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飯的時候,老媽熱情又客氣,也沒有跟我說什麼,結果第二天大早上就打電話把我給叫回去了,讓我仔仔細細地把怎麼跟金明遠見面,以及之後又有什麼交往過程全都交代了。
我一聽就曉得她老人家估計也有想法了,雖然心裡頭挺激動的,但我還是努力地壓制著內心的情緒沒有表現出來。我們家太后這性子比我還咋咋呼呼,平時還喜歡看偶像劇,更可怕的是她還堅定的認為我是咱們城裡最美麗的姑娘。萬一她要真曉得我對金明遠還有那麼點兒意思,估計立刻就要激動地逼著我去倒追了。
在表述的過程中,我一直保持著冷靜而客觀的語調,那些他的眼神、動作之類的我半個字也沒敢提——本來我自己就摸不准,要真說給太后聽,她老人家一激動,我可真怕她說出什麼驚天之語來。
等我說完了,老媽居然好半天沒有說話,過了足足半分鍾,她才一臉嚴肅地掰著我的臉左看右看,口中嘖嘖有聲,「瞧瞧我們家閨女,這一臉的福相。我早就知道以後肯定嫁得好。小金那孩子不錯,我看他那眼神兒很正,不像現在那些毛頭小子,看人都發飄。」
這話要是我爸說的,我還真信。他老人家雖然有點懼內,可看人的眼光還挺准的,至於老媽,那就算了吧,這就是一去菜市場買個菜也能被人騙的中年婦女,我怎麼敢相信她的眼光。
我小聲一嘀咕,就被老媽聽到了,她老人家豪氣干雲地一揮手,「晚上你爸回來了,我讓他再跟你說一遍」
我:「……」
過年那天金明遠果然來了,上午九點就敲開了我家的門,進門的時候手裡的東西堆得跟小山似的。老爸一瞧見,立刻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用上下兩層樓都能聽到的高嗓門大聲道:「哎呀小金真是太客氣了,人來了就是,還買啥東西。快進來,快進來!」
我一點也不懷疑他是估計說給我們家對門的鄰居聽的。對門那家也是住一對中年夫婦,有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兒,高中畢業就出去打工去了,去年嫁的人。據說女婿家資頗豐,為此沒少在我爸媽面前炫耀,還老說女孩子讀那麼多也是浪費,做得好不如嫁得好雲雲。氣得我老爸從去年年底就沒怎麼理他們。
這回他可算是揚眉吐氣了,雖說八字還沒一撇呢,可關鍵是這架勢得做足了。外人的眼睛只盯著東西看。
當然,這金明遠出手的確大方,茅台都上了倆對,還有兩大盒冬蟲夏草,老媽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這一頓年飯也太貴了吧。
中午吃飯的時候,對面的葉老叔如老爸所願地過來探看消息了,瞧見金明遠,很是客套地道:「喲,鍾老弟,女婿上門了。」
老爸笑得合不攏嘴,要不是礙著金明遠就在一旁,他怕不是早就樂呵呵地應了,這會兒卻偏偏還硬撐著,瞇著眼睛笑道:「哎,瞎說什麼呢,就是慧慧的朋友,朋友。」說話時,還怪不自然地偷偷瞧了金明遠一眼。
金明遠見狀,趕緊起身給葉老叔倒了杯茶,親切地招呼道:「大叔喝茶。」
就這麼著,進門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把我老爸老媽哄得眼睛裡都快沒我這個閨女了。中午切砧板肉的時候,老媽無視我的眼神,把最嫩最爽滑一塊裡脊肉放進了他碗裡——這個時候,我忽然有了一種拿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葉老叔眼饞金明遠提來的那兩瓶茅台,眼睛一直盯著酒看,葉家大嬸都過來催了好幾次了,他也不提回去吃飯的事兒。你說這大過年的,他還真做得出來。
不過我老爸做得更絕,任憑葉老叔坐了一個來小時,他就是不提叫他一起喝酒的事兒。這也就算了,他還非特意在他跟前說這酒多貴多好,又回頭跟金明遠道:「晚上咱們倆一人半斤,非得把它給喝乾了不可。」
葉老叔終於給氣回去了,臨走前還哼哼地瞪了老爸一眼,可把老爸得意得不行。
「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葉老叔一走,老爸就興高采烈地去廚房向老媽匯報,結果被老媽留廚房幫忙了……
晚上老爸果然拉著金明遠喝酒,他老人家的量我們都清楚,38度的白酒最多二兩,一到這個數准倒。所以我跟老媽也懶得攔他,一邊看春節聯歡晚會一邊說我們的。
遲到晚上十點,老爸居然還沒倒下。我和老媽都有些意外了,仔細一看,這哪裡是兩個人拼酒,分明就是老爸在灌金明遠。他們兩個一人抱著一瓶茅台,金明遠手裡的那瓶都快見底了,老爸那瓶才剛去了點兒頭。
再看金明遠臉上,連著脖子全都紅了,眼睛還迷迷離離的,明顯喝得有些高。
不過他酒品還好,都這個樣子了也不多說話,老爸讓他幹嘛他就幹嘛,還時不時地朝我看兩眼,眼睛忽然又變得亮得嚇人。
不到十二點,金明遠就光榮地倒下了。老爸顯得非常興奮,在屋裡「嘿嘿」地一個勁兒蹦躂,沒幾分鍾也倒了。
這會兒終於到了顯示老媽家長風范的時候了,她老人家根本就不搭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這兩個男人,指揮著我先去小區院子了放了一會兒煙花後,才自己扶著老爸去了臥室。當然,金明遠就甩給了我。
