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炎之卷》審判

  秦洛進門前對著近衛官威廉打量了一番。

  「首先得稱讚你,捉到了一個大膽的竊賊。」

  威廉不動聲色的鞠躬,「多謝閣下的讚譽,這是職責內的事。」

  「其次我必須告訴你,關於守衛不力的懲飭細則已經在我桌子上。」秦洛似笑非笑,拍了拍近衛官的肩。「建議你做好降薪的準備,但願西希莉亞不會為此抱怨。」

  近衛官的笑容多了抹尷尬,揉了下鼻子,替司法大臣打開了門。

  秦洛走進去,將手上的東西拋給辦公桌後的帝國執政官。「最後一顆寶石已經補上了,絕對看不出半點痕跡。」

  正如秦洛所說,漆光柔亮的古董匣找不到一絲缺憾,精緻完美如初。

  用了數年時間,終於找回為籌集政變軍資而賣掉的寶石,由皇室御用工匠重新鑲嵌。修納摩挲良久,打開匣子,將險遭失竊的胸針放了進去。

  秦洛找了張椅子坐下。「那個女人的身份沒什麼疑問,審問也沒有異常,她有幾分姿色,從其他侍女嘴裡探說到內宅的情況,大概夢想著麻雀變鳳凰的把戲,爬進書房打算勾引你,順手拿到了胸針。」

  拉法商會捏造的身份資料相當完備,這一點以撒相當欽贊。

  「我得說是因為你這張臉才導致此類事情一再發生,官邸的防衛又太鬆懈,這種疏忽簡直不可原諒,必須大量增加警衛。」對面的人一言不發,秦洛懷疑他究竟聽見了多少。「你認為該施予竊賊怎樣的處罰。」

  修納半晌才道。「按法律應當如何?」

  「法律非常靈活。」司法大臣聳聳肩,毫不介意踐踏神聖的律法誓言,縱容執政官的個人意願。「按偷竊處理,這種價值的飾物應處以絞刑;按盜竊帝國機密處置,則是裂解四肢;按間諜罪或叛國罪處罰,該上火刑柱,你比較屬意哪一種?」

  修納沉默不語,這讓秦洛頗為頭疼。

  「法庭決定公開審判,時間是下午三點,屆時必須裁決。」司法大臣為了把麻煩拋回去,不惜慷慨的出借法庭。「這次換你當法官,畢竟她偷的是你的東西,一切由你決定。」

  莊嚴的法庭外擠滿了哄鬧的人群。

  一個年輕大膽的女竊賊闖入了高貴的執政官的府邸,這一聳動而令人興奮的消息擴散傳播,在無數張嘴裡演繹成了截然不同的故事。

  有人說竊賊來自神秘的盜賊團夥,擁有最高妙的手法,被捉住的時候身邊的口袋堆滿了珠寶,偷到的東西價值連城;又有人說她是沙珊行省的刺客,又或是被執政官抄家的貴族之後,為刺殺復仇而來,卻被英勇的近衛官一舉擒獲;還有人說她根本不是賊,而是試圖□執政官的侍女,為執政官俊美的容貌迷惑,不惜死亡的代價。

  最後一種說法流傳最廣,帝都時常有對執政官懷有狂熱愛慕的女性做出各種瘋狂之舉,無疑加深了這一可能。

  好奇的人群蜂擁至法庭,塞不下的像水一樣流瀉到庭外廣場,無數人頭攢動,爭相一睹為愛情發狂的女人。

  審判並未受到民眾狂熱情緒的干擾,進行得很順利,女犯對所有指證供認不諱,律師象徵性的辯護了幾句,公式化的請求法庭寬恕可恥的罪行,空洞敷衍的陳詞濫調毫無感染力。

  嗡嗡的低議像蒼蠅一樣貫穿全程,女犯異常平靜,彷彿已對任何結局安然承受,沒有血色的臉頰顯得十分柔弱,容貌又是那樣美麗,以至如果所處環境改換成神殿,人們會把她當成殉教的聖徒。

  假如聽審人群中有人能如神靈般透析內心,會發現聖徒小姐想的既不是審判也不是祈禱,而是如何在行刑的路上逃走。

  似乎畏罪而垂落的眼眸暗地觀察,不著痕跡的探視法庭外的數條通路及守衛分佈,指間的發夾隨時可以解開鐐銬,擊倒庭衛脫身而去。無論被按上什麼樣的罪名,她的內心都不會有絲毫畏怯驚慌。年輕的女犯在靜候時機,與庭外的人群一起,等待著審判的結束。

