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與三年前沒什麼區別,俊朗的外形加上出眾的氣勢,在人群中相當顯眼,平日表現得隨和爾雅,唯有私下與隨從相處時會流露威嚴,儼然如天生的王者。
跟蹤以撒的難度極高,於是她用了一點小技巧。
先於以撒出發,在去帝都必經的小鎮停下來,找一家位於路口的旅店,黃昏時分就會看到以撒的馬車抵達。她暗中監視以撒一行的動靜,待到對方入睡後,再連夜起程趕到下一個小鎮。
這個方法很有效,以撒完全不曾覺察。
一路上她對這位特使見過的人、做過的事瞭如指掌,最終抵達了睽違已久的帝都。
經曆數度血雨的洗禮,西爾的帝都依然氣派,輝煌而壯闊。
這座都城被喻為永恆之都,城內遍佈粗礪巨石砌成的建築,堅固華麗,雄壯而不失精美。
街頭分佈著絢麗多姿的噴泉與上百座形態各異的雕像,寬廣平直的帝國大道貫穿整個城市,大道兩側坐落著議政廳、樞密院、眾神殿、凱旋門、帝國廣場及審判廳,歷經風雲依然佇立,成為時代的興衰的見證。
簡單的休整過後,以撒的第一站是富麗堂皇的帝國歌劇院。
清亮高亢的歌聲漸漸消失,轟然的掌聲在第二幕結束時響起。
以撒在裝飾華麗的包廂內慵懶的隨眾鼓掌,第三幕即將開始的間隙,一位中年紳士進入了包廂。
男人顯然是應約而來,恭敬的脫帽的致禮,以撒略一頷首,示意對方在一把絨面軟椅上坐下,隨著帷幕再度拉起,女高音完全遮沒了交談的聲音。
「請原諒我的無能。」男人略帶不安的致歉。「羅曼大臣雖然收了賄賂,卻不願代為轉達我們的意願。」
「原因?」
「由於暗中支援沙珊,執政府近年對我國相當反感,有傳聞指責那些主張與我國恢復外交往來的大臣是收受了重賄,甚至被抨擊為賣國賊,羅曼害怕引火上身,近期一直躲避我的會面請求。」
以撒挑了挑眉。「民眾或許會意氣用事,政客卻只考慮現實利益,假如達成協議,對西爾同樣有利。」
「西爾對新能源看得很重,恐怕很難接受這一交換條件。」男人委婉的道出了棘手之處。「儘管戰爭讓執政府負荷沉重,但新能源已全面啟用,產生的驚人效用也開始有回報,財政壓力正在逐步減輕,加上民間對我國的敵意和排斥,在這種形勢下很難說服西爾人。」
「詹金斯,國與國之間唯有利益永恆。」叩了叩扶手,以撒淡道,「我們要與他們談的不是交情,是交易。身為資深外交官,除了清楚兩國各自的利弊所在,你更應該全力促成協議。」
「是,閣下。」輕淡的斥責帶來無形的威壓,詹金斯噤聲不語。
「羅曼如此貪婪又如此膽小,你確實挑了個好人選。」以撒低哼一聲,已有了決定。「敢避而不見,除非他捨得把金幣都吐出來,找一個適當的場合,我們主動去見他。」
包廂內的談話結束了,詹金斯首先離開,以撒繼續欣賞歌劇直到落幕。
奧薇收回視線,她正處於在包廂斜對面的一處僕役通道,重重帷幕和繩纜構成了巧妙的屏障,這一絕佳的窺視地點價值一枚銀幣,劇院的雜工將她帶進來,見證了密會的全程。
她不需要聽,只需要看,唇語是一門特殊的技巧,偶爾會非常管用。
以撒尊貴優越的姿態、外交官詹金斯的畢恭畢敬、加上一路以來的觀察,她大致猜出了以撒的真實身份,微微蹙起了眉。
情況有些出乎預料,這位先生,可真是個不小的麻煩。
宵禁後的帝都猶如一座空城。
巡邏的士兵偶然走過,昏黃的路燈映著空蕩蕩的街面,白日的喧囂轉換為寂落,夜神統御了世界。
從帝國大道向右行至中央公園某一側,是曾經門庭若市的林氏公爵府。
它靜靜的聳立在夜幕中,隱約呈現出崢嶸巨大的暗影。
撬開花園後門一把鏽跡斑斑的鎖,裡面是一片破敗的荒蕪。
偌大的庭院落滿枯葉,瘋長的綠草沒過了石徑,大簇薔薇無人修剪,凌亂的肆意盛開。
