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開矮籬,現出一張孩子的睡臉,奧薇輕輕搖晃。「醒醒,芙蕾娜小姐。」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醒來,還帶著迷糊的睡意,由著她抱起,一邊好奇的嘟噥。「奧薇,為什麼你總能找到我?」
「大概是因為我小時候也喜歡躲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見懷裡的孩子不高興的扁嘴,奧薇道。「芙蕾娜心情不好?」
芙蕾娜眨了下眼,悶悶的嗯了一聲,依賴的環住了侍女的脖子。
「今天我去找父親,想讓他看看我的畫,可侍從不讓進。」
奧薇溫和的安撫。「爵爺一定很忙。」
「我知道很忙,可我已經半個月沒見過他了。」芙蕾娜氣惱的抱怨。「他每天都在會見客人。」
奧薇勸哄。「等爵爺忙完會來看你,他也一樣想芙蕾娜。」
「我不確定。」芙蕾娜皺著細眉,「我想他現在比較喜歡肯公爵。」
「肯公爵?」
「我在門外聽見的,父親在和叔叔們會談,他們聲音很大,總是在提這個人。」
奧薇想了一會,微蹙起眉。「維肯公爵?」
「好像是這個名字,奧薇你真聰明。」芙蕾娜高興的輕叫。
客人是維肯公爵的密使?奧薇的心情漸漸沉重。
維肯與索倫派使者私下往來,究竟是想掀起動盪巔覆執政府,還是覺察出某些威脅意圖自保?
新型能源晶石才剛開始推行,時局尚未穩定,執政府應該不會在短期內使用武力。不過並非絕對,她曾聽聞帝國執政官以軍事政變上台,風格凌厲強悍,假如他無法容忍索倫和維肯長期各踞領地,很可能趁敵人羽翼未豐時下手。
不論是哪一種可能,都意味伊頓城已不再安全。
奧薇抑下思緒,望向臂彎中的孩子,略略生出了不捨。
儘管是做侍女,數月相處卻十分愉快,難測的遠景讓她忍不住憂慮芙蕾娜的未來。但奧薇心底也很清醒,不管將來事情如何變化,都不是她所能更改,唯一能做的或許是離開伊頓,在動亂來臨之前遠避。
「爵爺,您找我?」
索倫公爵審視垂眸的少女,語調冷淡。「你要辭工?」
沒想到這件事會驚動公爵,奧薇儘量顯得謙卑。「是,請爵爺允許。」
「對薪酬不滿?」
「大人非常慷慨,只是我母親近期身體不佳,需要人照料。」
「如果你不能勝任,應該一開始就予以說明,我不希望芙蕾娜不停的適應新女僕。」公爵苛刻的指責。
「我很抱歉,請爵爺原諒。」
「抱歉?」索倫嘲諷的冷道。「我可沒發現你有絲毫愧疚。」
奧薇怔了一下,一時不明所以,保持了緘默。
門外傳來輕叩,管家揚聲通報。「爵爺,您約的客人已經在會客廳等候。」
「我馬上就去。」一句話打發了管家,索倫恢復了常態。「我給你加一倍的薪資,這應該足夠請一個看護婦照顧你母親,好好陪伴芙蕾娜,別再提什麼辭工。」
奧薇錯愕,剛要再說,公爵已經走出了房間。
辭工變得異常困難,留在伊頓城是冒險,觸怒公爵卻更不智,奧薇只能另做打算。
不等她想出辦法,提前來到的突變打亂了一切。
執政官的動作比想像中來得更快,也更酷厲無情。
一個靜謐的深夜,沉睡中的伊頓冒起了十餘處火光,攪亂了整座城市。
火勢蔓延,人聲雜踏,被驚醒的民眾慌亂的救火,索倫家族卻迎來了一場殺戮的風暴。
被收買的門衛打開了鑄有天使像的大門,放入了可怕的殺戮者。
到處都有鮮血在流淌,泉水般沿著樓梯滴落,整座豪邸遍佈屍體。戴睡帽的侍女倒在門邊,抖索的女主人死在絲綢床上,侍衛被冷槍擊倒在走廊,伊頓城最具威權的家族屍體相摞,奢華的屋宇變成了人間地獄。
第一聲驚叫響起的同時,三樓右側的一間女傭房睜開了一雙緋紅的眼。
一秒鐘後奧薇已抓起外裙到了走廊,赤足奔向芙蕾娜的臥房,並在敵人上樓之前將房間反鎖起來,叫醒了熟睡的孩子。
「奧薇?」被弄醒的芙蕾娜有點生氣,剛想說話卻被她摀住了嘴。
芙蕾娜完全無法掙動,纖細的奧薇力量比珍妮大得多。
奧薇沒有看懷裡的孩子,她在凝神聽著外邊的動靜。
敵人已經到了三樓,甚至可以聽到低低的悶哼和掙扎聲,彷彿有人在睡夢中被刺穿了胸腹。
隨著殺戮擴散,被驚醒的人越來越多,宅邸響起了接二連三的尖叫和哭喊,終於有了反抗的聲音。芙蕾娜聽出異常不再掙扎,漸漸顫抖起來,縱然看不見,依然能感覺出外面是何等恐怖的情景。
「別怕,也別出聲。」雜踏的腳步越來越近,奧薇輕柔的聲音附在耳邊道。「乖乖的躲在床底下,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出來,聽見了?」
溫暖的懷抱似乎有一種安定的力量,芙蕾娜強忍恐懼點了點頭。
「好孩子。」黑暗中奧薇似乎笑了一下,用力一抱,隨即把她推到了床底。
