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半空中,看地下悲戚戚的情形,帶著滿心期待,一腔激動。
我在天牢中許多年,終於等到今天,附身的機會來到眼前。
我是一隻鬼,一個冤魂,在這裡呆了多少年,我懶得數,已經不知道了。
許久之前,我和此時地上的那人一樣,被關進這間牢室。很冤枉,一時沒想開,用腰帶掛在房梁上自縊,然後就死了,變成一隻吊死鬼。
待成了鬼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傳說是真的,自盡的鬼地府是不收的,尤其是吊死鬼。
我只能守在這裡,等下一個吊死鬼出現,方能去投胎。
但,我變成鬼了之後,牢房的頂上就木板釘住,封起了房梁,牆上無釘,想上吊都找不到掛繩的地方。其他牢房中的鬼來來去去,只有我一年年地熬。
我很怨忿,做人不順,做鬼亦不順,老天有意要讓我在這間牢室中無窮無盡地呆著,那我便逆天而行,沒有做替身的吊死鬼,投不了胎,我就隨便找個死人,附身算了。
我是自盡鬼,只能附身到自盡的人身上。這間牢房輕易不會關人進來,苦苦等來幾個,都沒有尋短見的意思,很頑強地等到被殺或被放。
終於,無數年之後,他關進來了。
我看得出,他根本不會被殺,可能還很快被放。但他碰上的事情,若要看得開,實在不容易。
簡直是命中註定,送上來讓我附身。
我含笑著看他吞下藥丸,耐心等待。
此時,地面上,他絮絮叨叨,交待遺言,那個名叫柳桐倚的人臉色慘白,眼中滿是絕望。
世人都是這樣,看不見自己的心,看不清別人的意。
那個柳桐倚的模樣,分明喜歡他,可惜他視而不見,只一味自顧自呻吟。
我看著柳桐倚的神情,忽然有些羡慕,當年若有一個人能這麼看著我,我死也值了。不對,是打死我也不尋短見了。
我慢慢下降。
他吐出疑似最後的幾個輕飄飄的字;「然……然思……」 抓著柳桐倚玉色衣袖的手漸漸鬆開,我正要瞄準落下,他突然又抽上了一口氣,再抓緊了柳桐倚的袖子,說了句挺囫圇的話。
「我這樣,不大好埋……反倒讓人為難……還是燒了好……把灰往隨便哪個山上河裡灑一灑……什麼都乾淨了。」
有……有沒有搞錯。
竟然遺言燒屍,連要死都不想便宜旁人,太小氣了罷。
天真,死了之後,怎還由得了你做主?
眼看他兩手一鬆,脖子一歪,頭滑靠到柳桐倚的肩上,我緩緩落下。
身體順利換主。
四周寂靜,緊靠著的身體很僵硬,好像也已變成了屍體。我握住一角涼滑的衣料,半睜開眼:「然思。」
柳桐倚猛地顫抖了一下,我湊近他的臉側,將聲音壓到最低:「然思,我方才是演戲,我這回是裝死,拜託幫我一回,我要逃出去。」
柳桐倚的身體再度僵硬了。
旁邊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外加亂哄哄的嘈雜。我重新閉上眼,將頭擱回柳桐倚的肩上。
我感到柳桐倚慢慢慢慢地鬆開了我,站起身。
少頃,他的聲音毫無感情地,平緩地道:「懷王殿下服毒自盡了。」
這個時候,我忽然察覺到一件事。
牢房中,並沒有另一隻鬼的氣息。景衛邑的魂魄去了哪裡?
身體內的某個角落裡,有什麼隱約動了一下,繼而又沉潛靜默。恍若一道炸雷劈中了我的天靈蓋。
是……景衛邑的魂魄。
他沒死。他竟然沒死。他竟然原本就是裝死。
我竟然附進了一個活人的身體裡。
這……
這是命麼?
一隻手,按了按目前是我的,也是景衛邑的脖子,翻了翻我和他目前共同的眼皮,把了把我們共同的脈,摸了摸我們共同的胸口。
「啟稟皇上,懷王殿下已薨。」
隨後的那個聲音很響亮,帶著憤怒。
「再給朕重新驗!懷王決不可能尋短見!他定然是裝死!」
這代的皇帝雖年輕,卻是位明君,一語中的。
於是又是一番摸索後,有咕咚咕咚磕頭的聲音。
「皇上……懷王殿下他……真的已薨……」
「薨?」皇帝的聲音冷笑道,「朕駕崩他都不會薨!」
腳步聲走到我近旁,站定。「皇叔,朕知道你在裝死,你起來,朕恕你無罪。」
他在昏睡,一兩日內不會醒。我倒能起來,但我只想知道,怎麼從這個身體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