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父愛

  同一個審訊室。耿叔坐在桌子的一側,在他對面是周巡和周舒桐,他看上去有些疲憊,沒等周巡問話,便主動交代。

  「那天晚上……那人進來喝酒,講話很不好聽,還罵音音是婊子,說她媽賣逼生的她。我當天也喝了酒,實在氣不過,就跟著他出了門,看到他進了個胡同。我知道那胡同口有監控探頭,所以就回到酒吧,從後門繞了一圈,進了那胡同。」

  「他果然在那兒,我身上有刀,他不是我的對手。」耿叔說著,長長吁出了一口氣,「我連劃了三十多刀,但都避開了要害,我不想殺死他,只想給他點教訓,只要一個小時之內被人發現送去醫院,他死不了。」

  周巡追問:「可齊衛東最後還是死了,你知道兇手是誰嗎?」

  耿叔點點頭:「後來我還是不放心,畢竟胡同太偏僻,所以我又返回去了,結果我看見……那人又和別人打了起來,有個瘦個子從腰裡拔出一把匕首,捅進了那人胸口,還擰了擰握柄……這是故意要殺人啊。」

  周巡點了點頭:「么雞動的手。」

  這時一直在記錄的周舒桐突然發問:「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劉音嗎?你們是什麼關係?」

  耿叔本來平靜的臉突然淚流滿面。過了好一會兒,他深呼一口氣,緩緩說道:「十年前我駐紮在西南邊防軍區,部隊安排親屬組團探親,音音和我女兒雯雯坐在同一輛車上,就在大巴車快要抵達駐地的時候突然遭遇雪崩……」

  他眼含淚光,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我們接到命令之後立刻趕去營救……整輛車都被壓在大雪底下,幾十號人啊……我先看到了音音,她的手被卡在了座位底下,奄奄一息,我正在努力搬開座椅,聽見不遠處雯雯在叫我。我聽見她在叫:『爸爸,救我』!」

  他說到這裡幾乎是泣不成聲:「但這個時候音音就在我跟前啊……後來我把音音救了出來,等再回去救雯雯的時候,她已經……」

  這個硬朗的漢子說到這裡,幾乎失聲痛哭,憋了十年的痛苦,到今天才得到宣洩。

  「後來,我就把音音視作女兒,她也把我當爸爸看。後來我提前退伍,來到音音身邊天天守著她,你們也知道這個世道處處充滿危險,像齊衛東這樣的人渣到處都是。」

  周舒桐低聲提醒:「但……齊衛東也是一個爸爸,他也有女兒……」

  耿叔垂下眼睛,神情憂傷:「所以,我來自首了,也是贖罪,我對不起雯雯,對不起。」

  周舒桐坐在他對面,正在記錄的筆早已停下,同樣淚流滿面。

  入夜,關宏宇開門回到家中,他神情憔悴,眼眶發紅,徑直走向洗手間去洗臉。關宏峰趕忙上前確認門已經鎖好,並通過貓眼確認關宏宇沒有被人跟蹤。然後他也來到洗手間,努力壓低聲音首先發問:「怎麼樣?還順利嗎?」

  關宏峰紅著眼眶沒有回答。

  關宏宇:「你知道到底是誰殺了齊衛東嗎?你知道到底是誰捅的那一刀嗎?你又知道之前那三十幾刀是誰劃的嗎?你以為你很聰明嗎?」

  關宏峰依然撲克臉:「到底是誰?」關宏宇一臉悲憤地看著關宏峰,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洗臉水。

  透過咖啡廳落地窗玻璃,周舒桐和齊衛東女兒相對而坐,在她們面前分別放了一杯咖啡,周舒桐從包裡取出一個紙袋推給齊衛東女兒。齊衛東女兒接過紙袋從裡面取出一部 iPhone 手機,還有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一行字:小冉,爸爸答應你,重新做個好人,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齊衛東女兒把卡片捧在懷裡失聲痛哭。

  齊衛東的命案已經塵埃落定,根據關宏宇那日偷聽來的線索,么雞的那些藏毒點也終於被破獲。案子告破,周舒桐心情大好,上班時候大踏步走來,與擦肩而過的同事們打著招呼,不料同事們紛紛說完「早」便低頭快步走開。

  周舒桐明顯察覺大家看她的眼神有異,笑不出來了。她看見前方關宏峰剛從辦公室出來,在樓梯拐角準備上樓,趕緊快步趕了上去:「關老師!」

  關宏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小跑過來的周舒桐。

  周舒桐看了看左右沒有人,問道:「關老師,我還是想問一下……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感覺大家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大對?」

  關宏峰沒等周舒桐說完便打斷了她:「怎麼了?你是一個警察,不就是被脫光衣服吊著嗎?這算什麼?以前有個叫伍玲玲的警察還死了呢!」

  周舒桐如遭雷擊,她咬著嘴唇,努力控制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怔在原地。

  關宏峰沒有理會,抬腳上樓走開。他剛剛走到一樓與二樓交接處,就碰見了劉長永。顯然劉長永聽見了剛才的談話,對他怒目而視,突然轉身,一巴掌扇在關宏峰臉上。

  關宏峰也不還手,擦著嘴邊的血跡:「把她趕走,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劉長永氣得無言以對。

  這時,電話響了。

  「齊衛東指縫裡的 DNA 比對結果出來了。」周巡的聲音顯得有些陰沉不定。

  「是你弟弟,他還在這個城市。」

  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

  天色陰暗,大雨瓢潑,周舒桐穿著便服走下警車,打著傘走到曙光四號院門口。門口撐著傘的劉長永與背景融為一體,他正在等周舒桐。

  周舒桐走到劉長永面前停下,沒好氣兒地冷著臉。劉長永凝神看著她,注意到她的傘有一側傘骨脫扣了,便默默與她換過雨傘,轉身往小區裡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三拐兩拐,來到 4 號樓下,劉長永停下腳步,往樓上看,周舒桐也順著他的目光往上看,這座小區呈一片荒涼與破敗的景象。無人居住的小區一戶燈光也沒有,暗紅色的板樓讓小區的氛圍更顯淒涼。

  周舒桐疑惑地看著劉長永。劉長永走到樓門口,收起傘,周舒桐也收起傘,雖然有點兒好奇,也多少有些不耐煩,逐漸放慢腳步。

  劉長永低聲道:「四號院雖說名字不太吉利,但同隔壁的五號院和六號院一樣,當年也都是最早一批實現集中供暖的小區。現在都已經做好了拆遷的準備,隔壁小區已經開始拆了,四號院預計今年五一動工。」

  劉長永朝身後的樓門一指,示意周舒桐跟進來:「這是四號樓。」

  周舒桐探頭跟進去,注意到樓門廳裡的信箱上積滿了灰塵。透過樓門往裡看,隱隱能看見電梯口和樓梯口都拉著的警戒線。

  劉長永繼續道:「五個多月前,大年夜那天晚上,住在 401 的一家五口人,全部被殺。到結案之前,現場將一直封鎖。」

  周舒桐先是一驚,眨了眨眼,隨即領悟,盯著劉長永:「這裡就是……」

  劉長永沒說話,轉身推開樓門,進了樓。

  「兇手大概是在晚上十點多鐘進的樓——因為小區太舊,周圍沒有布設安防監控,這個時間是根據彙總線索推斷出來的……」

  黑暗的樓道裡,劉長永下意識跺腳。樓門廳感應燈失靈,沒亮。周舒桐注意到地面上積了厚厚一層灰,顯然許久沒人來打掃過。

  「被害的 401 一家戶主叫吳征,對外的職業是廢品收購站老闆,但經調查發現,他還經營著一個兜售各種違禁品的地下中轉站,且可能與販毒集團有著密切關係。」

  樓梯前拉著警戒線,劉長永上前扯開,上樓。兩人來到 401 的門口。

  劉長永從物證袋裏取出一把鑰匙,把封在門上的警戒線拽下來,用鑰匙打開門。

  「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強行闖入的痕跡,不出意外的話,是被害人給兇手開的門,他們很可能認識。」劉長永推開門,站在門邊,示意周舒桐往裡走。

