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明遠和古恆來說,潘一的落網實在是大快人心,可對於我來講,卻還多了一層不可預知的不安。當天晚上章老頭沒有來找我,這多少使我鬆了一口氣。興許要等到潘一真正地宣判了,才算是事情了結。
可就算是這樣,我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接下來的一個多禮拜,我每天都心神不寧,惶惶不安地想要找個機會跟明遠說清楚,可每一次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這或許是我們僅剩的最後一點時間,從此以後,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我不希望最後一絲溫情被破壞。
潘一的審訊很順利。我本以為他會抵死不認,沒想到他卻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我陸續從明遠和王榆林的口中知道了潘一的犯罪過程。
1994年三月的那次緝毒行動,潘一本來不是總指揮,因省公安廳副廳長孟雲臨時生病的緣故,他才接過了總指揮的重擔。而在這一次行動中,他的線人葉三德立下了大功。這原本是一次大功勞,但在隨後的總結和調查過程中,潘一發現葉三德趁機私自藏下了一大批毒品。
因擔心被潘一告發,葉三德主動提出分一半毒品給潘一。當時潘一的妻子重病在床已經躺了兩年,為了給妻子治病,潘一傾盡了家產,卻依舊沒能讓妻子好轉。因家中拮據,潘一猶豫之下,最後決定將此事隱瞞。
罪惡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很快地生了根,發了芽。尤其是當潘一嘗到了金錢給他的生活帶來的好處時,他就慢慢地墮落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偶爾與葉三德的幾次碰面居然被古艷紅撞見,並由此起了疑心。
古艷紅偷偷在潘家放了錄音設備,將他與葉三德的對話全都錄了下來,只可惜,她的這番動作很快被精明老道的潘一所查,爾後,便引來了她和我的殺身之禍。
東城派出所的張偉曾經是潘一重點培養的對象,就像現在的明遠和王榆林一樣,所以,在那段時間裡,他都緊隨潘一身後,寸步不離。這也是為什麼當時古艷紅不讓我去東城派出所報案的緣故,她誤以為張偉與潘一同流合污。
古艷紅是潘一親自下的手,而我則是潘一指使葉三德派人制造的假車禍。他在短短的時間內要做這麼多事,不免會露出些馬腳。而張偉又是個那麼細心的人,只不過他對自己的「老師」太過相信,所以完全沒想到去報警,而是去找潘一問個清楚。詢問的結果,也以他的死而告終。
最後是曾玉婷的死,她的被害實在有些冤。曾玉婷在省廳實習的時候非常用心,人也熱情大方,嘴又甜,很得當時廳裡同事們的喜歡。那時候公安廳的孟副廳長還沒退休,曾玉婷和他有點親戚關系,所以閒暇的時候會去找他,說起各種舊案。
結果正好有一次說到94年緝毒行動的時候,潘一進來了……
「就因為這一點點的可能,他就又殺了一個人?」聽到此處,我簡直不敢相信。不管怎麼說,潘一到底是受人愛戴的警察,這些年破獲的案件數也一直位居省廳前茅,照理說,他的內心總該有點正義感,怎麼能如此草菅人命。
「他……」明遠皺起眉頭緩緩搖頭,「我總覺得,他把自己的名聲看得太重要了。」
是的,潘一是警隊的傳奇,是神話,是所有人尊敬和頂禮膜拜的對象。他無論如何也不允許自己犯錯誤,即便是已經犯下了,也要想盡辦法將它遮蓋,就算是殺人,也在所不惜。
「下周二上庭,估計很快就能宣判了。」明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看起來精神很好,這麼長時間以來背負在身上的包袱終於可以卸下來,我也替他高興。可同時,心裡又覺得有點太快了。
太快了,快得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我總以為,至少還有十幾天,甚至一個來月。
我沒有說話。也許是看到我的表情太過驚訝,明遠沉聲解釋道:「這個案子廳裡不想公開,當然能快就快,最好一點風聲都不要透漏出去。」
我輕輕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晚上明遠跟幾個朋友約好了聚餐,我身體不大舒服,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明遠一直把我送到樓下。
說不清楚為什麼,看著他緩緩離開的身影,我忽然覺得好像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心念一動,不受控制地喚了他聲他的名字。
明遠頓了一下,緩緩地轉過身來,略帶猶豫地問:「慧慧,你叫我?」
我的眼睛一熱,再也顧不上什麼矜持和害羞,使盡了全身地力氣朝他奔過去,猛地撲進他的懷裡。這是我第一次這麼主動地投懷送抱,明遠都有些傻了,遲鈍了好幾秒,才傻乎乎地將我緊緊抱住,小聲地問:「慧慧,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在家裡陪你好不好。」
我搖頭,悶悶地道:「我沒事,就是…就是有點兒想你。」
他呵呵地笑起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背,柔聲道:「我一直在你身邊。」
我們倆膩歪了好一會兒我才放開他,爾後又想起了什麼,認真地道:「明遠,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優秀的男孩子。」所以,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能扛過來,對不對?
