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冒險

  關宏峰到得比較晚,沒有看到周舒桐這一出。他也怎麼都沒有料到,他剛出門,他那不省心的弟弟也跟著出了門。

  關宏宇裝備嚴實,戴著帽子和防風眼鏡,坐上了一輛出租車,來到了么雞據點附近。他剛要走近,只見么雞從門口出來,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向前走。關宏宇急忙閃身,繼續躲進暗處。么雞電話打得很專注,壓根沒有察覺,關宏宇暗暗跟了上去。

  么雞來到一個垃圾站,有個人早已在垃圾站旁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等候。么雞走上前,遞給來人一包東西。

  關宏宇又靠得近了些,只聽得那人壓低聲音說:「雞哥,這貨有點潮,不好賣,照顧我點好貨唄。」

  么雞把剛要遞出去的東西又抽了回來:「別那麼多廢話,不要滾。」

  那人點頭哈腰趕緊接過東西,一手把一個信封遞給么雞。他把東西藏進懷裡,探頭四處打探了一下:「那雞哥,我走了哈,再聯繫。」

  么雞罵道:「滾吧,給我仔細著點兒。」

  那人很快走了,垃圾站隱蔽處只剩么雞一人,他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關宏宇沒有猶豫,身影一閃來到么雞身後,手揣兜裡頂住么雞後背,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問道:「別慌,我就問你個事兒。」

  么雞立刻慌了:「兄弟……有……有話好說,你隨便問。」

  關宏宇:「吳征一家到底是怎麼死的?」

  么雞差點哭了:「兄……兄弟,這事兒警察都確定了啊,正在全城通緝啊……」

  關宏宇不等么雞說完,又補了一句:「你以前跟吳征混,知道他有什麼仇人嗎?」

  么雞也急了:「這這這,我還真不知道啊,我那會兒也就是一跑腿兒的,連大哥面兒都見不著,真的……」

  關宏宇頂在么雞後背上的手又加強了一下力度:「你再給我仔細想想。」么雞正要說話,他的兩個小弟跑了過來。

  關宏宇見勢不妙,一把推開他,抽身就跑。

  么雞衝著兩個手下大喊:「把丫給我抓住!」

  關宏宇奪路狂奔,後頭兩個小混混緊追不放。跑到在一個岔道口,關宏宇看見一道暗門,趕緊閃身鑽了進去。小混混們追到岔道口不見關宏宇蹤影,便跑向別處繼續尋找。他隱在門口,透過門縫看見幾個人跑開。剛想停下來喘口氣,順便給關宏峰打了個電話,話還沒說兩句呢,忽然後腦感覺到一陣鈍痛,眼前一黑,癱倒在地。

  上午 9 點 30 分。

  關宏峰在劉長永辦公室門口走廊裡觀察了很久,才伸手敲門,確定屋裡沒有動靜後,他試著扭動門把手,發現門是開著的。四周無人,他似乎聽到腳步聲,但朝走廊裡張望了片刻——沒有人。

  他深吸口氣,將門推開一小道,閃身鑽了進去,輕輕關好房門,開始觀察辦公室環境,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快步來到辦公桌前,逐個打開抽屜,小心翻看。

  什麼都沒有。

  他有些懊惱,直到來到最後一個抽屜,發現這個抽屜是鎖著的。他眼前一亮,正思索怎麼打開,突然聽到門口傳來把手轉動的聲音。關宏峰心頭一跳,抬頭看了一眼門,眉頭一皺。

  劉長永推門進來的時候,關宏峰正站在書架旁翻書。他怔了一下:「老關,啥時候來的?」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向辦公桌後的椅子,坐下,用眼睛瞄了一眼鎖著的抽屜。

  關宏峰假裝認真看書被突然打斷的樣子,放下書漫不經心地答:「哦?老劉,你回來啦!我也剛來。」

  劉長永抬手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請坐。」

  關宏峰坦然落座:「我來是想找你聊聊齊衛東的案子……」

  劉長永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老關,咱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繞圈子說閒話,沒必要。」

  他這麼一說,關宏峰的表情也嚴肅起來:「好,那就不說閒話,我想看『2.13 滅門案』的卷宗,不管我弟弟是不是真兇,我都要查清楚。」

  劉長永瞧了他一眼,開始打官腔。「老關,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規定你也是知道的,這不是為難我嗎。」說到這裡他攤攤手,「現在隊裡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以前你是我領導,你走了周巡成了我領導。你我也就認了,可他周巡有什麼能耐?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這個案子破了,沒準兒退休前還能混上去。」

  關宏峰起身要走:「那行吧,你查你的,我查我的。」

  他走到門口正要開門出去,劉長永聲音從背後傳來:「除非你把桐桐趕走。」

  關宏峰停下,轉過身來。劉長永頓了一下,他突然收起官腔,露出一臉的擔憂:「我不想讓她在一線,甚至不想讓她做警察,你知道那有多危險,我已經給她找到了一個更合適的工作。我這個年紀了能不能上去已經無所謂了,只求桐桐能安穩。只要你把她趕走,你弟弟案子的事兒我可以儘量配合你。」

  關宏峰怔怔地看著他,偏偏在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他低頭看了眼屏幕,觸電似的跳了起來,快步出劉長永辦公室,警惕地觀察四周後方才接起電話。

  關宏宇的聲音在那頭說:「哥,我剛才在么雞地盤!沒想到啊,那小子在販毒!」

  關宏峰頭都大了,努力壓力聲音:「誰讓你出的門!我叫你……喂?喂?」

  一句話還沒吼完,對方已經掛斷了。他看著沒有聲音的電話,表情複雜,去向走廊的另一邊。

  此刻,刑偵支隊地下室健身房。

  趙茜走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周巡把對手打倒在地,旁邊充當臨時裁判的刑警上前讀秒,周巡已經直接咬開拳套纏帶,摘掉拳套下台了。

  趙茜連忙迎上去,道:「周隊,通過調取周邊主幹道的監控錄影,發現了一輛牌照號為港 B81433 的向陽公司的出租車,應該就是載乘那名嫌疑男子的車輛。」她走上一步,遞上文件夾。

