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與畢業季相差四個多月,五十七次視頻通話和一場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長途旅行。程振雲到底還是陪了項真去遊山玩水,直接導致他的歸國時間推遲了一週半,正撞上北京的酷暑。
廣播裡優美的女聲反覆播報著北京機場地面溫度,程振雲幾乎不想下飛機。
項真請假去機場接他。
訓練營盤下了郊區的新場子,項真最近在跟幾所學校談體特生的暑期集訓,忙得腳不沾地,接雲老師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吐槽顧瑜不靠譜的密集安排,把人送到就匆匆打道去了昌平,要晚上才回來。
他還留下了兩本剪貼簿,說是手帳,特地叮囑雲老師收拾一下沒法報銷的票根,留給他作紀念。
項真的語料庫日新月異,程振雲有聽沒有懂。他把收集在文件夾裡的票據擺出來,一時難以清理出哪些是沒用的的,便乾脆全部拿去彩印了,一張張裁好留給項真備用,順手翻開了手帳。
第一本剪貼簿扉頁寫著「獻給一顆星❤」,字體很有項真特色。說來也有趣,項真體型人高馬大的,卻寫得一手蠅頭小楷,字跡秀麗,顏文字滿頁亂飛。正文前半部分是排得滿滿的深秋之旅行程單和手寫的旅行計畫,程振雲略掃了一眼,不出所料地發現絕大部分都沒完成。
畢竟項真一直都宅在病中的程振雲身邊。
往返的機票登機牌貼在了計畫結束的下一頁,旁邊用很花哨的裝飾字體寫著許多難以分辨是英語還是意大利語的短句,程振雲基本沒看懂。
再往後,手帳被相紙打印的照片撐起了厚度。照片有些是風景照;有些是項真拉著他擺拍的影子、手指和側臉;有些是自拍合照,項真笑得花枝招展,程振雲偶爾牽起嘴角;還有些程振雲病中不知道何時被偷拍的單人照片,大部分都是睡顏,配文是無意義的語氣詞和過度使用的表情符號。
程振雲的手指在一張許願泉的風景照停留了片刻。
他拍的。被大量許願錢幣印得泛黃的池水裡,一雙倒影格外明晰。
那時候項真說:「雲老師來試試嘛,許個願?」他換好了一大把小額硬幣,躍躍欲試地擺出右手繞到左肩扔硬幣的彆扭姿勢。
程振雲正蹲在旁邊研究泉水折射率,脖子上掛著項真為了扔硬幣而取下來的相機。他聞言,認真思索片刻,卻沒能得出答案。程振雲想要的很少,就是算上項真也不多,剛剛好夠他一手抓牢,並不需要寄望於不可知力量的庇佑。
程振雲站起身,從背後掰開項真的手指,接過他指縫嘩啦漏下的硬幣,塞進自己的口袋:「你應該向我許願。我比噴泉更有可能完成你的願望。」
項真茫然地勾起手指,只握到一枚10歐分的漏網之魚,背面的維納斯神色溫柔地與他對視。項真彈起硬幣又握在手掌,笑起來:「雲老師好自戀啊……不過我的雲老師當然比許願泉厲害得多哦。」
程振雲沒有興趣跟一口噴泉比拚能動性。他聳聳肩,外套口袋裡沉甸甸的硬幣叮噹作響:「你可以許願了。」
項真剛剛還對著噴泉躊躇滿志,願望多到連英仙座流星雨也不夠用,此刻卻什麼也講不出,嘴張開又合上,反覆數次,像在大海裡無所適從的淡水魚。
他小小聲道:「那些我先存著好不好……攢著利息,說不定有一天就夠份量讓雲老師給我摘星星了呢?」項真攤開掌心,硬幣沿著他傾斜的手掌滑進程振雲襯衫左胸的口袋:「訂金。雲老師給我拍個憑證吧。」
程振雲「哦」了一聲,慢吞吞舉起相機,環顧四周。許願泉被遊客包圍,往哪裡取景都是噪點般攢動的密集人流。他於是轉過身,拍下了一池漾著波光的泉水。
程振雲不會攝影,照片過曝了不說,還拍進去旁邊遊客金燦燦的腦袋,被項真後期仔細修掉了。項真在旁邊用鬼畫符一般的幼圓卡通字體寫了一行字。程振雲鑽研半天,終於看懂那個歐元符號和其下的複利計算公式。
聯想起項真寫在扉頁的「獻給一顆星」,程振雲覺得,項真似乎非常想要一顆星星。他不能真的摘一顆恆星給他,但他可以想到一些替代方案——不知道現在開始使用comethunter,有沒有希望在有生之年成功發現並命名一顆彗星?
第二本手帳前半部分大體相同,項真大概是掌握了新技能,各種顏色的閃粉墨水不時出來刷個存在,寫著一些作用不明的祈願;往後同樣是機票與登機牌。
這一次旅行項真終於成功把程振雲捎出門,剪貼簿裡除了照片還有許多門票和打印的電子預約單,附著長長的手寫遊記。
程振雲實力死宅,行程又因為時間緊迫而被項真安排得超量,第一天奔波途中沒出聲,回酒店就栽在床上不動了,連澡都是項真給洗的。項真新年給雲老師寄了個手環,這時候摘下來一看,當天六萬步,倒也不是很誇張;再往前翻,每天都是安定的千來步,步數統計的時間圖平穩成一條零斜率的直線。
項真服氣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一發現程振雲有體力不支的徵兆就主動提出休息,有時候林間山中無處休息,他便乾脆背著雲老師,邊背邊不能理解地問雲老師都懶成這樣了怎麼還不長點兒肉。
程振雲也很難理解項真長途跋涉為什麼不睏不累;現在想來,講不好項真也是累的,他只是不想睡。
那麼漫長的分離,他總需要留些回憶以供慰藉。
項真帶著外賣和菜回家時程振雲已經睡著。久別重逢,項真難得沒有貿然去叫醒雲老師撒嬌,默默擺好了外賣冷盤之後便拎著東西進了廚房。
士別四十來個三日,他要一雪前恥。
冬瓜排骨湯燉到入味,湯色濃白,香味馥郁。項真嘗了一口,欣慰地發現鹹淡正好,只是拿不準火候。他正猶豫著,背後傳來了程振雲睡意朦朧的聲音:「起鍋。」
心中的棉鈴花「啪」地爆開花苞,項真掃一掃滿心歡喜,回頭笑得眉眼彎彎:「雲老師醒了?」
程振雲「唔」了一聲,睏倦地走近一步,額頭抵住項真的背脊。他歇了片刻,懶洋洋道:「冬瓜碎了。」
項真趕緊收火。
程振雲是真的餓了,非常給面子地把冬瓜湯吃完不說,居然也沒有對因為熬太久而碎成渣的冬瓜發表意見。洗碗時項真頗為慚愧地自我批判:「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程振雲倚在廚房門邊,想了想,伸手抓住T恤下襬:「那你努力吧。」
項真回頭就看到他已經脫成半.裸,毫無品味的大褲衩晃蕩在細瘦的大腿上:「……雲老師,我在洗碗。」
程振雲微微偏頭,應了一聲,轉身慢悠悠往外走,拖鞋踢得啪嗒響。
項真在這腳步聲中寧心靜氣深呼吸數次不得果,利落地把水一關,掉頭扛起程振雲就往臥室走。
程振雲被他扛在肩頭,腦袋正衝著洗到一半被擱置在洗碗槽裡的餐具們。他揉了揉鼻樑,評論道:「記得買個洗碗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