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聽說你也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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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相親認識。結婚後他依然玩,她也不管、有天他跟哥們去夜店泡妞,男男女女一堆,被和同事去玩的她撞見。他哥們都變了臉色,怕她發飆。誰知她只是笑嘻嘻拍拍他肩膀:長頭髮那妞不錯,但悠著點啊,咱還準備要娃呢。說完剛要走被他一把拉住:好不容易挑你們來的地方讓妳撞見,妳就不能吃個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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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餐廳裡,靠窗桌子前,季黎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臉上,黃融融的暖光偏偏在她面頰上勾勒出清冷淡漠的色調。耳邊是令人煩躁的男人的哭求聲。季黎聽著,臉上一片無動於衷。終於在裙子被揪扯得快要脫線時,不耐在她緊皺的眉間浮現。她轉回頭,垂著眼皮打量著跪在腳邊隔著裙子抱著自己大腿哭得無限哀戚的男人。

季黎忽然覺得有點可笑,而她也真的笑了起來,「胡安生,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劈腿的人是你,該哭的那個是我,你別太搶戲了。」

季黎環顧一下餐廳。還好是下午,並非午間用餐高峰,能看熱鬧的也無外乎不遠處的一桌人。那桌人隱在背光的角落,季黎看不清坐在那裡的兩個人的樣。於是她也掩耳盜鈴地安慰自己,他們也是不清她長什麼樣子的。

胡安生還跪在她身邊,抱著她傷心地痛哭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糊著他自己的臉。他撕心裂肺地泣訴:「黎黎,求求你,再給我,也是給你自己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黎黎,你相信我,我劈腿真的不是因為我花心!我是因為太愛你!我只是想讓你為我吃點醋而已呀!可你、你一直都不肯吃我的醋,我的尺度才會越來越大的呀!」

聽著胡安生字字浸淚的「肺腑之言」,季黎嘴角的笑容裡,漫上更多譏諷的味道。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劈腿的男人在挽救感情時,智商可以這樣高,能把最齷齪的行為,包裝得聽起來竟很有道理,簡直讓人無法反駁。

季黎又笑了笑,扯開胡安生死圈著自己大腿的手臂:「行,就當你這番話是真的,就當我信了。不過我牙口不好,抗不了酸,真不適合你。你去找個冷熱酸甜都Hold得住的老婆,把你這些愛的酸醋都餵給她吧!」季黎抽出自己的腿,撫平裙子站起身向外走。

胡安生用拳頭捶著地衝著她的背影激動地喊叫:「季黎!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我恨你!」

服務生輕輕走過來,胡安生衝她胡亂擺手:「走開!不用你扶!」服務生小心翼翼:「……先生,剛剛那位小姐打包了兩瓶82年的拉菲,請問您這兩瓶酒……是不是現在買單?」

胡安生驀然一愣,站起來衝向窗邊,對著外面路過的季黎咬牙齒地叫喚:「季黎!你不是人!我詛咒你的下一個男人照樣劈腿!」

窗外沐浴在陽光下的季黎,衝他晃晃手裡的兩瓶酒,對他嫣然一笑。那笑容一剎間靚麗得奪目,幾乎叫明媚的日光都變得黯淡下去。

2

餐廳裡另外那一桌前,蕭揚有點走神地看著窗外那個女人乍然綻放的明媚笑容。對面他的助理叫著他:「總經理,您先別看了!您不是牴觸來這嗎?怎麼還看人家一笑就不往回收眼神了!」

蕭揚把臉轉回來,中途瞄了眼掛著一臉鼻涕眼淚的男人,嗤笑一聲:「一個男人有天能活到這個地步,還不如一頭磕死算了。」看著助理渴切地望著自己,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蕭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慢悠悠張嘴:「說吧,我媽讓你把我硬帶到這裡來吃下午茶有什麼目的。」

助理訕訕地笑起來:「總經理,不瞞您說,剛剛那位女士就是您母上大人早就看好一直想給您介紹的那位,她和您母上大人有過業務合作,但不巧的是那位女士之前一直有位渣男友,您母上大人盼她分手好久了,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聽說今天差不多會是那位女士和渣前男友的分手宴,於是她老人家吩咐我一定要想辦法把您帶過來看下,看看這一位是個多麼有個性的姑娘!她說看完保準您能點頭!」助理吞吞口水,小心地問蕭揚,「總經理,我不是故意倒戈,您知道您家太后的威力,我不敢反抗的……所以您覺得,怎麼樣?」

肅揚轉著茶杯,嘴角挑出邪魅狂狷的弧度:「行,這場戲還蠻好看,所以呢,我今天就先不追究你和我媽串通一氣了。」

聽他這樣說,助理長長鬆一口氣。

「就按我媽的想法,去安排相親吧。」蕭揚緊跟著的這句話讓助理把剛送出去的那口氣又急急地吸了回來,伴著吃驚一起梗在了嗓子眼。

3

季黎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翹著二郎腿,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英俊,帥氣。精亮的眼底,有毫不遮掩的玩世不恭。

人的成長因為加進時間的元素,真的充滿不可預知的玄妙。她以前其貌不揚,存在感比一張桌子椅子多不了多少,現在走出去卻也總是能被人稱讚幾句漂亮有氣質。眼前這個男人,以前恐怕也會是個眼底清澈的陽光大男生呢,只是隨著時間的淬煉,才漸漸變得世故、圓滑、不羈與放蕩。

季黎看著他。他不說話,於是她也不說。

這已經是這場相親的第二次見面。這場相親的第一次見面,來得很快,距離她處理完上段不怎麼深刻的感情只有一個星期。聽說她要去相親時,她在公司裡關係不錯的小姐妹小佐一度驚詫得不得了。

小佐說,這不是她的風格。季黎問,那她是什麼風格的。小佐說:「你是心如鋼鐵風格的,剛處理完一段沒怎麼走心的感情,通常來說你是不會馬上又給自己找鬧心的,所以對於這麼快就送上門來的相親,按說你會理也不理就推掉才對。」

小佐問她:「你是不是中邪了?在男女之情上忽然變得這麼積極。」

季黎笑得有點迷濛,告訴她:「也許這次能撞個大運也說不定啊,萬一遇到個能把我心如鋼鐵化成繞指柔的呢。」季黎看著對面的男人,在心裡輕問自己,那個人會是他嗎?那個能把百煉鋼變成繞指柔的人。

嗯,先預計是他好了。

「你……」

「我……」

她開口時,對面男人也同時開了口。

「你先說。」季黎輕聳肩膀,把優先發言權讓給蕭揚。

「我媽很喜歡你。」蕭揚眉梢輕輕一挑。

「我喜歡你媽媽的審美。」季黎表情淡淡,說話的內容令蕭揚微微一笑。

蕭揚喝口咖啡:「老太太催得太緊。」

季黎指尖輕點杯沿:「我爸爸也視單身的我為敵人。」

蕭揚:「聽起來我們一拍即合。」

季黎:「似乎可以組成一個對抗老年男女聯盟。」

蕭揚眼底精光閃閃:「好主意!」

季黎笑:「那不如我們乾脆結婚吧。」

蕭揚笑了:「這不是我第一次被女人求婚,卻是讓我覺得求婚的人是最沒有誠意的一次。」

季黎挑眉:「你不覺得每天被老人家催來催去很煩嗎?」

蕭揚想一想:「所以你向我求婚只是為了應付父母,與感情和責任無關,對吧?」

季黎點頭:「當然,我們可以約法三章,結婚後你可以玩你的,我也可以消遣我的,我們互不干涉。你不必對家庭負責任,也不必對我負責任,找到真愛以後可以自由地提出離婚。」季黎喝口水,問,「怎麼樣?考慮一下嗎?」

蕭揚挑眉微笑:「設定很棒,我選擇接受。」頓一頓,他的笑容開始變得有點玩世不恭,「如果不是剛剛認識你,換一個女人對我提出這樣的邀請,我會以為她是為了嫁給我而走了一條曲線救國的路線。」

正在喝水的季黎嗆了一下:「不得不說,你的自我感覺真是好得不得了。既然這樣,我也友情提示一下你這個合作夥伴,把持住,千萬別對我日久生情。」

蕭揚眯眯眼,問:「為什麼?難倒你是……彎的?」

季黎撇著嘴嗤的一聲笑:「如果你有這樣的懷疑,那就把你的姐妹和女朋友們看好。」

蕭揚笑容漸漸擴大:「也許我們的婚後生活,會很有趣也說不定!」

4

很快季黎和蕭揚真的領了證,他們的結合跌破了身邊所有人的眼鏡。

小佐對季黎說:「我現在幾乎懷疑你是真愛胡安生的,因為和他分手被刺激到了,所以才隨便找了個相親對象就結了婚!」

助理對蕭揚說:「總經理,你這次居然沒和太后大人對著幹!這麼輕易就和那個女孩結婚了!怎麼辦?我現在好擔心你異常行為的背後隱藏著某種天大的陰謀!」

季黎告訴小佐:「其實我們是形婚,我只是想堵住我爸媽的嘴,他們天天催實在太煩了。」

蕭揚告訴助理:「你果然是跟了我這麼多年。實話告訴你也無所謂,但你要讓我媽知道了你就從此失業了。我跟季黎呢,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假結婚,這樣在我媽那我就可以耳根清淨了。」

