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血之卷》暴亂

  三個月後,一如修納的預言,邊境戰火再度燃起。

  歡慶的盛宴剛剛散去,凡登已不可思議的淪陷於敵手。

  皇帝震驚之下接到秦家呈遞的密信,提及霍恩將軍犯下的各種罪行,矛頭直指霍恩的支持者維肯公爵。特使暗中調查的結果證實確鑿無誤,可憐的廷侍親歷了陛下勃然爆發的震怒。

  盛怒之餘,皇帝陛下卻並未在第一時間發作。

  霍恩貪墨的背後,牽扯的是維肯與林氏在軍中的爭鬥,一味深查下去,維肯公爵難逃關係,數年前被打壓的林氏將再度抬頭,這意味著皇儲一方勢力增強,絕非皇帝所願見,權衡利弊之後,只能暫壓怒火。

  精明世故的維肯公爵果斷的拋棄了親信,首先站出來痛斥霍恩,同時以恭敬的語氣請求寬恕自己失察之過,輕易將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議會與全體貴族一邊倒的指控,春風得意的霍恩將軍轉眼從雲端跌入泥沼。

  所收的賄賂,弄權舞蔽的舊案被一件件翻出,罪行一條條累加,凱旋的英雄變為卑劣的國賊。直至將霍恩抄沒家產扔進了審判所,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才算稍稍平息。

  接下來的難題是——軍費。

  皇帝酷愛與群臣一起狩獵,皇后熱愛古董及盛宴,皇帝陛下的眾多情婦則喜愛華貴奢靡的珠寶,這些高雅的喜好無不加劇了帝國財政的惡化,再加上邊境戰爭及各地層出不窮的叛亂,國庫早已空蕩如洗。

  國家財政陷入了危機,更改沿襲已久的賦稅制度成為唯一的解決途徑,皇帝決意向富商和工廠主徵稅。變革的舉措引起了強烈的反彈,富商和工廠主聯名進讕,作為交換要求更多自由及對貴族特權的約束,這一要求被議會的權貴輕蔑的否決,冗長的爭辯徒勞無功,不可調和的矛盾令事態陷入了僵局。

  帝國猶如一個齒輪吱嘎作響的時鐘,危機不斷疊加,就連修納也不曾料到,遠處一座小島偶然的一次火山爆發,為帝國的崩塌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帝國曆1891年,距離西爾國境千里之外的一處海島火山突然噴發,從6月持續到次年2月,長達八個月的災難帶來了遮天蔽日的灰塵,帝都的人們抱怨著灰濛蒙的夏天,但更糟糕的是隨之而來的有毒氣體,導致帝國糧食大幅度減產。

  嚴重的糧食缺乏令西爾國農產品價格急劇上漲,連帶大批工廠倒閉,無數工人失業。成千上萬的人從貧困的農村湧進帝都,在飢寒交迫之中艱難度日,陷入絕境的流民對日日歡宴的貴族迸發出強烈憎惡。

  部分貴族嗅到危險的氣息,產生了某種不安,鼓動皇帝調入軍隊威懾,以增強對局勢的控制。大量軍隊的湧入令時局更為混亂,僅僅是一次偶然的街頭衝突,卻意外的刺激了民眾,演化成一場大規模的騷動。

  憤怒的人們走上街頭,砸爛了來不及關閉的店舖,點火焚燒恨之入骨的稅站。官吏恐慌的奔逃,貧民趁亂搶劫,數個街區都冒出了嗆人的濃煙。

  在可怕的暴亂面前,議會作出了退讓廢止了部分貴族特權,以安撫激動的民眾。同一時刻,皇帝下令駐紮在數百里之外的軍團向帝都進軍,這一或許為保護自身安危而作出的決定,被民眾理解為大規模屠殺的前兆。

  幾天後的凌晨,激憤的群眾衝進了皇宮。

  皇宮燃起的火焰點亮了夜幕,距離皇宮三條街外的一個窗口,一張俊美的臉龐被火光照亮,幽暗的冷眸一無波瀾,唯有唇角顯示出某些情緒。

  「高興嗎?」

  受霍恩一案牽連而處於停職的修納少校收回眺望的視線,轉到桌前倒了兩杯紅酒,將其中一杯遞給軟椅上的秦洛。「很好,一切比我預計中來得更快。」

  「你從哪發現的那個人。」

  「你指科佐?」紅酒的芳香瀰散舌尖,修納莞爾一笑。「很偶然,我發現他專為窮人打官司,就一位律師而言,他的正義感太強了,以至現實中倍受摧折。不過他在平民中深受愛戴,又是天生的演說家,很適合當一個煽動者。」

