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臘月初三,雪下得甚大。我在胡肆的氈帳裡圍爐喝酒。
火上架著的整羊漸漸黃亮,滋滋滴油,濃酒烈烈地灼著喉嚨,一碗飲罷,頭戴鑲珠小帽的胡姬立刻捧著錫壺再將碗斟滿大大方方的露齒笑著,細腰輕擰,是漢家女子決然沒有的風情。
我不由得笑,她密密的睫毛一扇,立刻輕盈地在我身邊坐下。正在此時,簾帳一掀,四全鑽了進來,佝僂著身子低聲道:「爺,家裡有事,得趕緊回去。」
我微微詫異,四全暗暗比了個手勢,是宮裡的事。
我只得起身,披了大氅出帳,碩大的雪片被風吹著紛紛撲到臉上,若不是腳下踩著防滑的氈毯、四周可見的房屋,真有幾分像在塞外了。
四全左右瞅了瞅,小聲道:「王爺,宮裡來人在府裡候著呢,說是皇上又不進膳了。」
我少不得不顧雪大地滑,命車馬快行,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趕回府去。王有正在冬暖廳裡團團亂轉,一臉愁苦道:「殿下可回來了,皇上病得沉,不進膳,御醫與御膳房列得像降妖陣。都沒法子。太后娘娘命老奴請殿下入宮。」
皇上不吃飯,找本王有何用?
我雖心裡有牢騷,還是速速換了袍服,隨王有進了宮。
其實皇上這場病,都是太后鬧的。
前日北邊的兩個州郡遭了雪災,災民苦寒,損失頗重。
朝廷速播糧款,再加緊建屋安置災民是十分必須的。
偏偏太后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非覺得還要多做點什麼裝點門面的事情才能顯示她的賢德,就說,肯定是皇上哪裡做得不對,才天降災禍。讓皇上肯十天的窩頭鹹菜,還只准吃半飽。每天上朝前,入睡前,各跪著抄經一個時辰以求上天寬恕。
一夜才幾個時辰?這整個兒就是不讓孩子睡了。
啟赭大小就不算壯實,一直不耐寒,被太后這般折騰,屋簷上掛冰錐子的天,還不能穿毛裘大氅,只能穿棉夾袍,小臉青黃青黃的。我看著不忍,每次都恨不得立刻塞給他一個熱饅頭,想勸他吃點無妨,啟赭就正色對我說:「朕得這麼做。」轉臉便有人將我的言行稟告太后,太后便又向啟赭暗示,我干擾皇上的賢明舉動,是意欲將皇上帶成昏君。
於是,我不管了。
雖然起這事我老景家的孩子,但更是太后的兒子,我連親叔都不是,人家管親兒子,與我何干?
我索性連宮也不進了,省得平白看了鬧心。
果不其然,啟赭扛到第六天,一場大雪下來,病了。
風寒,起燒。
太后這會兒急著往他兒子身上蓋被了,也讓御膳房做肉了,但啟赭死活不吃,一口熱湯都不喝。
我到時,太后正守在啟赭床頭抽抽嗒嗒地哭著,寢宮裡暖爐香籠列得像降妖陣。我脫了袍子,汗珠子被催得直冒,簡直要中暑了。
我正要下跪,太會哽咽道:「都是自家人,懷王不必行大禮了。皇上說,他想見皇叔,哀家便著人請你過來……皇上……皇上……你快看看皇上吧……」
旁邊的宮女宦官們跟著太后嗚咽拭淚,真像我皇侄已經駕崩了一樣。
我走到床前,啟赭被錦被裹得只剩下一個腦袋,臉色潮紅,弱聲向我道:「皇叔……」
太后立刻抽泣道:「皇兒你別亂動,仔細受風!」
我壓抑著掀開那堆被子將皇侄拎出來透氣的念頭,俯身到床前問安。
如果真敢那麼做,我就真是不想要腦袋了。
算了,這是太后的兒子,燜熟了,也輪不到我說話。
啟赭有氣無力道:「皇叔不必多禮……朕……朕……咳咳……」
太后顫聲喚御醫,我委婉地問:「皇上仍是風寒?」不是上火?