門栓發出一聲破裂的碎響,門開了。
沒有一絲光的漆黑。
房內充斥著人體被重擊的鈍響,痛叫、慘呼、彷彿陷入一個醒不來的惡夢。
黑暗中有人沉重的摔倒,難聞的腥氣越來越重。
芙蕾娜不知道奧薇是否受了傷,掉到床底的手指是誰的,斷氣般的垂死喘息聲又是誰。只聽到持續的有人衝進來,孩子躲在床底咬著手指,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眼淚順著面頰流下來,害怕得幾乎喘不過氣。
只要閉上眼就能聽出是誰在尖叫,神氣的二姐莉絲還活著嗎?那一聲哭喊是高傲的梅蘭姑媽?憤怒的嘶吼是蒙德叔叔?時而有火光並著槍聲炸響,小小的孩子不停的哭泣,直到眼淚風乾,黎明的微光映上了窗櫺,可怖的聲音終於低落下來。
又過了一會,半頹的門被一張桌子頂住,床邊探出了一張臉,雪白的臉龐濺著一兩點血漬,在孩子眼中卻如一個微笑的天使。
「芙蕾娜?」美麗的天使對她伸出手。
孩子嗚嚥著撲過去,緊緊的抱住守護者不放。
「可憐的芙蕾娜,一定嚇壞了。」奧薇溫言安慰,摀住了孩子的眼。「別怕,天亮了,一切都過去了。」
血腥的襲擊者在晨光透出前撤走,如來時一般突然。
毫無疑問,對方已達成了目的,索倫家族遭受了重創。
奧薇清楚,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暗殺僅僅是開始,為了徹底拔除索倫家族的勢力,伊頓城即將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索倫走過浸滿鮮血的地毯,每一腳都踩出黏膩的輕響。
公爵臉色慘白,平靜得可怕,僅剩的侍衛環繞在主人身側,同樣為地獄般的慘景而震駭。動亂時幾名近衛護著公爵躲進了秘道,逃過殘殺倖存下來,此刻卻要承受精神上的強烈刺激。
一個又一個索倫家族的人死去,有的被一刀割喉,有些被亂刀戳爛了胸膛,有的被砍斷肢體血盡而亡,無盡的痛苦呈現在每一張死者的面孔,走到三樓,公爵停下了腳步。
走廊裡倒著五六具屍體,越靠近最後一扇門越多,侍衛都清楚,那是公爵幼女芙蕾娜的房間,每個人都知道絕望而冰冷的結果。
門,沒有推開。
兩個侍衛合力,終於推翻了頂門的桌子,破爛的門板轟然倒下,砸在了門內層疊的屍體上。
「呀!」喜悅的童稚驚呼猶如奇蹟。
芙蕾娜被奧薇放下,撲進父親懷裡放聲大哭。
侍衛們目瞪口呆,望著一片狼籍的房間。
敵人的屍體幾乎塞住了門,緋紅眼睛的侍女在數步外靜靜佇立,小巧的臉龐毫無驚懼,棉布睡裙下襬濺滿了褐紅的血漬。
緊緊摟住倖存的愛女,索倫很快中激動中平復,發出冰冷的質問。「你是誰?」
奧薇並不意外公爵還活著,從心底替芙蕾娜慶幸。「芙蕾娜小姐的女僕。」
這一回答在索倫聽來形同諷刺,公爵臉頰緊繃,目中透出殺機。
奧薇略一屈膝。「既然小姐平安的見到了爵爺,請容我離開這座府邸。」
芙蕾娜被猝變的場面嚇住了,死死拉住父親的手。「不要!奧薇一直在保護我,她很好!」
奧薇嘆了口氣,一夜間體力消耗極劇,她已不想再鬥一場。「抱歉,我無意與您衝突。」
索倫公爵看了看懷中的女兒,又看著緋紅眼睛的少女。
「你到底屬於哪一方?是誰的人?」
「您無須過多懷疑,我僅是一個侍女,無意捲入任何爭端,若非您不准許,我早已離開伊頓。」
鷹隼般的眼眸犀利的逼視,索倫靜默片刻,忽然道。「帶芙蕾娜一起走。」
奧薇神色微變。「爵爺是什麼意思?」
「帶她找地方躲起來,我會在安全後去接她。」索倫公爵彷彿在下一道命令。
「請原諒,既然把小姐平安的交給了爵爺,她就不再是我的責任。」奧薇錯愕之後立即拒絕,公爵的敵人是執政府,她可不想連累家人被帝國通緝。
「我從未接受辭職,所以你仍然是索倫家的女僕。」即使處境極為惡劣,索倫公爵依然強勢。「我現在的處境無法帶著芙蕾娜,她必須由你照看。」
「很抱歉,您的命令對我無效。」清麗的臉龐再也沒有屬於侍女的謙卑,僅餘一份冷淡的漠然。
「那麼請託?」僵了一瞬,索倫調整了用詞,倨傲的姿態稍低。「我書房架上有一座雕像,往右扭三下可以打開暗格,裡面的珍寶都可以給你,條件只有一個——讓芙蕾娜活下去。」
見她仍要拒絕,索倫截口。「其中有枚黑色的盒子,藏著休瓦史前遺蹟中發現的晶石鏡片,能改變瞳孔的顏色。」
改變眸色的晶石鏡片?
奧薇怔了一下,躊躇片刻,終於接過已經在疲憊中陷入昏睡的芙蕾娜。
「好好照料,別讓她有半點意外。」索倫愛憐的看著小女兒,語聲變得極冷。「否則不論你是誰,都會後悔不該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