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教包會可不是項真隨口說說。這是他們酷玩訓練營的宣傳標語,黑體加粗地印在了招生單上。最開始項真還有點兒憂慮是不是太誇張了,轉頭他就被顧瑜狠狠嘲笑了一通。籃球又不比游泳,教練說會了就是會了,哪怕只會三步上籃那也是會了。
項真不如顧瑜臉皮厚。他是正經科班出身,社會體育專業,本科四年學了一大堆有用沒用的,畢業了要找工作的時候不知哪根筋沒搭對,收拾好鋪蓋就跟著顧瑜開起了這個籃球訓練營。
那會兒顧瑜還挺看重項真的專業,想著跟項真合夥經營的,結果項真跟著幹了不到半年就轉去當教練吃乾紅了。
顧瑜總說他膽兒小放不開。項真當時還以為顧瑜是笑話他娘C呢,現在才體悟過來確實是他那會兒膽小沒決心。想如今,為了泡雲老師,別說教打籃球了,教搶銀行他都敢誇口包教包會。
可惜程振雲對籃球和銀行都沒什麼興趣。
項真撐著遮陽傘刷了一會兒網頁。國科大校園裡種了加楊,漫天飄的都是楊絮,有些從傘緣飄到項真週身。為了耍帥,他穿著一身薄呢料的深棕色風衣,楊絮拂了一身還滿。他鬱悶地揉了揉鼻子。
自從項真在校門口白等一回之後程振雲就告知了他的實驗室門牌和學生證號,讓項真有事去實驗室找人。奈何程振雲所在的實驗中心要刷門卡進出,項真也不好意思時常打著家屬探親的旗號去叫保安,只好常年蹲守在實驗大樓門口。
項真戳開私信,一頁一頁往下滑,聯繫人名單裡都是已經拉黑的前男友們。除此之外,吳越要準備高考,項真本來就不多的朋友隊伍又消失了一個。他倒是可以去找顧瑜,但每回失戀他都會請上兩週假調節心情勾搭新人,這會兒估計顧瑜打死他的心都有,項真不想往槍口上撞。
算來算去,項真也只好多來找他的雲老師了。
他絕對沒有貫徹執行吳越那個不靠譜計畫的意思。
偶一抬頭就看到程振雲背著書包走出實驗大樓的玻璃門,項真慌張地收了傘去拍身上的柳絮。
實驗大樓門口有一層樓高的台階,程振雲拾級而下,白襯衫要被春光融化。項真沒好意思多看,趕緊收拾好自己迎上去,笑道:「雲老師今天好早。」
程振雲停在離項真兩步遠的位置,望著他微一挑眉:「今天週六。」
週六,意味著程振雲這是在加班,也意味著項真是在翹班。
項真輕咳一聲:「我請假啦。今天帶雲老師去個好玩的地方。」
程振雲若有所思地看了項真一會兒。項真被他看得心裡發虛,有點兒怕被拒絕。
程振雲說:「你在追我嗎?」
項真頭皮都要炸了。他趕緊否認道:「沒有沒有,哪兒能呢,雲老師,我喜歡的真不是你這個類型,雲老師別怕別怕,啊?」
項真還準備了一籮筐的解釋,可程振雲再沒有說什麼了。
項真說的好玩的地方是蟒山附近一個野餐檯,有點兒遠,要上五環走京藏高速。項真邊走邊興致勃勃地形容著那地方的春暖花開的意趣,彷彿全世界的春天都約好了要去那個不起眼的山腳露營地相遇。
程振雲像是在聽,又像是沒有,冷不丁就駐足在了項真那輛沃爾沃面前。
程振雲問:「你駕齡幾年?」
項真一怔,邊按鑰匙邊笑著邀功道:「七年老司機!帶飛沒問題!」
「那讓我來開。」程振雲若無其事地拉開了駕駛座的門。
項真:「……」
雲老師想上高速練車,你問項真支持不支持,項真當然要支持。他把擱在副駕駛的燒烤材料扔去後座,正襟危坐,專心致志地當陪駕。