  周巡從裡面抽出幾張監控照片,來回翻看:「聯繫到司機本人了麼?」

  趙茜點頭:「在來支隊接受詢問的路上了。」

  周巡又問道:「現場的足跡勘察有結果了麼?」

  他擦著汗繼續向前走,趙茜小跑跟上:「現場沒有發現可供建模排查的足跡……但是死者遺物中提取到了幾組指紋,不知道是否能夠用於篩查嫌疑人。」

  周巡問:「哪件物證上提取的?」

  趙茜道:「鈔票和硬幣上。」

  周巡搖頭:「在流通貨幣上提取的這幾組指紋價值不大,而且兇手如果碰過錢的話應該會直接把錢取走,錢既然留下了,上面的指紋大概就不會是兇手的。先跟司機聊聊再說吧。」

  身著米黃襯制服的出租車司機坐在值班室,為了不耽誤人家工作,周舒桐直接把紙筆帶進來了。周巡坐下,抓緊時間開始詢問:「昨天凌晨 3 點左右,您在岳莊橋附近拉過一個男的,有印象麼?」

  司機想了一下,立刻回應:「有,您要說白天的活兒,我夠嗆記得住,晚上活兒稀,大多記得起……是有這麼個人,神色還挺慌張,手裡還帶著個盒子,還是 iPhone 的。」

  周巡精神一振:「那人長什麼樣兒?」

  司機想了想:「嗯……好像是個中等個兒,挺瘦的吧……二十來歲,尖嘴猴腮的,看著就不像好人。他也不說去哪兒,我和他嘮嗑,問他手機哪兒買的,多少錢,他也不搭理。哎呀,警察同志,那 iPhone 是不是他偷的啊?」

  周巡沒理會,追著問:「他最後在哪裡下的車?」

  司機撓了撓頭:「我拉著他滿城繞,開了半個多小時,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直到後來看見路邊一個亮著燈的小店,他就說要下了。」

  周巡道:「什麼店?叫什麼名字看到了嗎?」

  司機道:「是個手機店,叫什麼……鑫龍回收。」

  案情有了突破,周巡很有幹勁,帶著一幫人很快找到了那個手機店,一打聽,果然有個人昨天夜裡拿了個手機來賣。店主也講不清那人長相,所幸店裡裝有攝像頭,他們當即做了拷貝,帶回去給技術隊做分析。

  幾個屏幕上分別顯示一個男人上出租車的背影,下出租車拍攝到的極其模糊的側臉,以及鑫龍手機店攝像頭裡拍攝到的畫面,畫面上的男人始終低垂著頭,沒有面向攝像頭。

  趙茜雙手在電腦鍵盤上飛速運作,屏幕上畫面正在被層層解析。最後畫面越來越清晰,露出一個男人的頭像,雖不十分清晰,但已可辨。

  周巡手頭的資料也出來了:「這小子叫王輝,總號稱自己是滿清遺少,其實是扯淡……所以綽號叫『阿滿』,也就是所謂的『滿哥』,石家莊人,無業,沒有登記的固定住所。他父母也在津港,但不同住。他很少回去,回家一般就是要錢。初步瞭解,他曾在塔山那邊的撞球廳工作過一段時間,沒幹多久就因為偷店裡東西,被開除了,曾因尋釁滋事和盜竊被拘留過,都是近兩年的事。」

  趙茜在一旁道:「周隊,技術隊一直在聯繫,但是王輝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周巡立刻道:「把他近期通話記錄統統調出來!」

  關宏峰一直沉默著,此時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子站了起來:「塔山?么雞的地盤?」

  周巡愣了愣,電話響了,是小汪打來的。

  「頭!去阿滿家查過了,沒人。」

  周巡一拍桌子,當機立斷:「外勤都上, 24 小時,給我盯住了!」

  關宏宇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了沙發上。他坐起身來,觀察四周,只見酒吧裡的那姑娘坐在對面椅子上,手握木棍,抽著煙,正瞪著他。

  對方見他醒來,首先發難:「你大白天在我酒吧後門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呢?」

  關宏宇摸了摸還有些疼的腦袋,確認了一下沒有流血,乾咳了兩聲,故作神秘道:「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執行任務了。」

  女孩瞬間來了興趣,好奇地問道:「什麼任務啊?」

  關宏宇道:「我剛才正在跟蹤一個販毒集團,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了,那幫身上都有槍,你不知道當時情況有多緊急,發現了我之後十幾個人衝過來想要把我堵住,我是一般人嗎?一個發力翻過一堵圍牆……」

  關宏宇點起了煙。劉音湊過去吸了一口吐出來,緩緩說道:「我以前有個男朋友……你第一次站在我面前說你是警察的樣子,和他特別像。」

  她說到這裡,痴痴地笑了一下:「不過我男朋友不是警察,他是個軍人,駐紮在西藏,每年我們只能見一次面。」

  關宏宇表示理解:「異地戀很苦吧,他現在在哪裡呢?」

  劉音似乎在緬懷什麼,輕聲道:「那一年,部隊安排家屬組團去看望他們,就在大巴車快要到達駐地的時候,突然爆發雪崩……」

  關宏宇不再說話,怔怔地看著她。

  劉音狠狠地又吸了一口煙:「我們整輛車被壓在了雪下……後來我暈了過去,等再醒來才知道……他死了,救人的時候死的。」

  她說到這裡,已經淚流滿面。關宏宇不知所措,手忙腳亂地把她攬進懷裡。

  劉音靠著他,平復了一下情緒:「是耿叔救的我,哦,就是你那天請客喝酒的那個人……當時他是我男朋友的上司。他當時救了我,可自己的女兒卻被永遠埋在了那裡。」

  關宏宇不再說話,緊緊抱著她。

  同一時間,周巡直接闖進了么雞的辦事處。幾個小弟衝進來試圖攔他們,周巡一巴掌抽在當先一個小弟的腦袋上,把人抽出一串趔趄,其他人被鎮住了,紛紛讓開了路。

  周巡目不斜視地直奔么雞。么雞一看是他,立刻收起訓斥的臉,剛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就被周巡當胸一腳蹬趴在地上,站在一旁的小弟趕緊上去把他扶起。