小佐和助理都驚呆了。

小佐說:「季黎,要麼是你瘋了,要麼是那男的長得很好看。我猜是後者。」

助理說:「總經理,你太天真了。我猜太后大人會用大補湯把你補得龍精虎猛等著抱孫子,到時就算你的理智說不要,你的身體也會很誠實。」

和蕭揚沒有去理會他們說的這些東西。他們就如事先約定的那樣,各自按著各自的方式生活著。季黎睡得早,主臥她用著,蕭揚睡客房。

蕭揚幾乎夜夜笙歌,回家時總是帶著一身酒氣。這天回到家已經深更半夜,他晚上吃得少,喝得又有點多,胃裡十分不舒服。看著主臥黑著,知道季黎已經睡了,出於婚姻合夥人之一的職業道德,他儘量把手腳放輕,然後在每個櫃子裡翻找胃藥。

不翻他還不知道,雖然這是一個「假」的家,但季黎卻把它收拾得井井有條。他捂著胃,索性不著急找藥出來了,把能打開的櫃門全部打開,逐個欣賞季黎的置物技巧。他記得有個日本女人因為教別人怎麼收拾東西而聞名世界,他覺得下次可以叫季黎和那個女人比一比。

在廚房打開壁櫃的時候,蕭揚愣了愣。他看到一排碼得整整齊齊的橘子肉果凍——這曾經是那個女孩最愛吃的東西。她也總是像這樣一次買來很多很多屯起來,然後仍然覺得不夠。當年她愛這個就像他愛她一樣,再多也不嫌多。他一度以為他們會是人人欣羨的一對佳偶,然而不管他怎麼努力,他們終究沒有修成正果。

蕭揚有點失神地抬手去夠果凍盒,胃部的突然痙攣讓他指尖驀地無力,果凍盒「辟裡啪啦」地掉在地上滾了兩圈。寂靜的夜,咳嗽一下都覺得聲音大,更何況這樣一個沉實的盒子砸在地上。

蕭揚看到主臥的燈光亮了起來,隨後是「吱呀」一聲開門聲。季黎走來廚房,蕭揚捂著胃靠在廚台前抱歉地笑。

「胃有些不舒服,想找點藥。」他簡短地解釋著。

季黎表情淡淡:「胃不舒服也不能吃果凍啊。」她撿起果凍放櫃子裡,再看看所有被敞開的櫃門,笑了:「真像個小孩子。」

她把蕭揚扶到連通的飯廳餐桌前坐下,倒杯熱水給他:「我猜你是空腹喝了酒,所以在你吃藥前,你應該先吃點東西。」她挑起一旁的圍裙系在身上,動作優美而麻利,「你等一下,我煮碗粥給你。」

蕭揚本想說不用那麼麻煩,可是看到季黎切薑絲和胡蘿蔔絲時的動作,熟練得就像五星酒店的大廚一樣——刀鋒這邊還是一整塊,刀鋒那邊已變成均勻整齊地細絲,看這樣手起刀落的切菜動作,真是一種享受,蕭揚打住了想要制止季黎煮粥的話。

開口間,他改說:「想不到你身懷絕技。」

季黎切好絲放下刀,麻利地去淘米。

「你想不到的事,還會有很多。」她把米下鍋,回頭對蕭揚說,慢地喝完那杯熱水,粥就好了。」

蕭揚聽她的話,慢慢喝完一大杯熱水時,粥真的好了。他從來不知道煮粥其實這麼快。以前那個女孩也曾經經常給他煮粥喝,但她都是自己煮好後端給他的,他一邊喝她一邊嬌滴滴傾訴煮粥的辛苦與不易,惹得他內心對她無限疼惜。一直以為煮粥是個苦力活,沒想到其實也很容易。

季黎把煮好的粥端到他面前,又在一旁重放一杯熱水一粒藥,在他對面叮囑他:「喝完粥把藥吃了。」

蕭揚忍不住笑:「一直以為你是個高冷的人,沒想到其實你這麼賢惠。」

季黎也笑:「我高冷嗎?那可能是因為還沒遇到能讓我燃起來的人。」

蕭揚跟著她笑,一邊笑一邊拿勺子盛了口粥送到嘴邊。

他把粥吹了吹,吞進嘴裡,他的表情一下變了。他愣在那裡,眼底反射出的,是心頭翻湧的震動。

季黎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了?」

蕭揚嘴角溢起一絲苦笑:「這粥的味道,居然和我初戀煮得一模一樣。」

季黎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自從分手後,好多年了,我再也沒有喝過帶著她的味道的粥。」

季黎看著他,半晌,輕笑:「你看,我剛剛說過的,你想不到的事會有很多。」

蕭揚扯著複雜的微笑:「是啊!」他埋頭快速把一碗粥喝光,然後舉起碗遞向季黎,「還有沒有?」

季黎接過碗:「確定還要?」

蕭揚用手指抹抹嘴角:「這味道這麼多年,真叫我又愛又恨又放不下!」

季黎起身,又盛好一碗粥給他。

5

看著蕭揚喝完最後一口粥,季黎問了句:「能講講你和初戀的故事嗎?」

蕭揚放勺子的動作遲疑了一秒,他皺起眉。

季黎說了聲:「抱歉。」

蕭揚卻鬆開眉心,表情和肢體一起放鬆。「以前這是一個禁區,誰也不敢問我這個。我一直以為這個粥也會是禁區,沒想到今天喝完以後才發現,我怨念的只是當年煮粥的人,而非粥本身。」蕭揚抬眼直視季黎,「所以我想,我應該慢慢解除這些禁區,因為其實可能,真的沒什麼。」

他喝了水吃了藥,帶著殘餘的酒勁把初戀的故事講給季黎聽。一個不算很特別甚至有點老套的校園愛情故事。

他的初戀叫岳曉瑩。當年上大學時,他們在隔壁相鄰學校。他是他們學校的籃球隊長,風雲人物。有年他們兩個學校一起舉辦籃球比賽,

他是場上主力,一場場比賽下來,名揚兩所學校,隔壁友校好多女生越過院牆慕名跑來圍觀他。其中就有岳曉瑩,她和她的同學一起來看他的比賽。比賽期間,她總是帶著自己親手煮的粥來看他,他喝著她的粥,胃和心很快屈服在她卓絕的廚藝下。他很難想像,一個學美術設計擁有不羈靈魂的女孩,可以為他洗手做羹湯,他為此感動又心動。決賽結束後,他們成為人人羨慕的一對佳侶。

後來大學畢業,他們一起出國深造。岳曉瑩學的是美術設計,心和靈魂都很狂野。他們在國外待了兩年,之後他被家人要求回國接於家族企業。岳曉瑩不肯走,她說要留在國外繼續讀博。於是他一個人先回來,一邊工作一邊等她,等著等著卻被人告知,她和她「才華出眾的導師好在一起了。他不信,跑去國外,卻發現一切都是真的。於是他們分手了,分得慘痛又撕心裂肺。

「於是你從此夜夜笙歌,把自己託付給酒精,再不相信愛情?」季黎輕聲問著。

蕭揚嘴角不羈地揚起:「你不碰,會覺得酒是個邪惡的玩意兒,一旦碰了,就會發現,它其實是個好東西。不然曹操怎麼會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說完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居然有點感傷,「誰年輕的時候還沒做過陽光少年呢?說完我了,該說說你了,你的初戀怎麼樣?」

季黎看著他,嗤地一聲笑了:「你可真不吃虧。我嗎?我比較慘,小時候又土又醜,因為我爸爸是五星餐廳的主廚,從小跟他學,所以我廚藝還不錯,於是從高中開始,身邊的女孩們就都來找我學煮東西去泡漢子,導致我身邊的漢子都被她們泡光了,我也就沒什麼初戀可言。」

蕭揚回想一下:「你好像交過男朋友。」

季黎答:「他們還算不上我的初戀。」

蕭揚笑:「沒想到當年廚藝最好的那一個居然被漏下了。」

季黎也笑:「說真的,我也借酒消愁過,按經驗來說,你再這麼喝下去,胃就快要潰瘍了。最近如果可以,就少喝點,晚上回來我給你煮點東西調理一下,等好一點再出去江湖再戰。」