  周舒桐邊探頭看向門裡,邊要往裡跨。看清屋裡的情景後,她突然僵在原地。

  屋內還保留著過年時的景象,拉花、福字兒、抱魚福娃、燈籠都還好好掛著,只是都落了一層的灰。離門口不到三米的地方,門廳的地板上,有個用白粉筆畫的人型輪廓,以及乾涸的暗紅色血跡。

  周舒桐貼著牆走進門廳,以免踩到血跡和輪廓。

  劉長永指著地板上的輪廓:「這就是吳征。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面衝下,背朝南,說明他是在領兇手進屋的時候背後遇襲的。傷口只有一處,是自左肩胛骨下刺入,直接貫穿心臟。

  周舒桐看著地上的輪廓,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劉長永繞開屍體位置,往裡走,來到客廳。

  沙發旁邊的地上有一個粉筆畫的人形輪廓。劉長永停下來,道:「這是吳征年近八旬的母親。她應該是聽到了門廳傳來的某種聲音……也許是吳征的叫聲,於是從沙發上起來,往門廳走。兇手迎面捅了她兩刀,第一刀卡在第六根和第七根肋骨之間,沒有傷及臟器……第二刀調整角度後,從相近的位置水平刺入,造成了長達十二公分長的貫通傷,兇手將刀抽出來,調整角度又給了她一刀。」

  他邊說邊看著地上的痕跡。周舒桐不自覺地站到離他很近的位置,眼神呆滯而茫然。

  劉長永嘆了口氣,語氣黯淡又惋惜:「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手裡還拿著毛衣針和給她孫子織到一半的毛衣。」周舒桐明顯感到不適,她轉開視線,走到客廳的窗戶邊。

  窗外雨勢很大,小區毗鄰著一塊無人施工的工地,工地正中間停著一輛深紅的汽車,在雨中很是扎眼。劉長永走到她身邊,也看了眼窗外,皺了皺眉,繼續往裡走。

  周舒桐肢體有些僵硬地跟了上去,劉長永推開臥室的門,周舒桐望向室內,睜大了雙眼。

  臥室裡隨處可見乾涸的血跡,劉長永站在門口,指給周舒桐看北側牆邊的一個粉筆人形輪廓:「吳征的妻子任靜當時應該正在陪兩個孩子玩,並不知道外屋發生了什麼。」

  劉長永走到牆邊,指著牆上噴濺的血跡:「高亞楠親自對這裡的噴濺軌跡進行了分析,還原了任靜遇害的大致情形。據推測,兇手把任靜頂到牆邊,然後自右至左割開了她的喉嚨,長達二十四公分的傷口導致兩側頸動脈全部被割裂。高亞楠認為,任靜從被割喉到失血死亡,大概間隔了一分鐘左右,而其中至少有三四十秒,她還有意識。」

  劉長永一邊說一邊走到牆對面的床邊,床上和床下各畫著一大一小,兩具人形輪廓。「而正是在臨死前這殘存意識的幾十秒裡,任靜很可能親眼看著自己七歲的女兒和四歲的兒子死在了自己面前。」

  周舒桐的雙眼有些微紅,她急促地呼吸,控制不住地去看床邊不到一米的小小的人形輪廓,久久無法挪開目光。她蹲了下來,看見床底有一個沾著灰塵的毛絨玩具。周舒桐痛苦地閉了閉眼睛,然後站起身,看著劉長永:「這就是……」

  劉長永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斬釘截鐵地道:「沒錯,依據從現場提取到的指紋、 DNA……以及一名近距離目擊證人的陳述,都可以確認,兇手就是關宏峰的孿生弟弟——關宏宇。」

  周舒桐眉頭緊皺。劉長永咬了咬槽牙,繼續說:「關宏宇表面上是宇通物流的老闆,但據我們掌握的線索分析,他的業務也許會跟販毒集團有利益關聯,而且極有可能認識吳征。我推測,兩人表面上是合作關係,但暗中存在競爭,且吳征很可能掌握了一些關宏宇的秘密,以至於埋下禍根。關宏宇認為,警方掌握了吳征販毒的證據,將要對其實施抓捕,他怕牽扯出自己,前來找吳征滅口,因為在場的還有吳征的家人,所以他決定斬草除根,滅了吳征的滿門。」

  周舒桐緊緊抿著嘴唇,呼吸急促,剛要說話,劉長永已經繼續說了下去:「桐桐,你現在的工作安排放在半年前,我會無條件支持,甚至是欣慰,畢竟關宏峰的刑偵水平放到整個津港市,也是數一數二的。但你更要明白,作為警察,比技術更重要的,是立場。」

  周舒桐張開嘴,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看到周舒桐有些觸景動容,劉長永揚了揚下巴,思索一番後,說道:「桐桐,我只是不想看著你呆在這麼個人身邊。」

  周舒桐茫然道:「怎麼個人?」

  劉長永上前一步,看著周舒桐:「關宏峰脫了制服,離開支隊,現在又分文不取地假裝歸隊協助工作……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維護這個人……」

  他泛泛指了一圈周圍,周舒桐下意識有些瑟縮。

  劉長永又嘆了口氣:「對他而言,這個親生弟弟比公職重要,比作為一個刑警的正義感更重要。甚至比他們一家人的生命都重要。」

  周舒桐隨著劉長永的動作,不由自主地看著屋裡的一切,眼圈漸漸紅了。

  劉長永最後補上了最有份量的一句:「你告訴我,這樣的關宏峰,是個什麼立場的人?」

  窗外大雨瓢潑,飄窗前的兩人久久相對沉默著。

  「你到底什麼立場?」關宏峰壓低聲音,沉著質問著。

  關宏宇盯著他,並不回答。

  關宏峰懊惱道:「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清你,感覺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弟弟了。」

  關宏宇臉上顯出疑問的神色。

  關宏峰壓低聲音道:「你明明跟么雞認識,而且還知道么雞跟吳征也認識,為什麼卻對我隻字不提?」

  關宏宇摸不著頭腦:「認識,那也要看看認識到什麼程度啊。我跟樓下賣煙的也認識,這還要特別提出跟你說麼?」

  關宏峰用力擺手:「樓下賣煙的會給你介紹煙絲的特點和區別麼?你聽了毒販模棱兩可的幾句交代,就能判斷出藏毒的位置,不是常與他們接觸,這些經驗從哪來的?你到底還有多少……」他的話頭剎住。關宏宇瞪大眼睛想要辯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良久,關宏峰一字一頓地說:「告訴我,你也參與過運毒嗎?」

  關宏宇先是大驚,難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說到底,你還是不信任我!」

  關宏峰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關宏宇見他半點不為所動,也急了:「物流公司不好做,想輕鬆點兒,就必須打點這些人。所以我知道么雞,也認識吳征……公司是和吳征有生意來往,他收了破爛找我運,我不能把人推出去吧?但我不知道運的是什麼,我做的是物流,不是安檢。」