  周巡瞪著他:「跟我撂瞎話……有個綽號叫阿滿的,是跟你混的吧?」

  么雞驚慌的神色一掠而過,捂著被踢的肚子,賠笑:「哎周隊,我哪敢蒙您啊……您是說……」

  周巡把腳一抬,直接沖么雞肚子再上一腳,罵:「別給臉不要!重新說!」

  么雞慌了:「別!別!別……您說的那個小滿,其實叫王輝……」

  周巡沉著臉,衝著他的臉又是一拳:「說點兒我不知道的。」

  么雞涕淚縱流,乾脆閉上了嘴。

  周巡一咧嘴,反倒樂了:「不見棺材不落淚啊!行!成全你!」他從後腰掏出手銬上前銬住么雞一隻手,又把人拎起來頂在牆上銬住另一隻手。

  么雞嘴裡還在「哎哎哎」叫著,周巡已經拎起他的手銬往外拖,同時回頭看小汪等人,放大聲道:「上銬子,叫車!全帶走!」

  么雞的審訊工作緊鑼密鼓地開始。周巡從他本人手裡套不出什麼,決定轉而攻堅他的那批小弟們。關宏峰沒說什麼,自己鑽進了審訊室,開始詢問。

  「那天晚上王輝跟你們在一起嗎?」

  「警察叔叔,都說了無數次了,滿哥是跟我們在一起吃飯的,吃完我們就散了啊。」

  「么雞為什麼給齊衛東拿了一萬塊錢?」

  「雞哥念舊,講義氣嘛。」

  「么雞是不是讓齊衛東送東西?」

  「別介警察叔叔,您打聽打聽行情,送什麼東西能賺一萬塊啊?」

  關宏峰冷哼一聲,忽然道:「你賣過粉沒有?」幾個小弟臉色劇變。

  關宏峰絲毫不含糊,開始詐他們:「你們那攤事兒我們已經摸清楚了。給我老實交代!」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小弟戰戰兢兢地開口:「那天晚上滿哥跟我們在一起吃飯的,吃完飯撤了他說要找小姐,後來也沒找成,雞哥電話把他叫走了……您問幾點?那大概是……一兩點鐘?」

  關宏峰看著他們不說話,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幾個小弟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我倆沒找,真沒找!就阿滿那小子,恨不得天天都要去找。」

  關宏峰「哦」了一聲,道:「是嗎?他最常聯繫哪家?」

  一個小弟趕忙掏出一張印著電話號碼的卡片:「他還真給我推薦過,說這家貨好。」

  幾分鐘後,周巡拿到了審訊記錄,習慣性地拿手指敲了敲桌子:「目前可以拼湊出來的是,案發當天,他們吃完飯後,齊衛東本來從么雞那裡接了一萬塊錢的活兒,但最後他拿了錢,卻沒接活,還跟么雞不歡而散。半個小時後,么雞跟王輝聯繫,把他叫走了。么雞讓他去的拿貨地點,是距他們吃飯地方不到三公里的岳莊橋,也就是案發地點附近。再結合髮廊那娘們跟我說的,當晚王輝出現過,而王輝又是么雞的小弟……所以齊衛東、么雞和王輝,他們之間必定存在某種關聯。」

  他看著看著,忽然一拍大腿:「等等!你怎麼知道他們販毒的?」

  「我還真不知道。」關宏峰笑笑,「就詐他們一下,結果還真是。」

  周巡沉吟道:「所以么雞最開始讓齊衛東送的就是毒品,齊衛東不幹,么雞就讓阿滿去了。」

  關宏峰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低頭看了看手錶,這時趙茜帶來了王輝近一個月的通話記錄。她在眾人面前攤開一張表格,道:「我們發現了一個可疑號碼,通話頻率特別高,一個月內通話四十多次。」

  周巡一邊看著表格,一邊跟之前被審訊的小流氓交給關宏峰卡片上的號碼對照,發現是同一個號碼,低聲咒罵了一句:「四十多次,挺猛的啊!」他轉頭對周舒桐道:「馬上給我把這個拉皮條的揪出來!」

  周舒桐頓時高興起來,回答得尤其響亮:「是!」

  關宏峰叫住趙茜:「死者指縫裡的 DNA 查出結果了嗎?」

  趙茜連忙道:「目前出來的三組結果和第一組 DNA 相同,剩下的結果還沒出來。」

  關宏峰點點頭,藉口吃飯休息,就朝外面走。周巡沒攔,反倒是周舒桐追了出來,期期艾艾地問:「我還是想問您,您是怎麼知道他倆是毒販子的?

  」

  關宏峰步子猛地剎住,轉身面對周舒桐,面色不善:「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認為我是在吹牛?」周舒桐說不出話來了。

  關宏峰沒再理她,扭頭就走。周舒桐的聲音很小,明顯是受到傷害的感覺:「關老師,您是不是很討厭周隊安排我在你身邊?」

  關宏峰背對著周舒桐,嘆了口氣,又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他轉過身,語氣比剛才緩和了一些:「如果你是指周巡派你盯著我這件事的話,沒錯。但這不是針對你個人的。」

  周舒桐抬起頭,正視關宏峰的眼睛:「但關老師,我……我也並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彙報給周隊。」關宏峰瞬間警覺起來,望向周舒桐的目光十分鋭利。

  周舒桐正低著頭,沒有直面他的注視,掏出隨身的記錄本,從裡面抽出一張紙,是張外賣單。她把單子遞了過去:「這個……」

  關宏峰接過來之後,看見的是上一案自己和周舒桐出現場的時候,高遠往自己家裡送外賣的記錄單據。

  關宏峰盯著單據,開口的時候,語氣卻出奇的輕描淡寫:「什麼東西?」

  周舒桐愣了愣,道:「可那個時候,您在出現場啊……但這個送到您家裡的外賣……」

  關宏峰似乎覺得好笑,抖了抖單子:「查過訂餐電話嗎?」

  周舒桐一愣,繼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查過……顯示是一串十六位數的網絡撥號。」

  關宏峰問:「想過是為什麼嗎?」

  周舒桐老老實實地搖頭。

  關宏峰道:「因為根本沒有人訂餐。」

  周舒桐愣了一下,微微張開嘴。

  關宏峰不緊不慢地道:「上次結案後,我和周巡都推測,高遠在襲擊我之前,挑了一個我不在家的時間去踩點兒。而他在工作時間外出需要理由……」

  他說著極其自然地將單子遞迴給周舒桐:「也就是這次根本不存在的送餐……給周巡歸巻吧。」

  周舒桐下定決心似的,又跟上去:「可是關老師,還有一件事……」

  關宏峰不耐煩地回過頭,皺眉。

  此刻的關宏宇簡直已快要急瘋了。已經是傍晚,天色快要完全黑下來了,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很久,關宏峰卻還沒有回家。他想了片刻,最終還是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卻被人掐掉了。他愈發不安,站在窗口,焦急地望著外面。

