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冰之卷》私誼

  門被象徵性的敲了敲,秦洛走入。

  優雅的微笑一如平常,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什麼時候回來的,該讓我去接你。」

  笑容下一雙幾近無情的眼,此刻看來又是另一種意味,林伊蘭望了一眼。「昨天。」

  「聽說有一位重要的家人過世了。」禮貌的問候親切得體。「我很遺憾。」

  「謝謝,但沒必要。」站得有點累,林伊蘭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

  「你能想開我很高興。」秦洛稍稍有些意外,仔細打量,儘管清顏比數日前更加蒼白,卻已不再有崩潰般的絕望。

  秦洛探視了一刻,終是切入來意。「上次提過的事考慮得怎樣?」

  綠色的眼眸抬起,半晌才開口。「假如是為報復,他活著你會更解恨,我不認為有殺人的必要。」

  秦洛一笑,在林伊蘭頰上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我的獨佔欲很強,無法忍受碰過我未婚妻的男人活在世上。」

  她並不閃避,泛起一抹冷淡的笑。「吻一個讓你憎惡的女人,會不會太勉強?」

  秦洛退開一點距離,聲音微沉。「什麼意思。」

  林伊蘭抬手摀住小腹,許久才道。「不會有孩子了,我已經拿掉它。」

  秦洛神情剎那僵硬,幾乎閃出殺意。

  林伊蘭望著他,淡淡的諷笑。

  異樣只一剎那,秦洛回覆了冷定。「為什麼。」

  「它活下來只會成為控制我的籌碼,我的餘生將被迫屈從於你,唯你的意願行事,甚至將家族利益置於你之後。」不復虛詞矯飾,初次呈露出內心的意志,林伊蘭冷而犀利。「過去是我父親的傀儡,未來變成你的玩偶,你以為我會甘心這樣生活?」

  「所以你殺了它。」秦洛半晌才道出來,無限譏諷。「但凡障礙一律毫不留情的剔除,不愧是林家的人。」

  林伊蘭毫不在意。「那又如何,為了野心和前程,你仍然會娶我。」

  秦洛咬得牙齒一響,險些按捺不住掐死她的慾望。「對,我會娶你,可休想我會善待你,或許你會很高興有個暴力的丈夫。」

  林伊蘭對威脅置若罔聞,似乎捕捉到什麼,眼眸多了一絲趣味。

  秦洛覺察出來,立即住口,室內靜默下來。

  「第一次見你失態。」林伊蘭收回視線,微倦的依著椅背。「看來他對你而言很特殊。」

  「你指什麼。」

  「底層第三水牢。」證實了推測,林伊蘭直接點破。「或許你比我更熟悉他。」

  「抱歉。」秦洛彬彬有禮的刻薄。「容我懷疑,你是否近日受刺激太重。」

  「你想說我瘋了?有一陣我也這麼認為。」林伊蘭莞爾,幽冷的眼眸與笑容截然相反。「出身貴族世家的上校與叛亂者交好,的確是不可思議。」

  「我實在欽佩你的想像力。」秦洛依然在笑,語氣已冷銳如冰。

  林伊蘭不再浪費時間繞圈子。「秦洛,秦家第三子,五歲時被歹徒綁架,秦家給付贖金後不知所蹤,直至十年後在里爾尋回。你的家族徹底封閉了這段過往,查出來並不容易。」

  「這能說明什麼?」

  「你行事圓滑低調,長於收買人心,又敢於把握時機冒險。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很少有這等手腕,秦家也並不以教子嚴格而著稱。」林伊蘭剔開層層屏障,讓一切無所遁形。「看過你的經歷就全明白了,里爾尋獲純屬恰巧,其實你長於休瓦,混跡貧民區十餘年,而且並未因身份的改變而遺忘這段童年經歷。當你被調至休瓦,沒多久基地失竊。叛亂者公然假冒士兵,熟知門禁口令,甚至潛入某些需相當軍階才能進入的通道。人人盡知基地有級別不低的內應,可大規模調查中完全沒人懷疑到你——剛剛就任的、前途無量的秦上校。」

  輕冷的話語娓娓而析,林伊蘭不留半分辯駁的餘地。「你甚至讓叛亂者混入了皇家晚宴,當然他們很小心,令法官死得毫無痕跡,沒給你惹來任何麻煩。我不清楚你們有怎樣的交情,毫無疑問的是你瞭解他,並願為他冒相當的風險。」

