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卷四‧蒙特維葛修道院》05.苦修士之墓(上)

  深夜,肯肯察覺到從窗外透進來熟悉的氣息,手腕上的金環一陣灼熱,他立刻起身,將枕頭塞進薄毯偽裝成人形,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精靈靜靜地站在月光下,肯肯抓抓後腦,走上前。

  

  格蘭蒂納皺眉後退兩步:「跟我來。」

  

  肯肯跟著格蘭蒂納來到舍弗爾房間,精靈推開浴室的門,面無表情地說:「進去。」

  

  肯肯申辯:「我洗過澡了。」在整個男生樓,他是最香的。

  

  格蘭蒂納一臉厭惡地拿起旁邊的掃帚,將他叉進浴室,哐噹一聲合上門。

  

  肯肯無奈地再抓抓頭。門開了一條縫,一條浴巾,兩瓶沐浴液和格蘭蒂納的那條毛毛蟲一起被丟了進來。

  

  毛毛蟲搓澡真的很勇。

  

  肯肯從浴室中紅彤彤地出來時,全身的皮膚都在火辣辣地疼痛著。

  

  格蘭蒂納這才勉強露出滿意的表情,和他說了三個字以上的話:「時間不多了,走吧。」

  

  肯肯向隔壁房間瞟了一眼,他發現,那裡面睡著一個女孩子。

  

  好像玫瑰花瓣那樣嬌豔的女孩子,而且是個矮人。格蘭蒂納說過,他不喜歡矮人。那她是誰?和格蘭蒂納是什麼關係?

  

  格蘭蒂納淡淡地說:「她叫希爾娜,只是一個偶然遇到的路人。」

  

  希爾娜?肯肯立刻興奮起來:「她是不是羅斯瑪麗要找的人?」但失蹤的伯爵小姐是個人類。

  

  格蘭蒂納不感興趣地轉過身,走出屋子:「你為什麼會和羅斯瑪麗摻合在一起,我不想知道,我只是按照約定告訴你關於寶藏的事情。走吧。」

  

  夜色中的蒙特維葛學校沉靜地睡在月光下,好像一座封存在時光中的城堡。

  

  格蘭蒂納引著肯肯穿過校舍的樓群,向學校後的荒地走去。

  

  幾百年前的苦修士們在長草叢中的墳墓中沉眠。肯肯吸了一口氣,這裡的空氣很清新。

  

  格蘭蒂納停下腳步:「此地在很多年前有一座神廟。」

  

  神廟中,供奉著山林之神約蘭和農神約靈。想得到山林之神垂青的少女在神座下誤撿了農神的祭品,這是一切的源頭。

  

  「神廟的遺址就在我們腳下,找到祭壇,就能得到寶藏地圖的啟示。」

  

  肯肯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地上只有墳墓,要找到地下的遺址,難道要挖開墳?

  

  母親曾經說過,在廣大世界中走動,有兩件事絕不能做。

  

  一是奪人所愛,二是挖人墳頭。

  

  格蘭蒂納抬手在空中畫了幾個符文,吟誦出一段咒語,發光的符文在墓地上空盤旋,驀地消失不見。

  

  格蘭蒂納停止吟誦:「這裡被下了禁制。」有禁制,恰恰證明這裡隱藏著某些不想被人觸碰的秘密。

  

  他踏著長草,走進墓群之中。八百年過去了,苦修士的屍骨早已朽化,融進了泥土,在他們的身軀下,有某種力量在持續地守護著,不想被來人叩開封存著秘密的大門。

  

  肯肯跟在格蘭蒂納身後打量著墓地,他在一座墳墓邊停下腳步,抬起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塵土,上面的字跡居然還清晰可辨。

  

  墓碑之上沒有銘刻名字,只刻著幾句話——

  

  我為我自己刻好墓碑,

  但不知將我放進墳墓的是誰;

  後來人無需記得今日,

  即使神殿倒塌,

  哪怕信仰崩毀,

  真與善的精神永不可摧。

  

  這座墳墓在墓地的正中央,其他的墳墓陪襯般分佈於周圍。它那花崗岩的墓石下只有泥土的氣息。

  

  它是一座空墳。

  

