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緊緊抱住女兒,焦灼了一夜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同樣懸掛的艾利也鬆了一口氣。「可憐的奧薇一定嚇壞了,聽說索倫家族血流成河。」
「我很好。」奧薇無暇多說。「艾利,上次讓你準備的東西?」
「都弄好了,馬和馬車都寄放在店裡,你到底要做什麼?」艾利困惑不解。
「艾利,你去把馬車趕回來,媽媽去收拾東西,我們要立即離開伊頓。」
莎拉驚呼一聲。「為什麼?我們剛在這個城市安定下來。」
「伊頓很快會陷入戰爭,我們必須馬上逃離,越快越好。」沒時間細說,奧薇拉出躲在身後的芙蕾娜。「這是索倫公爵的小女兒,暫時由我們照料。」
莎拉和艾利同時噤聲,難以置信的瞪著穿蕾絲花邊睡衣的女孩。
牛奶般細緻的肌膚,嬌矜優越的氣質,無一不顯示這個孩子是真正的貴族,公爵大人的千金竟然被奧薇偷偷帶回家,讓尊貴的小姐屈尊在簡陋陳舊的破屋,一思及此,莎拉幾乎昏了過去。
即使在逃出城的馬車上,莎拉仍忍不住結結巴巴的使用敬語,被奧薇制止。
「索倫公爵目前的處境十分危險,為了芙蕾娜的安全,請對外稱她是我和艾利的妹妹,您的另一個女兒。」
「可這太不恭敬,恐怕會招至……」對貴族的天然敬畏令莎拉心懷恐懼。
「這是公爵的意思。」奧薇明白怎樣的說服最有效。
莎拉仍然疑慮重重,粗神經的艾利反而很快接受了事實,將換上粗棉布裙的芙蕾娜當成小妹妹照顧。由於驚嚇和陌生的環境,芙蕾娜依在奧薇身邊寸步不離,幾乎成了一個小影子。
在一家人逃出伊頓的第二天,執政府軍開始進攻仍在索倫公爵控制中的城市,索倫在極短時間內封閉了伊頓,拒絕投降,憑藉實力進行了頑強的抵抗,戰況十分激烈。
月餘的圍攻後,執政府軍倚仗兵力優勢拿下了伊頓,關鍵的對手索倫公爵在淪陷的混亂中消失。倖存的伊頓人在執政府軍的管制下打掃滿目瘡痍的城市,洗清街道上的鮮血,重建引以為傲的家園,索倫家族成為逝去的歷史,最終將被這座城市遺忘。
沒人知道索倫公爵的下落,但所有人都清楚他對執政府的仇恨,特別通緝令發到了每一個關卡,懸賞的金額足以令平民一夜暴富,可所有舉報均屬虛假,索倫公爵無影無蹤,而載著他直系血脈的馬車,正一路西去。
秦洛正與幕僚盤點伊頓戰後管制細節,制訂律法措施,門外突然傳來吵鬧,副手查看了一下立即報告。「是蘇菲亞小姐,她強烈要求面見閣下。」
帝國上層對風向變動極為敏感,執政官以雷霆之勢拔掉索倫,又數次拒見維肯公爵的特使,幾次會議鋒芒直指公爵轄下的行省,下一個目標不言而喻。
如此明顯的趨向令昔日人人樂見的蘇菲亞小姐屢受冷遇,成了各界精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此次竟然強行闖入,顯然矜貴的蘇菲亞小姐已心急如焚,甚至顧不得身份儀態。
真是麻煩的女人。
秦洛暗地皺眉,命人將蘇菲亞引到偏廳的會客室。
直到長長的會議結束,焦灼難耐的蘇菲亞小姐終於見到了司法大臣。
蘇菲亞數日之間憔悴了許多,儀態卻依然完美無暇,挺直脊背行了一個優雅而不失驕傲的屈膝禮。「司法大臣閣下,請原諒我以如此失禮的方式求見。」
不同於其他人的冷待,秦洛姿態親切而隨和。「我能理解,蘇菲亞小姐一定遇到了什麼麻煩。」
「您說的對。」蘇菲亞很清楚秦洛的友善僅僅是喬裝,索性直言。「我代表我的家族而來。」
秦洛目光一閃,禮貌的微笑。「哪個家族?哦,是指維肯公爵?」
儘管她的生父何人已是公開的秘密,但秦洛的刻意發問令蘇菲亞惱紅了臉,深感羞辱卻只能隱忍不發。「您說的完全正確,正因為我的生父是維肯公爵,我才能說服他在政變期間給予我曾經的未婚夫最大程度的支持。」
「當然,我們不會忘記令尊的慷慨。」秦洛毫無誠意的敷衍。
「既然您及執政官閣下還記得我父親曾經給過的、微不足道的幫助,那麼是否依照當時的協議,承諾保證我父親領地的安全?」