  聽審席後排長椅上坐著一個俊朗的金髮青年,與周圍的人群不同,他似乎根本不關心庭審,陰鬱的眼神遙遙注視著女犯人。

  法庭外突然起了騷動,喧鬧的人聲壓過了庭審,法官頻頻擊打法槌提醒秩序,隨著法警失態的通報,不可侵犯的法官大人臉色變了,立刻站起來迎接執政官閣下的意外降臨。

  人群沸騰了,所有人伸長脖子,爭相一睹修納執政官的風采,一列威嚴的衛兵喝退門邊湧動的人群,排開了一條通道。

  片刻後,一個修長英挺的男人到了法庭之上。

  帝國執政官的威名與榮譽已不需要任何勛章,肩章是唯一的裝飾,雙排銀扣一絲不苟的扣到喉結,黑衣散發出冰冷奪人的氣勢。

  沒人能預想執政官會親臨審判現場,許多女性面頰緋紅,激動得險些暈過去。法警忙於維持秩序,將昏倒的人抬出擁擠的法庭,審判變成了一場鬧劇。

  儘管周邊嘈雜如鬧市,女犯依然低垂著頭。

  她一時無法判斷對方的來意,為了防止精明的執政官看出什麼,保持著服罪的姿態是最安全的做法。

  同樣冷靜的還有後排的金髮青年,他的注意力終於從女犯身上移開,盯住黑衣執政官,彷彿在評測一個難纏的對手。

  法官盡了一切努力,終於讓喧鬧的場面平靜下來,重塑起法律威嚴莊重的形象,而後恭敬的將審判權讓渡給了執政官。

  這一行動導致了長久的靜默。

  執政官俯首注視著女犯,漠然而冷峻,像看一堆毫無價值的瓦礫。

  他沒有開口說一個字,時間一點點過去,極靜的肅穆中逐漸生起嗡嗡的低議。

  靜默的仲裁者終於讓女犯抬起頭,疑惑的望了一眼。

  人們驚訝的發現她的臉頰剎那間雪白,纖細的身體顫抖起來,指尖痙攣的扣在一起,彷彿隨時可能昏過去。

  審判席上的人是那樣熟悉,又是那樣陌生。

  她終於明白命運之神開了一個何等惡意的玩笑。

  十年後面對面的相逢,他成了西爾最高執政官,代替法官裁決她的罪行,她卻帶著鐐銬受人指點,面臨著絞架或火刑柱的嚴懲。

  什麼樣的力量扭曲了命運,讓現實變得這樣可怕。

  她無法移開目光,也無法控制顫慄,彷彿有什麼東西塞住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冷漠的眼神充滿厭棄與憎惡,比所有惡夢更可怕。

  或許發現了即將遭受的嚴懲,美麗的女犯異常害怕,又異常脆弱無助,以至於最鐵石心腸的人都產生了同情,森嚴的法庭上出現了一種罕見的,惋惜憐憫的氣氛。

  越來越大的議論聲中執政官終於開口,低冷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我赦免你的罪行,僅此一次。」

  說完,他沒有再看一眼,立即離開了法庭。

  瞠目結舌的人群鴉雀無聲,繼而嘩然轟動,每一張臉都興奮至極,充滿了難以置信,審判結果傳到了庭外,人們交口稱讚執政官的仁慈。

  或許是死裡逃生的喜悅,又或是突然獲釋的解脫,被法警解開鐐銬後,女犯環住肩膀慢慢蹲下去,不可遏制的發抖,像一片被嚴寒襲擊的樹葉。

  「我簡直不敢相信。」威廉一次又一次搖頭,全然無法接受。「大人居然放了她,這怎麼可能。那女人可是差點偷了他最珍視的東西,竟然給了赦免。」

  秦洛舒適的倚在沙發中,一點也不意外。「你對修納的瞭解還差得遠。」

  威廉依然在糾結。「這怎麼可能。」

  「正因為她偷的是那件東西,才會是這種結果。」翻著最新的報紙,秦洛望著大肆吹捧執政官高貴仁慈的文章發笑。

  「難道您早知道他會作出這種決定,才讓大人親自去法庭?」

  秦洛聳聳肩,顯得無辜而誠懇。「反正不論做什麼判決他都會不滿,不如讓他自己決定。」

  「為什麼會不滿,難道她不該受到嚴懲?」威廉越來越迷惑。

  「當然應該,修納心裡比任何人更想把她撕成碎片。」秦洛懶懶道,慢條斯理將報紙翻到下一頁。「只不過他沒法那麼做,那個女人——我是說胸針的主人,控制著他的決定。」

  「她不是已經死了?」

  「是死了,但她依然足以影響修納。」秦洛有一絲嘆息。「她不希望胸針染上任何人的血,即使這人是個卑鄙無恥的賊,他絕不會違背她的意願。」

  近衛官怔了半晌,喃喃的不甘心。「所以才有特赦?那個賊真是撞到了好運。」

  秦洛挑了挑眉,不無戲謔的提醒。「親愛的威廉,她的好運等於你的厄運,如果我沒猜錯,接下來的幾天修納會心情很糟,你最好——小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