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炎之卷》疑雲

  奧薇用斗逢覆住了昏睡過去的孩子。

  時間已經不多了,必須盡快回到沙珊。但眼下的情況很糟,遠征軍的到來令整個領地戒備嚴密,她對地形又很陌生,帶著一個孩子更增加穿越領地的難度,可明知如此,她依然無法容忍無辜的孩子被活活燒死。

  她已經非常疲憊,卻無法休息,輕撫了下孩子亂蓬蓬的頭髮,發上帶著刺鼻的煙味,細嫩的手指看得出曾受到母親的精心呵護,暈紅的腮上猶有淚痕,或許是刺激過度,孩子有點發燒。

  第一次目睹這野蠻而暴虐的行徑,奧薇不知道能對孩子說什麼,又怎樣解釋這種因己而起的殘忍。

  或許人們是對的,紅色的眼睛根本不該存在於西爾,存在於這個世界。

  奧薇低頭看著孩子稚嫩的臉,長睫下的眼眸幽暗而悲涼,蒙上了層層陰霾。

  威廉近衛官有點頭疼。

  他本以為搜尋帶著孩子的女人是樁極為簡單的任務,現實卻粉碎了這一預期。崔伯爵的衛兵三次遭遇均無功而返,顯然對方比想像中更難纏,如果不是提前封閉了路口,恐怕早已脫離了領地。

  修納計畫在崔伯爵的棱堡停留三天,威廉沒時間與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捉迷藏,更不可能投入大量士兵去搜捕,陷入了相當尷尬的境地。

  聽完報告,修納考慮了兩秒,替下屬解決了難題。

  「在所有地方貼滿通告,宣佈明天早上審判孩子的叔父,她自己會把人送來。」

  村落的鐘響了。

  崔伯爵領地所有村落的村民都被召集到棱堡門口,縱橫帝都政壇的司法大臣紆尊降貴,親自當眾審理一個微不足道的鄉紳。

  儘管被指為魔女的孩子缺席,但無礙審判,沒用多長時間秦洛就成功的讓男人招認了誣陷侄女以謀奪家產的惡行。行刑的士兵將罪犯綁上臨時豎起的火刑柱,男人乞憐的號叫響徹了山坡。執政官蹙了下眉,罪犯立刻被綁住了嘴,尖利哀號猶如被利刃切斷,圍觀的人群死寂無聲。

  帝國執政官環視著悚然無聲的村民,俊美的臉龐森冷無情。

  「今天起,帝國有一條新的法令。凡有人指證他人為魔女,應當首先通過同等試煉證明自己不曾被魔鬼所惑,否則指證被視為誣告,領主將予以重刑懲處,決不寬恕。」

  凌厲的氣勢令人喘不過氣,場中沒有半點聲音,所有村民都低下了頭。

  修納在一張高背軟椅上坐下,冷淡的命令。「現在,行刑。」

  熊熊燃燒的火把扔上了柴堆,迅速引燃乾燥的木柴,激發出嗆人的煙味,火苗捲上了受刑者的腳,無法呼叫的罪人面目扭曲,透出無法形容的痛苦。

  燒焦的味道越來越濃,圍觀的人群卻沒有慣常的歡呼興奮,無形的威壓懾住了情感,彷彿一幕怪異可怖的啞劇。

  不遠處的樹林裡有人遠遠的注視。

  火焰中扭動的人體異常觸目,過去的回憶猶如夢魘重現,奧薇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扶住一棵樹嘔吐起來,虛軟得幾乎站不住。

  再也吐不出半點東西,冰冷的虛汗終於停止,一個得意中帶著威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想這次你應該逃不掉了,請跟我到城堡一趟,女士。」

  奧薇轉過身,看見了十餘名持槍的士兵,也認出了發話者的臉——曾經在執政官書房中給過她一拳的威廉近衛官。

  同一時間,笑容在威廉臉上凝固。「你?!」

  以撒愉快的微笑,在軟椅上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語氣優雅而略帶興奮。「親愛的奧薇,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能解釋一下上次你的不告而別?」

  奧薇低著頭,指尖輕輕觸了一下眼睫。

  眼睛彷彿有砂礫在一寸寸磨蹭,帶來粗糙的疼痛,戴著晶石鏡片的時間太長了,可她無法摘下,四周全是敵人,一旦被發現這雙紅色的眼睛,等待的將是滅頂之災。

  「奧薇?」以撒語氣又增了一分輕謔。「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這並不是真的,朝思暮想的獵物意外的撞入懷中,好心情讓他有近乎無限的耐心。

  眼前的女人輕抿著唇,神色蒼白而疲倦,睫下的青影似乎許久不曾好好休憩,給小巧的臉龐添了幾絲脆弱,這讓他想起重見時她眼瞳中乍然失驚的微亂。

  威廉把她帶到城堡,立刻引起了重重疑惑。

  距離那場特赦僅僅數月之遙,一個有能力打倒村民救下孩子,又躲過數度搜尋的好心人,顯然與貪婪侍女的形象相去甚遠。如果他不曾阻止,等待她的將是嚴厲的審問,假如他揭破她的身份,今天的火刑會立刻重演一遍,所以不管從哪方面而言,她都該對他心懷感激。

