多了千年智慧,你知道他們不知道的常識,你知道未來會怎樣發展,所以你能表現出那個時代的人不具備的特性。」

  「我知道克孜爾千佛洞,是因為它在一千六百五十年後依然存在。我知道麻射寺是因為有一個比你晚兩百五十年的中原漢僧歷經艱險去天竺取經,他的書中記載了很多天竺和西域的風俗民情。我知道大乘小乘涅槃維摩詰這些佛法用詞是因為近五百年內會有很多高僧翻譯佛經,其中就有你。而我的容貌沒有變,是因為時間對我來說只是過了兩年而已,那個機器可以讓我到達你的任何年齡段。」

  我把背包拖出來,掏出一件件東西往他面前放:「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製造於一千六百五十年後,都是這個時代不可能有的。這是瑞士軍刀,有幾十個功能。這是麻醉槍,擊中人就可以昏睡一整天。這是我的防輻衣,我到這裡必須要穿這件衣服,不然被強光照射到就會全身潰爛而死。這是穿越表,你肯定見我戴過。在走動的指針是我們的計時單位,我要回去就得依靠這表裡的動力。這些繩子和掛鉤是爬牆用的,用這個弩機可以將掛鉤發射到很高的地方。還有你見過的鉛筆、素描本、簡易考古工具等等。」

  我將右手袖子挽起,露出做過手術的地方。「這個傷,你是知道的。在你的時代,這樣嚴重的傷,要保命只能截除手臂,而且還不一定能活下來。可是,回到我的時代,卻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和藥品,所以你看,連傷疤都淡得看不到。這不是神力做到的,未來的醫學發達到可以醫治很多你認為是絕症的病。」

  他震驚地呆坐在地毯上,久久沒有回過神。我伸進懷掏出我帶到古代最珍貴的東西之一,遞到他面前。

  「這是我跟父母親的合照,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想到爸媽,不由笑了,「在我的時代,我還是個學生,專業是歷史,做個歷史學家是我的夢想。我父母不知道這個試驗,我只跟他們說,我在參加一個非常嚴格保密的考察項目,連電話都不能打。他們只怕想破頭也猜不出我現在在一千六百五十年前。」

  「這叫照片,用一種工具可以把人的瞬間定格下來,用膠紙印出。照片上我的穿著,叫牛仔褲、T恤衫,就是那個時代女孩子普遍的打扮。」我指著後面一排排高樓上的某個點,「這裡面就是我的家。我的時代物質和醫療條件很好,人的普遍壽命高,所以人口過多,樓房越蓋越高,大家只能住到空中去,有一種機器可以把人瞬間提到任意一層。」

  握住他的手,滿含希望地看他:「羅什,你現在相信我是真的來自未來了吧?」

  他臉上表情仍是震撼,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我,思考了很久,無比認真地點頭。

  「那你相信我可以救你出去,我有本事讓我們倆活下去吧?」

  他仔細地望著我,再次緩緩點頭。

  開心地笑了,拉起他的手:「那我們今天晚上就走,等半夜人都睡著的時候。」

  他卻不答走或不走,凝思片刻,平靜地問:「「雖然你說的,羅什有太多不懂,什麼機器、科學、照片、電話,都是那麼陌生的字眼。但羅什相信你,你的那些用具,的確只有用來自未來才可解釋。」他再沉吟一會,如水的眼波炯炯望著我,「你既然來自未來,那麼,你早就知道羅什一生命運如何,對麼?」

  心莫名地狂跳一陣,回答地有氣無力:「我知道一些……但僅限於你的傳記,短短一千來字,便概括了你一生。」

  「艾晴,十一年前你曾跟我說過,以後我會有大成就,會傳播佛法到中原漢地,將佛法在中原發揚光大。你還告誡我,絕對不可以還俗。這些,都是你讀了關於羅什的記載,知道的麼?」