蕭揚挑起眉梢:「你借酒消愁過?能問為什麼嗎?」

季黎起身收拾碗筷,輕笑答:「你們是因為情人,我當然是因為沒有情人!」

「你談過幾次戀愛?」

「兩三次吧。」

「兩次還是三次?」

「算暗戀嗎?」

「暗戀當然不能算。」

「那麼,兩次。」

「為什麼分手呢?」

「別人追我時,我不懂拒絕。別人出軌時,我不懂挽留。」

蕭揚笑了,「我忽然想聽聽你的暗戀了。」

季黎臉上浮起了落寞的神色:「這是一個很好笑的繞口令,我喜歡的人,喜歡別人,我還得幫別人給喜歡的人煮東西。」

蕭揚看著她,被繞暈在她的繞口令以及她落寞的笑容裡。

6

蕭揚雖然嘴巴上沒有答應季黎,晚上會早點回家喝她煮的東西,但推掉酒局的次數卻多了起來。

偶爾出去應酬一場,酒肉老友們不由打趣蕭揚:「咱們蕭大大是不是要改邪歸正回歸家庭了啊?」

蕭揚應景地跟著他們一起開自己的玩笑:「最近胃太渣,得好好養養,養好了才能出來繼續打妖精。」

朋友們哄他:「打妖精哪需要用胃啊,得用棒子!」

蕭揚笑罵:「去,都一邊去!我是那麼容易亮出法器的人嗎!」

曾經年少時,他純情得可以上山出家,整副心肝都只跟著一個女孩跳。如今卻也被時光和那女孩虐得,整日浸淫在葷段子裡,染了一身放浪形骸的俗氣。

當晚蕭揚又喝得有點多,回到家也晚。季黎已經睡下了,客廳臥室都黑黑的,廚房卻開著一盞昏黃的小燈,溫暖的燈光照映著餐桌上的一碗醒酒湯。蕭揚的心一下變得軟軟的。他喝下醒酒湯,好喝的道。她的廚藝真是不錯,早認識她幾年,最先抓住他的胃的人,恐怕已不是岳曉瑩。

他放下碗,看著主臥室的門,酒意在他胸前拱起一團火。那股火一燒起來,就開始熱辣辣地蔓延開,從胸口到全身。他有點衝動地走到主臥門口,敲響了房門。

門裡季黎略帶沙啞的聲音問他有什麼事,那種被吵醒的慵懶聲音讓他身體裡的那股火燒得更旺起來。

房間裡響起來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幾秒後門被打開,季黎站在門裡仰頭望著蕭揚,輕聲問:「胃又不舒服了嗎?」

蕭揚低下頭去,面孔離她極近,含著笑聲音沉沉:「沒什麼,就是想告訴你一聲,你的醒酒湯味道真好,讓我想起了初戀的……美好!」他的聲音最後消失在她的唇上。

他走進主臥裡,關上房門,把自己和她關在了同一片旖旎的窗前月光下。

7

第二天的早餐桌前,除了對面而坐的兩個人外,還瀰漫著幾分疑似繾綣的餘味。儘量優雅地將最後一口塗著自制奶酪的面包吞下而不讓自己顯露出過多的意猶未盡,蕭揚拿起餐布抹了抹嘴角,狀似不經心般那樣的隨便一問:「晚上我回家吃晚飯嗎?」心裡有股小小的雀躍。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回家吃晚飯,並且是在他們親密無間的夜晚後,想必這應該會讓季黎露出些許害羞與雀躍的微笑吧。

然而微笑並沒有爬上季黎的臉頰,她只是怔了怔後,回答:「你還是在外面吃吧,我今晚有點事情。」

蕭揚全不在意般地笑了笑:「OK,」起身時卻不知道哪個膝蓋有點用力過猛,把椅子帶得差點歪倒。

一整個白天蕭揚都較著勁,儘管他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和誰較勁——是因為自己紆尊降貴地彎下身段準備回家吃飯卻被拒絕而沒面子,還是因為在兩人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後更冷靜的那個人居然不是他?從來月亮落下去太陽升起來之後,瀟灑不憶往事的那個人都是他,怎麼這回一時不察竟然被季黎佔去了先機?因為幾口吃的,居然就這樣麻痺了理智。

蕭揚糾結了一整天,最後在下班之前鬼使神差地決定去看看,季黎早上說的「晚上有事」到底是什麼事。他驅車來到季黎工作的地方,把車開到她公司對面停下。過了不久許多白領開始三三兩兩地從旋轉門裡談笑而出,他眯著眼睛對著那扇門看,看著看著,在旋轉的隔箱玻璃間,他把季黎的身影從隱約看到清透。她幾乎和一個男人同時旋出那扇玻璃門,那男人一副青年才俊的樣子。他們談笑風生,從神態上看,交談並非剛剛開始,而是已經跨越鋪墊階段步入熱烈狀態。可想而知,在旋出來之前的狹小隔間裡,他們一定挨得很近。

蕭揚看著季黎上了青年才俊的車,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蕭揚忽然笑了,他覺得自己最近真是吃飽了撐得有點無聊。他發動車子打著方向盤,決定去和酒肉朋友們好好享用這個尋歡作樂的夜晚。

8

晚上的酒局上,蕭揚有點心不在焉。席間他的酒肉朋友之一忍不住對他打趣:「魂兒被哪個白骨精勾走了?醒醒,女兒國到了!別錯過良辰美景!」

蕭揚笑了笑:「去邊兒的!」

另一位酒友端著杯子過來,殷切地問:「wuli蕭大大這是怎麼了?好久不出來,一出來就獨個兒坐這兒走神,怎麼的一不小心被哪個女人的青春撞了腰閃了腎為情所困了嗎?」

蕭揚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喝掉一口後,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啊,是差點想不開要改邪歸正回歸家庭了,不過一想到當初結婚的初衷,猶豫一下之後我決定還是不忘初心,繼續遵守婚前契約,該怎麼玩怎麼玩,該出來和你們鬼混得出來和你們鬼混!」

大家都端著酒杯過來,鬧哄哄地響起一片聲音:「別逗了蕭大少爺!你紈袴得這麼執著要是都能收心變成良家,我們可都得打包上山出家了!」

蕭揚放聲地笑,一口一口喝著杯裡的酒,喝到底又滿上,滿上後又喝到底。

熟悉的微醺席捲上來,淡淡的麻痺感迷惑著神經末梢。蕭揚搖晃著酒杯,這才是他該有的狀態。

9

從那晚起,蕭揚又開始很晚才回家,每天回去時都帶著一身酒氣。

季黎從來沒有點燈熬油地等過他,為此他不知道心裡是輕鬆還是不憤。每天他回到家時,她都一如既往地已經睡下了——臥室的門關得不透一絲她的氣息,讓他不得而知她究竟已經睡下多久。而每天回到家時,他也總能一如既往地看到,在餐桌上會點著一盞昏黃的小燈,燈光融融地映照著保溫杯,那裡面是一碗醒酒湯。

第一天時,他除了覺得醒酒湯的味道還不錯外,沒有發現別的什麼。到了第二天,他發現醒酒湯的味道和第一天那碗不太一樣。到了第三天,他又覺得這一碗和前兩碗的味道全都不一樣。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她做的醒酒湯,居然碗碗味道都不一樣。他覺得她很神奇,能把醒酒湯做出千滋百味來。有時候他甚至有種錯覺,覺得晚上喝多的動力是為了要品一品當晚的醒酒湯是什麼味道的。

她做的醒酒湯雖然每碗味道都不大一樣,可是有一點是相同的——它們都很養胃,也挺助睡眠。他總是睡得很沉,沉到早上她什麼時候起來的,什麼時候弄好的早餐,什麼時候離開的,他都不知道。就這樣連續一個星期,她早出,他晚歸,他們竟然成功地沒有見到面。蕭揚想一想幾乎要笑了。這竟然好像是他自己在故意避著她似的。

可這絕對是個笑話,他又不在乎他們的關係,他們的婚姻不過是聯合起來對抗雙方家長的盾牌,他有什麼好刻意躲避的。

於是他醍醐灌頂一般做了個決定,他決定週末這天下了班就回家,不叫她覺得他除了對她的廚藝有點意思之外,好像對她也有點意思似的。結果當他挑了張內容輕鬆的娛樂報紙,在沙發上擺了個彷彿最輕鬆的姿勢,以無比愜意輕鬆的姿態看了同一版的內容差不多快要背下

