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冰之卷》暗算

  在失去雙臂的盲眼乞討者碗中放下幾枚銅幣,林伊蘭默默走開,沙啞的歌聲在風中飄散,街上行人匆匆,早已是司空見慣的麻木。

  每個城市都有乞丐,在休瓦多半是傷殘的礦工。為了開採帝國必須的晶石礦,他們冒著生命危險進入地層深處的井坑採掘,時常遇上不穩定的晶石爆炸,失去肢體後唯有以行乞為生。

  扶正軍帽,林伊蘭望了下天色,三三兩兩的人群漸漸圍攏了廣場中的高台,高台上立著一根空蕩蕩的鐵柱,下方堆滿了柴薪,奇異的沉寂籠罩著四周,氣氛壓抑而沉鬱。

  火刑,西爾國對死刑犯最重的刑罰,也是休瓦中心廣場時常可見的一幕。

  宏亮的鐘聲自鐘樓響起,一群赤足的囚犯們被押上街頭,脖子上套著粗重的繩索,牢牢捆縛的雙手上灌滿了鮮紅的蠟燭油,象徵著不容赦免的重罪,衛兵執槍隨行,在長長的街道上巡遊。

  街邊擠滿了圍觀的群眾,對著蓬頭垢面的死囚交頭結耳;有女人紅著眼眶盯住某個死囚,壓抑的低聲哭泣;每一扇沿街的窗戶後都有人在觀望,絕望的低迷籠罩了整個城市。

  遊行的長隊還應該有城中貴族及告密者,他們通常著白袍,在前方接受群眾的簇擁和歡呼,這次卻集體缺席。與昔日狂歡般的死刑現場不同,假如他們膽敢在此刻出現,極可能被暴動的人群撕成碎片。

  林伊蘭立在廣場邊,看遊行的隊伍繞城一圈又回到起點,火刑柱正對的市政廳警戒森嚴,貴族及休瓦城的上層名流在第三層外廊觀看。囚犯身份相當特殊,一場簡單的火刑甚至調動了步兵營鎮控。

  遍體鱗傷的死囚是幾個礦工,也是休瓦地下叛亂組織的頭目。

  為求減輕繁苛的採集令,他們策動礦工罷工,連帶激起了牽涉了半個城市的動亂,最後以步兵營強行鎮壓才宣告平息。

  軍方在告密者的通報下擒獲了叛亂組織的頭領,酷刑並未從囚徒嘴中掏出半點線索,卻引來了同黨一次又一次試圖解救,市政廳的縱火案正是其中之一。絕密關押拷問過後,法官宣判公開施以火刑,誰也不敢保證判亂者是否還會製造意外。

  悲傷和憤怒瀰散在人群中,作為一個半數子民皆是礦工的城市,許多人對這場失敗的動亂同情而不甘。人群仇恨告密者,敵視貴族,在森然威壓下又無法反抗,唯有以祭奠般的痛苦等待火刑的到來。

  堆積的柴薪形成了一道半人高的牆,隔絕了火刑柱與人群。

  囚犯被沉重的鐵鐐鎖在鐵柱上,等待著儀式化的判決。戴著銀色假髮的法官誦讀審判書,大聲宣示死囚的每一條罪名。

  往常判決是儀式的□,每一句都能引發陣陣歡呼,此刻的回應卻是一片沉默,空前的靜滯帶來壓力,法官不由自主的加快話速,草草完成了宣判。

  以火清除罪孽的傳統原始而野蠻,暴力殘虐,卻因有力的震懾及能給予受刑者無盡的痛苦而被一再使用。

  淋上油的木柴極易燃燒,火在風的裹卷下飛速躥升,升騰出嗆人的濃煙,溫度越來越高,受刑者的衣服開始燒起來,由於嘴裡塞著破布難以呼喊,只有扭曲的面容顯示出劇痛,熊能火焰舔噬著軀體,皮肉燒烤的焦味瀰散在整個廣場。