  關宏峰其實是聽見鈴響的,卻不能去接——因為他剛走出來,就看見周巡正在院子裡,靠著車抽菸。院落裡雖然很亮,但周巡卻站在越野車的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關宏峰走到陰影的邊緣,停下來。周巡向外邁了一步,沖關宏峰一笑:「能做的事兒都在做了,你也別太焦慮,咱倆好久沒吃飯了,一塊吃個飯唄。」

  關宏峰低頭看了一眼光與暗影的交界線,又抬起頭,強裝鎮定神色如常地繼續說:「沒胃口,我回家煮碗麵得了。」

  周巡坦然地和他對視,走過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皮條客一會兒就抓住了,沒準兒還得工作呢,別走了,你挑地兒,我請客。」

  關宏峰愣住,周巡已經拉開副駕的車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車內頂燈還算明亮,關宏峰一邊看著手機,一邊聽周巡唸唸叨叨。

  「哎,我說,非去那麼遠的地方吃嗎?布控在最西頭,咱得跑最東頭去,回頭還要琢磨案子呢。」

  「是誰非要請吃飯的?」關宏峰懶洋洋地道,「我就好那口。」

  周巡打著方向盤,嘬了一下牙花子,調侃:「窮講——究!」說著抬手,就要去關車的頂燈。關宏峰渾身一凜,下意識伸手擋了擋。

  周巡愣了一下,車剛好停在一個亮紅燈的十字路口前,周巡思索的表情一閃而過,看一眼窗外,笑了:「怎麼著,嫌紅燈不夠亮啊?」

  關宏峰晃了晃手裡的電話:「看新聞呢,上歲數了,眼神不好使。」

  路口變燈,周巡又繼續往前開。此時,關宏峰的手機屏幕上,是一條沒發出去的信息:我跟周巡去大唐宮吃飯,完事找你交……

  晚上 7 點 30 分,技術隊辦公室內,趙茜在鍵盤上熟練操作,周舒桐和另外兩名警員緊盯著屏幕,屏幕上是一張地圖,地圖上一個紅點正被逐漸放大。

  趙茜抬起頭,低聲道:「鎖定目標,在景陽區綉春路一代。」周舒桐一邊盯著屏幕一邊整了整耳邊的藍芽耳機:「好!保持聯繫。」她轉過身往外走,兩名警員跟在她身後。

  走廊裡,劉長永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充滿了憂慮。

  關宏峰和周巡的這頓飯,腸胃舒爽,內心艱難。兩個人吃完去取車,關宏峰先坐進了副駕,自然地打開了車頂燈,繼續假裝看手機。周巡絮絮叨叨又在講什麼他也沒仔細聽,看了會兒手機,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想起來,老虎三天沒餵了,我得趕緊回趟家,別餓死了。」

  路口變燈,周巡看著前方開著車,順勢接道:「好啊,我送你,剛好上去喝杯茶……怎麼走來著?」關宏峰的目光在車頂燈、周巡背後的手銬、車門、還有自己的手機上來回掃視,思索片刻後,在手機上開始輸入信息。

  與此同時,周舒桐等人已經到了綉春路。

  技術辦公室裡,趙茜一邊敲擊鍵盤,一邊盯著電腦屏幕,屏幕上一張地圖上有藍色和紅色兩個點。她湊近耳機,鎮定地遠程指揮周舒桐:「繼續向前,路口右轉。」

  屏幕上,藍點向前移動,正在接近紅點。

  關宏宇正站在窗邊向外看,手機響了一聲,他低頭看手機,短信顯示:周巡要上來,撤。

  他吃了一驚,再看窗外。不遠處,一輛越野車正開進小區。他不假思索,飛快地戴上手套抄起一個垃圾桶,把沒吃完的方便麵、一次性紙杯等各色垃圾全塞進垃圾桶,然後衝進廚房隨手打開一個櫥櫃,把垃圾桶塞了進去。緊接著,他迅速關掉電視、電腦、電源總開關……最後關上燈,開門跑了出去。

  五分鐘後,關宏峰和周巡下車走到樓門口。關宏峰瞄了一眼自家的窗戶,沒有燈光,略微鬆了口氣。兩人進了樓,出了電梯,外面一片漆黑。

  關宏峰愣了一下,原本打算往裡跨的腳步一下收住了,周巡見他擋在門口不往裡走,挺奇怪的,輕輕推了他一把:「怎麼了?」

  關宏峰的腿不自覺地有點兒抖,手心在出汗,他握了握拳,想要邁步,卻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假裝手一抖,鑰匙掉在了門裡,順勢蹲下,在地上做出摸鑰匙的樣子。

  周巡在黑暗中審視撿鑰匙的關宏峰,好似瞬間明白了。他大步邁進屋,在牆上摸到開關,打開燈:「摸著黑怎麼找啊……」關宏峰撿起鑰匙,強作鎮定地緩緩鬆了口氣,進屋回手帶上了門。

  樓道裡,關宏宇躲在樓梯間的門後面,緊張地注視著這邊。隔了一會兒,手機亮了,是關宏峰發來的信息:在哪兒呢?他趕緊回:樓道。他起疑了?