  「這是當年這座修道院院長的墳墓。」一個聲音在附近說。

  

  肯肯不意外地直起身,他早就察覺羅斯瑪麗的香水味在後面跟隨,因為格蘭蒂納沒有說什麼,他便也假裝不知道。

  

  羅斯瑪麗笑吟吟地現身,走到這座墳墓前,撫摸著墓碑:「今天,我和校長聊了很多,她告訴了我一些關於這座學校的歷史。據說,當年暮色戰爭中,這所修道院的院長單多夫修士為自己雕刻了墓碑。但在對魔族的戰爭中,他屍骨無存,只留下了這座空墳。而且,他的死是因為背叛。聖教會派來指導他們作戰的人——單多夫修士的親弟弟投靠了魔族。」

  

  八百多年前的這裡曾經極其慘烈。苦修士們以為自己被聖教會放棄,卻依然堅持與魔族對抗直到全部犧牲,鮮血染透了象徵仁愛和平的神壇。

  

  據說,在戰爭結束後很久,人們還能在陰天或夜晚聽到這裡傳來修士們吟誦經文的聲音。

  

  後來,聖教會決定,這裡不再重建修道院,而改成收養孤兒的慈善學校,以守護孩童的稚純來紀念苦修士們的仁愛。

  

  羅斯瑪麗彎起雙眼:「我想這座墳墓和神廟入口應該沒有太大關係,你說是吧,王子殿下。」

  

  格蘭蒂納頷首:「如果苦修士們知道神廟的秘密,不可能全體覆亡。那麼,關於入口,羅斯瑪麗小姐有什麼高見?」

  

  羅斯瑪麗嫣然一笑:「哎呀,我能有什麼像樣的見解,這次我可真是因為魅族的事情才到這裡來的,小龍王可以作證。算了,看來王子殿下也不高興看到我,我還是回去睡覺好了,熬夜太多對皮膚不好。」

  

  她懶懶地打個呵欠,真的就轉過身走了。

  

  格蘭蒂納對肯肯說:「我們也回去吧。這個禁制至少在今晚,我無法解開。」

  

  肯肯點點頭,隨著格蘭蒂納一起離開,走出一段路,他又回頭向那些墳墓看了看。

  

  格蘭蒂納問:「你覺得有什麼不對?」

  

  肯肯皺眉說:「沒什麼,只是覺得那些墳很淒涼。」

  

  在恬淡的空氣中,沉睡在長草中的墳墓的氣息,是悲傷的。已長眠的人,本不應再有悲傷。

  

  希爾娜從夢中醒來,她發現,屋中已沒有人。

  

  客廳是空的,隔壁房間是空的,整個屋子裡,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光著腳站在黑暗的客廳中,寂寞和冰涼的虛無感從心底一點點蔓延,又只有她了,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跑回房間中,用毯子把自己嚴嚴地罩住。

  

  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有一些細碎的片段浮現在眼前。

  

  他在遠處的樹下站著,身影模糊又美好,她躲在樹後偷偷地遙望。

  

  他……他是誰?

  

  她抱住頭,拚命想記起他的樣子,那片段卻一閃而過,再也抓不回來。

  

  她將臉埋進枕頭中,毯子摩挲著她的頭頂,好像一隻溫柔的手,在撫摸她的頭髮。

  

  她猛地坐起身,房間中,依然只有她自己,那溫柔的手……是誰,到底是誰?

  

  她的頭疼得快要裂開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鑽入她的耳膜:「喵——」

  

  她抬起眼,看見月光下的窗檯上臥著一隻藍灰色的貓,正用一雙亮亮的眼睛望著她。

  

  她跳下床,踩著椅子爬上桌子,吃力地打開窗戶,那隻貓邁著悠閒的步子鑽了進來,依偎在她胸前,舔了舔她的臉。

  

  她的心忽然平靜了下來,回到床上,那隻貓鑽進毯子,在她身側臥下,溫軟的毛皮隨著呼吸起起伏伏,她親了親貓咪的腦袋,陷入恬靜的酣眠。

  

  竟然,沒再做夢。

  

