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我被風噎了一下:「雲大夫?」

啟檀頓頓本王的袖子,左眼眨了一眨:「皇叔,旁人看不出,侄兒都知道。」

你……知道啥?

你知道個啥!

啟檀在我耳邊道:「我上次還和皇兄說來著,這麼些年了……唉……」他拋下這句話,鬆開本王的袖子,直沖著柳桐倚去了,「柳相。」

我算知道了,皇上說我與雲毓不清不楚,是誰在他面前起的頭。

對玳王,本王已經絕望了。我被他慪得肺疼,連句小王八都不能罵他。他是小王八,我還是小王八的叔。

我順著肺氣回府換上便服,到了玳王府。

柳桐倚和雲毓都已經在席上坐著了,啟檀很能折騰事情,四個人吃飯,他搞了兩張桌子。

兩張長條案桌,在小廳兩側對面擺放。

案桌上各自擺著酒菜。每張案桌後有兩個座椅。

正好他和柳桐倚一張,本王和雲毓一張。他挺會分。

這張案桌和那張案桌之間隔著寬闊的廳堂正中,總有十萬八千里。

我道:「四個人吃飯,柳相和雲大夫都不是別人,你擺一張桌不就成了?又熱鬧又親切,難道怕皇叔和雲大夫跟你搶菜。」

啟檀道:「皇叔、柳相和雲大夫都是貴客,擺張桌子堆滿菜太庸俗,不堪相待。一會兒我另有安排。」說著就提壺替柳桐倚斟酒,「柳相,請。」

柳桐倚欠身:「臣當不起,自己來就行。」從啟檀手裡接過提壺,不知是否本王看錯,啟檀有意無意地摸了摸柳桐倚的手。

雲毓拿著酒壺正斟酒,恰好我這杯斟完,用臂肘輕輕一撞我的胳膊,向啟檀那裡使了個眼色,他也瞧見了,那麼便不是本王多心。

我一面吃菜,一面看對面桌,啟檀忙來忙去,沒怎麼停過,「柳相,你嘗嘗這個,這是西域那邊進貢來的,叫什麼什麼克腸,裡邊都是番豬肉,不是一般的豬。」

庸俗。

「柳相,覺得這道菜口味如何?淡了,還是重了?」

我放下空杯,拎起酒壺再斟滿,雲毓執著筷子閑閑地撥著碟中的杏仁,啟檀今天把工夫全用在對付柳桐倚身上了,雲毓不吃甜鹹口味的東西,他眼前這幾道菜湊巧全是甜鹹的。

我卷袖,把我跟前的兩道沒動的菜給他換了過去,雲毓低聲向我道:「臣怎麼覺得,玳王有些想和懷王殿下你搶人。」

我皺眉,啟檀這孩子我記得從沒在這種癖好上和他皇叔我一致過。雲毓似笑非笑道:「殿下不信就算了,要不要和臣打賭?」

少頃,本王便明白了啟檀如此殷勤的真實目的。

兩個下人抬著一張小桌走到小廳正中央,桌上放著一隻錦盒。

啟檀笑盈盈地向柳桐倚道:「柳相,本王一直沒別的嗜好,就愛收些古董玩器,今日能請得你來,有幾件玩意兒,正好麻煩柳相再幫著看一看。」

放下手中的牙筷,擊掌,那兩個下人打開錦盒,捧出一隻玉瓶。

啟檀道:「此物據說乃是呂不韋送給趙姬的情物,瓶身上還有枝桃花,借花傳情啊。柳相覺得這瓶子如何?」

柳桐倚看著那瓶子,淡笑道:「是好玉。」

然後就沒說別的了。

啟檀等了一等,道:「年頭呢?」柳桐倚道:「臣,看不大准。」

啟檀的臉色沉了沉,他在這塊上還不傻,柳桐倚這是看出了不對,不太好說。

啟檀擺擺手,那兩人把瓶子裝進錦盒捧走了,片刻後又捧著一隻盒子回來,裡邊裝著一隻酒壺,啟檀道,和那瓶子乃是差不多時候的東西,嬴政用的。

柳桐倚讚美了一下那只壺的花紋,然後又沒下文了。啟檀的神色又陰了。