  「目前而言他幹得不錯。」秦洛眺望了一會,頗感興趣。「皇帝和上層貴族今夜恐怕難以入睡,接下來的戲碼是什麼?」

  「看科佐能做到哪一步,我們暫時靜觀其變。」修納極具耐心。

  「反正不管到哪一步都由你來收場?」秦洛輕笑著揶揄。

  「必須先讓帝國混亂起來,目前只是偶然成功。」修納沉穩而鎮定,顯然經過反覆思慮。「軍隊未動,各級官員仍效忠於皇帝,科佐能否借助機會握住權力之杖,還難以預測。」

  秦洛點點頭。「讓我猜猜,假如局勢朝皇帝陛下順利穩住騷亂而發展,你會成為皇權的忠實擁護者,毫不留情的血洗暴徒;反之則親手把皇帝和議會的貴族送上絞刑架。」

  修納從容的舉了舉杯。「我個人比較喜愛後者,所以希望科佐可以再能幹一點。」

  「真像一隻禿鷲。」秦洛嘖嘖讚歎,戲謔的評論。「是我的錯覺?似乎你越來越有惡魔的傾向。」

  修納爾雅的微笑,雕塑般精緻的臉龐半明半暗,彷彿兩張迥然相異的面孔。

  科佐的心激動得快要跳出來。

  他臉膛通紅,眼睛閃著狂熱的光芒,注視著階下黑壓壓的人群。

  夢想過無數次酣暢淋漓的演說,在民眾前控訴帝制與貴族特權的種種不公,揭露出黑暗和腐朽的弊政,贏得轟然響應的掌聲,這一切都在今天成為了現實。

  雷鳴般的掌聲數次打斷演講,每一個口號都被人群以震耳欲聾的聲音重複,高昂的情緒隨著話語起伏,澎湃的激情衝擊著熾熱的胸膛。隨著科佐的手一次次指向皇宮,指向貴族的府邸,憤懣與憎惡不斷發酵,生成了摧毀一切的巨浪。

  巨浪向帝都大街湧去,衝進看見的第一座貴族府邸,該死的主人卻不在府邸,幾名親屬成為首輪洩憤對象。

  人們砍掉倒霉者的手,用沉重的啤酒桶來回碾著俘虜的腰腹,直到破碎的內臟從口鼻溢出,隨後把死者的屍體倒吊在黑鐵門上,讓每個過路的人吐口水。

  有人提出除貴族之外,服務於貴族的走狗同樣該死,於是受僱於貴族的書記員成了下一個犧牲者。屠殺的規模迅速擴大,殘忍的報復帶來快意的刺激,人們樂此不疲的尋找一個又一個新目標,直到黎明將至,飢餓和疲倦削弱了衝動,人潮才逐漸散去。

  雨水還來不及洗去街頭的腥紅,科佐和他的夥伴已號召人們再度聚集起來。

  與茫然無知的民眾不同,受過高等教育及精通法律的科佐有清晰的目標,更有一批意氣相投的夥伴。一群擁有遠大理想卻因出身貧寒而被現實壓制,才識過人卻在僵化制度前徹底失望的青年人走到一起,他們在帝都各處演講,激情洋溢的描繪,將動人心魄的未來宣示給聽眾。

  沒有貴族、沒有官僚、沒有壓迫及可恨的重稅,令人窒息的一切將被民眾的力量擊垮,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務凌駕於人民意志之上。陳舊的君主時代即將被埋葬,另一個完美的,尊祟法制的新時代已隨著曙光出現。

  科佐抓起筆飛速的寫下去,窗外嘈雜的喧嚷猶如激動人心的樂章,鼓舞他一氣呵成。當寫完最後一個詞,他抬起頭,狂熱的目光掃視房間,落在書架上一本紅脊金字的厚書上。

  那是一本禁書,來自修納少校——一位可貴朋友的贈予。

  書中智慧的閃光給予科佐莫大的啟發,一度令他欣喜若狂。

  隨著抄本在朋友圈中秘密流傳,科佐擁有了越來越多的同盟,甚至一些沙龍中的貴族都站到了身邊,歷史的車輪注定向前,誰也無法阻擋。

  激越的感情在心頭起伏,科佐取出書,珍惜的摩挲片刻又放回原處,拿起講稿快步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