程振雲天生就白,又長年足不出戶蹲實驗室,膚色白得像紙。項真瞧著那雙白得不健康的手,羨慕得險些移不開眼,直到上了高速才猛地醒悟過來。
程振雲開車動作生疏,車速將將踩在限速底線上,直視前方,很明顯沒有功夫跟項真聊天。項真不一會兒就被感染了情緒,十分擔心被追尾,時不時緊張兮兮地看一眼後視鏡。
這一看,彷彿就看到了鏡面上濺著一滴雨。
項真移開目光又看回來,那雨滴還在,正蜿蜒向下淌;閉眼再看,還在,蓄到了鏡子下框;最後一看,雨滴驟然密集起來。
項真回過頭,看見程振雲打開了雨刷器。
「……」
項真說:「雲老師,咱們先走著嘛。北京這麼大,講不好蟒山沒下雨呢?」
程振雲微一點頭,仍舊把精力集中在路面上。項真心裡梗得慌。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掏出手機刷天氣播報,連著看了三個網站的數據。
都是有雨。
「……太靠不住了。」項真喃喃。中午看天氣預報還是晴天呢。他花了整個下午調研燒烤的注意事項,還冒著被削一頓的風險讓顧瑜給推薦了場地。好不容易準備一次特別的……
項真鼻子有點兒酸。他扭過頭去看後視鏡。
雨越下越大,程振雲把雨刷開到最大檔,視線還是模糊。他皺起眉,再次降低了車速。
「下個出口下高速吧,我來開。」
項真盯著後視鏡沉默半晌,忽然說。
程振雲無可無不可。他側頭看了項真一眼,換到匝道準備下高速。
車開出收費站後便停在了路沿,項真下車跟程振雲交換位置,短短片刻,兩人都淋得濕透。程振雲脫下擋雨的外套,又看了項真一眼。他跟程振雲一樣,一頭一臉都是雨水,眼睛都快被淋得睜不開了。
項真手上有水握不緊鑰匙,連著打火兩次都沒打著,氣得握拳去鎚方向盤。喇叭在瓢潑似的落雨聲中發出虛弱的尖叫。他像徵性地在衣擺上擦了擦手,自暴自棄地又去擰鑰匙。這回輕易地點著了。
程振雲的書包也濕透了。他在副駕駛的抽屜裡翻找著,先是摸到了一包化妝棉,端詳片刻,塞回抽屜深處,再接著才翻出了抽紙。他拽了一大團遞給項真,又擦乾了自己的筆記本內膽包,默不作聲地收拾著水漬。
漫天的暴雨裡,程振雲根本看不清前路。他懷疑項真是靠直覺開車。他側頭去看,項真沒察覺他目光,嘴唇緊緊抿著,像是在生悶氣。程振雲隔著雨幕望向隱隱綽綽的交通標線,忽然聽到項真開口:「雲老師,對不起。」
他沒怎麼收拾自己,刺蝟一樣的髮型被雨水打蔫,聲音還挺穩,但程振雲總覺得有點兒不對。醃料在後座奮鬥著博取存在感,潮濕的空氣裡有泥土和香料的味道。駕駛座上像是坐了一團雨雲。程振雲等了一會兒,覺得項真好像沒有後文了。
程振雲說:「去你家吧。」
項真意味不明地「啊」了一聲,帶點兒上揚的鼻音。
程振雲覺得這個提議不能更簡單明瞭。他瞟了項真一眼,難得耐心地解釋道:「反正是燒烤,室內烤也可以。我的宿舍不能做飯。」
項真驚訝地看過來。現在他看起來不像是雨雲了,像擋風玻璃上試圖追趕恣肆水流的離群水珠,表情忐忑而疑惑。
程振雲想。
他不是好人,可他也不想做搶走小女孩兒火柴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