  關宏峰道:「那你是怎麼會知道那兒有毒品?你為什麼對這個東西這麼瞭解?」

  關宏宇激動地站起來,剛要大聲說話,隨後意識到什麼,趕忙壓低聲音:「誰家倉庫在哪兒,基本是全津港市物流行業公開的信息,我不光知道他們有幾個貨倉,還知道固定的運送時間。所以看了線索之後,我才會聯想到那裡。是,我在社會上混,但沒像你想得那麼不堪!反倒是你,沒想到你作為一個警察還這麼黑!」

  關宏峰愣了愣:「什麼意思?」

  關宏宇針鋒相對:「我問你,昨晚如果周舒桐真的發生意外怎麼辦?」

  關宏峰頓了一下:「我不接受這個如果。」

  「不接受?」關宏宇想起什麼,脫口而出,「那伍玲玲呢?」

  關宏峰顯然沒想到關宏宇會提起這個。他的臉色略微發白,又馬上鎮定下來,鄭重地說:「作為警察,為了維護法紀與正義,必須做好奉獻,甚至犧牲的準備和覺悟。我們是老百姓安全的最後一道防線,只有我們堅定、無畏,才能保護百姓的安全,所以我們叫人民警察。而且,當時我一方面是遵照與劉長永的約定,另一方面,我相信周巡和支隊布控和圍捕的能力。」

  關宏宇沒想到迎來這麼長一段反擊,頓時語塞。

  關宏峰繼續緩緩地說:「這就是事事都先考慮自己的你為什麼當不了警察。你說伍玲玲?我可以告訴你,那天,我希望死的是我。我不光準備好了赴死,也不怕大義滅親,所以最好你對我不要有隱瞞,我現在幫你調查真相,但如果我發現你真的犯罪,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會親手把你送進去。」

  關宏宇聽完,眼神裡閃過一絲不安,甚至惶恐。

  突然,外面響起了響亮的敲門聲。關氏兄弟同一時間收聲,警覺地看向門的方向。

  關宏峰稍顯鎮定,他朝關宏宇壓低手示意別慌。關宏宇緩緩向後退,藏進廚房外的小陽台。

  關宏峰調整了一下情緒,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周巡,他對關宏峰點點頭,隨後大喇喇地走進屋。電視的聲音很響,他一邊進來一邊調侃:「老關,耳聾目盲,邁入老年了啊?」他隨手關掉了電視,然後坐在了沙發上。

  關宏峰狐疑地走過來,皺眉:「你怎麼來了?」

  周巡道:「齊衛東屍檢報告中,他指甲裡 DNA 的信息你看了麼?」

  關宏峰反問:「什麼報告?」

  周巡道:「技術隊把 DNA 放到系統內做了比對,得出結果是關宏宇的。老關,他還在津港。」他說話間緊緊盯著關宏峰,似乎要從他臉上細微的表情中挖出什麼大秘密來。

  關宏峰平靜地道:「那不是他的 DNA 。那晚,高亞楠約在了音素酒吧聊宏宇的事兒,結果碰到了齊衛東,跟他打起來的人是我。」

  周巡看了他一會兒,問:「那當時你為什麼不說?」

  關宏峰冷冷道:「因為我不想告訴你,我和亞楠見面的事兒。我這個支隊的顧問,畢竟身份特殊。亞楠與宏宇的關係,你也知道。我和她之間雖然聊的是我弟,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但畢竟是敏感時期,說出來徒增大家煩惱,而且你不會相信,多說無益。」

  周巡盯著關宏峰看了一會兒,隨後起身四處溜躂,語氣輕鬆地道:「得,我還以為關宏宇良心發現,準備回來坦白呢。」

  關宏峰稍稍鬆了口氣:「少來。我弟弟是清白的。」

  周巡指著桌上兩人份的飯菜:「我看你是執念太重,所以飲食沒節制。竟然吃這麼多,不怕中年肥?」

  關宏峰語氣也輕鬆了一些:「我留著餵虎子的。」

  周巡還在廚房裡東拽拽,西看看:「虎子伙食夠好的……你上次那個茶葉不錯,著急走也沒喝成,再給我來點兒唄。」周巡無意識地慢慢走向關宏宇所在的小陽台。

  關宏宇躲在牆後,聽著周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目露凶光,右手亮出一把折刀。

  客廳裡,關宏峰有些緊張:「茶葉我來找,你別給我翻亂了。」

  周巡笑眯眯地又溜躂回來:「看,執念太重,人也婆婆媽媽的。」

  劉長永和周舒桐兩人各自打著傘,走出小區門口。

  劉長永看似面無表情,但不時在偷眼觀察周舒桐的反應。周舒桐則滿腹心思,低頭不語。兩人走出小區後直奔停靠在路邊的警車,但劉長永半路一拐彎,向他們剛才在窗口看到的廢棄工地走了過去。

  周舒桐有點出神,直走到警車旁,才發現劉長永沒往這邊走。她緊走幾步,跟了過去。劉長永走到工地邊,周舒桐才趕了上來,問道:「劉……你幹嗎去?」

  工地中間停的那輛深紅色的寶馬 650i ,劉長永看著車,又看了看泥濘、坑窪不平的地面,踩著一片泥濘走了過去。周舒桐穿著運動鞋,看了看泥濘的地面,小心翼翼地深一腳淺一腳跟著劉長永,速度則明顯慢很多。

  劉長永從車子的斜後方走近,才發現左後車玻璃碎了,他一皺眉,加快腳步,從破碎的車窗框望向車內,倒抽了口涼氣。周舒桐也跟了過來,她看了眼車裡,同樣一臉震驚。兩人呆在原地。

  半小時後,紅色寶馬周圍已經站滿了穿著雨衣趕到現場的刑偵人員。從破碎的後車窗框望進去,能看見後座上保持著坐姿的一男一女兩具屍體,後座周圍和車玻璃上全是噴濺的血跡。高亞楠帶著助理法醫正在拍照。

  法醫隊小徐從遠處蹚著泥水走過來。「高姐,這種地面……」他說著指了一下遠處工地邊緣的擔架車,「車推不過來。您看能不能裝裹尸袋裏抬過去?」

  高亞楠看了眼車裡,搖頭:「還不行。屍體明顯被移動過,現在抬走的話,會破壞現場。」

  距離現場十多米開外的路邊,劉長永打著傘站在警車旁,正指揮刑警在附近拉警戒線。不遠處,周舒桐和關宏峰一人打了一把傘站在周巡的兩側,周巡拽了拽雨衣的帽檐兒,扭頭看向關宏峰。

  周巡打趣問:「現場這德行,你也沒招了吧?」

  關宏峰不動聲色,盯著現場的方向,搖搖頭:「車內還是會留下一些痕跡……先等亞楠和技術隊那邊忙活完吧。」

  周舒桐沒看關宏峰,往周巡身邊靠了一步:「周隊……這麼大的雨,現場周圍的絶大部分痕跡是不是都會被衝掉啊?」

  關宏峰稍微欠了欠身,瞄了眼周舒桐。

  周巡如夢初醒,扭頭看周舒桐:「哎對!你和老劉來這兒幹嗎?」他眼睛大而有神,探詢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簡直讓人無所遁形。

  關宏峰也扭頭看了眼周舒桐,周舒桐被問了個措手不及,看看周巡和關宏峰,支吾著:「就是……正好……今天……」

  周巡看她吞吞吐吐,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扭頭看關宏峰,發現關宏峰正回身望著發生滅門案的曙光四號院 4 號樓。