明遠看了我好一會兒,又仔細想了想,才鄭重地點頭。「是,我是。」
……
回到家,客廳裡只有廖媽媽在看電視,估計又看什麼肥皂劇了,哭得眼睛紅紅的。劉爸爸出去應酬了,我就陪著廖媽媽說話。晚上九點半的時候,電話鈴忽然響了。我趕緊過去接,剛舉起話筒,就聽到明遠隔著話筒低低地道:「慧慧,潘一自殺了……」
潘一死了!
他是那麼驕傲自負的人,所以寧願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而不願意面對法律的審判。聽到這個消息,我一點也不驚訝。我只是——只是忽然覺得有些難過罷了。
我不敢回屋,因為生怕自己一轉身就會看到章老頭站在我的房間裡。所以我找了紙筆出來,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靠在茶幾上給明遠寫信。可是,我該跟他說什麼好呢?
我在剛剛擔任仙職的時候就被章老頭狠狠地教育過,無論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洩露天機,否則,連他都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五雷轟頂,抑或是形神俱滅?上次車禍時我就傷了元神,在醫院裡躺了好幾天,這要是真惹怒了老天爺,我估計自己就沒命再回去了。
「曉曉,你寫啥呢?」廖媽媽許是見我拿著筆一直在發呆,終於忍不住發問了。
我愣了一下,飛快地在信紙上寫了兩個字,又趕緊找了個信封把它裝起來,上頭寫好明遠的名字,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瞧瞧你們這些小青年,真是矯情。」廖媽媽沒好氣地笑道:「這有什麼話不能見面說,還非要裝模作樣地寫封信。哎,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你們了。」
我乾巴巴地應和著廖媽媽笑了兩聲,然後去洗手間洗漱准備睡覺。
小心翼翼地進了房間,屋裡並沒有章老頭的影子,我稍稍松了口氣。捂著胸口拍了拍,剛放下心來准備睡覺,房間中央忽然出現一團溫暖的光環。我身子一沉,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那光環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光環中央也漸漸出現了章老頭的影子,過了十幾秒鍾,他的整個身體才清晰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不錯不錯,」章老頭笑得眼角的褶子全都鑽了出來,煞是嚇人,「慧慧你這次的工作做得非常好,比我們預計的時間要快了許多。剛剛得到消息的時候,我都還有些不敢相信呢。你這女娃兒做事真是讓人放心,嗯,前途一片光明啊。」
我低著頭,盯著地板一言不發。
章老頭依舊沉浸在完成任務的喜悅中,激動又興奮地發表了一番感言,足足說了有半個小時,才終於回到正題上。他咳了兩聲後道:「那…這個…差不多我們就該回去了……」
回去……
可是,我怎麼能就這麼回去?
我走了以後明遠怎麼辦?廖媽媽和劉爸爸又該如何面對女兒的死?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們,怎麼能理解我們人世間的感情。
「慧慧,慧慧——」章老頭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豁著嘴笑道:「哎喲,你也開始裝深沉了。趕緊地走吧,難道還能在這兒過一輩子還是怎地?」
他這話實在說得又錐心又…有道理。我不可能在這裡永遠待下去,總會在某一天離開。所以在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十分理智地約束著自己的感情,只是感情這種事,又如何能完全控制得住。
「廖媽媽——」我艱難地開口,才剛說了幾個字,就被章老頭打斷,「他們早就有心理准備了。你不是老去醫院檢查嗎,這個身體的機能早已經開始萎縮,從去年開始,就完全靠著法術和你的精神力量在支撐著。上個禮拜,醫院就已經下了病危通知,你隨時可能會一覺睡下去再也醒不來。」
可是,廖媽媽卻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她還是整天樂呵呵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和我說話,開玩笑。劉爸爸也還是老樣子,嚴肅而古板。
也許,他們只是不想讓我看出來。在轉過身的時候,他們的心裡該是多麼難受。
「走吧,」章老頭歎了一口氣,口中默念有聲。我的腦袋一沉,緩緩地躺倒在了床上。
……
然後我是被一陣粗魯的敲門聲給吵醒的,伴隨著敲門聲的,還有老爸高亢的嗓門兒:「慧慧,慧慧,怎麼還沒起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咱們再去醫院……」
我睜開眼睛,陽光透過窗戶已經照在了我的床上,屋裡依稀還是先前離開時的樣子,熟悉而又陌生。
老爸見我沒回應,更加急切地開始叫喚,罷了又趕緊去叫老媽幫忙去了。
我揉著腦門坐起身,緩緩地下床,腳剛剛著地,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腿一軟,就倒在了地上。
敢情劉曉曉的毛病還遺留在我身上了?
我氣得直想罵娘,好不容易才扶著櫃子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到門口開了鎖,老爸老媽立刻沖了過來,大聲問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
結果我又被送去了醫院,掛了兩瓶水才放我出院。醫生說是血糖太低,讓我多吃點。
我本來想立刻出發去找明遠的,結果又給耽誤了。
只得趁爸媽不在的時候偷偷給老家掛了個電話,等了好半天,才聽到有人接,一個年輕而陌生的女人在電話那頭柔聲道:「喂,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