她輕輕摘下一朵,聞著熟悉的芬芳。
殘破的牆頭上野鳥在咕咕啼鳴,純白的薔薇帶著夜境的氣息,彷彿出自遙遠的夢境。
花落在指上微涼,她凝望了許久,將薔薇別在襟扣,走近寂靜的宅邸。
沿著生滿野藤的小路踏入迴廊,濃重的夜色讓眼睛徹底失去了作用,她也不需要照明,黑暗猶如一件安全的外衣,讓她得以從容的憑弔往昔。
當年她在報紙上讀到林公爵府被暴動的民眾洗劫一空,險些被舉火焚燒,後來不知為什麼又保留下來,空置至今。這座府邸的主人結下了無數仇恨,建築能倖存下來已是奇蹟。
輝煌的公爵府所有傢俱已蕩然無存,胡桃木門拆成了碎片,連嵌在壁上的畫像都不復存在,只餘空落落的骨架,像一個過氣的貴族,只剩下狼狽寂寥。地上沒有任何破碎的雜物,或許是一切被貧民掠走,除了厚重的灰塵,整間宅邸異常乾淨。
她在三樓的一間房外停下了腳步。
門早已不復存在,空曠的房間一無遮攔,銀色的月光從窗口映入,像一方冰冷的絲緞。
父親的書房,她一直想逃避的地方。
每次被召喚到這,總是面對一個又一個命令。沒有關懷、沒有微笑、沒有半點溫情,除了名義上的存在,她從未感覺到父親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情感。
她不知道父親到底怎麼想,正如她永遠不明白自己對父親而言是否具有意義。
她沒有遵循父親的指令,更不曾為他帶來驕傲,為什麼一貫鐵血自律的父親卻違背了原則,冒著搭上家族的危險,挽救給他帶來沉重恥辱的女兒。
一切的迷惑已無從得知答案,父親死在了戰場上,作為天生的軍人,這或許是最理想的歸宿。她也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靈魂卻似乎依然拘禁在這裡,徘徊著無法離開。
靜默了許久,她走書房,指尖貼著壁爐一寸一寸摸索,終於摸到一塊微突的石塊。
她用力按下去,一聲微響,地面露出了一個暗格。
暗格中放著一把鑰匙,一張陳舊的羊皮卷。
冰冷的鑰匙觸手光滑,比尋常尺寸略大,被銅鏽蒙上了一層暗淡的外衣,精緻的匙柄呈簡潔的薔薇花形,細碎的寶石在月光下閃爍,宛如夢境重現。
或許該感謝這裡的廢棄,讓秘密能埋藏至今。
將鑰匙放進衣袋,她還原暗格,最後環視了一眼離開房間,從長廊另一頭走出,殘破的樓梯在腳下發出了輕響。
「誰!」
一聲厲喝突然響起,她的心猛然一跳,神經立刻緊繃起來。
「誰在那!」冰冷的男聲在宅邸中激起了空蕩的回音。
她保持沉默,加快步伐奔過長長的樓梯,衝到二樓時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臂,她甚至沒有聽見接近的腳步,面對陌生而可怕的敵人,她心頭電轉,以全力掙開了箝制,縱身躍向陳舊的窗戶。
嘩啦一聲破碎的脆響,一個纖細的影子從二樓翻墜而下,落進了荒頹的花園,在地上滾了幾圈消去衝力,起身奔過小徑,瞬息消失在夜幕中。
兩秒鐘後,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衝進廢邸,憑著手提式晶燈,冒著冷汗的近衛官威廉看到了完好無恙的上司。「大人!您還好嗎?剛才是不是有人闖入?」
燈光映亮碎裂的長窗,也映出了一個修長的身影。
帝國最高執政官沒有回答,佇立良久,俯身拾起了一朵掉落的白色薔薇。
半晌,他低啞的開口。「立即通知警衛隊徹底搜查鄰近的區域,盡一切方法找出入侵者,發現了什麼立即報告,別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