  周巡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看 4 號樓,嘆了口氣:「這地兒風水不好吧。」

  案發現場附近的路邊,停著一輛本田商務車,車裡三男一女,其中那個女的脖子上掛著《津港頭條》記者的胸牌。其中一個男人拿著單反,看上去像個攝影師,正對那女記者說話:「哎,董涵,消息準麼?」

  董涵拿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正是案發現場那輛寶馬車,照片拍的是車尾部,董涵放大照片,顯示出車牌號碼:「小羅給我發了張照片,我找交管局的姐們兒查了。車主是李地參,死的是一男一女,有什麼聯想沒?」

  旁邊的男記者瞭然地笑了:「淫少李啊……近來他不正跟網上那個常艾艾打得火熱麼?那女的是常艾艾?勁爆啊!」

  董涵笑了笑,把脖子上掛的胸牌摘下來,拿了把雨傘,拎起挎包,下了車。

  小高等人正在把車右後門車窗碎裂位置地面的泥往袋子裡鏟,趙茜在用一個小型手提吸塵器吸車內腳墊上的碎玻璃。高亞楠跪在車後座上,倒著從車裡鑽出來,從旁邊的助理法醫手裡接過雨傘,回頭看了一眼周巡等人。

  高亞楠拿下口罩。「一男一女,被同一利器戳刺致死。兇器自男性死者左後腦枕骨刺入,穿過枕骨,刺入腦幹。女的挨了兩下,第一下劃破了左側的頸動脈……」她一邊說,一邊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造成了車內大範圍的血跡噴濺。第二下自顱頂骨、顳骨和蝶骨的交匯接縫位置刺入,是致命一擊。」她說著又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兩人的死亡時間基本相同,都是在凌晨一點到兩點之間。遇害後,兩具屍體都被重新安置過。」

  封鎖線的邊緣位置上,董涵打著傘若無其事地一路溜躂。只見兩名刑警一前一後正進現場,走在前面的回頭喊:「小鮑,趕緊的……幹嗎呢!」

  小鮑慢慢跟在後面:「哎,來了!」前面那個警察急匆匆穿過了警戒線。

  董涵看了一眼落在後面的那個警察,快步上前:「哎,鮑哥!」她一邊說,一邊從手提包裡掏出了一摞物證袋。小鮑一回頭,不認識董涵,愣了一下。

  董涵揚了揚物證袋:「技術隊呢?他們要的這個……」

  小鮑往現場方向看了一眼,但大雨裡也看不真切,只得道:「都在現場那邊呢。」

  警車旁邊,劉長永往董涵的方向瞥了一眼,他觀察著董涵的打扮,琢磨了一下,打著傘往這邊走來。

  董涵忙上前一步,把傘打到小鮑頭頂:「鮑哥,你稍微遮著點。」

  劉長永正要開口喊,剛才車裡和董涵說話的三人黨斜刺著跑來。他們舉起攝像機和話筒,把劉長永圍住了。

  男記者:「哎同志您好!我們是《津港頭條》的記者。請問這裡發生了什麼案件?」

  劉長永被攔了個措手不及:「哎,我們正在工作,你們不能靠近現場的!」

  男記者:「請問是有人被殺麼?半年前,旁邊的曙光四號院剛……」

  他們在這兒胡攪蠻纏,遠處,董涵已經打著傘,跟著小鮑混進了現場。

  關宏峰墊著袖子拉開前車門,收起雨傘,遞給旁邊的刑警,然後脫下一隻沾滿泥的鞋,把鞋套套在襪子上,才把腳邁進車裡,又脫下另一隻鞋,套上了鞋套。進車之後,他在駕駛席上側身半跪,看了眼後座。

  一男一女兩具屍體併排坐在後座上。女的穿著一條短裙,衣著整齊,男的只著內褲,渾身赤裸。關宏峰探了探身,注意到在車後座到後車窗的空當裡,整齊擺放著一摞疊好的衣服。他又低頭看後座地面,發現有一雙高爾夫球鞋,整齊地放在腳墊上。

  車外的右側,董涵隔著車頂偷偷觀察另一側的周巡等人,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車內的關宏峰和兩具屍體身上,誰都沒有注意她。她先是從後車窗望進去,看見後座的兩具屍體後,眼睛一亮,忙拿出手機拍照,而且拍完後直接點了發送,看著屏幕上的「已發送」提示,董涵舒出口氣。

  這時,她才注意到車前排座的關宏峰,一驚,手裡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關宏峰觀察了一下前排座椅,發現車座椅上都鋪著坐墊,他從懷裡抽出一支筆,輕輕佻起副駕的坐墊,看坐墊的背面,又微微直起身,檢查駕駛席的坐墊,發現坐墊背面有血跡。他看著血跡,又重新審視了一番後座上方疊好的衣服和地上擺好的鞋,思索了一下。

  他轉身坐好,扭頭望向車外,趙茜適時地遞上一副手套。

  關宏峰點點頭,收起筆,戴上手套,打開了副駕位置的儲物箱,從裡面翻出了車輛行駛證,打開看了一眼,隨手遞給車外的周巡。周巡接過行駛證,打開,上面登記的車主姓名是李地參,他一挑眉毛,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眼後座上的兩具屍體。

  關宏峰想了想,退出車,示意高亞楠上前。高亞楠走過來,往後座的位置探身,把手從女性被害人的裙子裡順著大腿伸了進去,一直探到臀部的位置之後,又把手抽了出來。她沖關宏峰搖了搖頭:「真空的。」

  關宏峰坐回駕駛席,掃視儀表盤,把車發動,行車電腦顯示屏亮了,他點開行車電腦上的 GPS 功能,調出導航歷史記錄。 GPS 讀取期間,他把調整駕駛座椅的三個記憶定位鍵都試了一遍,感覺了一下座椅位置的不同變化。 GPS 記錄讀取完畢,他把所有的導航歷史地點查閲了一遍。最後,他打開車排擋後的儲物箱,從裡面翻出一盒開了封的安全套,還翻出了一瓶藥水,藥水瓶沒有任何標註。他擰開瓶蓋,聞一聞,擰上瓶蓋,擱回儲物箱裡。合上儲物箱時,他發現儲物箱和副駕座椅之間的縫隙裡好像塞著什麼東西。他歪過頭看了看,費力地俯身去掏。

  董涵躬下身,試圖確認關宏峰的面孔。而關宏峰已經直起身,正拿著一個手機看,手機還處於錄影狀態,關宏峰關掉錄影功能,期間沒有注意到車窗外董涵的目光。

  董涵又偷偷舉起手機,拍下關宏峰的照片。她正要把關宏峰的照片向外發送,一隻手伸過來,搶走了手機。董涵一扭頭,周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她身後,正冷冷地盯著她。

  董涵一下子嚇傻了,又想從手提包裡掏物證袋:「我,我,我是……」

  周巡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關宏峰的照片:「不,你不是。」

  他冷著臉,把手機隨手遞給旁邊的小汪:「先帶走。」

  在現場旁邊、警戒線外停著一輛依維柯警車。

  關宏峰和周舒桐先後上車,周巡最後進來,拉上了車門。周巡把濕漉漉的頭髮往後攏了一把,咒了一句:「這他媽鬼天氣……」

  關宏峰沉聲道:「這場暴雨對現場的破壞很嚴重,對技術隊和法醫隊後續的取證工作也會造成嚴重影響。」

  周巡想了想,提議:「要不要在現場支棚?」

  關宏峰搖了搖頭:「沒必要了,距離案發已經過去近十個小時了,現場周圍被沖刷得很徹底。留給我們的所謂的犯罪現場就是那輛車了。不如乾脆讓亞楠他們把屍體固定在後座,封死左後車窗,直接把車開回支隊做勘驗。目前來看,兩名被害人應該是在車內發生關係時遇害的。兇手打碎了左後車窗,從裡面拉開車門侵入車內,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實施了謀殺。」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周舒桐:「不過……有些古怪。」周巡也看了眼周舒桐。

