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李建國因盜竊罪被判處五年徒刑。
聽到這個消息時隊長叔還郁悶得氣了大半天,直說是便宜那畜生。要知道這時候刑罰都定得重,如果按照流氓罪判處的話,那李建國至少也得判十年。這還是運氣好,若要趕上明年的嚴打,他連小命兒都得丟。眼下這個判決,非常明顯是他家裡人活動過的結果。
這個消息傳來以後,五嬸子家就安安分分了,沒再找我吵架,也沒再來找我說打胎的事兒。不過我老覺得,她就算不來找我也會去找別人,一個鬧不好,可真別把馬丫頭的命都給丟了。於是悄悄拖三嬸去五嬸子家勸說她送馬丫頭去縣城醫院。
但五嬸子最終還是沒有聽我的勸,聽說從隔壁村找了個神婆給馬丫頭打胎,結果弄得大出血,馬丫頭險些就丟了命。之後沒幾天,她就被五嬸子送去了幾十裡地外的鎮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十一月下旬,學校裡的小娃兒們開始陸續上台表演他們的故事。這些孩子們雖然從未接受過表演培訓,甚至連電影電視都沒有看過,但卻投入了所有的興趣和精力,那些質樸而純真的熱情真讓我十分感動。
我跟小吳老師商量了一下,決定把這件事情辦大,讓我們陳家莊所有人都跟著樂和樂和。於是最後定了元旦節這一天舉行聯歡會,邀請隊裡所有的鄉親們參加,節目則由小家伙們自己准備。這消息一傳開,不僅小娃兒們興奮得不能自己,就連鄉親們也都炸開了鍋,村頭村尾,大家伙兒都在討論這件大事。
小朋友們無比膨脹的熱情也給了我莫大的鼓勵,當然,我也毫不吝嗇地指導他們,比如服裝,道具,甚至誇張的台詞……整個陳家莊小學都沉浸在緊張和歡樂之中。
與此同時,劉江終於找木匠把我設計的包裝盒做了出來。
考慮到展覽的問題,我們每款盒子各做了三個。便宜些的是請鐵順嫂子用葦草編織而成的,貴的則是松木制成。盒子用紗布打磨得十分光滑,並沒有刷漆,保留著松木原有的紋路和清香,盒子的右下角用隸書刻了 「陳家莊」 三個字,側面則是一首陸游的《書憤》。
選擇這首詩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據我所知,這日本人最喜歡的中國歷史人物就是諸葛亮,而《書憤》則是後世緬懷諸葛亮詩文中最經典最廣為人知的一首。當然我也不是沒想過用諸葛亮的詩文,尤其是他贊揚咱們山珍野菜的,可我到底不是學中文的,除了諸葛亮的前後出師表外,他所寫的其他文章我一首也不曉得。無奈之下,只得拿人家陸游的《書憤》來湊湊數。
「這一個盒子成本就得快兩塊錢呢。」劉江心疼地摸著松木盒子,臉上依舊帶著些許狐疑,「這到時候能回本兒嗎?」
「你就等著吧。」我心裡想,要是沒有這些包裝,哪能賣那麼貴。再說了,這產野菜的地方全中國也不止咱們這一地兒,要是以後別人眼紅了,也跟著一起倒騰著賣,那我們沒有半點辨識度,以後競爭起來可一點優勢都沒有。
劉江還是有些不確信,苦著臉直搖頭,「可十塊錢一斤,這也太貴了。」
「誰說我要賣十塊,」我打斷他的話,斜著眼睛看過去。
劉江頓時直跳腳,氣得哇哇大叫,「那前幾天不是你說要賣十塊一斤,坑死那些小日本嗎。怎麼馬上又改口?還折騰這些貴死人的盒子,也不嫌浪費。」
「呸,」我得意地舉起松木盒子,朝他白了一眼,「十塊一斤是那葦草盒子裝著的,這種我打算賣十五。」
劉江傻傻長大嘴,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招商會就在十二月上旬,我們抓緊時間把早備好的野菜分等級,稱重量,又用細麻繩小心翼翼地捆起來,再放入包裝盒裡。把盒子一蓋,要真不曉得裡頭裝的是啥,這一眼看去,搞不好人家以為這是個珠寶匣子呢。
本來說好了是讓劉江一個人去省城的,但他自從曉得我打算把野菜賣到十五塊一斤後,打死也不肯獨自一人去招商會,說自個兒沒那信口開河的本事。我只得給小娃兒們放了幾天假,帶著小明遠親自去走一趟,也順便帶孩子出去長長見識。
這年代去一趟省城不容易,縣城裡每天只有八點半一班車發往省城,所以我們得趕在發車之前趕到縣車站。這天天還沒亮,我們三人就在村口集合了,坐了最早的一班車去縣裡。
這是小明遠頭一回出院門,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興奮著,上了客車以後依舊情緒高漲,化身為好奇寶寶,見什麼問什麼,所問的問題也是千奇百怪,枉我和劉江兩個大學生都回答不上來。
因為早上起得早,我上車只熬了一會兒就睡了過去,暈暈乎乎間只聽見小明遠嫩嫩的嗓音和劉江無可奈何的回答,可他們到底說的什麼內容,卻似一個字也不記得。等到了縣裡轉車的時候我才醒過來,一睜眼,劉江已經抱著睡得正香的小明遠下了車。
一直到中午時分才趕到省城,一下車我就蔫了。以前從陳家莊坐到縣裡我就老抱怨受不了,這回算是真正吃了苦頭,渾身上下幾乎沒一處地方不是酸的,下車的時候腿一軟,險些沒跪倒在地。
劉江見我這幅死樣子連連搖頭,十分不能理解當初我是怎麼從北京找到陳家莊的。我一聽他問這話趕緊就打起精神來,生怕他起疑心要追問下去。好在劉江跟他堂哥不一樣,沒有刨根問題的愛好,抱怨了兩句後就再也沒提這事兒。