  我點頭,我是歷史專業的,職業精神迫使我不得不告訴他:「你的傳記雖短,甚至很多訛傳。但是,你所翻譯的經文,歷經一千六百五十年,依舊流傳。」

  默思片刻,他抬眼看我,清澈的波光粼粼流動:「難怪你叫我鳩摩羅什,你叮囑我一定要去中原,又讓我翻譯經文,原來這便是羅什的使命。」將頭偏向一邊,仍是平靜的語氣,「那麼,你在羅什三十五歲時到來,也是因為你從記載中得知羅什會有此劫難?」

  「是。」怕他誤會,趕緊解釋,「可是前兩次碰到你,確實是偶然。這個時空穿越只是在試驗階段,誰都無法預料到我會到哪個時代。所以,羅什,前兩次能跟你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緣分。而這一次,是我刻意選擇的。因為我愛上了你,所以我挑選這個時候來,是希望能陪你渡過人生中最艱難的時期。」

  又是長久的沉默,他仰頭,長長嘆息:「既然如此,那羅什逃與不逃,有何不同?結局都一個樣。」他淒清一笑,笑得如此絕美,「這結局便是:羅什不曾與你隱居山林,而是留了下來,留在佛門中,對麼?」

  我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我剛剛在幹什麼?我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他?他為什麼要有那麼高的智商?非但以如此快的速度接受了我的來歷,還聰明到馬上就推斷出這個結論。我說了那麼多,目的是讓他相信我的未來身份,讓他知道我有能力保護他。可是,我卻沒想到他的思維會向相反方向走。我心亂如麻,腦子如同被抽乾了,一片空白。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啊……

  「你也說過,羅什背負使命。傳揚佛法,翻譯佛經,這使命,比性命還要重要。艾晴,若我逃走,這些使命,便不能完成。不是麼?」

  我再張嘴,仍是說不出任何字句。眼淚不聽使喚,噴湧而出,他此刻異乎尋常的平靜,讓我害怕地全身顫慄。

  「所以,羅什不能走。只有留下來,接受任何屈辱,磨練身心。完成佛祖對我的考驗,完成譯經和傳播佛法的使命,這便是命,上天賦予羅什的命……」線條優美的頸項仰天,胸膛深深起伏。他閉著眼,兩行清淚順著清癯的面頰流下,聚在微微發青的削尖下巴上。略一擺頭,淚水便滴落在月白色的絲綢薄衫上。

  「羅什,我不該告訴你……我怎麼這麼混,我幹嗎告訴你……」我放聲大哭,懊悔不已。他如此認命,我忘了,他是個絕對的唯心論者,他會接受這個結局,只要告訴他這是命。可我不甘,我不甘啊……

  「艾晴,這已是命定,你不說,也無法改變一切。」他語氣裡的孤清淒涼讓我身體冰涼。果然,他認命了……

  「羅什,你能為了我,不要再待在佛門麼?」我期望著,顫抖著。實在想不到,我終於說了出來。我本來一直想為他找到理想與愛情的平衡點,我早就理智地告訴過自己我不要讓他做這個選擇題。可是,眼下的局勢來不及讓我慢慢尋到平衡點了。我不走,便會成為他的負擔,呂光會利用我要挾他。可我走了,他怎麼辦?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他受盡屈辱麼?所以,我要跟佛祖爭奪他,我要跟命運搏鬥,不管希望有多渺茫……

  「艾晴,你走吧,回去父母身邊,別再管羅什了……」

  「我不……」近乎瘋狂地嘶喊,嗓子似乎在這一刻嘶啞了,「要走就一起走,否則,我絕對不走……」

  他站起,許久不出聲。昏黃的燈光拉出長長的身影,孤寂地投在青磚上。我仰頭看他,淚濕了整張臉卻無暇去拭。隨著他沉默時間越久,身上越來越冷。我不要輸,我不認輸!可是,我知道我輸了。在愛情面前,我的智商從一百二十瞬間降到了六十。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已無法可想了,誰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