來時,她卻還是沒有回到家來。從天色灰白到華燈初上,他輕鬆的姿態把他累得渾身肌肉僵硬。他把報紙憤憤甩在沙發上,再一次印證自己醒酒湯喝多了行為變得有點傻叉。

手機響起來,是酒肉朋友的熱情呼喚:「蕭大大,來不來?今兒這裡有膚白人美氣質佳的正妹哦!要不要來看風景?」

蕭揚扭扭脖子咬著後槽牙:「把視野最好的位置給我留著!」他提了外套風風火火出了門。

10

蕭揚到酒吧時,發現酒友們都擠在卡座一側的沙發上,向對面齊齊張望著。他於是走到空蕩蕩的對向沙發上坐下,邊脫外套邊問:一個個的都看什麼呢?」

酒友們手臂齊飛舞,整齊劃一地做著「快讓開」的動作:「快到這邊來坐,別擋我們視線!」他們把蕭揚拉到同一旁沙發上擠著坐,擠來擠去的,不是自己差點坐在別人腿上,就是別人差點坐在自己腿上。作為一個直男,蕭揚差點怒髮衝冠。「我問你們是來喝酒找樂的還是來玩疊羅漢的?」

酒友之一往他手裡塞了杯酒,安撫他:「先喝一口壓壓驚!」

蕭揚一仰脖子吞了一大口,酒還含在嘴裡沒來得及順著喉嚨往下滑,他又被酒友雀躍地拉著指向對面:「你看對面那個女神,好冷好性感啊!我們剛剛研究過她的氣質像王菲,臉蛋像志玲、眼睛像angelababy、鼻子像亦菲,現在該研究嘴巴了!」

蕭揚順著酒友的指引向對面望去,隔著晃動的紅酒杯和交錯的人影看清對面女神的面孔時,他一口酒噴出來,對面的那個女人,不是季黎是誰?!而在她身邊圍前圍後的那位,也正是他曾經見到過的那個青年才俊。

酒友看到他的反應,興奮不已:「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你的菜!」

蕭揚一邊擦嘴巴一邊瞪著對面:「我口味有那麼雜嗎?」又是王菲又是志玲的……

酒友遞他一張紙巾:「雜倒不雜,就是蠻喜歡征服,這種一看就是不好征服的,還不是你的菜?」

蕭揚眯眼望著季黎和她身旁的那位青年才俊,只覺今晚的酒雖然沒入喉卻一樣有些灼心燒骯沒想到執行起婚前契約,女人比男人能更瀟灑。

耳邊酒友還在聒噪:「……哎,你們撲不撲?不撲我可往上衝啦!」

蕭揚迅速扭頭看向說話的人,微眯的眼睛在晃動的五色燈光映照下,折射出冷森森的芒。

「你呢?你撲不撲?你不撲我可要去撲了!」酒友又問了一次。

蕭揚抬手拍了他一巴掌:「你敢過去試試!」他環顧酒友們一圈,「你們誰都不許過去!」

酒友們不服,打趣他:「為什麼呀?你要吃獨食啊?」

「就是,大家有樂子一起樂多好啊!」

「我們憑什麼不能找她喝一杯一起樂一樂?她又不是你老婆!」

這句一說完,蕭揚把酒杯「砰」一下放在茶几上。「她就是我老婆!」

喧囂的酒吧裡,角落的卡座一隅,一片安靜。安靜持續了幾秒鐘後,更大的喧囂在這裡爆發出來。

「蕭大大,你也太紈袴了!家裡老婆這麼正點還出來跟我們鬼混,真是給你自己折福啊!」

是呀是呀!我家裡要是有這麼個正點的老婆,我天天改邪歸正一百次,每天誠誠懇懇鬧洞房,絕對不出來東玩西搞的!」

蕭揚這回真怒了:「都一邊兒去!誰再往那邊看,我剜了誰的眼珠子!」

餘下的時間,蕭揚像個特工一樣隱在角落裡,看著對面青年才俊怎樣抖落著渾身解數想方設法要吸引他法律意義上的妻子的注意。他忽然覺得那哥們很刺眼,如果人的視線裡含有殺傷射線的成分,他想那個男的現在應該已經五內俱傷了。

差不多九點的時候,他看到季黎拿起外套起身穿起來,看樣子是要走了。蕭揚無形地鬆了口氣。還好她回家的時間並不太晚,看樣子也沒有對那個青年才俊太戀戀不捨。

看著季黎用手把頭髮從大衣領子裡撩起來的動作,蕭揚忽然發現她確實很有味道。真奇怪,他的酒友們一下就發現她的美麗了,他反而現在才剛剛醒覺。細思起來,他真是受岳曉瑩的毒害太深,從她之後,看女人美醜他只會用一個標準,就是長得像不像她,像就美,不像就丑。

季黎和岳曉瑩的模樣,千差萬別,一個高冷性感,一個甜蜜熱情,他曾經沉溺於甜蜜熱情沉溺到了忽略自我的地步,直到被甜蜜熱情所傷,他武裝出了一個放蕩不羈的自我,也從此失去了品鑑其他美麗的能力。現在這能力似乎在一點點的痊癒回來。他看著季黎步出酒吧,青年才俊慇勤跟上想要相送,被她果斷拒絕。

她一個人開著她那輛紅色的車子絕塵而去。很好,她晚上沒有喝酒。

他忽然放鬆下來,一直凝著力氣的腿終於卸了勁。剛剛只要青年才俊上了她的車,他可立馬就要衝出去了。

看到青年才俊走回到原位坐下,蕭揚拉過酒友之一,利誘他:「兩張澳洲十日遊全包套票,你去幫我問問那幫人,明天晚上還來嗎?主要是問下,我老婆還跟他們一起來嗎?」

朋友顛顛地去了,一會兒之後春風得意地回來,告訴蕭揚:明天還來,還是這兒。他們是公司聚會,每週週五週六都聚!」

蕭揚從內懷口袋裡掏出兩張票遞給朋友。

朋友笑嘻嘻收了:「蕭總手筆就是不一樣,出來泡妞都隨身攜帶套票兩張!」

蕭揚笑了笑。那兩張票其實是他下班前一時興起想要送給季黎的,特意裝在內懷口袋裡,打算晚飯過後不經意地拿給她。誰知道他在客廳裡看了七八遍的娛樂新聞,也沒等到她這故人歸。

坐到十一點半,蕭揚待不住了,他叫了代駕回家。進了屋點亮門燈,一如既往季黎已經睡下了,廚房裡亮著那盞昏黃的小燈,照著保溫瓶

裡的醒酒湯。

蕭揚笑了,他忽然覺得一晚上的惴惴和郁氣都不見了。他走過去坐在餐桌前,一口口慢慢品著今晚醒酒湯的味道,是檸檬味的。酸酸的,

細品帶著點回甘,再品短促的澀味裡裹著綿長的甜滑,真是湯如其人的味道,越品越叫人流連。

11

第二天早上蕭揚醒來時,季黎已經出門了。餐桌上擺著早餐和一張字條,季黎留言告訴他她今天不休息需要加班。

蕭揚頓時覺得白日漫漫有點無聊。想要出去耍一耍,卻又提不起興趣來。想了想乾脆駕車去了母上大人那裡。

蕭太后見到兒子後一針見血:「我可不覺得你是來給我承歡膝下的。」

蕭揚往沙發上一倒:「我是來問問你到底怎麼認識你那個兒媳婦的。」

蕭太后被他問愣了:「把你們倆那結婚證拿來再給我仔細看看,我看是不是你們從外面電線杆子上隨便找個號辦來騙我的!不然怎麼都結婚這麼久了,還不知道我和你媳婦兒是怎麼認識的!」

蕭揚連忙安撫母上情緒:「瞧瞧瞧瞧!又當真了,逗你玩呢行不行!你們不是業務關係認識的嗎,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記得助理說過,季黎和母上大人是業務關係認識的。他家太后是某上市集團的行政總監,那麼季黎也應該是他們公司的行政專員之類的吧。每個公司的行政專員一起開個什麼會,也就彼此都認識了。

蕭揚這邊正推測著,那邊太后大人用手指戳著他的額頭在問:「問你呢,這幅畫怎麼樣?」

蕭揚回神,順著太后的話抬頭往牆上看,一幅太后大人的肖像畫掛在那裡。畫裡太后大人模仿著蒙娜麗莎的姿勢和儀態,微笑看著畫外人。

蕭揚由衷感嘆:「這是我見過的所有幫你山寨蒙娜麗莎的畫像裡,最生動逼真且有個人特色的一個!不錯!」

蕭太后笑罵他:「小混球,胡說什麼!什麼叫山寨?這叫高仿!」

蕭揚聳聳肩:「你高興就好!」然後感興趣地問,「誰畫的?」

蕭太后也一聳肩,神秘地衝他笑:「我們倆都認識的人,是誰你自己慢慢猜去!」

蕭揚覺得他媽媽越來越不靠譜了。

一整個白天蕭揚在母上大人那裡待得百無聊賴,不是東搞搞這個就是西搞搞那個,轉來轉去,惹得蕭太后心煩,最後直攆他走「去去!別晃我了!回你家找你媳婦晃蕩去!」

蕭揚嗖嗖地按著遙控器,每個台的畫面都從眼前驚鴻一閃,連標都沒有叫老太太看清楚。

「她今天加班。」

蕭太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怪不得你這麼無聊,原來她今天加班。」

把頭調轉到讓母上大人看不到表情的角度,蕭揚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她今天加班,怪不得我這麼無聊。」

