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高亞楠坐在電腦前撰寫報告,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面。她偏著頭,時不時去看手裡的鑰匙——鑰匙裡有個活扣,裡頭是有張照片的。她心裡知道那是誰的照片,卻有點不太敢打開來,也不敢多看,只能在手裡握著,握到終於有了些體溫。突然一股噁心感襲來,她立刻衝到洗手池前,乾嘔起來。
正在這時,關宏宇已經來到了門口,看著高亞楠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高亞楠吐得天昏地暗,完全沒留意身邊,等吐完不經意一瞥看見門口的人影,慢慢轉過身來,兩個人的目光就正巧對上了。
關宏宇努力動了動嘴唇,克制想要衝上去擁抱她的衝動,慢慢走向她,直到走到距離很近的地方才停了下來,儘力壓低聲音叫道:「亞楠……你……」
高亞楠沒有回答,只是倚在洗手池旁,低下頭努力控制情緒。
關宏宇怔怔地站在她身旁,千言萬語,欲說無言。
高亞楠收起情緒,坐回了電腦桌前假裝工作,但她盯著電腦屏幕,臉上明顯有淚痕。
關宏宇表情複雜,有愧疚,也有憂慮,他倚在電腦桌上,緊盯著法醫室門口。一陣沉默之後,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說話。
高亞楠:「你……」
關宏宇:「我……」
高亞楠輕輕一笑:「你先說吧。」
關宏宇低頭看著腳尖,掩飾愧疚緩緩低聲說道:「我……對不起……」
過了良久,高亞楠緩緩說道:「跟我說這些幹嗎……」
關宏宇停頓一下緩緩說道:「亞楠,我沒殺人。」
高亞楠轉過頭來,眼中略有淚痕:「為什麼不早點找告訴我?是連我都不信任嗎?
關宏宇低聲道:「開始沒告訴你,是以為這事兒馬上就會過去,後來沒有告訴你是因為……」
高亞楠打斷:「是因為你哥。」
關宏宇咬了咬腮幫子,仍有些餘怒未消:「你別提他……」
高亞楠愣了愣,看了眼關宏宇:「你們吵架了?」
關宏宇看著門口沒有回答,他頓了一下轉換話題:「我知道你早就看穿了我和他的關係,還一直暗中幫助我們,案卷那一頁……你是怎麼拿到的?」
高亞楠輕聲道:「我給周巡喝了點安眠藥,偷拿了他的鑰匙……」
關宏宇沉默了許久,似乎想要握住高亞楠的手,聲音低得幾乎要聽不見:「答應我,以後別再為我冒險了。」
高亞楠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嘴角卻微微露出了一點笑容,關宏宇看著她,目光也慢慢變得柔和:「檔案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你放心。」
是夜,劉長永正在研究案卷,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關宏宇站在外面道:「能進來嗎?」
劉長永長吸一口氣,把手頭的卷宗收起放好,才道:「進來吧。」
關宏宇推門進來,劉長永轉頭假裝看電腦:「忙完王志革的案子大家都歇了口氣,你怎麼沒休息休息啊。」
關宏宇一邊在他對面坐下一邊說:「忙慣了突然停下來還真不適應,過來看看。」
劉長永也笑了:「我一老頭有什麼好看的?」
關宏宇一笑,一邊用手指輕擊大腿說道:「老劉,咱們老搭檔這麼長時間了,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劉長永被他問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起身去書櫃泡茶。
關宏宇趁機很快掃視了一圈辦公室,從書架到劉長永辦公桌,再到辦公桌後的一排抽屜,然後迅速收起視線。劉長永一邊從櫃子裡取出茶葉往水杯裡放,一邊笑答:「我覺得你是一個不會問出這種問題的人……我之前一直都認為你向來雷厲風行,鐵面無私,對工作認真負責……」
關宏宇嘲笑了一下:「鐵面無私?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說這話時劉長永已經端了兩杯茶過來,他把其中一杯放在關宏宇面前,自己端著茶杯坐回辦公桌後的位置。
劉長永看著關宏宇接著說道:「我也不大明白,為什麼你在你弟這個案子上總是拎不清。」
關宏宇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這樣?」
劉長永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茶,關宏宇也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葉喝了一口。
劉長永放下茶杯:「畢竟是親人吧,我特別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勸你別再參與這件事了,別讓自己兩難。」關宏宇心裡冷笑了一下,沒應聲。