  對峙良久,她終於開口。「請原諒,當時我擔心我的家人因我背叛沙珊而受到牽連。」

  以撒似乎瞭然的點頭。「你去看望家人?」

  毫無疑問這是謊言,她經神之光重生,那對母子不過是掩飾身份的道具,根本不可能對她構成羈絆。

  以撒並不揭破,繼續這一遊戲。「他們還好?」

  「很好,謝謝您的關心。」

  「那麼接著告訴我,你怎麼會到這。」

  奧薇猶豫了一下,「我來這裡是為——找您。」

  「找我?」以撒唇角微牽,語調帶上了嘲諷。「為什麼?」

  「您答應帶我去利茲。」她知道這個理由很爛。「我在西爾已經沒有生存之地。」

  「親愛的奧薇,你認為我是個傻瓜?」以撒笑起來,突然尖銳的譏諷,「你根本沒想到我會跟隨遠征軍,收起你那套拙劣的把戲,你以為你對我還有任何價值可言?」

  撕破了親切的假面,她反而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價值,您已經把我交給執政府了。」

  「等我找出你究竟在隱藏什麼,我會的。」以撒指尖漫不經意的繞住一縷長髮,忽然用力一扯,逼得她踉蹌的跌在腳畔。「或許你更喜歡酷刑?聽說西爾人對付魔女有許多方法,比如用鐵刷刷掉皮膚和肌肉;又比如把人綁在木輪上來回輾壓,直到腹部變成一張薄皮,還有令你嘔吐的火刑,如果燒慢一點,可以讓你清醒的感覺自己被逐漸烤熟。」

  奧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片漠然的空白。「這取決於您的意願。」

  以撒存心打破這種平靜無波的反應。「假如求我,也許我會另行考慮。」

  她將自己的頭髮一分分從他手上扯回。「我不認為乞求對您有任何意義。」

  看她初次鮮明的反抗,以撒卻笑了。

  他早已厭倦表面順從的敷衍,終於逼到她撕下偽裝,顯露出沉默之下的桀驁鋒芒。

  「你想進入沙珊?」

  奧薇沒有回答。

  以撒聲調轉冷「真想死我可以幫你,不必非死在林晰手上。」

  奧薇沉默以對,既不解釋也不辯駁,仍是那樣難以解讀。

  以撒看了很久,別有深意道。「既然後悔,當初又何必背叛。」

  靜寂良久,她微微笑了一下,神色疲倦而蒼涼。「您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凝望著那一抹笑,以撒有一刻失神。

  想得到什麼?

  當然是神之火的能源技術,最好還有神之光。

  他想在將她交給執政府前儘可能的探取信息,想看透她真實的面孔,卸去她一層層防衛,直達柔軟敏感的內心。她是那樣神秘,又是那樣美麗聰慧,令他異常渴望,渴望她的眼眸閃現出柔情與依戀,渴望從靈魂上徹底征服。

  突然意識到心底深藏的情緒,以撒怔住了。

  「這件事有點奇怪。」仔細回憶之前的一幕,秦洛若有所思。

  「那女人竟然是利茲暗諜。」威廉的感覺猶如被利茲人戲耍了一番,十分激憤,「當初真該絞死她而不是特赦。」

  修納眉梢輕揚。「以撒很意外。」

  「對。」秦洛脫口而出。「雖然認識,但以撒顯然沒有料到是她。」

  威廉不解。「這代表什麼?她不是暗諜?」

  「代表她不在以撒控制之中。」秦洛已經想通了問題的關鍵,抽絲剝繭的分析。「她或許替以撒刺探過情報,後來卻脫離了掌握,我甚至懷疑她就是以撒手中那個刻有神之光印記的實驗體。」

  修納氣息微沉,半晌才道。「有可能。」

  威廉一時跟不上跳躍的對話。「為什麼?」

  秦洛促狹一笑。「首先她是個美人。」

  威廉結舌。「這也算理由?」

  「這絕對是條件之一。」秦洛莞爾,進一步解析,「其次是以撒之前的態度很可疑,按說新能源技術交換是利茲人夢寐以求,這筆買賣絕對划算,應該立刻簽訂協議施行,但以撒當時是怎麼說?」

  威廉頓時明白了幾分。「他說要等到沙珊行省戰役結束。」

  「沒錯,這是最大的疑點。」秦洛終於正經起來,直指核心。「有兩種可能,他要儘可能從她身上搾取更多價值,或是人根本不在他手上。」

  威廉恍悟,同時又難以置信。「如此重要的籌碼,以撒怎麼可能讓她脫離掌控。」

  「他試探前一定沒想到能換到如此寶貴的利益,既然那個女人能騙過近衛官和審訊者,從他手中逃脫也不是難事。」

  「她確實非常狡猾。」威廉頗有些咬牙。「不過也很膽怯,連看火刑都會嚇得嘔吐,我很難相信她是合格的暗諜。」

  修納眼眸掠過一絲波瀾,忽然幽暗下來。

  「我們可以找個機會試探。」秦洛生出一個絕妙的念頭。「揭開迷底的方法很簡單,撕下衣服看看她背上是否有刻印。」

  輕浮無恥的建議令威廉張口結舌,半晌才擠出話語。「這恐怕會得罪利茲特使。」

  秦洛不以為意。「適當的製造一點意外,美人在軍人多的地方遇上搔擾十分平常,她目前的身份僅僅是隨侍,只要不出人命,以撒沒理由翻臉。」

  威廉的正義感在掙扎。「這不合紳士的作為。」

  「紳士原則可以為國事而更改。」秦洛異常邪惡的微笑。「別擔心,親愛的威廉,事後我們會嚴懲滋事者。」

  保守的威廉在貴族守則與國家利益之間搖擺,難以抉擇,禁不住望向執政官。

  修納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挑個合適的人做得乾淨一點,別讓利茲人抓住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