東挨西挨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蕭揚立刻撒了歡地開車趕到酒吧去。酒友們對他出奇的積極主動表示懷疑:「你這麼興奮,是因為打算今晚要捉姦嗎?」

蕭揚愣了愣,拐了酒友一記後腦勺:「知道什麼,今天讓你們長長見識,看看什麼叫女人吃醋!」

過一會兒季黎那一小幫人來了,蕭揚端了杯酒站起來,酒友們以為他會直接殺過去,結果他卻端著酒杯……風騷無限地走向一個火辣靚妹。那位置,那視角,想叫季黎看不到都難。

酒友們觀察著季黎的表情,越觀察越覺得這個女人早早嫁人真是暴殄了天物。她的反應太特別太有趣,看到蕭揚逗妹子,她沒有暴走反而在臉上漾起迷樣的微笑。

酒友們實在好奇,派了其中一個人湊近過去直接旁觀第一現場。不一會兒大家看到季黎起身去衛生間的路上,經過了蕭揚和辣妹的位置時,湊上前去說了句什麼話。

大家激動不已,感覺開撕的時刻到了!結果季黎錯身去往衛生間時,蕭揚一臉挫敗頹然地端著酒杯走回來,把辣妹直接晾在那裡。

大家好奇不已,追問蕭揚季黎到底對他說了什麼,蕭揚一口悶酒把自己灌倒。見他什麼也不肯說,大家把希望寄託在了後面緊跟著蕭揚回來的去第一現場就近觀戰的小哥們身上。

小哥們回來就豎起了大拇指:「這絕對是二十四K純金女神!這反應,這氣度,絕了!簡直可以寫進正室如何俾睨情敵的教學手冊裡!」他興奮地告訴大家,「女神去上廁所的路上走到蕭大大身邊兒,拍拍他的肩膀只說了一句話:胃好養腎調起來多少有點費勁,省著點用!」大家對季黎的話讚不絕口,彷彿她剛才說出來的是一條從未被揭示過的人生真理。蕭揚更鬱悶了。

酒過三巡,場子裡的氣氛和人的神經都被酒精蒸騰得熱烈起來。蕭揚盯著對面看,青年才俊對季黎圍前圍後,圍得叫人直想竄上去問問他:你瞅啥?啥都瞅,誰都瞅,不怕挨削嗎!想著想著蕭揚端起酒杯又站起來了。酒友們問他幹嘛去,他沒好氣地答「去泡我自己老婆!」

12

蕭揚端著酒杯筆直走向季黎那一小堆人群裡。彼時季黎正在禮貌地聽著青年才俊賣力講著的笑話。抬一抬眼神,她瞄到蕭揚走過來,再落一落視線,好像沒有看到一樣。她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反而惹得青年才俊經了心。青年才俊順著她飛鴻一瞥的眼神,追蹤到端著酒杯瀟灑信步而來的蕭揚的身影。

他看著蕭揚,蕭揚也看著他,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到面對面。青年才俊尷尬一笑:「真抱歉,我不接受男人的邀約!」蕭揚自認為完美瀟灑的笑容一下僵在臉上,連想好的氣勢逼人的開場白都被噎得忘掉了。

一旁傳來季黎的一聲輕笑。

蕭揚一下來了氣,酒精往腦袋上一沖,他立刻繃不住了,轉頭沒好氣地壓著聲音問季黎:「我好不容易挑你們來的地方讓你撞見,我說你就不能吃個醋嗎?」

青年才俊一聽這話,立刻上來橫扒拉豎擋:「你等會兒!我現在是一號求愛者,你來得比我晚,就算有什麼企圖也要順著我往後排,知道嗎?」

蕭揚瞪他,季黎笑:「喬輝,別鬧了,他是我丈夫。」繼而又對蕭揚介紹喬輝,「這是我同事。」

喬輝一下同時張大了眼睛和嘴巴,委屈地驚呼:「我一直以為你是為了拒絕我才說已經結婚了的,原來你居然沒有騙我!」

正在喝著檸檬水的季黎一下噴出來,水濺到她的衣襟上,「抱歉,我去下洗手間。」季黎說完閃身就走了,留下蕭揚和喬輝大眼瞪小眼。

蕭揚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這樣面面相望,現在看起來倒真的像他是過來邀請男人的。

喬輝倒比他話多,先主動開了口,不過講話內容充滿了不甘心:「原來你就是奪走我們女神的那個男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女神很難單獨約的,我費盡心思弄到設計教父的藝術展門票才約到她一次的,結果那晚還被她告知已經嫁了人,可我以為她是逗我玩的,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嫁了人了!我好傷心!」

蕭揚看著他難過的樣子,心裡好過得不得了。他給喬輝倒了杯酒遞過去,不經意般地問:「設計教父藝術展?季黎愛看那個是嗎?」

喬輝像看白痴一樣的看他:「她是我們公司的首席設計師,不愛看這個難倒愛看按照台本劇情發展的跑男嗎?」

蕭揚又給喬輝倒酒,解恨一樣倒啊倒。

「你們公司的人常出來玩嗎?」

喬輝喝了一大口酒消了消心頭的愁,很自然地順著問題回答起來:「偶爾吧。」

蕭揚問:「通常都去哪裡啊?」

喬輝說了幾個酒吧的名字,「阿黎只願意到這幾個店玩兒。」這幾個名字蕭揚各個爛熟,都是他常去的地方。

蕭揚碰碰喬輝的杯子,不動聲色地逗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後,繼續發問:「你為什麼喜歡她?」

喬輝瞥他一眼:「這話還用問?她迷人唄!她好看唄!她與眾不同唄!」蕭揚在心裡對這個話表示贊同。

「阿黎她和別的女孩不一樣,」喬輝被蕭揚引導得起了傾訴的慾望,一時有點收不住話匣子了,「別的女孩愛買衣服買包,你知道她愛買啥?她愛買慢燉鍋買菜譜!我們公司那些小妖精天天研究怎麼臭美怎麼化妝,就阿黎,她特別認真地研究煲湯菜譜!她看起來那麼冷冷的,內心卻熱愛暖暖的廚藝,實在是太反差萌了!不過阿黎有時也很掃興的,出來玩不管什麼時候到了九點就一定要回家去,溜打不動擰得要死!」

蕭揚還要套點什麼話的時候,季黎回來了。看到喬輝兩頰飄著紅暈,季黎覺得好笑:「你可真本事,這麼一會兒功夫,就把他灌多了。」

蕭揚聳肩:「我可沒灌他,都是他自己喝的。」

喬輝晃了兩晃,坐倒在沙發上:「誰、誰喝多了!阿黎你不要亂說……

伴著尾音,喬輝躺倒在同事身上暈乎過去了。

蕭揚瞪眼:「這就醉了?有沒有這麼誇張?」

季黎學他剛剛的聳肩,「要知道,搞藝術的酒量都不怎麼樣。」

她低頭看看時間,抓起外套穿上,「九點了,我要回去了。你玩會?」

蕭揚把酒杯往檯子上一放:「我和你一起回家。」

13

蕭揚喝了酒,他把車鑰匙放在吧檯,告訴助理明天過來替他把車開到公司去,自己蹭季黎的車回家。車子滑行在夜色中的街道上,霓虹燈的光間隔著樹的影交替著透進車窗玻璃,投射在季黎的臉上,明明暗暗,在靜謐中跳躍出動人的韻律。

看著那交替的明暗光影下的細膩皮膚,蕭揚覺得車子裡的靜謐快要把自己的汗給逼出來了。

他清清嗓子,開口打破這靜謐,「我一直以為你是做行政的。」

季黎飛快轉頭瞥他一眼,神色間有著笑意:「因為我的臉看起來比較臭嗎?」

蕭揚覺得安全帶有點勒人,他把帶子往前扯鬆了些。

「看來是我媽誤導了我。」頓一頓,他扭頭看著季黎問,「那你和我媽到底怎麼認識的?」難道不是一起開行政專員培訓大會之類的嗎?

