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伯爵為了彌補歡迎宴上的失誤,挽回對領地治理不善的糟糕印象,傾盡全力籌辦送行晚宴,以博取執政官的歡心。完美的宴會,完美的食物,完美的氣氛,更沒有煞風景的美人,最挑剔的客人也找不出半點暇眥。
崔伯爵絞盡腦汁的討好修納,與此同時,秦洛輕鬆的與以撒閒談,雙方都是社交高手,任一類話題都能聊得相當愉快。
以撒永遠能將恭維之辭說得妥貼自如,「我對執政官閣下十分欽佩,如此難得一見的傑出人物真是西爾之幸。」
「的確如此。」秦洛微笑。「以撒閣下也令人印象深刻,以您的才能應該在利茲擔任更高的職位。」
「您過獎了。」
秦洛漫不經心的環視了一週。「宴會上怎麼不見那位勇敢的女士,崔伯爵似乎也向她發出了邀請。」
以撒頷首婉拒。「非常感激崔伯爵的好意,只是她身份低微,不習慣這樣高雅的場合。」
「請務必讓她來接受我的致意。」秦洛姿態誠懇。「身為負有律法監督之職的大臣,她的所做所為令我汗顏。」
「謝謝,我會代為轉達您的讚譽。」
「她挽救了一位無辜者的生命,我必須向這種高尚的行為致敬。」秦洛冠冕堂皇的請求,彬彬有禮的姿態下隱伏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如果她有什麼難處以至無法出席,我願意提供幫助。」
話已至此,以撒只能禮貌的應允,暗惱中念頭一轉,他又微笑起來。
或許正是測試奧薇身份的良機,假如真是公爵小姐,面對曾經的未婚夫,再鎮定也不可能毫無破綻。
「能得到您的垂顧是她的榮幸,我這就讓她過來。」
秦洛似不經意的望了一眼窗外。「我非常期待。」
奧薇極力抑制內心的焦燥。
遠征軍離沙珊僅有一步之遙,她卻被以撒困住,這一失誤將導致全盤計畫失敗。
她必須盡速離開,但以撒顯然吸取了教訓,布下了縝密的防衛,將她拘禁在房中動彈不得。幾乎絕望的時候,她接到了參與宴會的命令,儘管眼睛已疼痛難當,還是戴上了鏡片。
簡單的梳洗過後,她在侍女的指引下趨向宴會場所。
一路記下道路留心觀察之餘,她突然生出一絲警惕。侍女一直沒有說話,所走過的路徑越來越冷僻,奧薇刻意放慢腳步,拉開一點距離,剛轉過一個拐角,危險的感覺猝然襲來。
她立即躍出長廊,幾乎同一時刻,黑暗的長廊前方現出兩個身影,洶洶追逐而來。
唯一慶幸的是對方沒有拔槍,奧薇縱過矮籬,遁著花園小徑飛速奔逃,身後的追蹤者僅有一臂之遙,時刻威脅著意識。沿路竟然不見守衛,這足以說明襲擊者的幕後主使,她飛快的思索,始終想不出伏擊的原因。
宴會的語笑人聲隱隱傳入耳際,璀璨的華燈越來越近,前方猝然閃出一個人,儘管她極快的撂倒了對手,卻也被遲滯了速度,身後敵人追上來撕打成一團,黑暗讓她完全看不清敵人的臉。
奧薇挨了一拳反應一滯,哧拉一聲被撕裂了衣袖,纏鬥良久,體力漸漸不支,她以肩磅硬受了一下重擊,換來機會撂倒其中一人,毫不猶豫的衝向宴會場。
她知道那裡有主謀,但以撒也在,他是此刻唯一能庇護她的人。
落地長窗內燈火輝煌,歡暢的音樂隨風飄揚,映著窗內一對對浪漫起舞的貴族,眼看已近在眼前,最後一個敵人卻撲上來,撞得她在地上滾了幾圈,險些昏厥。
壯碩的男人壓住她,幾乎拗斷了她的骨頭,一手去撕她的衣領,奧薇艱難的呼吸,在衣襟被撕開前的一剎那,突然間手臂一絞,用盡全力把敵人甩了出去。
這一擊的後果十分驚人。
嘩啦一聲巨大的裂響,整扇落地窗化成了碎屑。
宴會中所有人都驚呆了,目瞪口呆的看著一個被玻璃劃得滿頭鮮血的男人摔進來,當場昏迷。
人群轟的散開了一個大圈,女士們失控的尖叫震耳欲聾。
「安靜!所有人退後。」執政官冷肅威嚴的聲音響起,人群迅速冷靜下來,畢竟是軍方上層為主的宴會,很快控制了場面。
奧薇緩慢的從草地上支起身體,眼前一陣發黑,她微弱的咳了一下,用手背拭去了唇角溢出的血,按住了破裂的衣領。
最後一擊讓她清晰的覺察出來,對方的用意不是殺人,不是強1暴,而是要撕開她的衣服。忽然意識到背上的秘密,奧薇的神思變得冰冷飄忽,墜入了不可置信的深淵。
碎裂的長窗之內猶如另一個世界,室內的人都在向外看。
以撒看了一眼,臉色變得鐵青,走出來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怒火點燃了他的眼眸,氣勢凜然逼人。「修納閣下!我要一個解釋!」
秦洛蹲下去檢視著昏迷的男人,隨即起身道歉。「非常抱歉,這絕對是場意外,我不明白怎麼會發生,一定會徹底調查,給閣下一個交待。」
秦洛神情嚴肅,態度端正,但奧薇太瞭解這個男人,輕易窺出秦洛眉梢一絲輕微的懊惱。