關宏宇低頭看了一眼電話,然後轉移話題道:「說到親人,我也特別理解你和小周……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小周之所以選擇做警察,其實也正是因為她的爸爸也是警察?我感覺也許她內心裡早就已經原諒你了,只是表面上還要跟你、也是跟她自己較勁。」
劉長永看著手裡的茶,陷入沉思。
正在這時,辦公桌上的座機突然響起,劉長永猶豫了一秒,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還能聽見嘈雜的吵鬧聲。接著周舒桐的聲音在那頭響起,似乎十分為難:「有人報案,非要找你……是個小姑娘。」
那頭聲音越來越大,劉長永掛了電話,無奈地站起來:「這……我得去一下,有人在前頭鬧呢。」
關宏宇假裝恍然大悟,忙站起身來:「得,那你先忙,正好我去趟廁所。」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門。
關宏宇腳步放得很慢,假裝進了廁所,其實躲在廁所門後,劉長永走遠後,他迅速閃身來到劉長永辦公室門口,重新推門進去。
劉長永正下樓,老遠就聽到一個高分貝的女聲在說些什麼。一進門,就看到個年輕的女孩子站在接待室大廳裡,挑釁地向他看過來,周舒桐正在旁邊低聲勸說著什麼。
劉長永心裡頓時不大舒服,在周舒桐身邊坐下,低聲道:「你要報案?」
女孩道:「是啊。你是誰?」
「說吧。」劉長永,「我是副支隊長。」
女孩嚴肅起來,她身體前傾,將雙肘靠在桌上,假裝陷入回憶中,一副委屈害怕的模樣。
周舒桐趕緊開始記錄。
「叫什麼名字?」
「劉音……」女孩聲音有些顫抖,「我剛才路過長虹天橋的時候……橋底下突然躥出一個人把我往一輛車上拽。當時我使勁喊,但周圍根本沒人……」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假裝害怕得哭了起來。
周舒桐聽到這裡有些著急:「後來呢?」
女孩一邊哭一邊接著說:「還好我出門有帶防狼器的習慣,我趁亂從包裡取出來拉開報警開關,那人就被嚇跑了。」
劉長永沉聲道:「看清楚長什麼樣了嗎?」
劉音楚楚可憐地搖搖頭:「燈光太暗,根本看不清……這是不是就是網絡上流傳的那種作案手段?好可怕,如果我沒有這個防狼器可能就……你們一定要嚴肅對待這個案子,不能讓這樣的事再發生啊……」
周舒桐忍不住低聲道:「別怕,我覺得,你應該只是遇到酒後鬧事的色狼了。」
劉長永打量了一下劉音的衣著打扮,隱晦地提醒道:「我也提醒一下你們女同志啊,晚上一個人出門的時候多穿點兒,儘量不要給那些人製造起色心的機會。」
劉音急了:「你怎麼說話呢?受害者還有錯了?你們警察要是盡職盡責,這些人還哪有機會偷偷摸摸地幹這些見不得人的事!」
劉長永聽到偷偷摸摸和見不得人,突然臉色一變。
他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猛然起身,對周舒桐道:「你先做好記錄,我有點事馬上回來。」
周舒桐一臉茫然地看著劉長永。
劉音不幹了,一把抓住劉長永的手:「哎?你幹嗎去?你回來把話說清楚!你什麼意思啊!這是誹謗!我穿衣服怎麼了我!」
劉長永臉色鐵青,極力擺脫了劉音:「這位同志,請你稍等一下,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劉音在後面伸長了脖子衝著劉長永喊:「副隊長了不起啊?警察說話就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周舒桐一邊勸一邊攔著劉音,本想著這姑娘還得鬧一陣,結果劉長永一走,她很快就消停了,拿出手機,手速極快地發了條消息。
關宏宇已經拿鐵絲撬開了鎖,拉開抽屜,只見抽屜裡鎖著一張劉長永、周舒桐和他妻子一家三口的照片,還有其他文件,但唯獨沒有「2.13 滅門案」卷宗。
他心有不甘,再次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剛關上抽屜,劉音的短信來了,只有四個字:「他上去了」。
關宏宇眉頭皺了起來,他立刻把抽屜輕輕合上,然後急忙一個箭步朝門口跑去,輕輕拉開房門,向外探出頭去。門外,劉長永正疾步朝辦公室走來。
關宏宇手心都是汗,他輕輕合上門,轉身在辦公室四下張望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他看了看拉著的窗簾,快步躲進窗簾背後,但窗簾根本蓋不住腳。他只得又退出來繼續尋找,但辦公室內根本無處藏身,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關宏宇急得原地打轉。千鈞一髮之際,他聽見有人叫住了劉長永。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正是關宏峰。