「經共同的客戶介紹,我給她畫了一幅肖像畫。」蕭揚一下想起太后牆上那副高仿蒙娜麗莎肖像畫——原來那幅畫居然是季黎畫的。

「所以你其實是……」

「設計師。」季黎回答出他心中的疑問。

季黎認真看著前面的路。蕭揚側頭看著她,長睫微翹鼻翼挺直嘴角微微地上揚著,夜色把她暈染得格外美麗。

「不巧得很,我也是你隔壁大學美術設計系的。」季黎繼續說。

蕭揚愣了,心裡有什麼東西怦地動了一下:她用了個「也」字。他之前把自己初戀那檔子傷心往事告訴她的時候,也順便告訴過她,岳曉瑩就是他隔壁大學美術設計系的。

「不可能!」蕭揚斬釘截鐵,「隔壁學校整個藝術系的女生我都認識,你這種質地的,我如果見過不可能不記得!」

季黎扭頭衝他笑:「被你揭穿了,好吧我的畢業文憑其實是從電線杆子上買來的。」她說得似真似假的,蕭揚一時不知道該不該信,想接著追問下去時,車子已經剎停在家門口。

下車進門,開燈換鞋。蕭揚抬頭看看掛在客廳牆壁上的古董鐘,九點半。他看到走進廚房的季黎彎腰從下面的櫥櫃裡拿出一口鍋,又起身仰頭從上面的櫥櫃裡拿出各種食材。

他站在那看著,有點入神。她忽然回頭對他說:「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我習慣這個時候煲點湯了。」

蕭揚「哦」一聲,踱回到客廳沙發上坐下,順手撈起傍晚時已經快要看爛掉的那張報紙,繼續擺起耐心讀報的姿勢,只是眼神卻不受控制地往廚房裡飄過去、飄過去、一直飄過去,直到季黎煲好了一鍋湯,盛好放在餐桌上。

季黎在廚房裡招呼他「等放涼一些,你就把它喝了吧,我先睡了。」

蕭揚再抬頭看看鐘,十一點半。他有些出神她是不是,每晚都這樣,九點半一定回到家裡,用兩個小時細細地熬一碗醒酒湯,熬得不動聲色,熬得漫不經心,熬得好像這碗湯很容易喝到似的。

蕭揚走去廚房,端起那碗湯,一邊小心地吹著,一邊用心地品著。他喝完湯時,季黎已經洗漱完進了臥室關了燈。

蕭揚抹抹嘴巴走到臥室門口,抬手輕敲。

沒幾秒,房門被季黎從裡面打開。

「怎麼了?」她聲音裡有著欲睡前的慵懶,帶著絲瘖啞的聲音像只到處亂抓的嬰兒的小爪,撓得蕭揚到處都癢癢的。

「我今天能睡這嗎?」他俯下身去,額頭幾乎貼上她的,低低地問。

季黎笑了笑,向後退,閃開了他。蕭揚心裡有點發沉。卻在這時,季黎又向一旁閃身,側靠在牆壁上,把門前的空間通通讓出來。

蕭揚笑了,大步邁進房間裡。季黎握著門把手,把門合上,嘴角噙著蕭揚看不到的微微笑容。

14

白天蕭揚正在公司開會的時候,收到一條季黎的短信。她問他晚上要不要回家一起吃飯。

蕭揚嘴角浮起一抹笑,調出輸入法敲點手機屏幕:「這麼難得主動邀請我,今晚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一旁的助理看著他發信息,眼珠子驚得凸了出來。這位蕭大老爺從來沒在開會的時候發過信息,並且發信息的時候嘴角還帶著這麼一股騷到骨子裡的笑容。

助理暗暗心驚地想,蕭揚這次遇到的這只叫作初戀的狐狸精,那勾搭人的道行絕對是千年打底的,太后看好的那位總經理夫人這回怕是日子要不好過了。男人啊,果然都難逃初戀這一劫。

蕭揚回完那條信息,等了好一會兒居然都沒有收到回覆。他不由有些心躁起來,開始後悔發那麼多字過去幹嘛,短一點、端著一點才對。

女人吶,就是愛蹬鼻子上臉,理著她她就端架子,冷著她她反而會衝過來抱大腿。蕭揚試圖幻想季黎抱大腿的樣子,使勁兒在腦海裡勾勒好情景和意境,當細節填充到了季黎表情那裡時,他腦子裡居然是一片空白。他實在想像不出季黎那麼清高冷漠的人,頂著一副抱大腿的諂媚熱情的表情會是什麼樣子。

市場總監正在上面賣力地講著PPT,以往這個時候蕭揚總是全神貫注到雷打在頭上都不會動。可是今天蕭揚看起來卻有點心不在焉。他時不時地把眼神瞟向桌面,一副完全沒有耐心聽下去了的樣子。市場總監越講越緊張,終於講到一半時,他膝頭一軟,撲到桌前對蕭揚懺悔:「總經理,我知道這個月我們的業績下滑了,可那是因為這個月是小月份沒有三十一天啊!您相信我們,下個月我們的增長百分比一定會騰飛的!」

蕭揚來不及聽他說什麼,因為他的手機屏幕亮了。他迅速抓起手機。

季黎的回覆是:「沒什麼特殊含義,就是懶得做醒酒湯了,不如改做晚飯。」

然後緊跟著又一條信息進來,這次內容很簡短,季黎問:「晚上回來吃嗎?」

蕭揚答得飛快:「回。」

再抬頭,蕭揚差點嚇一跳,市場總監就差趴在地上哭號了。他扭頭看向身邊的助理,一看之下又是一個驚顫,助理正有點痴呆前兆地半張著嘴巴看著他。

「什麼情況?」蕭揚小聲問。

助理合上嘴巴,答:「市場總監以為正在玩手機的您是因為他們業績有所下降所以不想聽他講PPT了,於是撲倒在地對您懺悔……」

蕭揚轉過去,對著市場總監一指,笑眯眯說:「快起來,PPT做得不錯,繼續加油!今天的會就到這吧,散會!」

市場總監一頭霧水地爬起來,走出會議室時,內心忐忑無比;總經理大人沒提他業績下降的事,卻誇他PPT做得好,這是想要把他調到行政部門的節奏嗎……不要啊……

當會議室裡只剩下蕭揚和助理時,助理終於忍不住問:「說實話總經理,您今天體內思春因子的活性有點出奇的猛烈啊!」

蕭揚摸摸自己的臉:「有嗎?還好吧,我還是一如既往的正人君子啊!」

助理撇撇嘴:「得了吧總經理,您不就是聽說初戀今天回來了嗎,整個人就蕩漾成這樣子了!好歹把持一下嘛!」

蕭揚一下怔住了,笑容僵在嘴邊,反應了一下才抓到那個敲擊神經的重點繼續問:「你說什麼?什麼初戀?什麼今天回來?」

助理也怔住了,走上前去從他面前那堆資料和本子裡抽出一張記事紙:「您……還沒看我今早寫給您的備忘錄?今早有個您的好友打電話過來說,您的初戀岳曉瑩女士今日回國,大家約好晚上辦個接風宴給她接風洗塵,特意邀請您也去……」

蕭揚看著備忘錄上的字跡,上面寫著時間是今晚,地點在香格里拉酒店。時間地點都有了,事件是要不要去,而人物他,深深陷入了一種說不出講不明的情緒裡。那情緒中,有憤怒,有難過,有躁動,還有那麼一絲絲的難以言喻的,慘淡的,夾著心痛的,對往日時光的懷念。

他還沒有收拾好心情,還沒有重塑出一個堅強的自己,還沒有築造出在情場千錘百煉不再受傷的筋骨,而她卻要再次闖入他的世界了。他該不該去面對她呢?蕭揚一早上的好心情一下變得蕩然無存,心裡剩下的,只有焦躁與糾結。

15

一整個白天,蕭揚都在糾結要不要去晚上那個接風宴。糾結的同時,年少往事的一幕幕像電影片段一樣開始一幀幀在眼前閃現。有些事他

以為他憑著努力已經忘記了,到現在卻發現,那些記憶在生命裡不是浮痕而是烙印,它們刻在他的骨子裡,他只能強迫自己不去想,卻不能真的把它們從腦子裡徹底抹去。有些東西,沉在心裡,不是消失了,只是隱藏起來了,只要一個激活,就會全盤活絡起來。

蕭揚想著從前的一幕幕,時而甜蜜,時而心酸,時而憤怒。他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他幻想過無數次再與岳曉瑩見面時的情景,他想他會視她為無物,高傲地不可一世地從她面前經過,然後聽別人去描述她臉上是怎樣的後悔與失落。

然而真正到了可以這樣做的時刻前,他卻猶豫退縮了。這麼多年過去,難倒他還是這樣放不下嗎?

