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顯示幕上,幾個數位冰冷的凝固著。晚上九點零六分三十一秒,正是兩人被捲入霧中的時刻。
當一個人從黑暗猛地墮入光明,適應了環境後,卻仍舊看不清楚十公分外的景象,會怎樣?大多數人都會恐慌失措,因為突然恍如失明般陷入未知的地方,誰知道危險,會從哪裡出現?
我畢竟經常遇到一些怪異莫名的事情,所以在最初的慌張後,立刻便鎮定下來,迅速打量著四周,腦袋飛速思索著有可能出現的危險和應對方式。
但危險並沒有如想像中來臨,耳朵裡寂靜無聲,眼眸中倒映的都是白色霧氣,翻滾的霧氣流動速度比外界看起來更快,而我,就像河流裡中流砥柱的礁石,把白霧一分為二。
白霧繞開自己後,然後在身後合攏,不知流向何方。
突然,一個軟綿綿的身體緊緊的擠了過來,鼻子裡猛地灌入女孩子好聞的馨香,這一刻,冰冷的空氣似乎都被香味驅散。
我的手臂被兩隻纖細的手抱住了,赤裸的手接觸到的地方滿是薄薄布料包裹的細膩,觸感中只剩那滑膩如同絲綢的感覺,和充斥滿腦神經的柔軟。
「喂喂,混蛋夜,你怎麼不說話?死了嗎?」
耳畔,一個就連緊張都顯得好聽的綿軟少女聲輕響起來。是雪倩,她害怕得身體在哆嗦,就連聲音也在顫抖,帶著一絲哭腔。
「別怕,我還好好活著。」我用左手拍拍女孩的胳膊,如果柔軟光滑。這令自己不由得想起了和雪盈相處的那段時光,不論對任何人而言,初戀永遠都是最難以讓人忘懷的。
而雪倩,她現在的身手和神秘的背景,不知讓她吃了多少苦,一想到這,就覺得心痛和內疚。
「我才不是怕呢。」雪倩本能的將我抱得更緊了,生怕一鬆手,身旁的慰籍品就會在霧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視線範圍被嚴重壓縮,就算盡在咫尺的兩人,也不太能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可我還是能感到,女孩那含淚欲滴的臉,我不由得笑了。
「笑什麼?我真沒有害怕!」是啊,那麼無趣的人生,是死是活,其實對她而言根本無所謂。雪倩如此想著,卻不能壓抑身體的顫抖。
「是,是,你那麼厲害,怎麼可能會在一團霧裡恐懼呢?其實我剛才還怕得要死呢,幸好你在身旁,不然早就嚇得蹲地上了。」我一邊觀察環境,一邊輕聲安慰,「安啦,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出去後任你要殺要剮都行!」
周圍看不到任何東西,除了霧,還是霧。
「保護我,救你?」雪倩呆了呆。
在這視線模糊的世界中,冰冷擠壓著所有的觸感神經。就在剛才,自己最討厭的人居然說要保護自己?她想笑,去怎麼都笑不出來,心底深處,思潮比身旁的霧氣翻滾得更加劇烈。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保護姐姐?死的為什麼不是你,而是她?」
女孩的聲音激烈起來,「害死她後,現在你又跑來騙我!哼,保護我,說得好聽,·你拿什麼保護我!」
莫名其妙被捲入霧中,真是糟糕透頂。
我嘆了口氣,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小腦袋,卻頹然的在半空中落下了。是啊,自己拿什麼保護他?當初的雪盈,我同樣保護不了。
自己這一輩子,真是沒用!