現在是夜裡,他是怎麼出門的?關宏宇顧不得想那麼多了,迅速縮回來貼在門口,一邊平復呼吸,一邊默默地聽外面兩個人說話。
「老劉?怎麼了?」
「誒?你不是去上廁所了嗎?」
「哦,剛才下去跟亞楠聊了點事兒。」
「走,那咱們進去接著聊。」
劉長永剛要轉身,關宏宇找了個視覺死角,從他身後迅速溜了出來,在門口微微一停,給關宏峰遞了一個「周舒桐」的口型。
關宏峰看在眼裡,一邊繼續走向劉長永,一邊不動聲色地叫住他:「剛才聽亞楠說好像有人報案,什麼案啊?」
劉長永轉身答道:「嗨,真是報什麼案的人都有,還動不動就找領導,這不有病麼?」這時關宏峰已經走到劉長永身邊,他用餘光看見關宏宇已經躲進隱蔽處,便放心和劉長永一起進了辦公室。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走廊隱蔽處,關宏宇按著耳機,在他耳邊響起崔虎一驚一乍的聲音。
「我跟你說啊,剛才我看見有個人從後門進了大樓,跟你那是長得一模一樣,嚇死我了,不過後來回過神來,琢磨了一下,覺得那應該是你哥。」
崔虎面前顯示器上顯示著九宮格監控畫面,裡面分別是刑偵支隊正門、後門等不同角度畫面,以及刑偵支隊附近幾處紅綠燈口畫面。胖子一邊往嘴裡塞薯片,一邊對著耳麥興奮地說道:「你哥跟你穿一模一樣的衣服,完全看不出區別啊,看來他也是有備而來,你倆現在都在這棟樓裡,刺激啊。」
關宏宇沒工夫跟他貧,叮囑道:「刺激個屁!你把外面盯緊了。」
劉長永和關宏峰進去之後,隱隱有談話的聲音傳來。關宏宇不敢靠得太緊,只得躲在走廊隔道裡,他依著牆,儘量讓自己往黑暗中縮,一邊警惕地觀察走廊,空空洞洞,一個人也沒有。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背後響起了聲音:「關老師,你在這裡做什麼?」
關宏宇眉毛一跳,慢慢地轉過身去,只見周舒桐抱著一疊文件,正滿面困惑地看著他。這姑娘來得實在太巧,又太不巧了。
關宏宇揉了揉眉頭,故作淡定地繼續環視著走廊,低聲道:「也沒什麼,就是隊裡很少這麼安靜,總有點哪裡不對,隨便轉轉檢查一下……」
他一邊說著一邊指著樓梯口:「我去樓下看看。」
周舒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他走了,也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關宏宇走了兩步,回頭一看周舒桐走的方向,冷汗又下來了,趕緊大聲叫住周舒桐:「你等等。」
周舒桐停步回頭。關宏宇問:「你去給劉隊送文件?」
「對。」周舒桐點點頭,「剛才的一個報案記錄。」
關宏宇心道還好及時發現,立刻回身走過來,皺著眉頭,故意道:「什麼報案筆錄要特意現在拿過來?給我看看。」
周舒桐趕緊把案卷遞過去:「對了,關老師,我總覺得這個報案人有點奇怪。」
關宏宇接過案卷,不經意地問:「哦,怎麼了?」
周舒桐問:「你還記得齊衛東被害時咱們去走訪過的那個酒吧嗎?」
關宏宇一邊翻著文件,一邊努力調整狀態裝傻:「什麼酒吧?」
周舒桐道:「就是那個音素酒吧。剛才就是那個酒吧老闆來報的案,叫什麼劉音,她說自己剛才在彩虹橋下遇到流氓……可這個點兒酒吧不是應該正在營業嗎?她跑出來做什麼啊?」
關宏宇心驚於她的敏鋭,把報案記錄一合交給周舒桐,調侃道:「周警官,你就不允許人家有點別的什麼私事兒啊。」
他存心轉移話題,用餘光瞟了一眼劉長永辦公室方向:「對了,那張房卡的指紋對比結果出來了嗎?我還想看看王志革的案卷。」
周舒桐有些為難:「可是案卷已經歸檔了,等我把報案記錄交給劉隊就去給你取。可是關老師,您不能進檔案室……這……」
小姑娘大概覺得有點尷尬,也有點抱歉。
關宏宇趕緊道:「沒關係,我在辦公室等你。」
周舒桐一走遠,關宏宇轉身想要下樓,但一回頭,看到了走廊另一頭的高亞楠。高亞楠站的位置也很隱蔽,這個時候特意走出來,向關宏宇做了個手勢,讓他藏好,接著徑直朝劉長永辦公室走去,敲開了門:「兩位都在正好,我有事兒……」
裡頭隱隱傳來談話聲,不一會兒,三個人一起出門,拐過樓梯,朝地下室走去。
等三人走遠,關宏宇長長舒了一口氣,再次悄悄潛入劉長永辦公室,輕輕把門合上,他來到書架旁,在一摞一摞文件和書籍中仔細翻找。但是書架上仍舊一無所獲,他愣在原地,慢慢顯出焦灼的表情。
突然,他好似想起什麼似的,快步來到辦公桌前,看見上面擺放了一堆文件——這好像就是剛才劉長永放案卷的地方。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這堆文件上,手微微發抖,抓起文件,一頁頁開始查看。
剛翻了沒幾頁,忽然四週一黑。停電了!
分局幾個區域陷入黑暗的時候,高亞楠他們正在地下室。
辦公桌的電腦上放著一張圖片,是齊衛東屍體照片,上頭傷痕纍纍。高亞楠坐在電腦前用滑鼠指著圖片,劉長永和關宏峰圍在她身後。
高亞楠道:「齊衛東遇害一案告破之後我一直琢磨一個問題,老關你到底是怎麼從那三四十刀裡面找到防衛傷的呢?」
劉長永挺鬱悶:「亞楠,大半夜把我們叫來就為這事兒啊?」