「協議當然有效,但公爵必須服從執政府的命令。」秦洛輕描淡寫。「蘇菲亞小姐應該明白,一塊分裂的領地對帝國危害極重。」
「我們沒有不服從,假如是徵收賦稅,可以重新商議協定。」
秦洛知道這已是極大的讓步,相當於上交了財政權,可惜再如何優渥的條件也無法打動心意如鐵的修納。「蘇菲亞小姐,我們能感受公爵的誠意,但不得不表示遺憾,執政府更希望能直接統御那裡的子民。」
蘇菲亞臉色發青,指尖緊緊掐住了掌心。「為什麼一定要用戰火毀滅!打下一塊破碎的領地有什麼好處!除了耗掉無辜的生命和大筆金錢,究竟有什麼意義!」
秦洛撫了撫鼻子,迴避了逼問。「很抱歉,這是執政府的決定。」
「請回答我!至少告訴我真正的原因!」誰都明白執政府操控在威望卓著的執政官手中,蘇菲亞拒絕這一推諉的藉口。「就算念在我曾經為執政官閣下盡過微薄的——如今看來或許是愚蠢的力量,看在我曾經是修納未婚妻的份上!」
蘇菲亞臉龐透出悲涼的譏諷,聲音因激憤而尖銳,再也無法維持高貴的儀態,秦洛生出了一線憐憫,默然半晌突然起身。「跟我來。」
陰森可怕的石牢散放著各式各樣的刑具,重重鏽斑上疊印著紫黑色的血漬,令人不寒而慄。冰冷的鐵處女、鑄滿長刺的釘椅、帶鐵鑽的審判席、烤腳的火箱、神罰尖凳、鐵勾長鋸……
當看到石牢最深處的一個人,蘇菲亞頭髮幾乎豎起來,肌膚起了一層層寒慄。
那個垂死的人被捆在木架上,焦爛的肢體怵目驚心,肥碩的身體上有無數猙獰的傷口,一群蒼蠅圍著嗡嗡的叮咬,散發出難以形容的惡臭。這不成人形的可憐蟲竟然還沒死,在聽見腳步聲時反射性的蠕動,彷彿想躲掉再一次的施刑。
「認識他?」秦洛翻了翻木桌上的受刑記錄,似乎沒看見蘇菲亞幾欲嘔吐的反應。「維肯公爵的得力下屬,審判所最擅長用刑的班奈特法官,大量稀奇古怪的酷刑發明者,還有一項奇特的愛好,收藏身份高貴的受刑者的身體器官。看完他過去的審訊記錄,我得承認他對凌虐犯人一事極具天份。」
蘇菲亞忍住反胃,強迫自己又看了一眼,終於依稀記起,這張面孔的主人時常帶著慇勤的笑容出入公爵府。「你們想從他嘴裡得到什麼?」
「什麼也不需要,讓他感受一下曾經使用的刑罰而已。」秦洛的臉龐在陰森的環境下顯得異常殘冷。「班奈特法官的三位助手好命的先去了地獄,他本人至少還得再活兩個月。」
「純粹以折磨為樂?你們簡直瘋了!」秦洛語意的殘酷令人不寒而慄,蘇菲亞既厭惡又恐懼。
「酷愛折磨的是班奈特,別把我跟這雜碎相提並論。」如此場景下還能說話,這位公爵小姐可算意志堅強,秦洛終於挑開話頭。「或許你不知道,修納曾經有一個愛人。」
蘇菲亞不解其意,但很慶幸話題的轉移。「不可能,我認識他已有多年,從未聽說他有過戀情。」
「因為那女人已經死了。」秦洛叩了叩污漬斑斑的記錄,「她救了他,而後自己進了監獄,這是她的受刑記錄,由班奈特親自拷問,歷經六個月後才被處死。」
蘇菲亞顫抖起來,痙攣的抓住裙襬。「這是修納的安排?」
「是我的安排,修納沒見過這份記錄。」秦洛冷道。「他看了會發瘋的。」
「我不明白……這與……」
「進行拷問的是班奈特,但授意者是你父親,我想現在你該懂真正的原因,修納要維肯公爵死。」
無情的話語斬斷了最後一絲希翼,令蘇菲亞徹底絕望。
秦洛毫無憐憫的說下去。「政變前迫於形勢我勸他向你求婚,隱瞞了你父親的所做所為,如今修納洞悉了一切,自然也到了清算的時候。」
「不可能!我父親不可能對付一個女人!這毫無價值,絕不可能……」蘇菲亞虛弱的反駁,心神搖搖欲墜。
「價值?當然有,假如班奈特拷問成功,薔薇林氏全族都會被送上絞刑架,你父親就能順利的剔除林公爵這一政敵,他曾對此寄予厚望。」秦洛陰寒的譏諷。
「指證……林公爵……她究竟是……」蘇菲亞精心養護的指甲折斷在掌心。「……她是誰?」
「她是林毅臣唯一的女兒。」秦洛沉默了一刻,有一線黯淡的惋傷。「和你一樣,是一位公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