女孩見我沒有開口反駁,她低著頭,想要望著自己的腳尖,但眼眸中只倒映著白茫茫的一片。
四周,只剩下死亡的寂靜,和陰冷無比的空氣,光粒子充斥著四周,絲毫帶不來任何暖意。雪倩打了個噴嚏,她身上特殊材料製成的貼身衣物已經無法有效保暖了。
我將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終究還是岔開了話題:「話說,我們被捲進來的時候,是朝哪個方向呢?」
我撓了撓頭,自己一直都沒移動過,所以判斷方向並不算大問題,只是想分散一下壓抑的情緒。
「應該是朝那團光芒的右側方位。」雪倩不知為何也主動將話移開。
「我之前用手錶定過方位,如果將那團光芒設定為參照物,那我們一直都在朝正北邊移動,而我們準備繞開霧氣,所以朝右側轉向,也就是說我們的臉朝著東方位置。」
我思考片刻,做了決定,「剛才目測迷霧的範圍應該是直徑三十公尺。如果我們一直朝著一個方向走,能出去的可能性很大。由於被偶然捲入,我倆肯定位於霧的邊緣,向其餘三個方向,都有些冒險,還不如朝著東邊前行。我記得,不到六公尺遠的地面上,似乎有些木箱,只要摸到木箱一直朝外走就安全了。」
不錯,沒有落霧前自己就清楚的發覺白霧周圍似乎有一些建築物,那堆木箱不高,只有半人高左右,但是面積很大,足足堆積到那些建築物的附近,只要摸到木箱,就算目不可視物,也能破解現在的困境,走出去。
「那好,我們一起邁步。」我動了動,感覺到胳膊傳來的溫暖柔嫩,立刻有些尷尬,「喂,小倩,能不能放開我一些?」
雖然被美女抱著胳膊是所有雄性生物夢寐以求的王道,可現在情況不允許,也嚴重影響了行動。
「哼!我、我才不是因為怕才死不放手。」女孩終於察覺到了自己幾乎整個身體的重量都依靠在討厭的傢伙身上,就連吵架都沒放開,不由得臉頰通紅,急忙鬆開胳膊拉開距離。
我搖頭苦笑,這小妮子的嘴真不是一般的硬,太傲嬌了。
向前走了一部,見雪倩沒跟上來,我鬱悶的伸出右手,吩咐道:「握著我的手,不論什麼狀況都不要放開。」
「為什麼,想佔我便宜?」雪倩一愣,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在不能視物的地方,兩人如果沒有緊密聯繫的話,確實很不保險,容易分散,於是她用嘴發出「切」的不屑聲,扭捏著輕輕用手碰了碰我的手,這才堅定的握住。
我反手緊抓著她的手,開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兩人就這麼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白霧還是白霧,絲毫沒有消退,視線依舊嚴重受阻,低下頭,甚至看不到腳下的路,只能過河似的,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探索。我將左手努力伸直下垂,儘量避免踢到了木箱。
可惜不論走了多久,想像中早就應該摸到的樓房,卻怎樣都接觸不到。
雪倩有些煩躁了,她急促的呼吸了幾口冷冰冰的空氣,眼眸轉移,「視線還是很糟糕,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很有可能。」我苦笑著抹掉額頭上的冷汗,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據說人的大腦是會欺騙自己的,如果失去了眼睛的觀察作用,就算明明感覺自己在往前直走,但其實已經偏移到不知哪個方向去了。現在真實體驗了一下,該死,居然是對的!」
「難怪那些廟宇前面閉著眼睛走過去摸「福」字的大人們,經常走得亂七八糟的。」雪倩撇撇嘴,「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再走下去也只不過是自個兒繞圈罷了,必須要想個更好的方法。」我突然拍了拍腦門!這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高科技居然忘了用,急忙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求救。
我的手機是老男人特別訂製的,據說訊號超強,就算是能夠遮罩核輻射的地底設施也能順利同化。
「沒用的,剛才我就試過了,這裡根本沒訊號!」雪倩開口道。
我拿過手機,將螢幕湊到眼前,好不容易才看清顯示幕上的字。濃霧中的可視範圍實在太糟糕了。果然,手機的訊號上打了打打的叉,一丁點訊號都接收不到!靠,楊俊飛的話根本就不能相信,難道這鬼地方比核設施更嚴密?
「算了,沒手機訊號,也有GPS功能,定位一下就知道自己的方向嘍。」我點開GPS,這部手機是老男人最近才給我配置的,他對上面的GPS功能得意了很久,說它完全超過了軍方設備,搜星能力強得超自然。
我等了好一會兒,最終眉頭大皺!果然是效果出類拔萃,GPS居然搜不到一顆衛星。
這是怎麼回事?是老男人給我的東西壓根兒是殘次品,還是這地方本身就有問題?或者,自己和雪倩真的被送到了異界?又或者,這裡是地底深處,深到完全無法想像?
腦袋越發的混亂了。所有的科技手段都熄了火,難道是這層濃霧的原因?
究竟什麼水分子能夠阻擋電子訊號?
我艱難的轉動腦袋,視線在霧氣裡轉了一圈。霧中看不見任何東西,就恍如整個世界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在這片霧中,在這個看不到的寂靜空間中,只剩下了自己跟雪倩,通過雙手接觸的溫度連接著。
明明這片霧,也不過不到四十公尺的直徑,怎麼會如此詭異呢?這片霧,究竟是什麼東西!