我就這麼坐在一旁,冷眼看他一樣樣的讓人捧出東西來,他自己一茬茬的蔫下去。看得我都不大忍心了,低聲和雲毓感歎道:「買都買了,當成真的便罷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雲毓瞄著本王道:「懷王殿下看起來很痛心。」

我歎息:「本王當然痛心,這些東西裡頭的銀子本王的比玳王的多。」

雲毓抬手替我斟滿酒:「殿下的錢用來疼侄兒了,沒白費。」笑容十分幸災樂禍。

啟檀的那些古董寶貝仍一樣樣地被送上來。一隻陶土馬剛被拿下去,又有一名美貌女婢掌托玉盤盈盈而來。

雲毓道:「怎麼這次換了位美人?」

啟檀道:「雲大夫有所不知,這樣寶貝,須得女子拿。」那美婢捧著玉盤,跪下,玉盤中墊著黃綢子布,上有一塊玉片。

啟檀道:「此乃昔日吳國一位夫人入葬時含口之物,能使屍身不腐,容顏如生。陰氣很重,無論何時,拿在手中,都冷得像寒冬的冰塊,柳相你摸一摸?」

本王忍不住道:「死人嘴裡噙的東西,你在飯桌上讓柳相摸摸,是不是不想柳相用飯了?」

啟檀頓了頓,方才像剛想起來一樣,連連道歉,柳桐倚自然說無妨,當真還抬手碰了碰那片玉,而後道:「此物實乃寶物,難得一見,臣只在書冊中讀過,未想到今日在殿下府上見到了實物,三生有幸。「

啟檀怔了,眼直了,定定地看柳桐倚:「柳相,你說的當真?」

柳桐倚微笑:「殿下的藏品,果然非尋常凡物。」

啟檀像一顆泡開了的膨大海一般,容光煥發地笑了。

柳桐倚起身去如廁淨手,啟檀端著酒杯,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皇叔,小侄方才忽然有了個想法……」

我看著他煥發著異樣光芒的眼,直覺他要說出什麼異樣的話。

果然,啟檀捏著酒杯在手中轉動,眼不知道望進了虛空中的哪處道:「……方才,柳相對我那一笑時……我忽然想……若他是個女的,我肯定娶他!」啟檀目光灼灼地望著我,「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

不知道為何,我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啟檀那個今年才十七,據說已經八個月身孕的小王妃。

我道:「你可要斟酌著些。」

啟檀緊捏著酒杯:「由不得斟酌。皇叔,侄兒只和你說實話,雲大夫也不是外人。這種事情,哪裡由得了自己?」杯裡沒酒了,他卻把酒杯送到了嘴邊,「方才,柳相那麼一點頭,一笑,我心就跟著……跟著快了……」

雲毓道:「玳王殿下的症狀,是和懷王殿下有些像了。」

我瞧著啟檀:「心快了是吧,來,我這裡有個東西,給你看一下。」我向懷裡摸了摸,掏出來時預備下的東西,舉起。

「這塊玉,父王當日征戰番邦時,從番邦可汗身上取下,獻與同光帝,又蒙同光帝賜回與他,是番邦代代相傳之物,漢時傳下來的,確實確鑿。」

啟檀的眼又直了,眼光牢牢地粘在我手中的玉上:「皇叔……」

我晃了晃玉飾:「覺得心快麼?」

啟檀眼中裝滿了熱烈,點頭:「快。」

我道:「看皇叔是不是和柳相方才有些像?」

啟檀臉頰緋紅,再點頭。

我把玉放回懷中,鄭重地道:「不用愁,你沒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