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政府四週年的慶祝酒會吸引了眾多名流。
一年一度的酒會是檢證身份的試金石,帝都的貴婦淑媛不惜一擲千金,訂購炫麗的華服。一輛又一輛馬車在帝國大禮堂外停駐,走下身份尊貴的賓客,司禮官忙於通報一個又一個顯赫的姓氏與職務。
悠揚的樂曲迴蕩在巴洛克風格的禮堂,昂貴奢華的裘皮、閃耀光芒的鑽飾金表,珍罕的異國香露氣息從髮髻與裙襬上散出。男士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精緻的外套上別著鑽石襟扣,開著意韻深長的玩笑。女士們炫示珠寶,交換著八卦,以曼妙的眼波物色下一任情人。
直到宴會過半以撒才到了會場,哈維男爵這個捏造出的名字沒有引起任何反應,一些貴婦以挑逗的微笑打量這位陌生的英俊青年,以及他身邊的漂亮舞伴。
以撒噙著淺笑,對每一個視線點頭,微揚的姿態帶著貴族式的矜傲,大方瀟灑,完全不像一個混入盛宴的冒牌貨。被他挽在臂彎中的奧薇不著痕跡的掃視,不意外的發現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洛哈德伯爵、弗朗索瓦子爵、傑克遜候爵、芬蒂夫人、夏奈……
發現了曾經的朋友,她的目光停了一秒。
昔日在憲政司抑鬱困頓的夏奈上校成了一個養尊處優的中年人,身材已有些發福,正端著紅酒與身邊的伯爵談笑自如,神態優遊,想必仕途十分得意。
她看了片刻移開視線,握在腰上的手突然一緊,以撒低頭看著她,「陪我跳舞。」
她不想跳舞,但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任他牽入舞池,隨著樂曲而動。
俊朗出眾的青年,年輕貌美的女郎,這一對出色壁人相當醒目。
淡紫色的長裙襯得奧薇身段極美,一串圓潤的珍珠項鏈環在項上,更顯肌膚瑩白嬌嫩,腰肢纖細,紗裙飛揚,曼妙的舞步輕盈如人魚。
以撒攬住細腰,毫不費力的帶著她旋轉,舞姿華麗而優雅。
璀璨的燈光下,俊逸的臉龐有一種迷人的魅惑,忽然在耳畔低聲問。「喜歡嗎?」
奧薇沒有說話,回以淡笑。
以撒輕笑,牽著她旋了一圈。「親愛的奧薇,究竟什麼才能滿足你?」
華美的衣裙,昂貴的首飾,英俊的男伴,浪漫的音樂,衣香鬢影的舞會,令人迷醉的奢華,沒有一樣能令她稍稍動容。輕揚的唇角隱著邪佞,以撒語氣宛如輕哄。「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長長的眼睫眨了一下,居然真的給了回答。「我想要一幢玫瑰色的房子,覆著深色的屋瓦,屋頂上落滿白鴿,窗口盛開著天竺葵,每一個房間都有壁爐,冬天的夜晚從不熄滅。」
以撒怔了一下。「聽起來不難實現。」
奧薇笑了笑。「對我而言是奢望。」
「你只想要這個?」
舞曲輕揚,她跳完一個小節才道,「沒錯。」
以撒根本不信,隨口打趣。「屋子裡還有誰,你的愛人?」
她輕笑出來,半晌才道。「只有我。」
他斂起笑,打量她的神色。「不妨換個實際點的願望。」
奧薇想了想,從善如流。「那麼這串珍珠項鏈,假如您願意。」
垂眸看了看,以撒點頭。「眼光不錯,它很襯你。」
一曲終了,以撒剛好旋至舞廳北角。
鬆開奧薇的手,他對長沙發內正與女伴調情的男人彬彬有禮的鞠躬,「羅曼閣下,我代詹金斯向您問好。」
羅曼大臣臉色大變,望瞭望左右,把以撒帶入一間空著的休息室,心神不寧的拉上窗簾。「你……」
「請叫我以撒。」以撒的姿態十分閒適,慢條斯理的整理襟扣。「我是詹金斯的同僚,抱歉,見您一面太難了,不得已用了這種方法。」
「我跟詹金斯說過,現在不是好時機。」羅曼眼神遊移,倨傲而強硬。「你完全不必多此一舉。」
以撒一曬,「恰恰相反,現在正是執政府最需要朋友的時候,我們很願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幫助?」羅曼嗤笑出聲。「你們能做什麼,執政官閣下剛剛發出通告,督促林氏交出維肯公爵及一派舊貴族,全族無條件投降,否則他將立即親征,剷平行省的一草一木。」