  林伊蘭的臉白得透青,難以控制的心悸,脊背一片冰涼。

  儘管位置偏遠看不見受刑的場面,她依然忍不住顫抖,悄悄退後,避開下屬躲進暗巷,焦糊的氣息令她無法克制的嘔吐,直吐到胃裡只剩清水。

  她憎恨這種殘忍至極的刑罰,卻又無可躲避。

  不知過了多久,瀰漫的氣味漸漸淡了,林伊蘭擦了把臉,強迫自己走回原處,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火刑吸引,無人發現她的異樣。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市長與貴族離去,人潮散開,空蕩蕩的鐵柱上只剩下幾根焦黑的殘骨。

  「長官,你臉色很不好。」離開了中央廣場,安姬低聲提示。

  林伊蘭扣住了濕冷的手。「我有點頭疼。」

  「或者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稍後再回基地。」安姬好心的建議。

  基地離城不遠,許多士兵結束任務後在城中流連,不願返回枯燥的軍營。難得有半天時間能縱情享樂,只要趕上晚間的點名,長官通常會睜一眼閉一眼。

  林伊蘭確實不想回基地,放縱了一次情緒。「你帶他們回去,中尉批准了我的休假,這幾天交給你,有什麼事向中尉報告。」

  「是。」被信任的喜悅令安姬臉微紅,軍靴一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喧鬧的酒吧門一晃,進來了一位身著軍裝的年輕女郎。

  船形軍帽壓在髮際,美麗的臉龐有些蒼白,姣好的身段裹在制服下,別有一種嫵媚揉和英姿的獨特風情。

  下午的酒吧寂靜了一刻,女郎走近吧檯對酒保輕聲說了一句,須臾,一杯酒推至面前,她端起來啜了一口,芳唇一抿,圍在吧檯邊的男人心都跳了一下。

  女人單身來酒吧是不合適的,但軍服帶來了無形的屏障。

  軍隊橫蠻無良的種種行徑街知巷聞,特殊的身份更受警備隊的偏袒,平民多避而遠之,儘管美□人,垂涎的目光縈繞不去,卻無人敢上前搭訕。

  熱鬧的嘈雜聲漸漸回覆。纖長的指尖劃著透明的杯沿,熱辣辣酒液的流過喉間,冰冷的身體漸漸暖起來。吐得太狠是不該飲酒的,但這能讓她稍稍好過一點,酒的味道壓下了舌根的不適。

  亂哄哄的酒吧幾乎全是男人,偶爾有酒娘和妓1女穿行其中,說著粗俗不堪的笑話,招搖的高聲調笑,覺察到她的視線,一個風騷妓1女望過來,放肆的比了個低俗的手勢,引得周圍一陣轟然大笑。