御醫又診了脈,方才回道:「皇上的風寒已退,但不進膳一項,老臣也……」
我望旁邊一瞥,桌案上滿滿堆著碗碟湯盆。
其實啟赭還是吃了兩口白粥的。
但也就頂多兩口,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沾。
太后一疊聲催促御醫開健脾開胃的方子。早讓你兒子吃飽,哪來這麼多的事兒?
我俯身問啟赭:「皇上不進膳,是否御膳房的飯食都不合口味?若有什麼想吃的,告訴臣,臣一定盡力辦到。」
我就是按照場面這麼一問,沒想到啟赭眼睛睜大了些,舔了舔唇:「皇叔……朕……朕忽而想起……那是吃的……那個酸湯麵……」
啊?他竟記著這個?
我一怔。
太后噌地撲了過來:「面?皇兒你要吃麵?什麼面?哀家即可讓御膳房去做!懷王,皇上要吃的是什麼面?」
啟赭在被窩裡掙紮了一下,眼巴巴地望著我:「皇叔……要素湯……朕……朕在齋戒……不可食葷……」
我一陣心酸:「皇上放心,那面就是素湯。」
啟赭的眼睛亮了。
太后揪住我問:「承浚,什麼面?」
我把袖口從太后的鳳爪裡抽出來,道:「那面,御膳房可能真做不出正宗的味道。容臣去外面找人來做吧。」
二
我帶著王有並兩三個內宦,換了尋常衣袍,乘一輛小車到了四季坊螺螄巷,巷口的那個小門臉上,老薛麵館四個字被雪糊住,隱約能看簡筆劃,客人進出,掀起厚棉布簾,冒出一陣陣白霧。
我放下車窗簾道:「到了。」
幾年前,我娘還在世,皇上還是太子,啟檀啟禮那幫小崽子剛開始往懷王府裡天天鑽的時候,也是臘月裡,快過年了,剛下了一場雪放晴,我閒來無事,到市集上走,看了一會兒代寫春聯的,又在買小物件的攤子邊站了站,突然瞄見人堆下面,幾個眼熟的小腦袋正往花炮燈籠攤上鑽。
竟是我的那堆皇侄們,啟檀、啟緋、啟禮……一串兒。
我忽而明白了,為什麼小時候偷著溜到市集上玩,我娘總抽我。
我現在看著這幫亂鑽的崽子,也想一把揪住,狠抽一頓。
貂毛小裘,綴著明珠的小玉珮,翻著毛邊的小靴,還有那洋溢著傻笑的小臉,簡直是在召喚天下的枴子們,這裡有現成的小肥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那幾個不長眼的管事,竟任由皇子王子們這般胡鬧!
周圍肯定有侍衛暗暗跟著,但,就不怕跟丟了?
看著那幾個亂竄的腦袋,我心裡一陣抽,差點連瘸腿都忘了,一個箭步衝到燈籠攤前,揪住打頭的啟禮。啟禮抬頭見是我,咧開豁著門牙的嘴,吐吐舌頭,啟檀嗷地一頭紮將過來,抱住我的腿:「小叔叔,浚叔,浚叔,我要那個燈籠!」
我沉聲道:「你們怎麼出來的?」
啟禮一臉老成地道:「嘿,厚面有人跟著哩。要是我們有什麼,他們全家都別想要命了!」
我道:「要是有什麼,他們全家都沒命了,也換不回你們。」
啟禮嘿嘿道:「嗯嗯,叔,我們知道。」
啟緋一臉無辜:「我們都乖。」
啟檀死命晃我的腿:「浚叔——燈籠——」
我腦殼都炸了,正掏錢袋,啟緋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抬手:「那裡,那裡……」
我順他手指望去,也抽了一下。
那、不、是、太、子、嗎……
啟檀噌地繞到了我身後:「王公公來逮我了,我不跟他回去!」
啟禮癟癟嘴。
啟緋看著我搖頭:「太子哥哥和我們不是一起的。」
太子身邊跟著王有和另外兩個大宦官,定然不是跟他們幾個一起的。
我一時鬧不明白,王有等護著啟赭已走到這邊來,啟檀、啟緋頓時老實了些,啟禮等都向後退,站在啟檀啟緋的身後。
市集人雜,不方便說話,我只得躬身詢問:「怎麼到這裡來了?」
王有答道:「家裡面准的。」
我不禁舉目四顧,滿街的百姓路人,不知道有幾個是真的。
王有笑眯眯道:「既然遇著了,少爺就和叔父一起逛逛吧。」
啟赭嗯了一聲。他嗯的時候,站得筆直,胸還挺著,與站沒站相的啟檀幾個一比,腔調頓現。
但這麼小個孩子,就這樣一副架勢,真能過得開心麼?