高亞楠打趣:「事兒是不大,要不你來講講?」劉長永笑著撓撓頭。
關宏峰笑了笑,看著照片:「這要看延伸創面……」
高亞楠假裝一臉不解,扭頭看著關宏峰:「什麼是延伸創面啊?」
關宏峰道:「兇器造成的傷口,通常都是一次性創傷,而如果被害人還沒有立刻失去行動能力或被害人屍體被挪動的話,則很可能導致原傷口局部撕裂破損,也就是所謂的延伸創面。通常情況下,在被害人有多處傷口的情況下,延伸創面可以用來判斷哪個傷口在前,哪個在後。所以說……」
他正說著,周舒桐抱著文件敲門進來,道:「關老師,原來你在這兒啊,您要的案卷。」
大家都將目光聚焦在她手中的案捲上,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只有關宏峰表情平靜不動聲色地接過案卷。
正在這時,法醫室的燈突然閃了一下,關宏峰的瞳孔猛地收縮。緊接著,室燈突然熄滅!但門外走廊裡的燈還亮著,劉長永和周舒桐也都一臉困惑。高亞楠第一個反應過來,關切地看向關宏峰,小心地擋在他前面。
周舒桐和劉長永都出去查看情況。
等兩人一走,關宏峰再也堅持不住,他順著實驗台滑倒在地上。高亞楠過去攙扶,怎麼也扶不起來,眼睜睜地看他開始抽搐,翻白眼,汗水不要錢一樣流了下來。
劉長永從地下室上來,走廊裡也沒有燈,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去了會議室,從桌上拿起一把應急手電轉身出門,上樓直接往自己辦公室裡走。
他打開辦公室的門,屋內漆黑一片,他用燈光迅速掃視了房間——房裡沒有人。
他仍不放心,繼續朝辦公桌後走去,辦公桌後仍然沒有人,他伸手拉了拉抽屜,確認抽屜是鎖好的,又看了看桌面,確認沒有被動過,這才放心地往外走。
剛剛走到辦公桌拐角處,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轉身。
辦公桌上其中一堆文件有被挪動過的痕跡,他眉頭一皺,立刻警覺起來,抬起手電再次在辦公室內掃視,仍舊沒有任何發現。
他稍微舒了一口氣,轉身離開辦公室,走了沒幾步,後面似乎有人跟了上來。他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多想,後腦勺上有個什麼冰涼的硬物抵了上來。
有個嘶啞的聲音在他身後道:「別出聲,帶我找個東西,敢耍花樣,一槍崩了你。」
劉長永關上辦公室門的同時,現出藏在門後的關宏宇的身形來。關宏宇貼近辦公室門,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長舒一口氣。
黑暗中,忽然又有一陣急匆匆又沉重的聲音傳來,這腳步聲有點不尋常,似乎是有什麼人從後面接近了劉長永。
關宏宇微微皺眉,靠在門上,剛想仔細去聽,手機卻亮了,是高亞楠。信息十分簡短:快來法醫室,你哥出事了。
他來不及細想方才的不對勁,趕緊出門,摸黑下了樓。
法醫辦公室內。
高亞楠等到了他,總算鬆了口氣,關宏宇一言不發,幫忙把關宏峰搬到了屍檢台上。高亞楠也很緊張,用手電上上下下地照著關宏峰的身體:「沒找到傷口,你知道他怎麼回事嗎?」
關宏宇沉聲道:「應該沒有。是黑暗恐懼症發作。兩年前那個案子落下的後遺症。醫院檢查說好像是類似於某種逆向的感光性休克。有沒有辦法能緩解他的症狀?」
「不行。」高亞楠俯下身,扒開關宏峰的眼瞼,用手電照了照他的瞳孔,「再這樣下去……可能會引發窒息或者腦血管損傷。」
她把手電塞到關宏宇手裡,叮囑:「照著他眼睛,先讓他一直感光。」她跑到實驗室,翻箱倒櫃找到注射器和嗎啡,給關宏峰打上。
關宏宇看著關宏峰一動不動的樣子,也急了:「這什麼?嗎啡?能有用嗎?」
高亞楠還在推針筒,額頭上也冒出了冷汗:「不好說,但如果是感光性休克的逆反應,降低他的器官反應能力也許能緩和症狀。」
關宏宇用手電照著關宏峰,高亞楠觀察他瞳孔的變化。約摸過了一兩分鐘,他看起來稍稍緩和了一些,攥了攥關宏宇的手。
關宏宇大喜,連忙湊近:「哥,我是宏宇。好點兒了麼?」關宏峰還很虛弱,點點頭。
兩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一片黑暗與靜謐中,關宏宇的耳機卻傳來崔虎的聲音:「老關,你們是不是燈滅了?你小心點,有人破壞了電路,我看到有兩個人鬼鬼祟祟翻,翻了進去。」
高亞楠也聽見了,一臉不可置信:「翻牆進了支隊?」
關宏峰掙扎著睜開眼睛,顯得很緊張但仍很虛弱:「有問題……支隊是有備用電源的,不可能全壞掉……有人搗鬼……」
關宏宇思忖道:「我去看看?」
關宏峰:「你不能去!你快……你快走……」
關宏宇:「我可以用關宏峰的身份去。」
關宏峰簡直快要急瘋了:「我不知道外面什麼情況,但既然出了問題,周巡肯定會趕回來的。到時候就摀不住了。你快走!」
關宏宇焦急地說:「但你現在這個狀態……」
高亞楠:「你哥說得對,你快走。這裡有我。」
關宏宇看了看躺在解剖台上喘氣的哥哥,咬了咬牙,對著耳機道:「崔虎,我要走了,幫我盯著點兒監控。」