  秦洛沉默良久,既不承認也不辯解。「你從何處開始懷疑。」

  「這次休假前我找過你,碰見你在場上較技,近身搏擊的技法非常相似,我同他交過手,不可能認錯。」林伊蘭淡道。「正好我不怎麼相信巧合。」

  秦洛又沉默了一陣,抽了根菸銜在嘴裡,慢慢打火點燃。

  「菲戈讓你看得太多了……」嘲諷的笑透過煙霧,看上去迷離不清。「我早對他說過,你非常危險。」

  林伊蘭等他說下去。

  「幼年時我被人綁架,歹徒得了錢就把我扔掉,不是菲戈我可能已經死了,我們像兄弟一樣長大,直到我回了秦家——」秦洛彈了彈菸灰,像是彈掉一段回憶。「來基地後為了避嫌,我們很少見面。酒吧撞見的時候我跟他說別救,你是軍人,沾上手會很麻煩,可他不聽,說欠你的情。公爵介紹時發現是你,我嚇了一跳,想幸好菲戈沒跟你扯上關係,結果等我去找他的時候看見什麼?他在和你跳舞!像一個愚蠢的,被愛情沖昏頭的傻瓜,摟著你什麼也看不見。」

  潛藏的鬱怒漸漸呈現,秦洛咬牙切齒。「他讓我別娶你,說我給不了你幸福。可我有什麼辦法,難道要我對公爵說不,徹底得罪你父親?那我的前程全完了,誰知道被弄到哪個邊境去打雜。我告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碰你,放縱你們去偷情。」

  冷笑一聲,秦洛指了指顎骨。「結果他揍了我。」

  「我警告過菲戈別再和你接觸,可公爵還是知道了一切,清剿的事半點風聲也不透,我像白痴一樣領命行事,眼睜睜看著菲戈燒成一團焦炭,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公爵要菲戈受罪作為對你的懲罰,他在不見光的地牢裡逐漸腐爛,生不如死,我不能讓我的兄弟那樣活……如果能進水牢我會自己去,可現在只能是你。」

  與C區列為同級別警戒的地牢,沒有特令根本不容接近,秦洛自知無計可施,唯有利用她特殊的身份另闢蹊徑。

  靜默延續了很久,林伊蘭終於開口。

  「我父親即將動身去帝都接受議會質詢,解釋財政大臣一事,假如消息沒錯,你在訂婚儀式後的報酬是前往南方城市的調令,如果赴任前沒有變化,我會照你說的去做。」

  得到了承諾卻沒有絲毫快意,秦洛僵了一會,終究忍不住低問。

  「關於孩子,你真的……」

  「真的。」

  「你既然猜出我和菲戈的關係,為何不留下它。」

  林伊蘭恍惚了一瞬,神情空洞而疲倦。「……它根本就不該存在。」

  殘存的希望覆滅,秦洛怒火如沸,死死瞪著她,忍下了咒罵摔門而去。

  「長官!」安姬驚訝的看著她的少校軍服。

  收拾好隨身用品,林伊蘭將提箱放在腳邊,示意安姬坐下。

  「安姬,我的職務有一點變動,可能無法再做你的長官,中尉會安排其他隊長。」

  「長官您……」安姬惶然無措,弄不懂隊長怎會突然成了少校,她從未與高級軍官近距離接觸,幾乎坐立不安。

  「這是我原來的軍銜,任士官僅是暫時。」毫無復職的喜悅,林伊蘭柔聲安撫下屬。「很高興這段時間的相處,我會一直記得你。」

  「我不懂……」安姬仍是茫然,本能的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長官要調到哪?」

  「短時間內不會離開基地,但要搬到另一個營區。」

  安姬衝口而出。「我可以去找您?」

  「抱歉安姬。」林伊蘭忍住一聲嘆息。「可能會不太方便。」

  女兵失望的低下頭,眼圈泛起了澀紅。

  林伊蘭想了想,「安姬,可否幫我一個忙。」

  「請長官吩咐。」安姬吸了吸鼻子。

  「再過幾個月你會退役,我可能這一陣都不會離開基地,請代我替嬤嬤掃墓,在墓前放一束鮮花。」

  「請放心,我一退役就去。」記下墓地方位,女兵鄭重的承諾。

  「嬤嬤墓台下有一塊活動的石板,底下放著一個鐵盒,請替我把這個放進盒子裡。」林伊蘭遞過一個小小的紙袋,略微傷感。「是我的頭髮,但願能用它陪著嬤嬤。」

  「是,長官。」依戀不捨的淚掉下,又安姬被飛快拭去。

  林伊蘭摟了下女兵的肩,安慰了幾句提起行李,踏進了鐘斯中尉的辦公室。

  「長官,請原諒。」

  鐘斯悶不作聲,從頭到腳打量她的少校軍服。

  「假如可能,我希望我永遠是您的下屬。」

  「滾吧。」鐘斯背過身,沒有再看一眼。「你是個好兵,但不該永遠是個士兵。」

  「謝謝。」

  儘管鐘斯沒回頭,林伊蘭仍敬了一個莊重的軍禮,告別了第三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