  林伊蘭沒再看下去,又叫了一杯酒。她不想回家,但除了營地之外別無去處,再喝一杯待心情平靜,她仍然得踏上歸途。

  酒吧門一晃,又進來一群人,越發吵鬧起來。

  一色的軍服令人側目,被下屬簇擁在中間的戴納目光一瞥,勾起了意外的笑,摟著迎過去的妓1女親了一口,在豐臀上拍了拍又推開,擠到了吧檯旁。

  「真巧,你也會來這。」

  眼看手要搭過來,林伊蘭退開一步。「您好,長官。」

  其他士兵知機的沒跟過來,在酒吧另一頭調笑,聚集的士兵引來了更多□,酒氣汗氣混著廉價的脂粉,熏得人透不過氣。

  「想喝什麼,我請客。」一枚銀幣彈入酒保手中,戴納緊緊盯著她的臉。

  「不必,我正要離開,祝長官愉快。」林伊蘭一口回絕。

  「陪我喝一杯都不行?」

  「我還有事,請長官見諒。」

  「真冷淡,你是不是在德爾拒絕陪上司睡覺才被貶到休瓦。」戴納輕佻的褻問,不假辭色的疏冷讓慾望更熾。「裝什麼正經,難道還是處女?」

  綠眸冷冷的望了一眼,將酒錢擱在台上。

  脂粉味忽然重起來,一個□撲入戴納懷中,被他伸臂攬住,女人放蕩的獻媚,藉著豐腴身形的遮擋,戴納的手一動,台上的半杯酒掉入了一撮粉末,迅速消融無形。

  林伊蘭戴上軍帽正要離開,戴納拔開妓1女,喚住她舉起酒杯。「對不起,我道歉,是我過份了,以後我不會再招惹你。」

  突然的示好令人誡慎,林伊蘭一言不發。

  「那麼喝一杯,算前嫌盡釋。」戴納笑笑打了個響指,示意酒保再來一杯。

  林伊蘭想了下,端起未喝完的酒一飲而盡,擱下杯轉身離去。

  一旁的妓1女咯咯笑起來,與戴納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

  酒吧很大,在擁擠的人潮中行不到十步,林伊蘭腳下一晃,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起來。覺出不對,心頭一片冰冷,不再浪費時間回望,她推開人群衝向門口。

  耳際似乎聽到戴納的喝聲,與□笑鬧的士兵紛紛圍聚過來擋住了路,一個士兵撲跌下去,又一個士兵痛哼著退後、第三個、第四個……

  猝不及防之下被她闖開了一條路,撲到門前已看不清東西,亮晃晃的光彷彿漩渦,靈魂飄了起來。她撞上了什麼人踉蹌跌到,門又合上了,希望也隨之湮滅,指尖試圖抓住什麼卻無能為力,瞬間失去了知覺。

  被她撞到是一個剛剛踏入酒吧的男人,但沒人留意他,喧鬧的環境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望著倒下去的女人。

  軍帽跌落,短髮凌亂的貼在頰上,側伏的身體呈現出誘人的曲線,失去血色的臉龐嬌柔脆弱,完全看不出打倒六個士兵的強悍。

  戴納撫弄著女人昏迷的臉,柔嫩的觸感令他心花怒放。「我可沒騙你,經過這一晚,以後是你主動來找我。」

  「長官,我要第二個。」揉著青紫的胳膊,一個士兵大聲嚷嚷。

  「我被她踢了一記重的,第二個應該是我。」另一個士兵出言爭奪。

  「上次讓給你了,這回輪到……」

  七嘴八舌的爭議吵嚷不休,戴納抄起柔軟的身體扛在肩上,在士兵的爭鬧聲中招呼酒保。「要一個房間,老規矩。」

  接過擲來的鑰匙往裡走,戴納眼前突然多了一個人,原本在酒吧門口的男人不知何時擋住了通道,戴納不悅的喝斥。「滾開!」

  「怎麼回事。」男人身畔還跟了一個同伴,聽到喝聲一瞥已明白幾分,拍了下朋友的肩。「別插手。」

  勸告並未發生作用,男人身形一動,戴納肩上女人已被奪了過去,不禁大怒。

  將昏迷的女人拋給夥伴,男人接過戴納鬥起來。幾下便壓住了戴納的攻勢,逼得對方連連後退,戴納不敵正要拔槍,一柄鋒利的短刀抵住了咽喉,壓出了一條血線。

  四周準備撲上來的士兵全僵住了,不等反應男人刀身忽轉,刀柄一撞將戴納擊昏,又三兩下料理了殘餘的士兵,從朋友手中接過女人,走出了幽暗的酒吧。

  「她是軍隊的人,不過是狗咬狗,根本沒必要救,你轉性了?」跟上來的同伴不解的詢問。「是因為這女人漂亮?」

  男人淡淡的瞥了一眼。「我欠她人情。」

  「你欠她?」意外的答案令同行者好奇心躥動,聲調促狹起來。「你們認識?你究竟幹了什麼,居然搭上軍隊的……」

  「不認識。」男人不給半點發揮想像的餘地。「你可以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