樓道內的應急電源開始發揮功效,顯得亮了不少。劉長永不敢再動,一個男人用槍抵住了他的腦袋。周舒桐站在對面,顯得手足無措。
她剛走進資料室,就撞見了這一幕,剛給周巡撥了個電話,對方就威脅要開槍,嚇得她只能丟了槍。那男人似乎也沒把這麼個小女警放在眼裡,低聲喝問劉長永:「我問你呢!這老多案卷,哪知道哪本是關宏宇的啊?」
劉長永冷汗也已經浸透衣領,但看到周舒桐,還是強自鎮定地安撫他:「你先把槍放下,我帶你去找,萬一擦槍走火……」
那男人環視四周,箍著劉長永的脖子一步步往後退:「等等!不對吧,案卷要是放在這兒,你還跟我墨跡啥,肯定就開始找了,是不是你怕我發現案卷不在這兒啊?」
劉長永忙道:「你彆著急,案卷肯定放在檔案室。我這就帶你找。」他說著低頭,開始佯裝仔細四下觀看。
男人略略鬆開了手,一邊狐疑地看著他動作,一邊警覺地回過頭盯著周舒桐:「那小姑娘,你不許動,不許再打電話。」
他似乎頗為暴躁,等了一會兒看劉長永還沒有找到,忽然就怒了,上去一腳將劉長永踹倒:「是不是跟我倆打馬虎眼呢!屋裡這麼老黑,我都看不清楚字兒,你在這尋摸啥呢!案卷肯定不在檔案室,到底在哪兒!帶我去!是不是讓你放你自己屋了!要不就是放周巡屋了!到底放哪兒了!」他說到這裡,把手裡的槍用力往劉長永的太陽穴上頂了一下。
那聲響悶悶的,聽上去就很痛,周舒桐只覺得心被吊到了嗓子眼,急得脫口而出:「我知道關宏宇的案卷在哪兒,我帶你去……你……你別激動。」劉長永看了一眼她。
男人也盯著周舒桐,他猶豫了一小會兒,當機立斷地捨棄了劉長永,朝周舒桐走去:「帶我去。警告你,別跟我倆嘚瑟啊。」他說著又用槍頭把劉長永腦袋頂了一下。
周舒桐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退縮,必須冷靜,她慢慢地轉過身,一步步朝前走。
她能感覺到,那個男人挾持著劉長永,跟了上來。
拐角處,藏在牆後的關宏宇看著這一幕,震驚不已。耳機裡,崔虎還在催促他出去,他卻充耳不聞。
拐角處,高亞楠跑了過來。
關宏宇看到她,詫異道:「我哥呢?」
高亞楠急切地道:「你哥沒事兒,你怎麼還在這兒。好像是發生了什麼事,周巡馬上就要趕回來了!」這時,關宏宇耳機裡傳來崔虎的聲音。
「老關,一輛越野車一路闖著紅燈衝過路肩越過綠化帶最後堵院門上了,哎,從上面還衝出來一個人。拍美國大片呢?這人是誰啊?來勢洶洶的,你小心著點兒。」
「周巡已經進來了。」關宏宇看了看高亞楠叮囑道,「告訴他,劉長永和小周被人劫持了,對方有槍。」
高亞楠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關宏宇握了握她的手:「再告訴我哥,這個人闖支隊,是為了我的案卷,但我不認識他。你注意安全,周巡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高亞楠低聲道:「好。」
關宏宇轉身就走,一回頭,就看見走廊的另一頭關宏峰踉踉蹌蹌地走來。他愣了愣,大步向哥哥來的方向走去。
兩人擦肩而過,對視了一眼。關宏峰一句話都沒有說,邊走邊把口罩和帽子遞給關宏宇,關宏宇一邊走,一邊默契地接了過來。隨後,他邊走邊戴上口罩和帽子,然後脫掉外套反穿,向樓下走去,關宏峰則向高亞楠走去,一起拐彎上了樓。
關宏宇朝相反的方向走,貼著牆,邊走邊問崔虎:「你剛才說,翻牆進來的有兩個人?」
崔虎道:「對,肯定是倆。」
關宏宇忽然收住了聲音,停下腳步,呼吸也漸漸輕緩起來。
拐角處,似乎有衣服摩挲的聲音,然後同時的,對方似乎也聽到了這邊的響動,那聲音忽然也停下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把手電換到正手位置。
正在此時,樓梯的方向似乎傳來了一聲輕響,關宏宇和拐角處的人都被聲音吸引,離開了各自隱蔽的位置,向前挪了一步,幾乎撞上。
關宏宇下意識猛擊對方面部,隨後沉跨弓身,順勢突進一步,一肘戳中對方。對方抬手防住關宏宇的肘,一翻腕,又把手電換到反手的位置,低聲喊道:「支隊的!」
關宏宇一瞬間就聽出那是周巡的聲音!怎麼偏偏在這個地方撞上了!
周巡用大拇指摁下手電開關,手電的光柱迅速掠過關宏宇戴著口罩的臉,立刻意識到這不是支隊刑警。他反應奇快,毫不猶豫地反手掄著手電朝關宏宇臉上砸過去。
關宏宇抬臂擋了一下,被手電的攻擊頭直接戳中肩膀,立刻弓身上步,用左腿一別周巡,左臂順勢摟住周巡的脖子,試圖把周巡摔倒。
周巡迅速沉腰,右膝單膝跪地,掙脫關宏宇的左臂,右手的手電狠狠砸在關宏宇的左腿膝窩。
關宏宇吃痛,也單膝跪地,左手的手電掄向周巡的腦袋,但打在周巡防衛的左臂上。兩人隨即在半跪的姿態下互相掄打,沒打幾下,周巡在黑暗中捋著關宏宇的右臂架住關宏宇的手腕。關宏宇忽然一摁手電開關,強光晃得周巡一閉眼,關宏宇順勢掙脫,滑到周巡身後反手勒他。不想周巡力量奇大,一手卡住關宏宇勒住自己脖子那條手臂的腋窩,忽然起身把關宏宇摔在地上,上前半騎在關宏宇身上,用強光手電的攻擊頭沖關宏宇猛砸。