突然感到,我的知識根本無法處理如此複雜的狀況,不論如何,必須先逃出去再說。
「果然,GPS也不能用嗎?」雪倩問。
「沒關係,我的手機有指南針功能,就算沒信號的地方也無所謂。」我強自鎮定,打開了手機自帶的羅盤。
羅盤的指標筆直指向東方,我一喜,果然,這個殺招還是有效的嘛。拉著女孩,稍微走了幾步,轉了一下,頓時,剛才還喜悅的心沉入了谷底。
指南針完全沒動,死掉似的依舊筆直指向東方。
完了,就連最後辨識方向的手段也失效了。我嘆了口氣,感到有些氣餒。
「怎麼,我們不會出不去了吧?不要哇,我還沒嫁人呢!」雪倩秀逗的用手敲我的頭,「癩皮狗夜,你不是自稱聰明絕頂嗎,快給我想辦法。」
「我頭髮烏黑濃密得很,離絕頂早得很呢。」我抗議道,強自平靜,猛地深呼吸幾口氣後,拉著她就地坐下。
「幹嘛坐著,難道你準備學聰明的一休?」雪倩不解的吐糟。
我不屑的搖頭,「既然都出不去了,我們還瞎跑幹嘛,背包裡有乾糧,足夠活好幾天了。周圍的霧來得莫名其妙,說不定等一下就會散得一乾二淨,乾脆原地坐下等著吧。」
「這樣都行!」女孩瞪大了眼睛,滿臉不相信。
「不然還能如何。」我將智慧型手機返回主頁面,看了一眼時間。猛的,自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體不斷地發抖,就連意識也恍惚起來。我的聲音乾澀,艱難的吐出了幾個字,「喂,小倩,你幾點逮住我的?」
「六點四十五分,怎麼了?」女孩遲疑的反問。
「走到十字路口遇到白霧的時間呢?」我又問。
「大概九點零幾分吧。」雪倩不笨,她似乎聯想到了某些東西,不由得也有些口乾舌燥。
「我的時間表也差不多。六點半被你伏擊,九點零五分我倆被捲入霧裡。」我顫抖著,使勁的讓自己冷靜,「可你看看自己的手錶。」
雪倩聞言,抬起手腕上的表看了一眼時間,頓時,她整個人都待在原地。
黑白的顯示幕上,幾個數位冰冷的凝固著。
晚上九點零六分三十一秒,正是兩人被捲入霧中的時刻。
時間,停止了?
時間停止了,還是手機壞掉了?這根本無法判斷。在這片濃霧中,沒有訊號、不能搜星,科技產物會壞掉,也是理所當然不值得大驚小怪的,但是,手機真的壞掉了嗎?
我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臉,輕聲道:「我看這片霧,要等它自己散掉,有些難度。」
「不錯,霧中的世界,太詭異了。」她有些頹然,「我們肯定會噁心在這裡,都怪你!如果你不害死我姐,我就不會找你報仇,跟不會陷入這種不上不下的悲慘境地。可憐我荳蔻年華,如花的美貌,最終會變成一堆沒人愛的白骨……嗚嗚。」
她說著說著,居然委屈得哭了起來。
我被她搞得無比慚愧,不由得摸著她的頭髮,安慰道:「好啦,都怪我。既然光是霧都如此古怪,誰知道里面還隱藏著什麼更難以置信的東西?」
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結果話出口後就變成了變向的空殼,女孩打了個哆嗦,一邊朝我靠了靠,一邊將我的手使勁兒打開,結果她哭得更厲害了。
我苦笑,「自救很困難,恐怕從今往後,我倆要相依為命了。放心,我知道你恨我,這鬼地方沒吃的沒喝的,等不了幾天我們就會掛掉。」
「嗚嗚……」少女渾身又是一抖,哭得聲音都啞了。
這個,我真不是故意的!鬼知道心性方面她和雪盈的性格完全相反。
雪盈看起來柔弱,但是骨子裡透著堅強,而雪倩,看起來凶悍,但弱小的感覺卻滲透了她的所有細胞,就算身手敏捷又怎樣,天然呆少根筋的缺陷是無法彌補、無藥可救的。我想訓練她的勢力,著實對此頭痛不已吧。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自救的可能性幾乎微乎其微。就這樣呆坐著等死嗎?我無聊的坐著,冰冷的溫度從臀部透過布料傳遞進來,很不舒服,周圍的霧氣一成不變,翻滾不休。明亮的光粒子帶不來任何可以看穿迷霧的功能,只會令人更加的冷。
雪倩哭著哭著,似乎哭累了。她腦袋扭來扭去,最後微微靠在我的肩膀上,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想,我還是殺了你算了。」
「不甘心嗎?」我淡淡問,絲毫沒有將這句話蘊藏的含義放在心上。