  周舒桐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不像原本那麼躍躍欲試衝勁十足,也不做筆記了。

  周巡琢磨了一下,看了眼車外打著傘指揮的劉長永,又看向關宏峰,問道:「古怪?」

  關宏峰不急不緩地道:「首先,兇手在殺害這兩人之後,重新佈置過現場。包括被害人的屍體、死者的衣物、坐墊,甚至還移動過座椅。從行駛證上來看,男性被害人應該是車主。而 GPS 顯示,他或他們昨晚應該是去過離案發現場不遠的火宮俱樂部。」

  他說著掏出一個塑料物證袋,遞給周巡,裡面是一個手機:「這是我從前排座椅和儲物箱中間夾縫裡找到的,有可能是男性被害人之前故意設置的。」

  周巡拿著手機,摁了兩下,全屏顯示出一段視頻,他看了幾十秒,嘬了一下牙花子:「嗬!無碼啊。這要是傳出去,老關……」

  車門猛地撞上的聲音從後座傳來,周舒桐下車了。

  關宏峰哭笑不得,看了眼窗外,一臉無奈:「傷口撒鹽,你最在行。」

  董涵坐在審訊室裡,正在和對面一個記筆錄的刑警倨傲地講話:「你們知道新聞自由的意義何在嗎?憑什麼扣留我!」她一邊說一邊揮舞雙手,神情大義凜然。

  門開了,周巡頂著濕漉漉的腦袋進了屋,做記錄的刑警把董涵的採訪證、記者證、身份證遞給周巡。董涵斜了眼周巡,注意到他正在用襯衫袖子擦耳朵裡的水:「你是負責人麼?我跟你說……」

  周巡看都沒看她一眼,伸手一攔,把證件扔在她面前的桌上,又拿起筆錄看。

  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明顯讓董涵有些緊張,又有些氣憤,她運了一下氣,低聲道:「這位同志,我是一個由國家新聞總署核准資格的記者,有權瞭解事實真相,你們無權扣押我。而且我們社和區裡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你,你!我要見你們領導……」

  周巡「啪」地一聲把筆錄撂到桌上,兩手撐著桌子,目光炯炯地看著董涵:「冒充支隊刑警進入警戒線封鎖的犯罪現場,洩露偵查階段的重要線索,侵犯被害人隱私,這些就是你理直氣壯的資本?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董涵緊張地看著周巡,周巡停頓了一下,用手輕輕敲了敲桌面,扭頭對做筆錄的刑警說:「轉治安支隊簽個案子,讓他們看著處理吧。」他說完扭頭往外走。

  董涵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嗓門比剛才還要大:「你們怎麼敢!這是司法濫權!你們這是非法剝奪我和廣大受眾的知情權……你們要對隱報瞞報的事實做出相應的解釋!」

  周巡本來已經把門拉開了一半,「咣當」一下又甩上了,轉身走回來,眯著眼睛,表情兇狠。董涵嚇得往後退了半步,下意識地抬起雙臂護住胸前。

  周巡冷笑:「從你的這裡,至少發送了三張現場拍攝的照片!你知道一旦把偵查階段的案情通過媒體洩露出去讓兇手看到,他會怎麼做麼?」

  董涵不敢說話了。

  周巡冷冷地盯著她:「我告訴你,他有可能會毀滅證據,有可能會立刻出逃,甚至有可能在你們的宣傳鼓舞下繼續作案。你要是臉皮夠厚,就拿剛才那套說辭去對被害人家屬說!」

  關宏峰雙手插兜,站在車前,看著法醫隊和技術隊的人忙裡忙外。

  周舒桐先是往車邊走了幾步,發現沒有什麼自己幫得上的,就又站回了關宏峰旁邊,但不自覺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趙茜從車裡鑽出來,手裡拿著指紋刷。關宏峰衝她揚起下巴,露出探詢的表情。趙茜搖了搖頭。

  關宏峰問:「什麼指紋都沒有,對吧?」

  周舒桐一愣,趙茜點了點頭,道:「但是織物座椅墊上有三個血跡指紋。」

  關宏峰面無表情:「肯定不是兇手的,否則他不會任由它留在現場。」

  他說著,走到車旁邊,看了一眼左後車門,指了指車門把手:「拆下來。」

  趙茜會意,觀察了一下門把手,叫來小高,兩人先是把車門的外側鈑金整個卸了下來,再從裡側拆下門把手。趙茜拿起指紋刷,開始掃門把手的內側。

  周舒桐在一旁忍不住問:「門把手內側的指紋不會被雨水沖刷掉麼?」

  關宏峰道:「如果是汗漬指紋或血跡指紋的話,肯定會被衝掉,試試看能否找到膠漬指紋——只要是行駛過一段時間的車輛,就難免會有駐停在樹下的經歷,樹木枝葉分泌的樹膠是清理起來很麻煩的東西,門把手內側這種類似於衛生死角的位置,往往有可能積累了大量沒清理乾淨的樹膠。不過我覺得……」

  趙茜似乎從門把手內側掃出了什麼,先是露出了興奮的表情,但隨即愣住,與小高兩人面面相覷,趙茜把門把手遞給了關宏峰。

  關宏峰沒接,淡淡地問:「只有指印?」

  趙茜驚訝:「您怎麼知道……」

  關宏峰笑了笑:「果然,兇手對手指部位進行過處理。」

  周舒桐在一邊謹慎又好奇地湊近了看,發現門把手內側確實掃出來好幾個指紋,但堆疊在最上一層的兩個指紋明顯只有指印的輪廓。

  趙茜疑惑地道:「手指上塗了膠水?」

  關宏峰搖搖頭:「應該是纏了膠帶,這麼大的雨,膠水容易被衝掉,沾到血跡也有可能被融掉,不靠譜。」

  技術隊另外一名刑警把車裡被害人疊好的衣物取了出來,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趙茜起身,去檢查這堆衣物,關宏峰走到她身旁,繼續問:「車玻璃碎片收集得怎麼樣了?