這時候的省城還落後得很,樓房都不高,街道也窄窄的,路上車也少,這模樣跟後世三線小城市都沒得比。
小明遠這會兒已經醒來來,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四周張望,一會兒看看樓房,一會兒又看看路上疾馳而過的汽車,臉上滿滿地寫著的全是新奇,他甚至忘了繼續問我們問題了。
這次招商會是省政府聯合林業廳一起舉辦的,會場就在財政賓館。
劉江是東道主,輕車熟路地領著我們在財政賓館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住下。因為招商會的緣故,這附近的招待所都住得滿滿的,我們住的這兩間房還是劉江事先請他師兄先定下來的。
吃了午飯後,我和小明遠先去客房休息,劉江則去找他林業廳的師兄問情況。臨走時我又把他叫住,從行李箱裡搬出兩包土特產來遞給他。劉江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頓時不說話了。
「回去吧,」我說,「都到了家門口了也不回去看看,你媽要是知道了,該多傷心。」
劉江去陳家莊養雞的事兒雖然得了劉老爺子的首肯,卻讓劉江爸爸非常生氣,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將劉江嚴厲地批評了一通,之後甚至還放出話來,說他要是不回城裡就當沒生個這個兒子。
劉江看起來斯斯文文,其實性子比驢子還倔,一旦下定了決心,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這不,劉江爸爸越是反對,他就越是強得厲害,一頭沖去了陳家莊,這都快有一年沒回過家了。
提到劉媽媽,劉江的眼睛頓時有些發紅。小明遠原本脫了鞋在床上玩兒,發現劉江有些不對勁,從我身後探出腦袋來疑惑地看著他,湊到我耳邊小聲問,「姑姑,劉叔叔為什麼哭了。」
「你看錯了,」我睜眼說瞎話,一反手捂住小明遠的眼睛道:「你劉叔叔眼睛裡進了沙子,哪有哭。」
小明遠這個小精怪哪裡是我這麼一句話能糊弄過去的,歪著腦袋躲開了我的手,正色看了看劉江,一本正經地道:「劉叔叔肯定是想他媽媽了,對吧?我要是想姑姑了,我也會哭的。」
這娃兒真是……
劉江抹了把臉,又伸手拍了拍小明遠的小腦袋,接過東西,朝我點點頭出了門。
我和小明遠玩了一會兒斗牛,又從包裡翻出些零食吃了,小家伙終於開始犯困。我便讓他先去睡覺,自己則從空間裡把第二天要用的東西搬出來。
出門的時候,我特意把當初來的時候所帶的那個超級大箱子給帶了出來,以便到翻出些新鮮玩意兒的時候也能向劉江解釋。等傍晚劉江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就被桌上堆得高高的東西給嚇住了。
「你這是哪裡來的?」劉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白瓷青花茶壺,眼睛裡放著炙熱的光,「你剛買的?這東西得不少錢吧?」說話時,他又拿起一旁配套的茶杯,摩挲了一陣,才語帶遺憾地道:「可惜杯子做得太小了,還不夠一口喝的。」
我「……」
我把我的計劃跟劉江簡要的說了一遍,劉江越聽越是興奮,到最後都有些坐不住了,激動地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圈,最後指著我不得不信服地道:「我現在覺得,你還真有可能把野菜賣到十五塊一斤。」
劉江興奮得晚上睡不著覺,居然跑去林業廳找他的師兄,說了我們明天的計劃。他那個名叫馬友誠的師兄一聽完,立刻就跟他一道兒來招待所找我了。
馬友誠比劉江要大七八歲,長得高高大大,濃眉大眼,氣質有些粗獷,一看就是典型的東北漢子。說是師兄,其實他是劉爸的屬下,我也是這時候才曉得原來劉爸是林業廳的領導,這劉江嘴可真夠嚴實的。
既然人家馬友誠親自造訪,我當然不能再藏私,當下就把幾乎一五一十地詳細告知,馬友誠一邊聽,一邊拍掌叫好。劉江也興奮得兩眼直放光,言語間更是連連把我誇贊,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的這些所謂新奇想法,要放在現代再尋常不過,裝模作樣、投其所好、附庸風雅,這都是用濫了的,只不過放在這裡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這時候的中國人多淳樸啊。
不知到底是因為劉江的身份,還是因為馬友誠對我們給予了極大的信心,這一次的招商會他給了我們許多照顧,也答應了我們許多請求,甚至還幫我們借了一台錄音機和一盤古箏磁帶——這東西在八二年可老值錢了。
於是第二天,我們的展台一布置好,不僅人小日本,就連別的參展商也通通圍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