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兩名士兵把捆住雙臂的艾利押到了門邊。
「奧薇!」
看見屋內的人,艾利絆了一下險些跌倒,眼圈立刻紅了。「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在這?你的眼睛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一迭聲的問話並沒有得到回答,她擁抱了他一下,替他解開捆縛的粗繩。
艾利安然無恙,行動自如,沒有受刑的痕跡,這很好。
艾利在重見的喜悅中忘乎所以。「奧薇!這些年你一直沒回來,你不知道媽媽有多擔心,她整天念叨著你。跟我回去吧,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她依然沒說話,輕輕撫了下艾利的肩膀。
遲鈍的艾利終於覺察到場面安靜得過份,看見外面的士兵,話語突然停頓,半晌開始顫抖。「奧薇,你不是那個魔女對嗎?他們說的那個人不是你,只是碰巧有一雙紅眼睛,對嗎?」
艾利恐懼的等待回答,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無數士兵圍困,不知道坐在桌邊的貴婦是什麼人,不知道外面兩個貴族為什麼一直盯著他們,他只敢看著三年未見的妹妹,不可控制的滲汗。
直到他完全安靜下來,她在他耳邊輕語。
「艾利,從大門出去往右走,在第七個路口左拐,進最窄的那條巷子,地下酒館的藍色招牌後藏著一條通道,順著它走到盡頭。」
奧薇將路線重複了兩遍,聲音極低又極輕。
艾利有滿腹話要問,卻被她制止,只能本能的聆聽記憶。
秦洛似乎覺得無聊,不經意的踱了兩步,偏離了門口。
不等艾利開口,她看了一眼門邊又道。「我不是你妹妹,真正的奧薇已經死了,九年前魔女佔據了她的身體,並用這個身體做了許多壞事,所以你才會被捕。因為奧薇我才給你這個機會,別走錯,否則你再也見不到莎拉。」
艾利的眼睛駭異的睜大,嘴唇蠕動剛要說話,突然三聲尖利的槍響,門外的花叢中傳來壓抑的慘叫,而後是一陣慌亂的腳步。
西西莉亞驚悸的摀住胸口,極力抑住尖叫。
艾利徹底僵住了,他乖巧的妹妹垂下手,緊握的槍口仍在冒煙,美麗的臉龐有種接近冷酷的冷靜。這是他完全陌生的奧薇,撕裂了甜美的表相,呈現出逼人的威懾。
擊倒了試圖偷襲的士兵,她不再看艾利,轉向門外厲聲命令。
「撤開士兵,讓他自由離開!假如欺騙或製造任何意外,閣下清楚後果!」
一聲清脆的響指,門外的士兵讓出了一條路。
她這才回過頭,鮮紅的眼眸森冷無情。「走。」
艾利怔怔的看著她,無法動彈。
她不再多說,端起槍瞄準他的胸口。「現在,走!」
被槍口駭住的艾利恐懼的退後,見她要扣動扳機,又踉蹌的倒退出門口。
「走!」
隨著第三聲厲喝,一記子彈打在腳邊激起了碎屑,艾利開始轉身奔跑。
沒有任何士兵阻攔,他跑過長廊,跑出庭院,衝出宅邸的大門,沿著腦中的路線疾奔,路人詫異的望著這個莽撞的年輕人。
他神情呆滯,機械的奔跑,眼淚卻不停落下。
暮色籠罩下來,秦洛打破了寂靜。
「你的兄長已經順利離開,現在能放了威廉夫人?」
奧薇的神色恢復了平淡。「還有一點小問題。」
秦洛顯得極具耐心。「關於什麼?」
「我的處境。」
「來之前我研究過一些資料,發現你是個非常特殊的人。」秦洛不置可否,突然說起其他。「你在沙珊的風評與其他地域截然不同,據說你愛護士兵、善待俘虜、從不作無謂的濫殺,甚至曾因此而與林公爵衝突。在戰爭中仍能堅持如此高貴的原則,這樣的人十分少見。」
她一言不發。
秦洛盯著暗處的對手,娓娓誘導。「我相信你為親人或許不顧一切,卻絕不會為自保而傷害一位無辜女性,既然如此,何不放下槍,我保證你會受到公正的對待。」
「你果然是最狡猾難纏的傢伙。」她輕笑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槍,而後抬起手,對準自己的額角。「我不認為司法大臣閣下懂得什麼叫公正,所以我們不妨只談交易。」
看著她持槍的手,秦洛臉色微變。
「你需要一場公開處刑,借盛大的處死魔女來滿足民眾,根除流言,讓衍生的惡行從帝國消失,同時鞏固執政官閣下的聲威。」她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任何波瀾。「我不在乎你怎樣利用,可我不想被你活捉。」