  「正在辦公室那邊做篩選。」

  關宏峰看了看桌子上的衣服:「把玻璃拼出來,我要知道他是用什麼打碎的車窗。」

  他轉過身,從車庫往外走,看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周舒桐。

  周舒桐也正好在觀察關宏峰,見關宏峰看向自己,忙低下頭,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關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不遠處的劉長永,又扭頭看周舒桐。

  周舒桐被瞧得有點慌亂,連忙解釋:「今天劉隊帶我去彩虹城是……」

  她說到這裡,頓住,像是實在沒有想好解釋的說辭,再看關宏峰笑了一下,才察覺到自己已經說漏了嘴,愈發無措。

  遠處,劉長永也看到了周舒桐和關宏峰,不時往這邊瞟。

  周舒桐一急,更說不清了:「我,我們是去……」

  二人相視無言,關宏峰似乎也覺得有點好笑:「沒事兒我就先走了。」

  周舒桐愣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關老師……那天我是不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關宏峰站住腳步,轉身看著她。周舒桐臉有些紅,不敢看他。關宏峰嘆了口氣,嚴肅又不失溫和地看著她。

  「你自己說過,來警隊有一陣兒了,大小外勤行動也參與了幾次。那你應該明白,做刑偵工作,不是一時之勇的事兒。我們行動前,為什麼要經過細緻的調查、分析,然後才是布控、行動?這些環節不僅涉及到行動是否能順利進行,還可以確定附近是否有無辜民眾。小到公安,大到整個司法部門,都需要整體協作,所以我們是紀律部隊。紀律是什麼?紀律可以保護刑偵人員的人身安全,也可以保證我們的工作效率。而你的做法,正是破壞了這些。在警校時,你認為的或者影視作品中表現的形象,和實際是不一樣的。那麼實際是什麼?是協作、紀律和執行。」

  周舒桐紅著臉,有些手足無措:「謝謝關老師,我明白了,我還差得太遠……」

  關宏峰點點頭:「還有,你跟父親交流感情,不需要向我解釋。」

  周舒桐急忙分辨:「是劉隊……叫我去看看那個現場。」

  關宏峰向後退了幾步,表示無所謂,作勢要離開。

  周舒桐鼓起勇氣又追了上去:「關老師,我還有個疑問。」

  關宏峰停住身形,算是默許,周舒桐邊思考著措辭邊說:「現在那麼多證據都確鑿地指向您的弟弟,您怎麼還會那麼堅定地相信他是無罪的?是不是您知道一些事情是無法對外言講的,還是說……案發後,您見過關宏宇?」

  關宏峰身體僵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口氣:「是的,我曾經見到過他……我每天都能在夢裡見到他,夢見他背著不白之冤,饑寒交迫,亡命天涯。他沒辦法自由地享受陽光,沒辦法輕鬆地與人交談。他得不到庇護和祝福,只能在黑夜中掙扎,向白天的我呼救,我每次都能驚醒過來,但我什麼也做不了。」

  他轉過身來,盯著周舒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再瞭解他不過了,他有缺點,但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我相信他。」

  周巡正站在大廳,冷冷地看著門口。

  劉長永和兩個人站在那兒,一名刑警把董涵從樓裡帶了出來。一名男子看到她之後,上前和劉長永握手:「給咱們分局的工作添麻煩了。」

  劉長永笑臉相迎:「哪裡的話,麻煩您轉告孫書記,我們這也是職責所在,對不住……」簡單寒暄後,董涵等一行三人離開。

  劉長永轉身,臉上的笑意還沒散盡,發現周巡正在身後盯著他,愣了一下,上前正要開口,周巡先說話了:「什麼時候你官大我一級了?」

  劉長永也無奈:「哎,你這……」

  周巡也沒好臉色:「這個姓董的冒充刑偵人員擅闖案發現場,洩露偵查線索,還不提她是不是侵犯了被害人的隱私權。我前手讓轉治安處理已是手下留情,想不到後手你就能把她放了,簡直皇恩浩蕩啊!」

  劉長永聽完這話,綳起了臉:「我是沒你官兒大,但人家這是帶著區委孫書記的批示過來要人,有本事你去區裡鬧!」

  周巡半點也不客氣,頂回去一句:「不用你提醒我,等案子結了,我還真得去區裡要個說法!」

  劉長永剛要忿忿離開,周巡攔住他:「話說回來,這麼嚴重的命案放在眼前,你除了領著閨女參觀曙光四號院樓盤以及跟區領導套近乎,能不能也盡點刑警的本分?」

  劉長永咬了咬牙,滿不在乎地一攤手:「行!周隊,您分派工作吧。」

  周巡樂了,翹著大拇指往身後的樓道指了指:「第二和第三談話室,兩方被害人家屬都對屍檢解剖很有意見,你這麼擅長搞人際關係,接待一下吧。」

  此刻,檢驗科的辦公桌上,鋪著整整一個桌面的黑色塑料布,屋裡所有的刑警都圍在四周,正拿各種顆痢☆的碎玻璃拼。

  每人都掛著滿臉的絶望。趙茜一邊摘手套,一邊走進屋,吸了口氣:「關隊問……」

  她說到一半,就看到這個場景和大家的表情,愣了一下,指了指桌子:「就是……這個……怎麼樣了?」

  一名技術隊刑警抱怨:「不怎麼樣!這種玻璃一旦破碎,就會變成一堆邊緣是鈍角的蜂巢狀碎片,每片都不超過 0.3 釐米,形狀完全一樣。」

  另一名刑警嘟嘟囔囔:「我倒想看看關隊自己怎麼把這堆垃圾拼回去……」

  趙茜看著散落在桌子上的玻璃碎片,思索了片刻,低聲道:「關隊要我們還原它,為的是搞清楚車窗是被什麼東西打破的。那既然所有碎片的形狀都一樣,那我們只需揀選出形狀不一致的、有外力毀損痕跡的碎片,拼出局部的受打擊的破損口,不就可以了嗎?」大家聽完都愣了愣,隨即振奮地忙碌了起來。

  下午 13 點 10 分,音素酒吧。

  關宏宇進門後就朝吧檯方向看去,沒看到劉音,也沒看到其他客人,便信步在酒吧裡溜躂。

  劉音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今兒還沒開業呢。」

  關宏宇轉身,看到她坐在以前耿叔常坐的位置上,面前放著一個精緻的蛋糕,上面還點著一支蠟燭。關宏宇走過去,坐在劉音對面:「你生日?」

  劉音盯著他:「一個熟客的生日。」

  關宏宇想到了什麼,有些慚愧低下頭:「耿叔的事……對不起……」

  劉音表情黯淡:「我理解。我只是覺得有些虧欠他。」

  關宏宇突然想到了什麼:「也許付出的人沒這麼想。」劉音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關宏宇笑了笑,道:「我小時候,家境不太好,一直是母親在苦苦支撐。我工作後,母親也病倒了。我和弟弟都想多賺些錢,讓母親的身體早些養好。我情況還好,在支隊有份穩定工作。我弟弟選擇了另一條路。因為如此,我當時每天氣他為什麼不走正道,他也不理解我為什麼老是針對他。現在想,也許是我們兄弟間,都少了一份對於對方所付出的東西的理解。」

  劉音點了點頭:「所以,我也覺得你們兩兄弟都很不容易,你也別老埋怨你哥。」

  關宏宇震驚地抬起頭。

  劉音笑笑:「上次你們在庫房換衣服我就看到了……」

  關宏宇只覺得整個人浸在冷汗裡。劉音輕聲道:「但我不會去告發你們,我相信你沒有殺人。」

  關宏宇有些慶幸地鬆了一口氣,窗外響起一聲悶雷。他看了眼窗外,黑雲壓城,一片昏暗。

  關宏峰看了看窗外的滾滾烏雲,緊皺眉頭,揉揉太陽穴,又看了眼表,才四點鐘。他思忖片刻,急匆匆地轉身向外走。在幽長的樓道中,他邊走邊掏出手機給弟弟發信息:「天陰得太厲害,恐怕得冒險提前交接一下。半個小時後還要開會,你找個最近的安全地點。」他發完消息走到院門口,步伐有些紊亂,腦門開始滲出汗來。