關宏宇被砸中鼻梁,發現抵擋不住,乾脆扔掉自己的手電,兩手同時去撥擋周巡的攻擊。
周巡趁混戰中手電光偶爾能照到關宏宇的優勢,左臂鑽進他的下頜,壓住他脖子,關宏宇想掙脫。周巡右手的手電又砸了下來。關宏宇急忙雙手架住他砸下來的右手,手電筒的光線在關宏宇已經被鮮血浸透的口罩和血紅的雙眼間來回晃動。
燈光晃過,周巡看著關宏宇的眼睛,赫然驚呼:「關宏宇?!」
關宏宇趁周巡愣神的功夫,轉身就跑,周巡急忙追了上去。
就在跑到支隊大門口時,周巡電話突然響起。高亞楠在那頭焦急地大喊:「周隊!你到哪裡了?這邊情況很危險。」
周巡掛斷電話,衝著關宏宇消失的方向恨恨地看了一眼,然後轉身飛奔:「在哪兒?」
高亞楠就躲在二樓樓梯拐角處,她掛斷電話,看向走廊盡頭正在與劫持劉長永的男人對峙的關宏峰。供電系統還沒有完全恢復,走廊燈光昏暗。這時,男人已經挾持劉長永來靠近他的辦公室門口。
關宏峰一邊試著靠近,一邊試著跟他談話:「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一定是受人指使,是威逼也好利誘也好,有什麼難處你說出來,我們都可以幫你解決。」
男人看見漸漸逼近的關宏峰急了,他大喊:「沒有什麼好談的!別過來!」
關宏峰也愣了,很少遇見不接受任何談判的歹徒。
周舒桐縮在一邊,一臉焦急地看著關宏峰,眼淚在她眼眶裡打轉。
走廊一側,周巡正在趕來,他一聲不吭,舉槍快步向他們靠近。
男人很警覺,很快便發現了周巡。
他顯然有些意外,瞬間就顯得有些驚慌,連忙把劉長永拽過來擋在身前,縮到了劉長永身後。
周巡舉著槍,小心而緩慢地左右移動,試圖尋找能夠瞄準男人的角度。
關宏峰和周舒桐也發現了周巡,周舒桐向周巡投以求救的眼神。
周巡神情緊繃,卻又故意用漫不經心的語氣道:「別以為你能全身而退,也別以為挾持了人質就能為所欲為。開槍打死他?請便……你前手開槍打他,後手就會被我打成篩子。」
男人顯然被周巡的激將法逼急了,他猛地把槍口從劉長永後腦挪開,頂住劉長永的大腿,扣動扳機,砰地一聲槍響貫徹走廊。
劉長永一聲慘叫,跪倒在地。血立時順著大腿流了下來。
男人開完槍,彷彿不緊張了,很快隨著劉長永倒地的姿勢伏低身形,大半身體仍舊隱在劉長永身後。周舒桐淚水奪眶而出,發出壓抑的痛呼,就好像中槍的是她一樣,周巡、關宏峰和高亞楠都怔了一下。
那男人並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時間,很快拖著劉長永進入辦公室,鎖上了門。
周巡迅速來到門前,單膝跪地,右手舉槍,左手輕輕地拉了下門把手,發現門鎖了。
這時,兩側樓道響起了密集的人聲,增援趕到了,走廊燈瞬間全亮了。
供電系統完全恢復。
關宏宇從門口疾跑出來,耳邊響起崔虎的聲音。
「好幾輛車正在衝過來。裡面發生了什麼?你沒事吧?……等等……我好像看見你了……從門口出來的人是你吧?」
關宏宇沒有回答崔虎,他看到小汪等人正從院兒門口衝進來,連忙掉頭往後門的方向跑去。
小汪他們完全沒留意到陰影裡低著頭走出去的關宏宇。步話機裡,傳來周巡的聲音:「匪徒現在持槍挾持副支隊長劉長永,二樓 219 。外圍值守的是哪個探組?」
步話機那頭有人回答:「四探組、五探組,還有整個北部地區隊。特警已經就位了。」
周巡道:「好。外圍的人協助特警,幫他們標識匪徒所屬房間的窗口位置。」
他放下步話機,關宏峰朝他走近了一步,沉聲道:「他是沖『2.13 滅門案』案捲來的。」
周巡直勾勾地盯著他:「一定是受人指使,必須抓活的。」
「我剛才試探了一下。」關宏峰搖搖頭,「他拒絶談判,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周巡繼續看著他:「一會兒不在就出這麼大的事……還是說都瞅準了我不在的時候下手啊。」
關宏峰正不知怎麼應答,旁邊的一名刑警把電話遞給周巡:「周隊,電話撥通了。」
周巡瞪了一眼關宏峰,接過電話。
幾輛警車衝過來,堵住了後門,車上先後下來十幾名持槍幹警,迅速完成了封鎖。
街對面,關宏宇戴著口罩故作鎮定地沿著街邊向前走,耳機傳來崔虎的聲音:「周圍全是警察,還好你出來得及時,警察還沒有封鎖外圍,打車走,快。」
關宏宇一邊壓低腦袋向前走,一邊尋找出租車,一邊對崔虎說道:「對了,剛才說了有兩個人,看一下另一個去哪兒了。」
隔了一會兒,崔虎發了幾張截圖來,裡面有個帶著棒球帽的男人:「就這人,帶著那傢伙進去不久,就自己出來了,不是裡應外合,是賣隊友的啊。」
關宏宇把圖片放大,仍舊完全看不清長相,他皺了皺眉,問:「這人後來去哪了?趕緊找到他!」
崔虎在那頭樂了:「嗨,你還真拿自己當警察啊?行,小爺我陪你玩著,看我再黑幾個探頭,哈哈。」
關宏宇也不多廢話,攔下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周巡皺著眉頭掛斷始終無人接聽的電話,看見周舒桐正兩眼通紅地看著自己。他回過頭,對高亞楠說:「先帶她下樓去。」
