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子扶額頭的頻率越來越高,我終於忍不住討教老爺子:「過個河也忒久了罷。」
老爺子說:「從正興碼頭到奉陽碼頭,光向東都要走二三十里的水路,更何況還要渡到對岸去。」
說的我雲裡霧裡:「我們只要到對面就成,沒說去奉陽。」
老爺子撐著竿子,瞇起眼:「公子沒走過這條道罷,正對岸?正對岸荒山土崗子,幾位上了岸,哪裡歇去?」
我虛心受教,沒奈何瞅著蘇公子,捱著。
終於,長路漫漫有盡頭。捱著捱著到了對岸。一道木頭橋段,就是所謂的奉陽碼頭。小順那邊另一個筏子也靠了岸。兩位梢公大爺住了篙。依次上了碼頭。符小侯懷裡摸出一塊碎銀子,大爺咧嘴一笑,擺手:「馬騾與那輛大車,儘夠了。」一竿子劃開,亮開嗓子蕩走了。
我扶著蘇公子,四下望望,乾笑:「奉陽的人敢情也去看龍舟了。」
後頭是大河,前面一條平坦坦的黃土大路,半個人影都沒有。我摸摸鼻子:「沒辦法大家地崩進城罷。」
符小侯搖著扇子看天,道:「不曉得前面那個岔道口,向左還是向右。」
我看小順,小順看忠叔,忠叔看看蘇公子,又看回我身上。
我搓下巴:「走到路口見到人再問麼。總比在這裡曬太陽的強。」
走到路口,仍然不見人影。我也火大了:「這一城的人都到哪裡去了!不就是個端午麼!」還是小順有見解:「王爺,不如咱們去路邊的樹底下歇歇。看能不能等來一兩個人。這麼著瞎摸也不是辦法。萬一走岔了道,工夫就大了。」
我讚嘆很是這個道理。扶著蘇公子大家到路邊,小順掏出兩塊包袱皮鋪地上坐了。我拿過水葫蘆遞給蘇公子。
蘇衍之在筏子上暈的夠戧,連嘴唇都泛著白光,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我看著他抽了兩口水接過葫蘆:「現在不在船上,你靠在我身上瞌睡一下,等下還走得動麼?」
蘇公子估計不是我用肩膀撐著連坐都坐不直了,還死撐著說:「不礙事,歇歇就好。」我索性一攬胳膊,將蘇公子再往肩頭上帶帶。另一隻手抖抖衣襟,扇搧風。咬開葫蘆塞,也抽了兩口,再問蘇公子:「你還喝兩口罷。」
坐在另一棵樹底下的符小侯又咳嗽一聲。我轉過頭看看,符卿書悠然自得地搖著紙扇,看天空。忠叔小順墨予都跟毒啞了似的看大路,連個放屁聲都沒有。我伸伸腿,沒話找話地說一聲:「靠!半天還不過來一個人。」
還是沒人吭聲,我看天看地看大路,想找點什麼話出來。小順頭忽然動了動,望大路的眼光從呆滯變成閃亮,半站起身往路上一指:「王爺,可不是左邊的岔路上有車過來了?!」
我瞇眼往岔路上一瞧,不錯,兩匹駿馬拉著一趟車。比我那輛騾子車氣派多了。
小順伸長了脖子:「好像還不只一輛。」
我無所謂地抖著前襟:「多又怎的,方向不對,搭不了車。」
符小侯遠遠地在樹下飄過來一句:「搭不了車便買他一輛是了。」小順繼續嘀咕:「這快傍晚的那麼多人來河邊幹麼事,渡河又沒船家。」
正說的時候為首的馬車已經快到了跟前。車伕勒住韁繩,吆喝了兩句,車放慢了速度,靠路邊停下。小順正要迎上去,為首的車伕已經翻身下來,逕直朝樹這邊走了兩步,忽然撲通一跪,向我這邊一抱拳:「請少爺上車。」
我挖挖耳朵,老子沒有幻聽?蘇公子從我肩膀上撤身坐正。第一輛車後面,跟著三輛車,依次路邊停下,車伕下車,與方纔那位挨肩跪下。我抖抖衣襟扇個涼快,這唱的是哪一出?
最後一輛車停定,簾子一挑。走下來個人,穿著件湖色衫子。我看他越走越近,伸手掐了一把大腿。靠!老子沒幻覺。蘇公子站起身,來人對我微微一笑,細長眼流轉生輝:「其宣來接主人與符公子進城。來的晚了,莫怪。」
我再掐了一把大腿,爬起來,還是說了:「那個,裴公子……你打哪裡冒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