啟禮啟緋這些孩子,平時雖沒少被大人教導,要多於太子親近,但孩子畢竟是孩子,跟太子不能玩太開,太子在場也得收斂些,好不容易鑽到集市一趟,卻不能盡興耍了,都有些蔫。
啟檀貼著我的腿站,也不叫嚷了,只一個勁兒地拽我的袍子,示意我不要因為他皇兄,忘了他的燈籠。
我掏錢把他瞧上的那個魚燈籠買了,啟檀頓時又歡實了,捧著燈籠樂顛顛地扭動,王有咧嘴道:「小少爺真是,家裡什麼巧樣的東西沒有?偏偏喜歡這個。」
啟檀皺皺鼻子,啟緋道:「兄長在這裡,買的東西,頭一份應該給兄長。」
啟檀立刻抱住了燈籠,啟赭道:「不必,我不喜歡這個。弟弟玩吧。」
啟檀這才又咧嘴笑了,夾著那個燈籠東張西望,瞅定了賣糖球的又晃我的腿:「叔,那個!」
王有道:「這可吃不得。」
啟檀一臉不樂意,我道:「都出來了,就盡興玩玩吧。這個我小時候吃過,髒不到哪裡去。」買了包糖球,王有先嘗了一個,這才讓啟檀吃,啟緋啟禮等也都湊過來搶,啟赭還是挺直地站著,不吭聲,我道:「可要嘗一個?」
啟赭垂下眼皮,王有道:「少爺不吃粘牙的東西。」
啟檀的肚子彷彿一個無底洞一樣,吃了糖球,又要吃百果糕,咬著百果糕,又嚷著要肉蓉丸子,啟緋啟禮等想吃的東西,自己不開口,也攛掇啟檀開口要。嘗食的王有直揉肚子。
啟赭一直板板整整地走,目不斜視。
王有悄悄向我讚歎:「這麼瞅著,太子不愧是太子,真不一樣。」
我正斟酌答句,啟檀又喊:「叔,我要紅的那個糕。」
所謂紅的那個糕,是山楂凍,半凍半糕,其實冬天吃有些涼,但啟檀要,竟連王有都沒反對:「吃點也成,正好老奴沾光消消食。」
我買了糕,王有嘗過,正要分給小崽子們,瞥見啟赭仍站著不動,視線卻是瞄在我手裡的糕上。
我道:「可要嘗一些。」
啟赭不吭聲,但眼皮沒有垂下去。
我再道:「酸甜味道,但有些涼。」
啟赭仍看著。
我只得道:「要麼且用一小塊?」
啟赭這才垂下眼皮道:「也罷。」
王有託了一小塊給啟赭,其他的被啟檀等搶而分之。
啟赭接過山楂糕,咬了一口,細細咀嚼,嚥下,再咬了一口。
眨眼間,將一小塊糕吃完了。
我不禁問:「可還合口味?」
啟赭點點頭,張開口:「嗝——」
三
太子打嗝,事可大可小。
王有愁眉苦臉,我亦無奈。
皇后忒呵護兒子,竟然養得如斯嬌貴,一小塊山楂糕,就打嗝了。
啟赭打嗝打個不停,王有直扇自己嘴巴:「老奴該死,竟讓少爺亂吃這樣的東西!」
東西是本王買的,他扇自己的時候,其實也等於在扇我。
但我沒勸阻他。
我左右一望,老薛麵館的招牌就在眼前,我道:「少爺進鋪子喝碗熱湯吧,順一順就好。」
王有看著那個門臉,皺起臉。
我道:「此店我經常來,大可放心。」
進了店,不是飯點,沒什麼客人。
王有一臉嫌棄,將大板凳用自己的衣裳擦了又擦,再墊了塊褥子,這才請啟赭和我其他的皇侄們坐了。
老薛脖子上掛著手巾出來,向我笑道:「公子怎麼此時來了?」又朝啟赭他們一瞧,「呦,瞧著像小少爺啊。公子成親忒早,孩子竟都這麼大了。」
我道:「是侄兒,孩子在街上吃了涼食,打嗝了,想要碗熱湯喝。」
老血一臉歉疚:「公子,對不住。湯水都賣光了,今兒是辦年貨的好天,來市集的人多,中午一陣賣空了。要不,下碗酸湯扯面成不?有湯有面。」
我道:「也罷。」