周舒桐一聽,卻立刻退了一步:「我……我不走!」
關宏峰上前,摟住她肩膀,把她往高亞楠的方向領了兩步,高亞楠上前摟住周舒桐,小聲安慰她。
周巡一臉為難,小聲對關宏峰說:「這怎麼整?丫不接電話,也不提條件。」
幾名特警走了過來,其中一名說:「周隊,關隊,周圍已經全部佈置妥當,熱感也顯示匪徒和劉隊在一起。但現在匪徒和劉隊位置高度重合,無法進行狙擊。」
周巡:「難道這孫子一直抱著老劉?」
關宏峰點點頭,看向周舒桐,周舒桐激動地站了過來。
男人打開了保險箱,給裡面的每一頁案卷都拍了照片,然後把案卷和一些資料都放在抽屜裡,用打火機點燃。做完這一切,他拉起身邊的劉長永,一起走向門口,將門拉開了一道縫隙。
他一甩手,用槍頂住劉長永的頭,大聲道:「外面的,聽好了! 5 分鐘之內,所有的警察都要離開這棟樓,在樓門口給我準備一輛越野車,不許是警車!加滿油,摘掉車牌,發動好,我會帶著這個人離開,確認自己安全,我就會放他走,不按我說的做,或者在我上車後對我圍追堵截,我都馬上開槍!知道不!」
關宏峰朝周舒桐遞了個眼神,周舒桐來到門前,大聲喊道:「等等!」
她說著脫下身上的防彈衣,扔到身後,又把槍放到地上,踢到後面:「你手上的人受傷了,需要立刻動手術!我做你的人質,換他出來!」
男人很謹慎,鎖在劉長永身後,緊張地喊:「別動,別再往前走!」
周舒桐刻意將聲音放得很柔,聽上去很舒緩:「你挾持的是我們副支隊長,他是個老刑警,如果反抗,也不那麼好對付。何況他現在腿被你打傷了,你要想挾持他離開這棟樓,行動會很不方便。我是今年剛從警校畢業的,而且是個女的,用我做人質,對你更有利。」
男人卻絲毫不買賬,冷笑道:「人民警察果然有奉獻精神啊……你說的是沒錯。但我手裡的大小是個官兒。你以為這些警察會像在乎他一樣在乎你?」
周舒桐低聲道:「至少你手上的這個官兒會在乎,我是他女兒。」
男人明顯愣了下,居然笑了,問劉長永:「你女兒?」
劉長永虛弱且痛苦地咬著牙:「你聽她胡說!我跟她沒關係……」
男人沉吟了下,冷笑著拽著劉長永退進屋裡,對外面喊話:「手舉高!不許碰門,慢慢走進來!」小汪探詢地看著關宏峰,關宏峰微微點了下頭。
小汪往前逼近一步,沖裡面喊:「女的進去,把男的放出來!」
屋裡傳出男人獰笑的聲音:「放心吧,倆人質,我帶著也是累贅。廢什麼話,快!」
周舒桐雙腳有些微微發抖,但她握緊了拳頭,深深呼吸了幾口,走進劉長永辦公室。她沒敢去看劉長永,按照男人的指示,在牆角蹲下了。
男人挪了幾步,將劉長永放在門口,對外喊:「我說進來再進來。」
外面傳來關宏峰的聲音:「好。」
男人似乎放心了,轉身走向周舒桐:「站起……」
話到一半,一顆子彈穿過窗子,直接命中了他的頭部。
周巡和一群荷槍實彈的特警端槍亦步亦趨走向屋內,首先看見倒在書櫃旁渾身是血的劉長永。
周舒桐迅速撲了過去檢查劉長永傷情,周巡則繼續向裡,他首先看見辦公桌上有一大攤血漬,緊接著他看見匪徒倒在辦公桌下的血泊裡,手裡還拿著槍。在他身旁還有一堆灰燼和一部手機。
手機界面上顯示發送成功的短信提示。
長夜漫漫,卻沒有人能夠安心休息,大家都開始迅速在辦公室開始勘探、取證。
關宏峰站在周巡身邊看著一堆灰燼,表情複雜,他舉起手機撥出電話,打給劉茜:「對,你查一下,就在之前兩分鐘,有沒有從支隊向外發出某種格式的數據傳輸?
趙茜那邊似乎是去操作了電腦,一分鐘後她打回來:「關隊,有!查到有人用手機向外發送了一個 2.6M 的文件。發送方的號碼不是咱們隊的人,但不知道會不會是其他增援幹警的……」
關宏峰問:「接收方能查到嗎?」
趙茜道:「接收方是一個浮動 IP 地址,可能是某一部處於聯網狀態的手機或者 PDA ,要定位嗎?」
關宏峰:「嘗試定位。」
他掛了電話,回過頭去看周巡:「這人死前向外發送了一個文件,技術隊正在定位接收方的位置,必須趕緊帶人去追,對方很有可能就是幕後主使。」
周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現場,轉身出門,關宏峰起身跟上去。
走廊那頭,小汪跑了過來:「周隊,關隊。查清楚了,這人叫李鵬程,兩年前在東北殺過人,一直在逃。確實有案底。和這次事件的聯繫還沒找到。」
周巡點點頭:「知道了,繼續跟進。」小汪急匆匆走了。
周巡看著小汪的背影,冷不防地道:「我剛才看見你弟了。」
關宏峰頭也不抬,佯怒道:「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周巡冷笑:「不要告訴我你真的不知道。你說這個什麼李鵬程,會不會就是他指使的?毀掉案卷最直接的受益人可是他啊。」
關宏峰也回瞪著他:「那我弟是不是現在進來自首你們都拿他沒辦法啊?案卷丟失你們沒有資格逮捕他,以後也沒有資格起訴,除非一切從頭來過補充偵查。」
周巡道:「你不會真的天真的以為案卷只有一本吧?」
關宏峰攤了攤手:「但願真的還有另外一本,好讓我有機會替我弟弟討回公道!」
周巡繼續審視著他,一字一頓地道:「恐怕你暫時什麼都查不了了。」
他說完,徑直走向了警車。