  第二天清晨,希爾娜睜開眼時,那隻貓已經不見了,窗戶還好好地關著,房間外有動靜,她打開門,發現格蘭蒂納正在吃早餐,還有一個黑頭發黑衣服的少年坐在他身邊狼吞虎嚥。

  

  希爾娜有些愣怔,格蘭蒂納對她介紹:「這是我的一位朋友,你叫他肯肯就可以。」

  

  希爾娜踩著特意為她準備的矮凳攀爬到較高的椅子上,坐到桌邊,拿起餐盤中夾著火腿和蛋的面包。

  

  格蘭蒂納看了看她:「你不用……先洗漱麼?」

  

  希爾娜怔了怔,吶吶地攥著手裡的面包:「吃完再洗,不行嗎?」

  

  格蘭蒂納的嘴角微微上揚:「可以啊,這是個人習慣問題。」

  

  格蘭蒂納吃得不多,基本上沒碰火腿和煎蛋,肯肯便把他的餐盤拖過來,問希爾娜:「你要不要再吃一點。」

  

  希爾娜抱著牛奶杯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點點頭。

  

  肯肯叉起一隻煎蛋:「喜歡蛋白,還是蛋黃?」

  

  她小聲說:「蛋黃。」

  

  肯肯說:「唔,和我一樣。」他將整隻蛋黃放進她的盤子裡。她有些感動,賣力地舉起叉子去夠煎腸:「那你喜歡煎得焦一點的香腸還是稍微生一些的?」

  

  肯肯嚴肅地回答:「焦一點的。」

  

  她的眼睛亮了亮:「我也一樣。」

  

  吃到肚子脹得再也撐不下了時,她才放下刀叉,去盥洗室洗漱。格蘭蒂納看著盥洗室的門合攏,問肯肯:「是你要幫羅斯瑪麗找的人麼?」

  

  肯肯搖了搖頭。

  

  昨天,同屋的人告訴他,希爾娜是公認的蒙特維葛之花,她很愛乾淨,驕傲得像公主一樣,跳起舞來特別好看。

  

  為了保持身材,她吃得很少,基本不碰葷食。

  

  「希爾娜到底是怎麼回事?」上午下課時,妮露把利迪婭拉到僻靜的角落裡,悄悄地問。

  

  早上,校工嬤嬤又給她送來一堆好吃的東西,妮露留了個心眼,將巧克力小餅乾留下了一些。她把這包餅乾塞到利迪婭手裡,懇求地說:「拜託你告訴我吧,看到昨天簡她們哭成那個樣子,我很害怕呀,我現在還睡在那張床上,會不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利迪婭抓著餅乾包,吞吞吐吐地說:「說真的,我覺得,即使希爾娜她……了,她回來,也不會找你的。所謂冤有頭債有主。」

  

  妮露立刻問:「誰跟她有仇嗎?」

  

  利迪婭看了看那包餅乾,下定決心似的說:「好吧,我告訴你,但你以後還要裝成不知道的樣子哦……希爾娜她、她不見了,可能跟一本書有關……」

  

  她吸了吸鼻子,左右看了看,才接著小聲說:「該怎麼和你說呢,其實我們都不喜歡希爾娜。她長得漂亮,人也特別傲氣,老喜歡說扎人的話,所以只有男生喜歡她,女生大部分都和她面子上過得去而已。她還搶過耐莉喜歡的男生,就是墨多爾班的那維森。後來,鄧倫伯爵來我們學校巡視,不知怎麼的,就說希爾娜是他女兒,耐莉她也是氣不過,我們只是想整整她。那時候,在打掃圖書室的時候,我們撿到了一本書……」

  

  書裡寫著一些奇怪又邪惡的東西,比如,把燕尾鼠的尾巴剪下來,和蝙蝠的尿液放在一起,再加上濛濛草的汁液,就可以製作成讓人全身起紅疹的藥劑。

  

  再比如,把某人的頭髮,在午夜十二點,放進蝙蝠的眼珠、紅蚯蚓和秋蒲草的葉子煮成的湯汁中,就能讓他變成禿頭。

  

  「我們就想,用這裡面寫的東西整整她,讓她別太得意了。只是想整整她而已……結果,那天晚上,她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