  關宏峰迴:可能沒。過了一會兒,關宏峰又發來了一條:找到人了,準備出發佈控。

  關宏宇想了想,回:我追著你倆,找機會交接。關宏峰迴了一條:試試看,萬分小心。

  關宏宇把手機放回兜裡,繼續等待。

  此時周舒桐已經站在了一棟大樓面前,樓上霓虹燈閃爍幾個大字:合宜賓館。據趙茜那邊傳過來的信息,電話號碼身份顯示是女性,應該不是本人實名登記。

  周舒桐帶著另外兩名警員走向賓館大門,在她身後,一輛車尾隨而至,車光刺眼,也停在了賓館樓下。幾個人極有默契地開始分頭搜索,周舒桐也上了其中一個樓層。

  長長的走廊燈光昏暗,她慢慢向前行走,忽然,前方傳來了女子的尖叫聲。

  她立時警覺,跑向聲源處。只見昏暗的燈光下,一名男子正在強行拖拽一名女子。

  女孩已經嚇哭了,癱坐在地,奮力反抗,努力發出求救聲,但男子掐住她的脖子,女孩基本發不出什麼聲音。

  周舒桐看得心頭火起,一邊跑一邊大聲呵斥:「住手!幹什麼的!」

  男人頭也不抬繼續拖拽女孩。女孩看見周舒桐,就像看見了救命稻草,努力嘶啞著嗓子向周舒桐發出求救:「救命!」

  周舒桐一兩步趕到,試圖去拉開男人的手。

  男人一把把周舒桐甩開,惡狠狠道:「兩口子吵架,少管閒事!」他說完繼續拖拽,女孩拚命掙扎,表情痛苦。周舒桐也怒了,衝上去照著那人側臉就是一拳。

  男人吃了痛,這才抬起頭來。他鬆開拖拽女孩的手,活動了下脖子,轉身一拳打向周舒桐。周舒桐一個下蹲閃開他揮過來的手,一拳正擊中他的肚子。

  對方徹底被激怒,從懷中掏出一把刀,獰笑道:「臭娘們兒!活得不耐煩了吧?」

  此時周圍已經站了很多圍觀群眾,男男女女,還有酒店服務人員。他們冷漠地看著這一切,沒有人打算幫助兩個女孩,之前遇襲的女孩正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男人一刀刺向周舒桐,周舒桐見狀趕忙閃身。正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衝了上來,一把打掉皮條客手中的刀,正是劉長永。

  男人見勢不妙,扒開人群想要逃跑。周舒桐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把他撲倒,一邊取出手銬上銬,一邊掏出證件:「警察。」

  另外兩名警察也陸續趕到現場。男人還在掙扎:「為什麼抓我啊?我又沒犯法?」

  周舒桐一邊將他拽起來一邊冷笑:「那你剛才在做什麼?」

  男人狡辯:「現在警察連家務事都管啊?」

  周舒桐把他推搡到女孩身前:「認識他嗎?」

  女孩驚魂未定,一邊流著淚一邊搖頭。

  男人流裡流氣地說:「哎呀,我認錯人了,以為她是我家老娘們兒。」

  女孩怒視他。「胡說八道!」她眼淚汪汪地看向周舒桐,「他是個皮條客,剛才以為我是妓女,如果不是你們及時趕來我就……」

  「皮條客?」周舒桐饒有興趣地轉過頭來,冷哼一聲,「好極了!找的就是你!」說完她就推著皮條客往外走,路過劉長永時停了一下腳步,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下來,欲言又止,最後輕聲說:「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劉長永站在原地,看著周舒桐的背影,沒說話。

  周巡一邊開車一邊接電話,車內頂燈亮著,副駕上關宏峰一邊假裝看著手機,一邊不時瞄著倒車鏡。不遠處,一輛出租車始終跟著他們。

  周巡掛斷電話,關宏峰問道:「皮條客抓住了?」

  周巡挺興奮地道:「抓住了,小周辦事不錯,正在回警局路上,回去審。」

  關宏峰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道:「立刻打電話給周舒桐,叫她讓皮條客跟王輝聯繫!」

  周巡側頭看了一眼他,一臉不解。

  關宏峰繼續說道:「王輝患有性慾亢進症,簡單的說就是性癮綜合徵,一旦發作,跟毒癮相似,會出現焦慮、煩躁、甚至性情大變的情況。王輝已經四天沒有聯繫皮條客了,他現在一定形同困獸。」

  他說到這裡低頭看了一下表:「從這裡回警局不堵車的情況下至少要四十分鐘,現在分秒必爭,是引蛇出洞最好的時機。」周巡聽到這裡,一個急剎車把車停下,掏出手機給周舒桐打電話。

  關宏峰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一直跟在身後的出租車停在了不遠處。

  皮條客在周舒桐的命令下用手機打開 QQ ,點開一個離線頭像,留言:滿哥,最近上了一批新貨,很正,你要試試嗎?兩分鍾不到,之前離線狀態的頭像開始閃動。

  周舒桐驚喜,點開,讀到了對方的回覆:把人帶來,岳莊橋,到了聯繫。

  周巡這邊也很快接到了消息,大喜:「小周先到岳莊橋,我們在那裡匯合。」

  關宏峰一攔周巡,思忖著說:「王輝是毒販,極有可能攜帶槍支,他的窩點裡有多少人也不確定,貿然行動風險很大。咱們應該先回支隊,然後叫增援。」

  周巡道:「從這裡回支隊,就算不堵車也要四十分鐘。王輝等半天沒人來,感覺不對勁兒,萬一跑了,再想逮可就難了?現在可是分秒必爭。」

  關宏峰想了想:「那這樣,讓小周在現場想辦法穩住王輝,咱倆分頭行動,你送我去現場支援小汪布控,找機會替回小周,你去叫增援——小周,能不能做到?」那邊傳來了肯定的答覆。

  周巡看著關宏峰,神情也嚴肅起來,他直接拿起步話機,調了一下頻段:「指揮中心,刑偵周巡,岳莊橋以東布控現場,布控預案編號 XB153 ,請求增援。」

  過了一秒鐘,話台傳來女聲:「收到。請具體說明情況。」

  周巡:「布控目標可能涉嫌毒品犯罪。請求武裝增援。」

  對面:「收到,布控目標內是否發現了武裝人員?」

  周巡:「還沒,但應該有。」

  對面:「9B 收到。請問是否能提供……」

  周巡不耐煩了:「有完沒完?十幾個弟兄就我別了把槍,真出來個扛著 AK 的,我們全是活靶子!趕緊叫巡查和特警增援!」

  步話機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換了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周巡,情況收到了。正通知防暴隊,巡查那邊四輛車已經出發了,治安和附近派出所封鎖周圍路段。巡查的弟兄再有幾分鐘就到,不要輕舉妄動,注意安全……還有,你小子以後給我注意電台紀律。」