她微微搖晃了一下,看向秦洛身後的人。
帝國執政官沒有任何驚詫,他在低聲與崔伯爵交談,偶爾掃過的目光寒涼如水。
執政官超然的鎮定讓宴會恢復了秩序,威廉指揮衛兵把昏迷者拖走,人們三三兩兩的交談,討論著意外的插曲。
受傷的地方開始疼痛,那種劇烈的疼痛一直蔓延,爬進心口,令她無法呼吸。
奧薇終於明白以撒想利用什麼,也明白了襲擊的因由。
這是一場蓄意安排的試探,神之光——被埋葬的永生之術,某個人想再次啟用。
她的耳邊已經聽不清以撒與秦洛的爭論,腳彷彿有自己的意志。
以撒拉住她。「奧薇?」
她推開以撒的手,踉蹌的走進宴會廳,踩著一地碎裂的玻璃,直直走向人群中心的人。
雜亂的議論聲停止了,一張張臉上流露出驚詫。
年輕女人的腳步有些踉蹌,男人的外套遮住了破碎的衣裙,秀髮零亂的披散,美麗的臉龐比死人更蒼白,額上印出了淡青色的筋脈,像一個半透明的幽靈,仰起頭盯著執政官。
修納停止了交談,雕刻般的臉龐一無表情,低頭俯瞰著她,制止了護衛上前。
她怔怔的看他,第一次離得那樣近,又是那樣遠。
絕對的冷漠映在那雙深黑的眼眸裡,比休瓦的冰雪更寒冷。
她費盡力氣才能控制自己,聲音卻止不住的發抖。「魔女……您認為該怎樣處置?」
突兀的問題讓修納不解,沒興趣多說,他冷冷的回答。「公開處決。」
「您相信……世上真有魔女?」
修納蹙了一下眉,已經有絲不耐。「她必須死。」
崔伯爵覺得這個女人十分無禮,但執政官沒有驅趕,他不敢僭越,紆尊降貴的在一旁補充,「無論真假魔女必須死,只有如此才能讓帝國的流言徹底消失,杜絕今天這一類悲劇。」
宴會場中一片寂靜,過了片刻,她忽然哽笑了一下。
沒有人能形容出那是怎樣一種笑,修納似乎怔住了,完全無法移開視線。
「您一定會……得償所願。」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完,轉身離開了會場。
「奧薇!」顧不上再爭執,以撒扔下秦洛追出來拉住她。「你還好?」
她掙開手臂,幾步後再度被扯住,以撒側身將她壓在牆上,不容掙扎躲避。「究竟怎麼了。」
他知道她受了刺激,但一場突襲還不至於讓她神智錯亂,今晚她的反應很怪,讓人難以理解。
「奧薇,怎麼回事?」以撒強行扭過她的下頷。
夜燈的光映出了她的臉,以撒心跳漏了一拍,驚駭的鬆開了手。「奧薇!你的眼睛——」
眼睛?
她的神智依然飄忽,慣性的摸了一下臉頰,沾了一手的潮濕,她不記得自己有落淚。
以撒驚魂稍定,用指尖沾了一下,「你的眼睛流血了!」
小巧的臉龐慘白,長長眼睫下蜒延著兩行暗紅色的痕跡,看上去分外可怖。
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魔女的傳說成真。
她遲鈍的眨了眨眼,視線中的一切彷彿籠罩著一層暗色的紗,半晌後終於感覺到眼瞳傳來的痛楚,無力的按了按眼眸,「鏡片——」
避開沿線的衛兵,以撒把奧薇扶回室內,看著她取下了沾血的鏡片。
長久佩戴導致了可怕的後果,細微的血管呈現出鮮豔的紅,如蛛網般覆住了眼白,雙眼瀰漫著一片悚人的血紅,乍看竟找不出瞳孔,襯得雪色臉龐猶如魔女般妖魅。
受刺激而流出的眼淚漸漸變成淡紅,彷彿害怕光線,她用手遮住了眼。
「奧薇。」以撒半蹲在她身畔,拿下了她的手,聲音有些不確定。「你還看得見?」
她搖搖頭。「很模糊。」
「我去給你找個醫生。」以撒剛要離開,被她抓住了手臂。
她仰起頭,很快又被燈光刺激得低下。「別去。」
以撒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怒氣,用力把她按回軟椅。「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
她沒有鬆開扣住他的手,反應淡漠。「沒有這個必要。」
以撒頓了一下,語氣轉冷,「不用擔心洩露出去,我會把事情處理乾淨。」
她當然清楚他會怎麼做,沒有勸說,只疲倦的回答。「這裡很難找到高明的醫生,更不是你的領地,惹出事情只會引來更多懷疑。」
他清楚她說的是事實,卻更煩躁。「你最好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說不定會變成瞎子!」
停了一刻,她輕道。「沒關係,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誰在乎。」
不知為什麼忽然感到一絲疼痛,以撒極輕的撫摸了一下長睫,半晌沒有說話,好一會才道。
「我去給你弄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