「當然不甘心,對於一個害死自己的姐姐,將自己的生活弄得支離破碎,最後還要害死你的男人,不親手殺了他,我確實不甘心。」雪倩咬住嘴唇,語氣堅硬,「嗖」的一聲將短刀抽了出來。
她劇烈的動作引起了空間中暗流湧動,風吹到我臉上,冰得刺骨。
「你說,我該怎麼殺你?」她將臉轉向我,刀緩緩的遞向我的身體。
我卻笑了起來,「如果你下得了手,那就隨便吧。」
「我下不了手?我怎麼可能下不了手!」雪倩冷笑。
「是嗎?」我面不改色,只是伸手撓了撓頭,「那麼殺了我過後,你要幹什麼?這裡寂靜無人,說不定還鬧鬼,跟一句冰冷的屍體待在一起,你不怕嗎?靠著我包裡的食物,你至少能活二十多天。
「這二十多天裡,你該怎麼排遣無聊和寂寞?還是說,你願意殺了我後自殺?你有自殺的勇氣嗎?」
我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將雪倩的意志打擊得支離破碎,她手裡的刀猛地掉落在地上,摔出了刺耳的聲響。
「嗚嗚,姐姐,我這沒用……我該怎麼辦!夜淫魔是魔鬼,他幾句話就把不能殺他的理由給陳述了一大堆,偏偏我一個都不能反駁。」雪倩捂著臉又哭了。
我哭笑不得,怎麼感覺自己像是個用棒棒糖威脅小蘿莉的怪叔叔,最後還把小蘿莉給惹得可憐兮兮的痛哭?
女孩歇斯底里、自言自語的一邊說一邊哭,平靜下來後,撿起刀又抵在我的脖子上,「不行,我還是要先殺了你。」
「美女,你累不累啊。」折騰來折騰去,我都替她累了。用手將刀撥開,我拿了些東西出來填肚子,順手遞了一包壓縮餅乾給她,「吃嗎?」
「氣死我了!」雪倩又鬱悶又委屈,她感覺自己簡直是沒用極了。完全被身旁討厭的男人牽著鼻子走,最可惡的是,那男人不急不緩胸有成竹的模樣欠揍得很,在這種生死難測的情況下,他,他居然還能悠閒的吃東西。
「氣死了,氣死了!」她沒有接我手上的餅乾,而是露出白森森的整齊好看的牙齒,對著我裸露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痛死了!」我哀號著,條件反射的將手往回縮。
雪倩死都不鬆口,滿臉得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充滿了「咬死你」的情緒。
「放嘴!」我悲憤的命令道。
「撲放(不放)。」女孩從嘴側的縫隙以及鼻腔裡噴出了兩個擬聲詞,然後強調道:「斯堵布方(死都不放)。」
「你絕對是屬狗的,我嚴重警告你,快放嘴。」這小妮子的牙不是一般的好,越要越重,我皺著眉頭,增強了語氣。
「簡具布方(堅決不放)。」女孩發出的聲音斬釘截鐵。
「好,這可是你逼我的。」我臉色陰晴不定,伸出空出的左手,摸到了細嫩纖柔的腰,撓了起來。
「嘻嘻,不,不要,好癢!」女孩頓時受不了了,被撓得「咯咯」笑個不停,銀鈴般的笑聲不絕於耳,我倆衣冠不整的摔倒在地,我不依不撓的發揚光大撓癢癢神功,這位身手很好的女孩完全忘記了自己厲害的功夫,一邊無力的躲著,一邊大笑。
她的笑聲,其實滿好聽,比經常裝出來那股凶巴巴的語氣自然多了。
打鬧間,原本就很亮的四周突然更加亮起來,濃霧翻滾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變淡,最後徹底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郎朗晴空下,原本寂靜如死的空間突然充斥滿喧雜的聲音,幾道陽光射在了我倆的身上、臉上,以及髮絲上,溫暖得難以置信。
我和雪倩滾在地上,兩個身體毫不雅觀的無限接近,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腦袋死了機,很多人發現了突然出現的我倆,開始指指點點。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的腦子完全反應不過來!自己和雪倩保持著曖昧的姿勢,眼珠隨著周圍陌生人的移動而移動。花了好長的時間,才處理完視線帶來的資訊。
周圍已經完全失去了濃霧的影子,得救了?可,那些濃霧去了哪?附近的人,是從哪兒跑出來的?
我的反應弧在長久的等待後,冒出了這一連串的疑惑。
如果我們是真的得救了,逃出了迷霧,那麼,這裡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