  周巡沖關宏峰聳了聳肩,攤開手,道:「收到。」

  周巡開車很猛,很快到達岳莊橋,關宏峰看了一眼橋東側還算亮堂的路口,示意周巡停車。兩個人下車,關宏峰注意到剛才一直尾隨身後的出租車從後面開過去,在前面一個路口拐彎減速。

  他看著出租車消失的方向,很快手機收到一條短信:音素交接,東南角後門入。他心領神會,瞄了眼馬路對面的音素酒吧,對周巡說:「去趟廁所。

  」

  周巡內心警覺起來,順勢答道:「一起吧,我剛好也想去。」

  關宏峰瞥了他一眼:「咱倆得留一個人看車,要不你先去?」

  周巡愣了愣,擺手:「算了算了,你快去快回。」

  關宏峰扭頭望著對面音素酒吧閃耀的霓虹燈,目光停留在中間那段漆黑的馬路上,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邁開腳步向前走。他每走一步,呼吸就急促一分,滿臉大汗,紅著眼圈,眼角上有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的痕跡。酒吧後門一開,他實在支撐不住,癱倒在地,大口地喘氣。

  關宏宇早已在門後等候,他一把將關宏峰架起,進了庫房,又輕輕關上房門,立刻打開大燈,然後把關宏峰放在庫房內一張簡易床上。

  關宏宇低下頭,替哥哥解衣服鈕子。此時倉庫門被悄然打開一條縫,一雙眼睛正透過門縫偷窺這一切。

  關宏峰已接近崩潰,但還在強撐著說話,語速飛快:「高亞楠已經被周巡監控,今後要格外小心……劉長永答應如果我把周舒桐趕走,他願意在卷宗的事情上提供方便,對他來說什麼事情都沒有他女兒安全重要,這對我們是個機會……跟周巡在大唐宮點了我最喜歡吃的菜,周巡不吃海鮮……周巡開始懷疑我的黑夜恐懼症,但具體懷疑到什麼程度還不確定……」

  關宏宇赤著上身,褲子、鞋子已經換上了關宏峰的,他套上關宏峰的襯衫,沒顧上系鈕子,先上前幫關宏峰穿衣服。關宏峰繼續說道:「馬上要布控抓王輝……王輝是毒販,很有可能攜帶槍支,貿然闖進去很危險,從他跟皮條客一個月四十多次的通話記錄裡可以分析出這個人有性慾亢進症,現在應該正是性癮發作的時候,也是誘捕的最佳時機。周巡要先去外圍安排治安支隊布控,然後就會回到現場……」

  關宏宇已經幫關宏峰穿好了衣服,他兩手扶著關宏峰的肩膀:「我都知道了,放心吧。」關宏峰強調道:「周舒桐現在和皮條客一起,在整個布控的最前線,你等等千萬保證她的安全……」

  關宏宇有些吃驚:「怎麼,就她一個人?她一個丫頭片子出點兒什麼事兒怎麼辦?我去了之後下命令給她叫回來。」

  關宏峰深吸了好幾口氣,終於平靜了一些:「你現在只是支隊顧問,沒有領導權……現場有周巡在不需要太擔心……」

  關宏宇想到了劉音和耿叔,想要跟關宏峰說什麼,最後話還是留在了嘴邊,沒有說。

  交代完的關宏峰深吸了好幾口氣,終於平靜了一些。他向後一仰,癱倒在床上,擺擺手繼續說道:「趕緊去……向東一百米左右,路口對面……還有,我剛才跟他說是上廁所。」

  關宏宇見他狀態有所好轉,點了點頭,打開庫房門,探出頭向走廊看了看,確認沒有人,大步走了出去。

  關宏宇走進安全屋,小汪和長豐支隊的刑警紛紛向他問好。

  關宏宇向四周點點頭,問小汪:「怎麼樣了?」

  小汪:「周隊去確認支援了,皮條客到了王輝說的和興小區門口,馬上與王輝接頭。我要不要讓小周先回來?」

  此刻,周舒桐的電話打了進來:「汪哥,王輝跟皮條客說一直沒看到姑娘,怕是起了疑心。要不我先假裝成皮條客帶來的姑娘,進去探探虛實?」

  小汪有些猶豫:「這……你進去太危險了吧……」

  關宏宇聽到這裡,忍不住了,一把奪過電話:「我關宏峰,你別亂來。」

  周舒桐那那頭堅定地道:「關老師,萬一王輝跑了怎麼辦。我也來支隊這麼久了,已經做好了必要時刻以身犯險的準備……」

  關宏宇打斷她:「現在不是必要時刻,你趕緊……喂!喂!小周!周舒桐!」

  電話直接被掛斷了小汪思索著:「關隊,小周說她去打探虛實,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聽她說了屋裡的情況之後再衝進去。」

  關宏宇:「那還來得及了麼!監聽設備隨身攜帶,咱們先圍上去,有什麼異常也好第一時間行動。聯繫周巡,告訴他直接去小區裡找我們。」

  周舒桐掛了電話,穿著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皮條客走下地下室。她不習慣穿高跟鞋,但努力保持著穩定,皮條客也一路走得戰戰兢兢,兩個人都走不快。

  地下室過道燈光昏暗,其中有幾盞燈明顯壞了,不停閃爍。她抬頭看了一眼燈,鬼魅的燈光照在她臉上,她緊皺眉頭,用上牙咬了一下下嘴唇,繼續向前,地下室響起了高跟鞋著地的聲音,格外刺耳。