他應該醉得還不算太厲害,我攙扶著起身,他就乖乖地把腦袋靠在我肩膀上,半靠著我自己走進客房,倒沒有費我多大的力氣。上了床,他甚至自覺地脫了外衣,縮呀縮地爬進被窩裡躺下,乖巧聽話得就像個孩子。就是沒辦法再叫他起床洗漱,我只得擰了熱毛巾給他擦臉擦腳。
「慧慧——」忽然聽到他叫我的聲音,我趕緊抬頭看,發現他根本就沒睜眼,迷迷糊糊地小聲嘟囔著,「慧慧,慧慧……」
有一種甜蜜的情緒一絲一絲地從心底蕩漾開來,我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傻傻地半坐在床邊,睜大眼睛看著床上睡得像嬰兒一般毫無防備的男人。他可真是好看,尤其是現在閉上眼睛的樣子,看起來又安靜又單純,讓我的心莫名的柔軟起來。
「慧慧……」他翻了個身,臉朝向牆壁那邊,嘴裡小聲地嘟囔道:「我好想你……」
想…我……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了。
我不算特別聰明,但也絕對不傻。女人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會變成白癡,可是我再蠢,我也能感覺到不對勁。
我們倆才認識多久,從上次見面到現在才不過二十多天,他對我談何「想」字。
於是有些事情一下子就明白了。事實就是蒙在眼睛上的面紗,只需揭開這一層,一切便了然。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會注意到我,但毫無意外肯定和他心心念念的這個人有關。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願意給人做替代品。
這個男人——我恨恨地把剛給他擦過腳的毛巾往他臉上一扔,出了門。
第二天金明遠要動身回北方。雖說已經打算把總部遷到C城,但這麼大的工程絕非幾個月能修好,公司的主要業務都還在北方。
「這次回去可能得十幾天才能過來。」吃早餐的時候,金明遠道。他說話的時候似乎又在盯著我看。可我很固執地一直低著頭不理他,一會兒,就連遲鈍的老爸也發現了不對勁,直接問我,「慧慧你咋了,怎麼初一大早上就板著個臉?」
「昨晚上沒睡好。」我頭也不抬地道:「吃完了回屋補覺去,累死了。」
老爸還想再問什麼,被老媽給拉住了,嗔怪地道:「吃飯的時候,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金明遠沒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沒有一秒鍾離開過。
吃完早飯,我就回屋倒床上了。心裡難受是真的!換誰誰也受不了。昨兒他來的時候我還興高采烈的呢,他帶那麼多東西上門,還對我爸媽那麼殷勤,換了任何人,都會有些小想法吧。結果還沒高興完,這大冬天的就給我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涼透到心。
我不高興,我難受,我特別想對著他那張臉狠狠地來幾下。
結果還真想著呢,他就把腦袋從門後頭探出了。
「我在想——」他看著我,一步一步地走到我床邊,皺著眉頭認真地道:「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惹得你不高興了。」
「沒有。」我面無表情地扭過頭不看他。他這張臉就是罪惡的根源,我要離得越遠越好。
「那為什麼我早上起來,發現洗臉的帕子在臉上。」他哭笑不得地問,說話時緩緩地把臉湊到我面前,越來越近,鼻尖距離我的臉不到十公分。
我決定不能再後退了,一伸手,把他的俊臉從我面前推開,正色道:「說話就說話,別靠這麼近,我們又不熟。」
他苦笑著一屁股坐在我的床邊,一臉的無可奈何。屋裡安靜了幾秒後,他才沉聲道:「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以及什麼時候告訴你。可是,又怕你笑話我是在說天方夜譚。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一兩句能說得清。」
我瞪著他,不說話。我才不要相信他編造的借口呢!可是又忍不住豎起耳朵想要聽他繼續解釋下去。
可他卻抬腕看了看手表,無奈道:「我定了十點半的機票,馬上就要走了。你等我回來好不好?」
我剛要開口拒絕,他卻忽然上前一把擁住我,又快又緊,讓我根本沒有機會推開。
「慧慧,」他的聲音又低沉又憂傷,還帶著深深的委屈,「我等了你十一年,好不容易才終於重新找到你,不知道多開心多珍惜。我只是希望,你對我能多一點信任。我對你的感情,比你所能想象的,要深很多很多……」
對於這種滿嘴漂亮話的壞男人,應該狠狠地予以反擊。我心裡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手上根本提不起力氣,連推開都難。我只能一臉忿忿,張牙舞爪,偏偏又一點氣場也有沒有地哼哼道:「我才不相信你呢。」