老薛這個館子,是我無意中發現的。門臉不大,但很乾淨,老薛是秦嶺一帶人,店中的麵食堪稱一絕。我還示意過家裡的廚子過來吃,偷偷師,但怎麼也做不出同樣的味道。
老薛轉進後廚,不多時,端了一大碗麵出來。熱騰騰的,一股酸香。
我讓老薛再取了兩套小碗碟,假作試試燙不燙口,先舀了些嘗,這才能請太子用。
啟赭喝了兩口熱湯,終於把嗝壓了下去。
王有一臉如釋重負。
啟檀滿臉渴望地看著我,嚥著口水道:「叔,我要吃!」
我不信他還吃得下,為了免聒噪,索性讓老薛再下了一小盆,我同幾位皇侄分著吃。
啟檀吃了兩口,果然吃不下了,抱著他的燈籠與啟緋等耍鬧。我倒有點餓,就又吃了些,正吃著時,突然發現,太子居然將他的那碗麵吃光了。
我總算知道了,太子愛吃帶點酸的東西。
後來,我才知道,啟檀幾個,之前曾從我忠王王兄府裡偷溜出來一回,被人發現後,稟告進宮,幾個嬪妃一驚一乍,忠王也親自到御前請罪。先帝道:「小孩子上街玩玩,沒什麼大不了。朕在他們這個年紀時,都能打獵了,男孩子得見見世面。只要著人跟妥當了,偶爾到市集無妨,亦算早日體察民間疾苦。」
有了先帝的話,啟檀他們才能在那天又偷溜成功,皇后不甘落後,立刻把她兒子也弄了出來。
回到宮裡之後,就光在麵館裡吃麵這一項,王有便在先帝面前大肆吹捧,說太子多麼與百姓同甘苦。先帝聞之大悅。太子曾打過嗝的事情,就沒人追究了。
這事現在想起來,還甚是有趣。
但我沒想到,啟赭竟然真的記著那碗麵。
四
老薛進了皇宮,一直抖個不住,還好拿起菜刀鍋鏟時,手還很穩。
酸湯扯面,一道民間吃食,用料其實非常簡略,主要在做面與扯。
面要滑而筋道,要扯得長而勻,一根就是一碗,浸在酸香的湯汁裡,湯裡沉浮著木耳黃花末,炸豆腐丁,末了撒上香菜碎。
面端到龍床邊,啟赭掙紮著要從床上下來。
太后不讓,御醫卻說,皇上下床反倒有益。
啟赭坐到桌邊,對著那碗麵,眼裡竟明明白白露出了歡喜。
就在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皇上,只是個想要東西吃的娃。
舉筷前,啟赭忽而望向我:「皇叔因朕忙了半日,可用膳了?」
我道:「午膳用過。」
啟赭道:「已是用晚膳的時辰了,皇叔勞累了,就與朕一同吃麵吧。」
我又一愣。
啟赭已讓左右賜坐,太后道:「既是皇上對懷王的體恤,懷王就不要推辭了。」
我便謝恩,外面雪後,雪光映窗紙,比尋常的傍晚更要亮些,屋內更暖如陽春。
侍奉的宦官為我擺上碗碟,啟赭又道:「先盛與皇叔。」
我道:「謝皇上恩典,臣不敢領。」
太后道:「懷王不必拘謹,都是一家人。」
碗裡盛上了熱騰騰的面,此情此景,倒真像一對尋常的叔侄要一起吃飯。
我道:「皇上先用。」
啟赭微微笑道:「皇叔先。」
我半跪在地,端起碗,吃了一筷面,又喝了一口湯,片刻後,啟赭方才舉起筷子,開始吃麵。
我接過布巾,拭了拭口,道:「皇上慢用,臣先告退了。」
啟赭抬眼,神色略有些詫異:「皇叔為何不吃了?」
我笑道:「謝皇上關懷,臣真是飽了。」
啟赭垂下眼簾:「也罷,皇叔因朕奔波了一日,回去好生休息。」
我披上袍子,退出寢宮,冷風攜著雪撲到廊下,刺骨涼寒。
五
「王爺可是要下車吃麵?」
雲毓笑吟吟問我。