秦洛略一思索。「假如我保證不對你用刑?」
她微微笑了,笑容十分譏諷。「你的狡詐人盡皆知,許諾一文不值。」
從未有人如此尖銳的嘲弄司法大臣,威廉氣結,西西莉亞卻險些失笑。
秦洛聽而不聞。「你想我怎麼做?」
「以你最重要的朋友的生命起誓——你知道他是誰,放棄對我施加除死刑外的任何刑罰及侮辱,放棄一切形式的訊問和審判,我就扔下槍束手就擒。」
秦洛短暫的沉默。
奧薇輕描淡寫。「你可以選擇,但別幻想欺騙,記住你是在對魔女起誓。」
秦洛終於蹙起眉。
魔女長期周旋於林氏和利茲人之間,從她身上可以探知的情報極為可觀,為此他不介意以虛假的承諾敷衍,但這女人的要求太過離譜。儘管他不在乎自身名譽或魔女詛咒,卻不願意拿摯友冒險。
而一旦拒絕立誓,魔女會開槍自殺,連死刑都不復存在。這一結果更糟,他很清楚,帝國的民眾需要一場殺戮的魔女的狂歡。
遠處的天空突然亮起來,爆起了一串奪目的煙花。
每年朔月節的夜晚都有民眾自行燃放煙花,場中眾人誰也沒有在意,奧薇卻目不轉睛的凝望。
絢麗的火焰不斷綻放,黑暗的夜空驀然變得流光溢彩,璀璨奪目。無數繽紛的光影閃亮,百種千姿嬌嬈萬方,凜冽的冬天即將來臨,這是一年中最後一個節日。
閃爍的微光映出了魔女纖細的輪廓,她靜靜的佇立,彷彿被煙花奪去了靈魂。
秦洛不動聲色的打量她的視線。「好吧,我以我最重要的朋友生命起誓,絕不對你施加死刑外的任何刑罰及侮辱,放棄一切訊問及審判,這樣你滿意了?」
最後一縷煙花寂滅,她終於收回視線,幽暗的紅眸沉靜無光,一如帝都深暮的黃昏。
槍落在地上,荷槍實彈的士兵蜂擁而上,將魔女銬了起來。
「我認為該將她處以火刑!」威廉近衛官氣憤難平,一早闖進了司法大臣的辦公室。
秦洛懶懶的打了個呵欠。「別這麼憤怒,西西莉亞可不曾受到任何傷害。」
「那女人連接近西西莉亞都是褻瀆!」威廉咬牙切齒,火冒三丈。「我真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動這種瘋狂可憎的念頭!」
完美的解決了人質危機的司法大臣客觀的評價。「不能否認這很有效,她成功的換取了兄弟的自由,從另一面看,這種行為很祟高。」
相較之下威廉十分激動。「那是她清楚自己已經走投無路,除非挖出那雙眼睛,西爾根本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秦洛搖了搖頭。「親愛的威廉,你應該理智點。」
「理智?」威廉氣得翻了個白眼。「我認為她一定有什麼邪術,西西莉亞竟然代她求情,說她雖然是敵人卻高貴仁慈彬彬有禮,舍已救人的行為更值得欽佩,憑毫無根據的謠言判決,完全是一種不公!」
秦洛正在喝咖啡,猛然笑得嗆咳起來,顯然昨夜滿心安慰妻子的威廉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以至於大失風度。
扯出手帕擦了擦嘴,按鈴讓侍從換了一杯咖啡,秦洛戲言調侃。「或許你該依此向修納建言,為西西莉亞展現一下寬仁的胸懷。」
「我更想把她的兄弟抓回來,讓倆人一起上火刑柱。」
「這有點困難。」秦洛澆熄了威廉的熱望。「接應的人是個老手,沒留下任何可追蹤的線索。」
威廉極不甘心。「算她僥倖的好運,我真想看她再見到兄弟時的痛哭流涕。」
「她比你想像的更聰明。」秦洛淡淡提示。「還記得她看煙花?我猜是和接應者約定了某種記號,一看就知道艾利有沒有成功脫身。」
威廉怔了怔。「既然您發現了,為什麼不下令追捕?」
「把所有放煙花的人都抓起來審問?」秦洛漫不經心道。「別傻了,重要的是捉到魔女,那個叫艾利的蠢小子根本無足輕重。」
「您準備怎樣處置她?」
「盡快處刑,這樣流言也能儘早平息。」秦洛隨口回答。
想起那雙奇特的紅眸,秦洛忽然有一絲失神,頓時明白了修納的感受。那種黯淡絕望又極度平靜的眼神,的確非常像……那是記憶中伊蘭最後的眼神,十年前他曾經覺察卻選擇視而不見,仇恨和自私讓他的心腸變成了鐵石……
秦洛將精緻的瓷杯湊到唇邊,很快又擱下,咖啡已經冷了,味道變得分外苦澀。
或許是這一緣故,秦洛胸口有些發悶,他收攏文件,決定自行處理魔女一案,避免修納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