快下班前,曾經的故友同學打來電話:「蕭揚,躲避不是辦法,出來見見她,不為別的,為你自己找條出路,這幾年你那過的叫什麼啊!聽說最近你還隨隨便便就找了個女人領證了,你這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出來見見她,有心結就把心結打開,以後好好過正常人的日子。」故友最後還說,「蕭揚,岳曉瑩她離婚了。」

放下電話,蕭揚怔愣了半晌:如果她過得幸福,他會憤怒。可是現在她好像不那麼幸福,他偏偏一下恨不起來了。

時間逼近下班,蕭揚做出決定。他拿起手機給季黎發信息:「晚上有點事,就不回去吃晚飯了。」信息發出去,好半天沒有回音。蕭揚心裡縈繞起淡淡的愧疚。過一會兒手機終於「咚」的響了一聲,蕭揚飛快抓起來看。

季黎的回覆只有一個字:「好。」

蕭揚忽然又覺得有點放不下季黎這邊了。

16

季黎下午特意早下了班,去菜市場買了菜回家。

蕭揚發來信息的時候,她洗好了一堆菜正在切。看了眼短信,她拿來一個洋蔥切啊切,切得嗆出了眼淚來。切完她放下菜刀,打開水龍頭沖沖眼睛裡的辣氣,回了個「好」字過去。然後她沒有就此停下來,她繼續洗菜切菜,認認真真準備著晚餐。

一道道菜慢慢地做,做完最後一道時,第一道菜已經涼了。外面天色已經全黑,季黎在心裡希望在她做菜的過程裡,時間已經走到十一點附近。然而看看表,新聞聯播也才剛剛播完,連八點鐘都不到離他回來,且早著呢。

季黎起了瓶紅酒倒了兩杯,一杯給自己,一杯放在對面蕭揚的位子。拉開椅子坐下,她端起自己這杯酒,湊到對面碰了碰那個無人拿起的杯子,輕聲說:「祝我生日快樂。」她仰起脖子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拿起筷子,每道菜慢慢慢慢地吃上一口,全嘗過一遍後再看看牆上的鐘,也不過才八點一刻。她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慢到她以為週遭都在靜止,只有她自己是在時間軸上移動。

寂靜讓人格外無聊。她拿起手機打開朋友圈,刷新一下後,一張圖片躍入眼中。圖片裡,一群人眾星拱月地圍在一個女人身邊。那女人她熟得不能再熟。那是她的大學同學,上學時住在她隔壁的宿舍,有一天非拉著她一起去鄰校看籃球比賽、賽場上她一下就被對方前鋒迷住了,一顆心陷落得又快又徹底。她的同學不知道是否看穿了她的心思,總是調侃她,還說幫她去給那個小夥子送粥。結果送著送著,他們就在一起了。其實她也沒什麼好耿耿於懷的,當時同學的外形真是甩了自己好幾條街,換誰都會選她不選自己。當時的她真的太普通了,普通到如今那個小夥子恐怕都不記得他前女友身邊曾經還有個戴著眼鏡和牙套的同學。

一別多年,這個女人依然美麗且多了嫵媚的風韻。她自己呢?矯正了牙齒,摘掉了眼鏡,如果不去和那位美麗的舊人相比,她也是脫胎換骨充滿自信的。只是人總是在面對曾經時,最怯懦。看著圖片上的女人,那股怯懦絲絲縷縷爬上季黎的心頭。她把圖片拉大,仔細看著那個女人,以及坐在她旁邊的蕭揚的臉。

17

再與曉瑩見面時,場面居然沒有蕭揚預想中那樣尷尬。蕭揚不知道是自己最近幾年放蕩不羈的生活起了效果,還是人奔中年,心態有了變化,所以導致再見面時,他居然沒有預想中那樣嫉恨難平和憤世嫉俗。

大家起鬨讓他坐在岳曉瑩身邊,他仔細想一想也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坐就坐了。

席間有人透話岳曉瑩已經恢復單身,有意撮合他們重修舊好,其他人跟著起鬨。他看向岳曉瑩,她兩隻眼睛還是那樣溢滿風情,在眾人的起鬨中脈脈地看著他,看得他不由自主想起隔著多年時光的曾經。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席散時岳曉瑩要送他,他笑了,從手指上摘下結婚戒指舉到岳曉瑩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嗎?我家裡有人。」

他看到岳曉瑩蹙起眉心眼中閃過受傷。他把戒指揣進衣服口袋,笑容更大了。

回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二點。家裡漆黑一片,以往廚房裡亮著的那盞小燈,今晚卻黑寂在夜色裡。沒有光,一切都顯得有點冷。蕭揚把廚房的壁燈點亮,餐桌上空空如也。

今晚,沒有醒酒湯。

他扯了領帶鬆了襯衫領口,還是抑制不住胸口湧起的那股悶,索性閉了燈,晃進客房裡一頭栽倒在床上。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驟然亮起,居然是岳曉瑩發來的信息。

她說:「我知道你就是隨便找了個女人領了個證,因為你連婚禮都沒有辦。所以蕭揚,我還有沒有機會,和你重新開始?」

蕭揚沒有回她,按滅屏幕把手機甩到一旁。他有點亂,他不知道自己對過去對她是不是放下了,他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重新開始。

第二天有會議,蕭揚早早起來洗漱後換了身衣服準備出門。臨出發前他走到季黎睡著的臥室門口,手舉起來,又放下,停了一下後,終於打消了和她照面的念頭。他拿起公文包走了,大門關閉那一瞬,季黎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臥室的門。

她走到客房裡,蕭揚昨晚脫掉的衣服堆在地上。她走過去撿起來,把它們抱在胸口使勁吸了口氣。重重的酒氣外,還有股若有似無的香

水味,是岳曉瑩最愛用的那種牡丹花的味道。

季黎木然地把衣服拿開,手指劃過口袋時,觸到裡面的小圓環。她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了那枚本該戴在蕭揚手上的戒指。雖然他們在某種程度上說,並不是真正的結婚,可是自打領證以來,為了防止老太太突襲,戒指每天他都戴著的。

今天他卻摘下來了。

季黎苦笑著把衣服放回到原來的地方。或許命裡他就不該是屬於她的,所以不論她默默努力做了多少事情,她還是打不動也留不住他。

18

下班時,蕭揚竟在公司大廈外的停車場看到岳曉瑩。

讓助理先走,轉頭對岳曉瑩問了句:「你怎麼來了?」

岳曉瑩楚楚地笑,風情不減當年:「可不可以一起坐一坐?」看著那副充斥了整個青春的笑容,蕭揚終究狠不下心:「去哪坐?」

岳曉瑩開心極了:「去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家大廈頂樓的咖啡廳,好不好?」

蕭揚猶豫了一下,打開車門:「走吧。」

坐在咖啡廳裡,蕭揚聽著岳曉瑩講述著她這幾年的境遇。很奇怪越聽越平靜,越聽下去越像在聽一個不相關的人在講著和自己無關的她的生平履歷。

期間手機響起,是太后來電,蕭揚說了句「抱歉」便當著岳曉瑩的面接起來。

太后在電話裡問他:「你有沒有給季黎準備生日禮物啊?哎喲昨天是她生日,我給記錯了,記成今天啦!我打她的電話打不通,打到她公司她同事講她去給什麼大廈畫設計圖去了,那裡信號不好,回頭你幫我告訴她我給她準備了生日禮物哈!喂?喂?聽得見嗎?怎麼回事,今天怎麼打給誰信號都不好……」電話就這樣掛掉了,蕭揚還沒來得及講一句話。

原來昨天是她的生日,怪不得她那樣主動地邀請他回家去吃晚飯,那是她唯一的一次主動。然而他卻……

蕭揚變得有點煩躁起來。

岳曉瑩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他點點頭:「今天就坐到這吧,有話改天再聊。」

岳曉瑩面露不捨地輕聲說好。

電梯人多,從扶梯下樓時,蕭揚心裡想著要補給季黎什麼禮物呢?岳曉瑩忽然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她輕輕地說:「蕭揚,聽他們說你變了好多,是因為我嗎?現在我回來了,你別再墮落下去了,好不好?從現在開始,讓我來彌補我所犯過的錯誤吧!」

蕭揚聽著她的這些話,忽然有些愣神。這些年他的確為她變了很多,變得放蕩不羈,變得玩世不恭,變得視愛情如糞土。可是最近這種變

化好像有了收口的趨勢。所以,他需要她來彌補什麼嗎?他有點茫然地抬了抬眼,不經意間竟看到對面上升的扶梯上,正站著季黎。她手裡抱著一長卷的設計圖,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似乎已經看了他好久了。

她那副笑容忽然讓蕭揚的喉嚨口有些發緊。有一瞬間,他真想衝到她那面去解釋點什麼。可是一瞬後,他又有些茫然起來。他需要解釋什麼嗎?他和她,在她眼裡不過就是契約婚姻的關係吧,不然她怎麼會笑得那麼雲淡風輕。

電梯一上一下地錯開了,他們兩個人也變成了兩個背道而馳的身影。

19

和岳曉瑩分開後,蕭揚有點心神不寧,他打起精神先去商場買了條絲巾做禮物,然後回了家。

到家時,季黎已經在了。她坐在客廳裡看電視。見他回來,她關了電視,衝他招手,從容平淡得像是甲方乙方匯聚在一起談什麼合作項目。

他換好鞋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

季黎微笑著,從身邊拿出薄薄一小疊打印紙,連帶兩枚婚戒一起,放在茶几上推到蕭揚面前:「她就是你的初戀吧?」她笑得溫婉得體,嘴角揚起的弧度完美得無懈可擊,「所以恭喜你,獲得重新追愛的自由!」