我放下車窗簾:「隨雅又拿典故笑我。」
雲毓道:「臣真是誠心詢問。這條街這般富麗,買賣如斯繁盛,全託了與王爺的福緣。王爺也該來時常走動走動,回顧回顧才是。」
我挑眉道:「托的是聖上的恩澤,本王不敢領功。我有意回顧,但獨自一人總是寂寞,隨雅與我同行?」
雲雨笑道:「臣不能乘此恩典,王爺恕罪。臣是江南口味,不常吃麵食。再說,臣覺得,這條街上的面,實在也不好吃了。」
我道:「隨雅總算說實話了。」
自從老薛進宮給皇上做了那碗麵以來,數年已過。
當日皇上與太后都重賞了老薛,老薛的小麵館立刻換做了華樓,每天客人急迫了頭。
京中的大小酒樓,紛紛改成了秦嶺風味,將酸湯扯面掛在菜牌頭一位。
老薛有三個兒子,為哪個繼承老頭子的正統衣缽打破了頭,連女婿也來湊熱鬧,甚至還鬧到了懷王府,讓本王為他們決斷。
老薛勸不開兒子掐架,氣得中風,不久過世。
幾個兒子鬧分家產鬧得一塌糊塗,最後各自開了酒樓。「正宗老薛」、「嫡傳老薛」、「老薛秘傳」……招牌一個比一個閃眼,面裡的喙頭也越來越多,蟲草、老參,招牌麵湯用千年王八湯熬製……
四季坊螺螄巷,已改名叫了金獅大街。
我每回路過此處,就覺得被街名晃得頭暈,趕緊急行。
同雲毓在月華閣吃了半日酒,出門時微醺。
其實我今日是出來躲禍的,啟檀要買蕭何月下追韓信時,馬掌上釘的蹄鐵,四個一套,五千兩銀子,已經到懷王府轉過兩回了。
本王的岳母今天來看女兒,母女二人在房裡抱頭痛哭,彷彿王妃正在十八層地獄中煎熬。其實我早就說過,茹茹的娘家人可以隨便來看她,她也能隨便回娘家。但他們非得這樣,我也沒辦法,只能騰出空地讓她們母女好好哭,好好發揮,多說點千萬不能讓我聽到的話。
有御史遞摺子說我奢靡,夜夜笙歌。懷王府都快被啟檀敲空了,那什麼奢靡?偶爾喝兩口小酒散散心,這也不行,乾脆誅了我算了。
要麼,讓管事今年不必採買年貨,反正就我和王妃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每次她看著我都一臉吃不下飯的樣子,乾脆學窮人家過日子,稱二兩肉,著廚房裡包點餃子下一鍋,一人來一碗。倒也是別緻地辭舊迎新,且不奢靡。
其實,每年往宮裡進獻的禮物,才是最大的開銷。但這一項,萬不能省。
唉,禮物還沒想好送什麼。罷了,待過幾日再說。
啟赭倒曾與我說:「皇叔三十晚上進宮來,與朕一同吃年夜飯罷。」
我照例謝恩推辭。
說起來,這兩年,我在宮裡領宴的次數越來越少。今年只有元宵中秋這樣佳節的三四次,年內應該不會再有了。
碎雪稀稀拉拉飄著。
我下了轎子,屏退隨從,獨自慢慢地走。
半天只喝酒了,沒吃什麼正經飯,被北風一吹,便覺著腹中略微空落。
又是臘月了,一年將盡。想著光陰彈指便過,總有些感慨。
走到路口,突然聽見路邊有人道:「一碗素麵。」
店主掀開鍋蓋,白霧騰騰:「薑醋要否?」
「擱醋!」
我踱過去,在棚下小桌邊坐下,道:「一碗羊湯麵。」
要素面的那人望了過來,頓時站起身。
我假作無意中瞥見,微詫異地含笑道:「哦?柳……然思,甚巧。你也來吃麵?不如同坐?」
《皇叔》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