修納親征?這一點出乎意料,以撒心頭念轉。「假如利茲全力支持沙珊,戰爭的時間會比修納閣下預想的更長,為什麼不在最短時間以最小代價結束這一切?儘管我們過去對彼此懷有誤解,將來卻可以成為朋友,把潛在的朋友定義為敵人,貴國這一做法異常令人惋惜。」
羅曼不耐的扯了扯領結。「你說的很誘人,但他們不可能同意以新能源交換。」
「您盡可以放心,為了彌補先前一些魯莽的、造成兩國關係惡化的錯誤,我們願意以無比的誠意重塑友誼。」以撒不動聲色的增加了籌碼。「在中止對沙珊行省的援助、支持執政府統一西爾全境之外,利茲願以重金購買新能源技術。」
突如其來的轉折令羅曼大臣極為驚訝。「重金?你們準備付出多少?」
「這一點必須當面與執政官閣下商討。」以撒從容不迫的微笑。「您只需要把這項提議向執政官閣下轉達,適當的代為引見。」
羅曼心動中有一絲猶豫。「但那位閣下似乎對與貴國交易相當反感。」
「修納閣下是一位睿智明晰的領袖,我相信他在全面審時度勢之後,一定會改變某些想法。」以撒胸有成竹,進一步拋出引誘。「當然,這有賴羅曼閣下的幫助,利茲不會忘記感謝給我們帶來友誼的人」
羅曼思考良久。「你有足夠的權力作出官方承諾?你到底是……」
「我有足夠的資格代表利茲皇帝陛下,稍後您可以直接宣召詹金斯。」以撒清楚他已經說服了對方,也清楚該何時結束談話,優雅的微一鞠躬。「羅曼閣下,我期待您的好消息。」
羅曼終於下定了決心。「假如利茲確有這樣的誠意,我樂意協助。」
以撒離開期間,奧薇獨自面對一波又一波跳舞的邀請,回絕數次之後她步入冷清的陽台,終於獲得了清靜。獨自佇立了一陣,猜測以撒的秘談差不多該結束,奧薇正待走回,卻被花園中的身影吸住了視線。
那是一個英挺沉冷的男人,輪廓異樣的俊美,卻絕不會予人以柔和可親之感,眉目似乎隔著一層薄冰,猶如一尊晶石雕成的神祇,令人望而生畏。
奧薇不自覺的傾出扶欄,緊緊盯住那一張非凡的面孔。
在沒有覺察自己究竟想做什麼之前,她已經離開陽台,奔向樓下的花園。
心在狂跳,血液上湧,長長的裙襬隨著步履飄蕩,彷彿要飛起來。她忘了自己的處境,忘了所有理智,想再看一看那個人。
奔下樓梯衝過迴廊,她按記憶的位置追去,卻已不見蹤影,盲目的抓住侍者詢問,得不到確切的回答,只能一遍又一遍在樹籬間徘徊。
寂靜的花園只有銀色夜燈的映照,彷彿前一刻的影子完全出自幻覺。
張惶無措間顧不得路,高跟鞋陷入石板的裂隙,瞬間扭傷了腳踝。尖銳的痛楚和失望一起襲來,逼出了滿眶的淚,奧薇再也無法控制情緒,跌坐在石階上摀住了眼。
音樂輕柔悅耳,舞會的喧鬧聲變得更大,她卻在一隅無法自制的落淚。
她在找什麼?怎麼會這樣愚蠢?一切早在十年前就已結束,為什麼還會如此失控?
潮水般的酸楚漫湧心頭,她的喉嚨窒痛得難以呼吸。
忽然,一雙男人的手扣住她的腕,強制的移開覆在臉上的手。
淚光中她看到了以撒,他沉默的凝視,俊朗的臉龐毫無表情。
一剎那回到了現實,她勉強解釋。「抱歉,鏡片磨得眼睛有點疼。」
以撒觸了一下臉頰,摩挲著指尖的淚,語氣極淡。「侍從說你在找一個男人,是誰?」
她怔了怔,無法回答。
他並不打算放過她。「你在為誰哭?」
她垂下眼睫,極力讓情緒鎮定下來。「只是一個幻影,我看錯了。」
以撒似乎笑了一下,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讓你這樣失態,只是一個影子?」
肩膀的顫抖已經停了,月光映著美麗而蒼白的臉,清澈的眼睛裡還有一點淚,殘留著來不及掩飾的哀傷,看上去迷惘而脆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一滴淚停在微涼的頰上,彷彿一顆晶瑩的珍珠,讓以撒覺得十分刺眼。
以撒想抹去又停下,最終低下頭,吻住了柔嫩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