  這時,手機亮了,他拿起手機,上面是關宏宇發來的信息:音素酒吧。

  關宏峰收好手機向外走去。

  院門口,一群記者圍了上來,關宏峰一愣。閃光燈此起彼伏,伸過來的話筒幾乎頂到關宏峰臉上。記者們紛紛發問,各色聲音摻雜在一起。

  「您好,能介紹一下李地參遇害案的具體情況嗎?」

  「您就是半年前從長豐支隊離職的關宏峰隊長麼?請問您什麼時候又復職了呢?」

  「請問您對您弟弟被通緝有何感想?」

  關宏峰被問得措手不及,莫名驚詫,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

  隨即,他用餘光看到劉長永正陪同著兩對年齡較大的夫婦走出支隊門口,他清了清嗓子,用手向下壓了壓,示意自己要發言,記者們漸漸安靜下來。

  他低聲道:「局裡已經責成劉長永副支隊長與媒體保持溝通,大家的問題,他會一一回答。」說完往劉長永的方向一指。

  眾記者立刻擁了過去,閃光燈和話筒把劉長永一行人圈在了中間。

  關宏峰快步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下午 14 點 45 分,換好衣服後的關宏峰和關宏宇相視而站。

  關宏宇長舒了一口,整理著領口:「其實咱們早就應該換個地方了,周巡這個老狐狸三天兩頭就往咱家跑,早晚得露餡。」

  關宏峰沉聲道:「不行,這一次是沒有辦法。家裡總比這兒安全。這裡稍不留神就會被人發現。」

  關宏宇無所謂地聳聳肩:「其實,上次來這裡,就已經被發現了。哥,我想好了,咱們以後就在這兒換了。這兒離支隊近,後倉庫又隱蔽,不會有人注意的……」

  關宏峰打斷他。「現在地點是次要的。」他說著以眼神示意後面酒吧,「你憑什麼信任她?」

  劉音正好走進庫房,迎著關宏峰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走了一步,把後門鑰匙放在一個箱子上,對關宏峰冷冷地說:「我要是不相信你們,早就報警了。」

  周巡抬手把會議桌上的茶杯和煙灰缸全都掃到地上,然後抓起旁邊小汪面前的筆記本電腦,由於用力過猛,插在上面的電源線都直接被拽掉了。他把筆記本電腦屏幕轉向外側,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搜索頁面,對面,站著臉色鐵青的劉長永。屏幕上顯示,百度搜索李常二人遇害案,新聞與照片的條目已經有十多萬了。

  周巡怒不可遏:「這就是你他媽幹的好事兒!董涵被覊押前已經把照片發出去了!如果我們拿住人,至少可以要求媒體把照片交回來。現在倒好,連人帶照片全在外面!現在去把外面那一百萬記者全抓回來也封鎖不住消息了!要因為這個破不了案,你丫扛雷是一定的!還得搭上咱們整個支隊!」

  劉長永也不幹了:「人家帶著區委的文件來的,現在人已經帶走了。你少衝我發火,有本事去找區裡。」

  周巡剛要說什麼,忽然發現一條新聞標題裡有「2.13 滅門慘案」幾個字,周巡一驚,點開新聞連結。

  這是一段在支隊門口錄製的視頻新聞。新聞裡,是剛才劉長永被記者團團圍住的情形,之後切換到一名在鏡頭前的女記者:「除了案情本身撲朔迷離,在負責調查案件的警務人員中,我們發現了已離職的原長豐刑偵支隊隊長關宏峰,近半年前,關宏峰正是因為其孿生弟弟關宏宇作為『2.13 滅門慘案』的兇嫌遭通緝而受到牽連。至於其何時回到支隊工作,以及擔任什麼職位,長豐刑偵支隊尚未作出解釋……」

  周巡看著視頻,兩眼幾乎在噴火,瞪著劉長永,大聲道:「屍檢和現場勘驗都完成了?老關呢?」

  與會眾人面面相覷,周舒桐拿著記錄本急匆匆走進會議室,眾人立刻齊刷刷地把目光都投向她。周巡帶著怒意瞪著隻身一人走進來的周舒桐,直接嚇得她站在了原地。

  周巡吼道:「關隊呢?」

  周舒桐被他兇殘的樣子嚇得沒敢說話。

  劉長永微微欠起身:「周隊……」

  周巡看都不看劉長永:「我沒問你!」

  關宏宇走進門,邊走邊數落周巡兼打圓場:「你有病是吧?就你嗓門大,整個樓道都能聽見。大家全忙活了一天,你就不能體恤體恤?」

  周巡一看關宏宇,明顯態度收斂了許多,把筆記本往關宏宇的方向轉了轉:「不是,我……老關你看這……」

  關宏宇看了一眼,寬慰道:「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你再讓隊裡炸了窩也不是辦法啊。越早破案,就能越早結束這場輿論風暴。」

  他走到周巡身邊,拉開椅子坐下,揮手示意大家都落座:「大家說一下情況吧,亞楠……」

  高亞楠攤開桌上的屍檢報告,周巡有意無意地小聲問關宏宇:「你幹嗎去了?」

  關宏宇輕描淡寫道:「哦,在門口旁聽了劉隊長的新聞發佈會。順便聯繫了交管局,調取案發前後時段附近地區的監控。」

  高亞楠已經開始發言,關宏宇不動聲色地左手撐著下巴,然後右手從兜裡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手機正處於接通狀態。關宏宇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子上。

  這幾天關宏峰在家,做了充足的準備,他先在兩人的手機上做了點手腳,裝了個小電路板,這樣開會時可以打手機,卻不會被發現一直在通話狀態,然後,又給關宏宇耳朵裡塞了個微型耳機——為了怕關宏宇露餡,想得不可謂不周到。

  那頭高亞楠開始發言:「經屍檢確認……」

  這一邊,關宏峰坐在一個箱子上,把手機開到免提狀態,自己面前放著一個打開的筆記本電腦,手機裡傳出高亞楠的聲音。

  「兩人的死亡時間可以精確在凌晨 1 點 20 分左右,死者的身份均已由技術隊確認。男性死者左後腦枕骨處有明顯戳刺傷,通過解剖確認,該兇器呈三角形錐狀,尖端為 60 度夾角。兇器在刺穿枕骨後,接連穿透小腦和大腦枕葉,造成了嚴重的顱內出血。雖然車內有迷姦藥,但女性死者初步的血檢並沒有檢驗出類似成分。」

  關宏宇一手撐在桌子上,托著腮幫子,另外一隻手輕輕敲了兩下手機。

  關宏峰低聲道:「看來屍檢和亞楠在現場的初步推斷差不多。繼續讓技術隊介紹情況。」

  關宏宇會意,轉向趙茜和小高等人:「你們這邊呢?」

  趙茜道:「由於天氣原因,現場周圍無從尋找足跡。但也並未發現有除被害人車輛外,其他車輛進出的痕跡。初步推斷兇手是步行進入案發現場……」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投影展示現場照片:「從織物座椅上提取到的三枚血跡指紋均為女性被害人的。身份確認得知,男性死者李地參,二十三歲,著名企業家李善一的獨子,曾因尋釁滋事被我局治安支隊拘留,長期被媒體爆出與多位演藝界名人有不正當關係。投影上顯示李地參生前的圖片,有正常的家庭合影,也有被記者偷拍的,以及與其他女明星的各種露骨照。」

  「女性死者常夢冉,也就是近來在網絡上一度高調出位的常艾艾。十九歲,無前科及違法記錄。」投影上顯示出常艾艾的照片,基本都是各種大尺度的真空照、走光照或凸點照,與會眾刑警微微騷動。

  趙茜迅速換上常艾艾的無妝證件照:「當然,從現場獲得的最重要的物證是被害人放在前車座夾縫中,用來偷拍的手機錄下的案發視頻。」視頻開始播放,在昏暗的車裡,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有一男一女的呻吟和喘息聲。