  昏暗的燈光下,地下室門牌號上標著 6 ,再往前是 7 。她從沒經歷過這種陣仗,心跳加速,呼吸也明顯急促起來,一旁的皮條客腳步也明顯更慢了。

  9 號房前已經是地下室走廊盡頭。皮條客扭頭看了一眼周舒桐,周舒桐點點頭,示意他敲門,這時頭頂的燈忽然一閃,滅了,光線更加黑暗。

  昏暗中,皮條客剛要抬手敲門, 9 號房門突然打開,周舒桐和皮條客都愣了一下,一束光從裡面照了出來,周舒桐感覺刺眼,眯了一下眼睛。

  皮條客立刻反應過來,陪著笑:「滿哥,人送來了,不錯吧?沒騙你吧?」

  屋內的人沒有搭話,只是從門內伸出一隻手一把周舒桐拽了進去,緊接著門「嘭」的一聲關上了。

  周舒桐被拽進房間,剛站穩,被身後「嘭」的關門聲驚了一跳,但她立刻恢復平靜觀察房間內環境。這是一個開放式的空間,房間裡沒有其他人,裡面一片狼藉,茶几上擺滿了吃過的方便麵盒,角落裡放了一台老式的台式電腦,一張簡易的床,在一面牆邊高高地碼放著一堆雜物,有的用紙箱裝著,有的用布簾蓋著,無法確認裡面藏著什麼東西。

  正在周舒桐觀察之時,王輝給周舒桐倒了一杯水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坐到了茶几一角的單人沙發上。他指了指沙發對周舒桐說道:「坐。」

  周舒桐侷促地坐下了。

  王輝問道:「新來的?」

  周舒桐一邊繼續打量房間一邊回答:「嗯。」

  周巡、關宏宇等一干人馬藏身在地下室過道拐彎隱蔽處,周巡從竊聽設備裡密切監聽著周舒桐的談話。

  王輝:「叫什麼名字啊?」

  周舒桐:「莎莎。」

  王輝:「多大了?」

  周舒桐:「23 。」

  王輝:「大學生嗎?」

  周舒桐:「嗯,剛畢業不久……哥,你比他們說的帥。」

  聽到這裡周巡立刻與關宏宇對視了一眼,然後繼續密切監聽。

  王輝意味深長地看著周舒桐:「哦,他們還跟你說什麼了?」

  周舒桐笑著搖搖頭,看向四周:「哥,你這是個倉庫吧?放了些什麼呢?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接活,剛才從過道進來嚇死了。」

  王輝沒回答,把水往周舒桐跟前一推:「喝口水壓壓驚吧。」

  周舒桐勉強笑道:「謝謝哥,我不渴。」

  王輝突然收起上一刻還在笑的臉,表情陰鷙:「你給我喝了!」

  周舒桐怔怔地看著王輝,又看向那杯水。

  周巡努力壓低聲音:「他一定是在水裡下了藥。」

  關宏宇壓低聲音:「還不確定裡面是不是有武器,不敢貿然行動,再等等。」

  而此刻的地下室內,王輝始終瞪著周舒桐。周舒桐無奈,猶豫了一下端起水杯,淺淺喝了一小口。王輝又恢復了剛才的笑容,他起身走到電腦前打開播放器播放音樂。

  周舒桐也站起身來,手握水杯假裝在房間晃蕩。她來到布簾掩蓋的雜物堆前,假裝好奇掀開布簾,雜物剛剛露出一角,她忽然覺得天旋地轉,手中的玻璃水杯應聲落地。

  她努力用最後一點意志想要說些什麼,但已經模糊的聲音最終淹沒在音樂聲中,沒能傳出去。王輝赤裸著上身,慢慢走到了她身邊,蹲了下來。

  關宏宇緊皺眉頭仔細聆聽耳機裡的聲音,但除了音樂聲什麼也沒有。

  小汪有點著急:「什麼情況?」關宏宇準備起身往裡沖,身後的幹警也嚴陣以待。

  時間又過去了兩分鐘,周巡趕來了,聽了情況也按捺不住,他拔出手槍一邊怒罵:「操你媽逼,孫子!」整裝待發的警察緊緊跟上。

  渾身只剩一條內褲的王輝正在床頭櫃抽屜尋找著什麼。突然房門被一腳踢開,周巡帶著一眾警察奪門而入,他們個個手持警槍,高聲大喊:「不許動!警察!」

  剛剛從抽屜裡取出蠟燭的王輝被眼前的陣勢嚇呆了,他趕緊舉起雙手。

  周巡一個箭步衝上去迅速將王輝按倒在地,上反手銬。混亂間眾人一回頭,驚得目瞪口呆。只見周舒桐被吊在屋頂下水管道上,上身赤裸,不省人事。

  周巡罵了一句,突然抬起頭,轉身目光灼灼地從每個人臉上看過來,一個都不放過:「今天晚上的事兒,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們自己掂量。」

  說完,他鐵著臉,站起身來走了。

  周舒桐是在醫務室病床上的醒來的。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直守在身邊的趙茜。她摸了摸還有點痛的腦袋,環顧四周,趕忙開口問:「人呢?抓住了嗎?」

  趙茜連忙按住她:「放心,周隊他們正審著呢。」

  周舒桐放下心來,又有些狐疑:「那杯水裡下了藥,我昏迷了過去,後來發生了什麼?」

  趙茜道:「後來周隊他們感覺不對,衝了進去把你救出來了,你真勇敢。」

  周舒桐看著趙茜,總感覺有什麼不對。「關老師呢?」她掙扎著坐起身來,「我要去找他。」趙茜試圖阻止,卻攔不住她。

  周舒桐走出醫務室,坐在門口的關宏宇看見她出來,站起身來,二人對視。趙茜也走了出來,看到關宏宇,又退了回去。周舒桐卻盯著關宏宇的眼睛,堅持問:「關老師……後來發生了什麼?」

  關宏宇被她盯得有點不知所措。關宏峰交代過,這是趕走周舒桐的最佳時機,最好是毫不留情面地當面斥責,這樣,這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將很容易就會被擊潰、放棄了。

  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關宏宇準備好的尖刻話到了嘴邊,畫風大變,變成了安慰:「還能怎麼樣啊?沒有等到你發出的暗號,周隊判斷一定是出事了,他立刻帶人衝了進去。進去的時候我們看見你暈倒在地,王輝也被迅速制服,沒有遭遇反抗……你還真是個福將!」

