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吳越的意思,這算是她的升學慶祝,要有儀式感——光唱K都不算,完了還要去聚餐桌游喝一輪。項真室外等程振雲時暴曬了一場,下午又陪吳越吼了好幾首歌,空調打低也難免熱得出汗,結束時拿隨身小鏡子一照,底妝都糊了,便先去了廁所補妝。
項真雖然對小白臉有一定程度的偏好,卻也挺有自知之明,除了偶爾在雲老師面前放飛一下化個花美男妝被嫌棄粉底太厚啃一嘴泥之外,平日裡都只是簡單的修容畫眉走硬漢風。他本就是盤靚條順輪廓深的款,化妝功底又好,日常唬人招蜂引蝶是絕對夠用的。
就是補完妝對鏡檢查這一小會兒,隔壁洗手台的男人便已經看了他好幾眼。項真餘光在鏡子裡瞧見了,隱約覺得那人眼熟,卻沒打算理會。
他現在可是有主的。
餐廳就在KTV樓上,鄭平北直接給訂了個包廂。吳越下午就在KTV喝得微醺了,晚飯時一聲不吭乖乖吃菜。她高考前停藥了兩個月,這會兒重新吃藥,副作用跟著也就來了,時不時平地摔不說,情緒也不太穩定。鄭平北坐在她旁邊細心給她挑菜。
飯還沒吃完顧瑜的手機就響了好幾次,他全給摁了,正皺著眉準備關機,電話又來了。項真促狹地做口型示意「Kiss you once goodbye」,顧瑜瞪他一眼,認命地嘆了口氣,出了包廂去接電話。
吳越吃著吃著就滿血滿魔原地復活了,還提議想玩牌。雲老師與一切娛樂遊戲絕緣,三缺一,顧瑜電話又佔線,項真便被吳越頤指氣使地派出去捉人。
請客的最大,項真乖乖去了,順帶打包拎走一隻雲老師。
顧老闆出了名的不好找。他要是想躲懶,就是訓練營租的那巴掌大一層樓裡也沒人能找見他。項真牽著雲老師樓上樓下晃蕩了一圈,連他人影都沒瞧見,倒是路過了商廈裡的超市。項真想去買個冰淇淋,程振雲無可無不可,陪著他進去逛了一圈。
項真左挑右選,最後拿了盒榴蓮冰淇淋,程振雲皺了皺鼻子。
項真難得見雲老師這樣明顯地表現出喜惡,心中覺得萬分可愛,笑道:「雲老師放心,我吃完就去刷牙,不會帶著榴蓮味兒吻你的。」
程振雲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記得。」
這樣的威脅就像是裹了蜜糖的巧克力鬆塔,項真心中甜蜜,投降也似地舉起手退後半步。冰櫃旁邊是冷藏的啤酒架,他這樣退後便站到了大排綠色啤酒瓶旁邊,一低頭就看到酒瓶上的雪花LOGO。
項真愣了一下。
程振雲疑惑道:「怎麼了?」
「好久沒見到賣老雪花的了……有點兒懷念,」項真彎腰一個個瓶子數過去,手指搭在冷藏的啤酒瓶上,不一會兒就凍得發麻。他嘆了口氣,呼吸凝成一道白霜:「我爹最喜歡這個。我小時候挺黏人的,動不動就哭。他大概也挺煩我吧,有一回就乾脆讓我喝酒。那會兒年紀小,半杯啤酒就醉了,睡著了。還挺有效的。」
雲老師「嗯」了一聲,發覺項真彷彿沒下文了,問他:「然後呢?你喜歡上了這種酒?」
項真糾結道:「算不上喜歡吧,畢竟小時候喝一口就睡著了……」
程振雲「哦」了一聲,聳聳肩:「那別買了。」
項真:「……我的重點難道是買啤酒嗎?」
程振雲疑惑道:「不是嗎?」
項真:「……」
程振雲握住項真的手指,暖了一會兒才鬆開,順手接過了他的冰淇淋:「要化了,去結賬。」
項真咬著冰淇淋推開包廂門就看到了顧瑜。他還來不及抱怨顧老闆半路偷溜害雲老師和他白找這麼久,先被顧瑜窩火的表情嚇了一跳:「出什麼事了?」
顧瑜退開半步,讓項真看到垂著頭獨自坐在沙發上的吳越。大北不知所蹤。顧瑜低聲道:「大北他哥來了,把小越罵了一頓。」
項真眉心一跳,想起了洗手台遇見的那個頗為眼熟的男人——之前沒往這裡想,現在回憶起來,那的確就是鄭平北他哥,跟項真顧瑜他們有過不算愉快的一面之緣。
吳越垂著眼坐在沙發上,手指在裙子上絞出褶皺,不像是掉過眼淚的樣子,卻比痛哭一頓更令人不安。項真壓低聲音問顧瑜:「大北呢?」
「出去跟他哥談話去了。他家裡還不知道小越的情況,他想讓他哥保密,」顧瑜搖了搖頭,很不看好的樣子,「我看懸。他哥罵得太難聽了。」
項真咬緊嘴唇。顧瑜不說他也能猜出來那些話。變態,人妖,噁心……每一個詞都是他曾經身受的。
他伸手抓住了雲老師的衣襟。
大北沒過多久就回了包廂,表情不善,估計是與他哥的交涉失敗了。吳越情緒很是低落,大北便提出帶她先走。項真不安地勸了幾句,吳越搖了搖頭,沉默地跟著大北離開。
主角都走了,好好一場聚餐也不歡而散。顧瑜鬱悶地轉戰目的地,程振雲開車載項真回家。
程振雲白天剛在國家天文台開完工作會議,現下還剩著些收尾的記錄修正,一進門就抱著筆記本窩進了客廳沙發。
項真洗完澡卸完妝,帶著一身濕漉漉的水汽在客廳裡遊蕩,像一隻揀盡寒枝不肯棲的鴕鳥。他倚在沙發背上踟躕半晌,期期艾艾地問雲老師:「我能在你旁邊待著嗎?」
程振雲眼也不抬:「這是你家。」
項真試圖展開分析:「我的意思是——」
話沒講完,程振雲已經起身換到他身邊坐下。
頂燈灑開滿室光明,萬籟俱靜,中央空調輕聲地嘆著氣,程振雲敲擊鍵盤的聲音平穩得像呼吸。
項真難得地安靜。他不再說話,也沒有一心與筆記本爭奪程振雲的注意力。他蜷在那裡,並不顯得絕望或淒涼,彷彿只是已經睡著,又彷彿沙發盡頭支楞著一大團無意義的陰影。程振雲做完最後的修訂,保存好工作進度,蹲在了項真面前。
項真仍然埋頭在膝蓋裡毫無知覺。他看起來有點兒難過,向來挺拔的身材此時頹唐得像一具巨龍的骸骨。程振雲戳了戳他的額頭,巨龍猛地便揚起脖頸,自胸腔呼出岑寂沉鬱的龍語。
大廈將傾,可他至少還擁有那一顆晚星。
程振雲與項真對視了片刻。
程振雲時常說起,儘管項真似乎總不把他的話當真——他的確是覺得項真好看。很好看。項真有著漂亮深邃的五官,眼睛裡藏著程振雲未曾觸碰的那些尋常悲歡。他平靜地望進項真的雙眼,直到後者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項真低聲道:「雲老師忙完了呀。」
程振雲應了一聲,沉默地等待著。
項真做了個深呼吸,朝雲老師張開手臂:「那……雲老師抱抱我好不好?」
程振雲一怔,慢吞吞挪過去,摟了摟項真結實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