  小汪看著視頻,嘟噥道:「這拍得……也看不清楚啊。又沒燈光。」

  這時,視頻裡聽到一聲玻璃的爆裂聲,女聲驚呼,其中摻雜著男人的一聲悶哼。

  緊接著,車門開了,車頂燈亮了起來。只著內褲的李地參面朝下趴在常艾艾的下身,左側腦後的一個傷口流血不止。常艾艾看著車門的方向,先是短暫的沉默,似乎在和兇手對視,隨即開始驚恐地尖叫。

  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魁梧身影進入了鏡頭的範圍內,兇手探身進入車內,右手握著某個看不清楚的兇器,直接向常艾艾的頭戳了過去。常艾艾在掙扎過程當中躲了一下,脖子開始往外噴血,血跡噴濺得車裡和兇手身上到處都是。兇手又往前探了探身子,用沾滿鮮血的左手死命摁住常艾艾的腦袋,右手拿著看不清的兇器頂住她的頭。常艾艾抽搐了兩下,不動了。

  視頻定格。

  趙茜低聲總結:「剛給大家播放的是我們節選之後的部分,之前李地參為錄製視頻一度打開過車頂燈,但在常艾艾的強烈要求下又關掉了。從播放的部分視頻中可以看出,案發時,也就是兩名被害人發生關係的時候,前排座椅是推到最前位置的。而在殺害兩人後,兇手把前排座椅還原了。移動中發生的震動致使手機跌落到汽車儲存箱和副駕駛的夾縫裡。不過從後續視頻裡的聲音判斷,兇手在車裡整理了大約十二分鐘。整個過程中,他本人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警方到達現場後,鏡頭再沒能拍到其他有用信息。」

  關宏峰在這頭道:「問技術隊左後車窗是被什麼打碎的。」

  關宏宇往座椅上靠了一下身體,問趙茜:「車玻璃呢?怎麼碎的?」

  趙茜和小高兩人抬出一塊黑色的塑膠展板,放在桌子上,展板上,貼著用幾十塊碎玻璃片拼湊出來的一個不規則形狀,在這個形狀的正中心,有一個明顯是被戳穿的窟窿:「根據您的要求,我們拼湊整合了現場玻璃碎片的局部。從玻璃破損處的形狀初步推斷,車窗是被一個邊長 0.25 釐米左右的等邊三角形錐狀利器打破的。」

  關宏峰在耳機裡道:「和兇器形狀一致……等邊三角形錐狀,六十度夾角……真的是破窗器麼?」

  關宏宇愣了一下:「和兇器形狀很相似嘛。」

  關宏峰又道:「你問,那現場有沒有發現……毛髮、織物、脫落或刮落的漆片,或是別的 DNA 證據?」

  關宏宇下意識重複。

  趙茜道:「沒有,車內痕跡清理得非常徹底。」

  「兇手清理現場的時候,有沒有特殊清潔劑的殘留?」

  「沒有,不過我們已對現場工地的土質做了五組存樣。」

  「……被害人的財物、飾品?」

  「沒有遺失。」

  關宏宇嘆了口氣,扭頭問高亞楠:「常艾艾她……」

  高亞楠道:「從屍檢情況看,常艾艾與李地參是自願發生的性行為。當然從黑燈瞎火的視頻上也聽得出來。在她被殺後,並沒有任何遭受過性侵害的痕跡。」

  周巡扭頭看了看關宏宇:「不是為了財,也不是為了色……那老關你看……」

  關宏宇重複著那頭關宏峰的話:「目前掌握的線索太少……由於案發時間和天氣的原因,找到目擊證人或其他殘留線索的希望也比較渺茫,但還是要辛苦各外勤探組儘可能在周邊多做一些走訪工作,擴大範圍……我已通知交管局調取監控,這部分技術隊跟進一下。」

  趙茜點頭,做了記錄。

  關宏宇又問:「視頻裡能看到的兇手特徵很模糊,尤其是無法看清兇器的形狀——技術隊能作進一步處理嗎?」

  趙茜和小高兩人低聲交換了一下意見。小高站起來道:「恐怕很難,但如果我們把視頻送到市局總隊技術隊或專門的物證鑒定機構,也許能夠做到高度的鋭化處理。」

  眾人這就要散了。

  關宏峰忽然在耳機裡道:「讓周巡留一下。」

  關宏宇連忙扭頭對周巡說:「周巡……先等一下,說點兒事兒。」

  周巡愣了一下,其他人識相地紛紛離席走出會議室。趙茜回頭看了眼關宏宇,不知在琢磨什麼。

  大家都出去後,周巡關上會議室的門:「有事兒?」

  關宏宇面色凝重,一面仔細聽著耳機裡的聲音,一面轉述,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更自然。

  「老周,鑒於目前已經洩露了太多信息,以下我要說的,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事實上,現場證據呈現出的最明顯特徵,是兇手很可能存在某種輕度的強迫症傾向……如果說清理現場是一種反偵查手段,那麼疊放被害人衣物、整理座椅靠墊以及還原座椅位置一類的行為則帶有很突出的個人性格特徵,也就是我們可以稱之為犯罪標記的一類特殊行為。同時,兇手熟練地清理了現場所有可供辨識的證據線索。感覺上,這不像是他第一次作案……但我大概回憶了一下這些年來在咱們轄區內發生過的案件,沒有類似的。」

  周巡聽得毛骨悚然:「那麼,我向市局請示調動警力,去核查近五年來全市範圍內有類似特徵的未結命案……」

  正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小汪探進頭來:「周隊,辦公室……」

  「我們說正事兒呢。」周巡不耐煩地一擺手,「滾遠點!」

  小汪面露尷尬之色:「可是……顧局來了……」

  周巡愣了愣,忙起身快步走出會議室。

  他急匆匆走進辦公室,一個穿著制服的中年男刑警正坐在沙發上等他,劈頭蓋臉上來就是一通數落:「你小子怎麼做的保密工作?!」

  周巡也委屈:「別提了,區裡盡搞這權大於法的事兒,被害人的照片都……」

  顧局直接打斷他:「沒說這個!市局政治處直接給我打了電話,問關宏峰怎麼還在參與支隊工作!」

  周巡也愣了:「啊?可這是咱們分局批的……」

  顧局恨鐵不成鋼,壓低了聲音。「只要能破案,咱們內部什麼都好說。現在消息散到了社會上,就有個影響的問題。市局已經下了批示,要我在一週之內……」他說著伸手一指周巡,「左手摁著你小子的腦袋,右手舉著一份情況說明,去向局長做彙報。」

  周巡嘆了口氣,但並不示弱:「可顧局,老關歸隊之後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您不能……」

  顧局站起來,跟周巡對視,語重心長地道:「你還沒搞明白狀況?這是關宏峰一個人的問題嗎?如果不能給市局一個滿意的答覆,連你我都得跟著脫衣服!」

  周巡不忿地繃著臉,臉色卻黯淡下來。

  片刻後,會議室內,周巡和關宏宇對坐無言。周巡的樣子顯得有些疲憊,他搓了搓臉,一臉鬱悶:「回聘你的事兒當時沒通知市局。現在市局要求一週內破案,否則,要麼你離開支隊,要麼市局會調走你弟的案卷。」關宏宇沒有說話。

  周巡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現在時間很緊,要是查遍市局的檔案,還沒發現類似案件的話……」關宏峰在耳機裡又說了幾句什麼。

  關宏宇抬起頭,斬釘截鐵地道:「報呈公安部,在全國範圍裡查。這絶不是兇手第一次作案,他不止殺過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