他當然看出了我的色厲內荏,裂嘴使勁笑,笑罷了還忽然伸手在我臉上摸了一把,柔聲道:「等我回來。」說完就起身走了。
等他的人影都瞧不見了,我才猛地想起來,狠狠地罵了一聲「滾」。
我才相信他的什麼屁話呢。等我十一年,那會兒我才多大?他怎麼不說等了我二十年,從我六歲那年第一次見面就已經開始了。
可是心裡卻隱隱有些期待。女人啊,在感情這個問題上永遠參不透。
整整一個春節我都過得心事重重,老媽見著還挺高興,說我終於有了成年人的煩惱了。
直到正月十二上班,他還是沒有回來。
單位上班要穿制服,尤其是新年後上班的第一天。大早上我就換了衣服去單位,可路上還是堵車給耽擱了,險些沒遲到。
還沒到大門口呢,就聽到電話鈴一直在響,掏出來一看,是辦公室秘書小胡。估計領導都到了,要不怎麼跟催命似的。
我索性不接,把電話一掐就往單位裡頭沖。才進門呢,就聽見裡頭一陣大吵大鬧,門衛們都躲在收發室裡不出來,隔著窗戶偷偷地朝外張望。
這新年頭一天,不會是就有人鬧上門來了吧。
說到鬧事,這是法院裡頭常有的事兒,輕的堵門,嚴重起來打人的都有。以前大家遇到這種事都躲著走,早早地收到消息後從後門進。
剛才小胡打電話不是為了通知我這事兒吧。我這才反應過來,一轉身就要往後退。可為時已晚,只見面前忽然彈出一個人來,像子彈似的直撲我的跟前,手一揮,那紅艷艷的長指甲就直接朝著我的臉下來了。
要換做以前,我十有八九就挨上了這一耳光,可今兒卻是有些奇怪,反應特別地靈敏,鬼使神差地一轉身,一抬頭,竟然穩穩地抓住了那人的胳膊,狠狠一甩,還把她給甩退了好幾步。
雖說我小時候沒少跟人打過架,可似乎也沒這麼利落的身手啊。今兒還真是福至心靈,感覺特別地得心應手,就好像,在這過去的十幾年來,這種事兒沒少幹似的。
「幹嘛呢你!」我板著臉冷冷喝道:「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毆打執法人員要被拘留的,以後你怎麼跟你那見色忘義的前男人斗?」這個女人一照面我就認出來了,去年年底的時候沒少來我們單位鬧事,原因很簡單——離婚。
事情很老套,女人辛辛苦苦地供男人讀書,好不容易供出來了吧男人又變心劈腿了,離個婚鬧得要死要活的。後來那男人非要離,弄上了法庭,最後自然就判離了。
結果這女人不去找那男人的晦氣,偏偏隔三差五地來我們單位鬧,就好像一切責任都在我們身上似的。
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拍著地板一邊大聲地嚎哭,眼淚鼻涕全都往下掉,臉上被廉價的化妝品弄得紅一塊,白一塊,身上的衣服也亂糟糟地繃在身上,狼狽得不堪入目。
我忽然覺得有些悲哀。這個女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穿著打扮十分地不合時宜。上次她來我們這裡的時候都是乾乾淨淨的臉,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給她出的鬼主意,讓她打扮成這樣。
「不過就是個賤人,」我蹲下身子,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看看你,年輕也輕,長得也不難看,幹嘛為了個賤人把自己搞成這鬼樣子。你越是狼狽,他越是覺得自己有魅力。還跑這裡來跟我們鬧,你憑良心說,弄成這個樣子,到底是誰的錯?」
女人還是哭,根本就不理我。
我又道:「你要麼夠狠,就直接去找那個賤男人,閹了殺了一了百了,然後你再做一輩子牢,為這個男人賠上一輩子。要麼就豁達一些,索性放開手過自己日子去,何必糟蹋自己。這世界上,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
女人的哭聲小了些,但還是沒動。我見她沒有再撲上來的意思了,歎了口氣,拍拍衣服起身上樓。走到五樓的時候,透過窗戶瞧見那女人自己起來抹著眼淚往外頭走了。
進了會議室,大家伙兒都跟看稀罕物似的看著我。小胡睜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一邊搖頭一邊道:「慧慧,真看不出來,你手腳還挺利索的嘛。」
「可不是,我還以為你會被嚇得哭起來呢?」
「你什麼時候練過?」
……
重點不是這個吧,我舉手朝領導道:「領導,你得給我發獎金。我這新年第一天就給人做心理輔導。我容易嘛我。」
領導笑瞇瞇地朝我道:「慧慧是不錯,不錯,大家都向慧慧學習哈。」說完就宣布開會了。這老頭子,就會說漂亮話哄我。
其實不光是大家覺得奇怪,我自己也挺意外的。我以前雖然不包子,但也絕對不算彪悍,在單位一直都挺乖的,大伙兒對我的評價也是斯文又安靜,遇到混亂問題也都盡量離得遠遠的。
可現在似乎忽然有些不一樣了。
剛剛開會的時候陳琪悄悄翻我白眼,我還給瞪回去了。要換以前,我肯定就是不理她。
我坐在辦公室裡冥思苦想,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