揚從她臉上調轉眼神低頭看,映入眼簾的幾個字是:離婚協議書。

蕭揚猛抬頭看向她。她的笑容更加燦爛了,燦爛得讓人有些窒息,思緒紛紛亂亂地堵塞在腦子裡,讓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當晚季黎從家裡搬了出去。

蕭揚躺在客廳沙發上,地上凌亂地攤著一條絲巾。他拿著離婚協議端詳了好久,沒有簽字,甩到一旁。沒有一絲人氣的家裡,讓他感覺心裡空落落的。然而就算這樣寂寞,他卻再也提不起出去喝酒找樂的興致。

那些酒友們發信息過來叫他好幾次,他都沒理。手機再有信息進來時,他煩躁地想關掉電源。結果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閃進來的信息

內容是:「蕭大大,那天那個青年才俊在對你老婆獻慇勤吶,你到底來不來啊?」

兩秒鐘後酒友發來現場圖片,那個叫喬輝的正兩眼放光地盯著季黎看。蕭揚怒了。他還沒簽離婚協議呢,就有人來撬牆角了!他像被曬乾了的死魚忽然遇到了水,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抓起外套奔出門去。然而路途不順,單行窄路上恰逢交通事故,等道路通暢,蕭揚終於飆車到酒吧的時候,酒友們遺憾地告訴他:「你老婆十分鐘前已經走了。」

蕭揚一下變得無比惆悵:「她一個人走的?」

酒友訕笑呵呵:「怎麼可能……」

蕭揚咬著後槽牙.「那男的送她?」

酒友翻翻白眼:「那男的快被你老婆灌吐了,怎麼送她?是你老婆送那男的!」

蕭揚愣了愣:「她灌那男的幹嗎?」想酒後什麼他嗎?!

酒友再翻翻白眼:「那男的太他媽能嗶嗶了,換我我也灌醉他,耳根好清靜!」頓了頓,酒友眼睛裡閃爍著精光間,「蕭大大,你和你老婆……情況不太對呀!」

蕭揚不理他,坐到沙發上開始喝悶酒。不知不覺喝得有點多。手機裡忽然跳進一條信息,蕭揚拿起看,是岳曉瑩發來的,她說自己還住在原來那間房子裡,等著他有空去坐坐,她的門隨時向他打開。

蕭揚心頭煩亂,不知道是受了什麼情緒支配,他叫了代駕直驅岳曉瑩的住處。

他的出現叫岳曉瑩的臉上鋪滿了意外和驚喜。岳曉瑩把有點晃的他扶進屋裡沙發上坐下。蕭揚環視了一圈,屋子裡的擺設還和從前一樣。其實和岳曉瑩分手後,他回到過這間屋子一次,那一次看著眼前的一切擺設,他心如刀割,彷彿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在凌遲他。那次從這裡出去後他就把鑰匙衝進了下水道。曾經想過再也不要回到這屋子裡來,因為會傷得他體無完膚。然而不曾想,今天還是再次回來了,並且更讓人意外的是,再看這房間裡的一景一物,他已經沒有從前那種刻骨的疼痛。彷彿最凜冽的寒風已去,餘下的已是娓娓徐徐的暖流,再擦肩拂過時,沒有疼痛,只餘滄桑。

岳曉瑩輕聲問:「想喝點什麼?」

蕭揚無聲嘆口氣,嘆掉那抹不再讓人疼痛的滄桑,對岳曉瑩說:「我喝多了,你去給我煮碗醒酒湯吧。」

岳曉瑩歡喜地答應著,奔去了廚房。蕭揚聽到廚房裡傳來一陣紛亂雜沓的聲音,從聲音上判斷,岳曉瑩有點手忙腳亂。蕭揚暗暗想,她是出國年頭太多,廚藝有些生疏了吧。

等到岳曉瑩端著一碗醒酒湯過來,蕭揚看著她,回想著過去,只覺滄海桑田四個字,再也不是死板的四字成語。

他端過來喝了一口,然後他笑了。

岳曉瑩問他笑什麼,他用勺子舀著湯,笑著說:「你現在煮東西的味道真是比過去差得太遠了!」

也笑起來,挨在他身邊坐下:「所以你知道我當年為了你,岳曉瑩煞費了多少苦心嗎?我根本不會煮東西,但為了接近你,每次我都厚著臉皮到隔壁宿舍去找我同學幫我煮粥帶給你,我那個同學她爸爸是星級酒店的主廚,她從小就很會煮東西!」

蕭揚怔了怔。當年去國外以後,他們住在一起,但那時學業繁忙,他沒有要她燒東西給自己吃,都是叫了家政阿姨來做飯。導致他竟到了現在才知道,他曾因為廚藝愛上的女孩,竟然並不會煮東西。

他有些失神:「呵!原來那些不是你煮的。」他舀著湯,思緒漸遠,「怪不得呢,我覺得我老婆煮的醒酒湯的味道比你現在煮的這個,要更像過去那個味兒。

岳曉瑩面色沉了沉:「我能問問……你老婆,叫什麼名字嗎?」

蕭揚放下勺子,回答:「季黎。」

「季黎?」岳曉瑩的聲音忽然揚高了八度,「齙牙妹?」

蕭揚扭頭看她:「齙牙妹?」

岳曉瑩帶著滿臉的不可思議!齙牙妹!就是當年我去看你比賽時,陪我一起去的那個女生,戴著眼鏡,齙牙的那個!」

蕭揚心念一動。

「她就是大學時住在你隔壁宿舍、爸爸是主廚自己從小很會煮東西的那個人?」

岳曉瑩狐疑地點頭:「是的……你居然娶了她做老婆,沒想到你現在的審美……」

蕭揚沒理她,他閉上眼睛,許多片段從眼前呼嘯而過。他摒除酒精的影響,快速整理著這些片段。季黎就是當年那個住在隔壁的齙牙妹。

他曾經問她:「我忽然想聽聽你的暗戀了。」

而她說:「這是一個很好笑的繞口令,我喜歡的人,喜歡別人,我還得幫別人給喜歡的人煮東西。」

蕭揚睜開眼,拿起外套起身向外走。

岳曉瑩在他身後叫,問他怎麼了,他頭也顧不上回,只是拿起手機騷擾太后。

「媽,季黎家住在哪,你知道嗎?」

20

蕭揚叫了代駕,一路飛馳到季黎家樓下。

他砰砰砰地敲門。他已經極力克制自己,不要在夜晚給鄰里製造出太大噪音。然而他還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神經末梢的躁動。

門終於被打開了,他覺得自己敲了一個世紀那麼久,而實際上也許只有幾下。

季黎站在門裡,淡淡挑著眉問他怎麼了。

他一把把她推進屋去,自己也跟進去,關了門,把她抵在牆角,儘量壓抑不讓激動的情緒沖顫了嗓音:「你別老表現得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似的!我告訴你我全知道了!你從上大學起就暗戀我對不對?結果我跟岳曉瑩好了!然後你替她熬醒酒湯、替她熬粥、替她做一切好吃的,為我,對不對?然後默默看著我們倆愛得死去活來,你就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吃醋喝酒胃潰瘍對不對?」他忍不住晃了晃她的肩膀,「你一直都在吃醋,對不對?!」

季黎看著他,臉上有著從未有過的肅然與認真,她看著他輕輕地答:「對。」

蕭揚那一肚子要說的話,一下子再也說不出來了。他憤憤地喘了兩口氣,衝她狠狠地吻過去。

鬆開時,他惡狠狠地說:「我告訴你,離婚協議讓我撕了,你老老實實給我生孩子吧!」

21

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裡照進來,把坐在窗前的人曬得懶洋洋地。

季黎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感受著小寶寶的心跳。沐浴著金燦燦的陽光,她眺望著窗外碧空如洗的景緻。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正在抱著她大腿哀號的蕭揚有點煞風景。

那傢伙正在抱著她的大腿嗷嗷叫:「老婆,我發誓我是為了讓你吃醋才去酒吧的!我要是摸了別的小姑娘的小手了讓我從此ED!」

季黎把眼神從窗外收回來,抬手摸了摸蕭揚頭頂:「好了我知道了,乖,起來吧,你助理來了。」

蕭揚利落起身,剛剛臉上痛悔不已的表情立刻一變,威嚴無比地從助手手裡接過文件簽了字。

助手一臉呆滯,完全沒有消化剛剛看到的景象,訥訥地驚問:「總經理您以前說過男的要是混到這份上還不如一頭磕死來著……」

蕭揚把簽好的文件摔回給他:「快滾!再多說一個字我開除你!」

季黎坐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不禁搖頭笑了起來,那笑容裡有著無比溫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