  周舒桐聽完長舒一口氣,自嘲般地笑笑:「那就好,我還以為……」

  關宏宇有些不忍,正色道:「小周,警察是最危險的職業,既然選擇了,就是選擇了危險。」

  周舒桐也笑了:「關老師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講這些大道理了?知道了,我這不好好的嘛。我也去審訊室看看成不?」

  關宏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跟著她一起去了審訊室。

  他們到的時候,周巡臉色陰沉地坐在裡面,小汪正在一邊做筆錄。王輝坐在椅子上,捂著肚子,臉色發白。

  周舒桐推門進去的時候,兩個人都有點驚訝,好像既想看她,又不大敢看她的樣子。周舒桐也沒多想,走到小汪面前,示意自己來接替他做筆錄。

  王輝很快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那天晚上飯桌上,齊哥為掙一萬塊錢,答應雞哥去送貨,但當他知道要送的貨是什麼的時候當場就翻臉了。雞哥很不高興,說都什麼時代了,拿道義和規矩可怎麼餵飽兄弟們?齊哥還是不願意,說不通,掉頭就走,還威脅要告發我們……雞哥不放心派胖子和小飛跟著他,沒想到剛出去就被齊哥打了回來。雞哥後來通知我去送貨,結果我到那兒的時候……就……就看到……就看到齊哥和一個人正打架,那人應該是個行家,齊哥打不過他。那人手裡還拿了把刀,就這麼一刀一刀地……

  「我當時都嚇得快尿褲子了,也不敢出去,總覺得那人還回頭瞄了我一眼,然後就走了。我這才敢出去看,齊哥那會兒還能喘氣呢,我當然趕緊給雞哥打電話啊!雞哥讓我等著,他馬上來。大概十幾分鐘後,他就到了,我本以為他會把齊哥送去醫院,誰想到……齊哥醒了,以為剛才傷他的人是雞哥派來的,一醒來看見雞哥就要拚命。雞哥就這麼一刀……」他哆哆嗦嗦地比了個插刀入腹的動作,「我當時都嚇傻了,反應過來看到地上齊哥那包,裡……裡頭還有個袋子,我一時鬼迷心竅,就……就拿了。」

  周巡和關宏宇交換了個眼色:「iPhone 不便宜吧?么雞怎麼沒拿?反倒給了你?」

  王輝苦著臉:「雞哥嫌死人的東西晦氣。我拿了,他還罵了我一頓。」

  關宏宇沉聲問:「那個黑影長什麼樣,你看清了嗎?」

  王輝這才抬起頭來:「太黑了,看不清。」他這才看清了周舒桐的臉,嚇了一跳。關宏宇也緊張了一下,拳頭在底下握緊,只等他說一個字,就揍得他半個月開不了口。

  但王輝就看了一眼,適時把頭又低了回去,周舒桐正低頭記筆記,沒有發現異常。

  周巡臉色更難看了,看向關宏宇,冷笑了一聲:「提審么雞,我就不信還撬不開他的嘴。」

  么雞歪在椅子上,看上去遠沒有剛進來時的精神,他形容憔悴,但還是嘴不饒人:「我說大晚上的審什麼審啊,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還別說,你們這裏邊待著挺爽的,我都不想出去了呢。」

  周巡饒有興緻地盯著他:「這回你恐怕還真就出不去了。」

  么雞臉上閃過憂慮的表情。周巡突然起身,把審訊燈一下子照在他臉上,么雞被燈刺激得睜不開眼睛,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

  周巡趴在桌上,居高臨下瞪著他:「說!齊衛東是不是你殺的?」

  么雞嗤笑一聲:「不……不都告訴你了嘛,我真不……」

  周巡冷笑:「你這張嘴還真是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啊。王輝就在隔壁,該說的不該說的他可都說了。」

  么雞皺了一下眉頭,但他瞬間恢復鎮定:「王輝?蒙我呢吧?那小子這會兒不定摟著哪個小姐睡著呢。」

  周巡也不急,他坐回椅子,斜眼看著么雞:「王輝說你捅齊衛東那一刀子的時候可沒這麼磨嘰啊。」

  么雞這時臉色徹底變了,他眼珠轉了轉:「那小子居然反咬我一口,他不仁,也休怪我不義了……那天,兩個弟兄被齊哥打回來之後,我就叫王輝去追,後來他一直沒信兒,我也就沒當回事。結果沒想到,兩點來鐘的時候,他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出事兒了,需要錢跑路……說我當時沒多想那是假的,不過我真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闖了這麼大禍……」

  周巡看著他,重新坐了下來:「你是說王輝殺了齊衛東?」

  么雞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道:「我不知道你們怎麼認為,但要我看,其實也是個意外……那天晚上王輝看到齊哥的時候他正和一個拿刀的人搏鬥,齊哥身上中了很多刀,王輝抽出一把匕首衝過去幫齊哥,結果那人身手不凡,一個動作就把王輝制住了,然後順勢把他推到齊哥身上,兩個人一併摔倒。王輝起身發現手裡的匕首插在了齊哥的胸口上。那個人一看不妙,就轉身翻牆逃了。」

  這又是一個挺離譜的故事。

  周巡問:「他都跟你說了?」

  么雞點點頭,挺無奈地道:「碰上這種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兄弟一場,我當時把身上帶的幾千塊錢給了他,之後,他就沒再來找過我了。」

  周巡盯著么雞,許久沒說話,么雞也盯著他看,關宏宇心思不在案子上,若有所思。

  幾個人從審訊室出來,周舒桐只覺得頭都大了。「王輝說是么雞幹的,么雞說是王輝幹的……」她轉頭求助似的看向關宏宇,「兩個人咬來咬去的,到底是誰呢?」

  關宏宇低著頭,道:「我也沒什麼頭緒。」

  周巡恨恨道:「無論是他倆誰幹的,都還有一個人,得把那個人找出來。」

  關宏宇沒有接話,想了一會兒,走出去坐在門口台階上。他點起一支菸,一抬頭看到面前的人,嚇了一跳:「耿叔?你怎麼來這兒了?」

  耿叔看了關宏宇一眼,低聲道:「我是來自首的。」

  他說完,不等關宏宇回答便徑直走了進去,留下關宏宇獨自一人站在門口,表情有些悵然與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