外面風很大,關宏峰站在支隊門口台階上,目送三輛警車呼嘯遠去,表情沉重。
支隊在短暫的不尋常的恐慌後,恢復了緊張而有序的氣氛。
劉長永需要馬上動手術,子彈從股二頭肌射入,九毫米彈頭,可能卡在了肌肉裡,高亞楠幫著去推擔架車,周舒桐在另一邊,手微微顫抖,沒哭出聲,但滿臉都是淚痕。
高亞楠沒說什麼別的話,只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
這父女倆啊……
技術隊內,趙茜已經恢復了部分數據,調出了李鵬程臨死前髮出的照片,那是一張文檔紙頁燒成灰燼的照片。她仍在飛速敲擊鍵盤,面前的一幅城市地圖上,一個信號點時隱時現。
她全神貫注地看著信號的動向,用藍芽耳機跟周巡通話:「接收方的終端查明是個手機號,目前很難準確鎖定,但根據三角定位顯示,目標在津港心腦血管醫院附近。」
周巡道:「目標可能隨時銷毀手機卡,務必在銷毀之前找到他。」
趙茜雙手繼續在鍵盤上飛速操作,就在信號點最亮的一刻立刻鎖定目標。眾人面前的 3D 地圖上,畫面逐漸清晰,一個公共報刊亭呈現在電腦屏幕上。信號點旋即徹底消失。
「找到了,是一個公共報刊亭。」
關宏宇一路催著司機,很快到了崔虎所說的報刊亭,裡面空無一人。他穩了穩心神,低聲道:「沒趕上,現在在什麼位置?」
崔虎那邊反應也很快:「離開電話亭以後在前面第二個紅綠燈口上了一輛車。黑色邁騰,沒有牌照。」
關宏宇慢慢皺起了眉,忽然低聲叫出租車司機:「師傅——麻煩您——」
片刻後,周巡也站在了公共報刊亭前,斜對面就是津港心腦血管醫院,報刊亭還沒下班,老闆坐在裡頭,好像在看手機。
周巡左右看了看,徑直走向前,出示證件:「你好。請問就在剛才,大概十幾分鐘前,有人來買過東西,或者在附近停留嗎?」
報刊亭老闆想了想說道:「剛才有個人跟我這兒買了張電話卡,還非得要非實名登記的,說是忘了帶身份證。」
周巡急切地追問:「然後呢?」
報刊亭老闆道:「買了卡之後他就一直站在旁邊的角落裡,好像是在等什麼電話。後來過了一小會兒也沒其他人來,他就走了。」
周巡低聲道:「那人長什麼樣?」
報刊亭老闆:「戴著口罩,頭上還戴著一頂帽子,看不清臉啊。」
周巡想起支隊走廊裡那驚鴻一瞥看到的關宏峰,彷彿正是這個打扮。
他抿了抿唇,把插在口袋裏的雙手拿出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走向報刊亭旁邊的垃圾桶,將手伸了進去。
一旁的小汪腹誹:「咱能有一次不翻垃圾桶的嗎……」他一句話沒說完,忽然就頓住了。
周巡已經抬起頭來,手裡拿著一個卸了電池的手機,朝他咧嘴一笑。
無線耳機那頭,趙茜還在繼續:「目標 5 分鐘前在醫院西門往東第二個紅綠燈口上了一輛車,黑色邁騰,無牌,沿著九州路朝北駛去,正在鎖定車輛目前位置。」
又過了幾分鐘,趙茜忽然低聲道:「周隊,對不起,那附近有幾個攝像頭壞了,目標跟丟了。」
周巡皺眉。
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關宏宇也正對著那頭的崔虎抱怨:「我去?壞了?」
此時的趙茜已經全沒了最初那般從容篤定,明顯有些著急,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運作,緊接著更多的監控畫面被調了出來,搜索範圍不斷擴大,電腦顯示屏上不斷彈出更多畫面,但人影似乎被黑暗吞噬,再也找不到了。趙茜有些頽然地向椅背上一靠,她仰起頭望向天花板,辦公室對講機裡不時傳來周巡在現場布控的聲音。
「一組,新華街從西向東,慢點,看仔細了。二組,香溪路南北向。有情況立刻彙報。」
趙茜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大海撈針。
突然,她飛速敲擊鍵盤的手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麼,緊接著她退出所有監控畫面,僅保留其中一個畫面。她手心全是汗,思緒卻慢慢集中,緊緊盯著畫面,良久,她忽然對話筒另一端的周巡道:「周隊……我有個想法……」
「也許……我們並沒有跟丟,目標只是找了個地方喝了一杯。」
她面前的畫面裡,是一個霓虹燈閃爍的夜總會。
關宏宇走進夜總會,耳機裡傳來崔虎的聲音:「人就在裡面,應該沒錯。」
關宏宇點點頭,大堂吧檯一個媽媽桑看到他,很快迎了過來。
關宏宇朝媽媽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往裡走。他很快到了一間包房門口,透過玻璃窗向裡望去,注意到包間裡除了有四男三女。三個女人從穿著上看顯然是陪酒小姐。
幾個男人當中,兩個在喝酒,有兩個卻正湊在一起說話。
其中一個正是他跟了一路的人,這個時候摘下了帽子和口罩,終於露出清晰的正臉來。
關宏宇覺得這張臉很眼熟,細細想了半天,終於想了起來:
這人正是監控視頻裡拍到過的那個神秘證人安騰!
這個認知讓他吃驚不小,趕緊去打量正和安騰說話的人。從這個角度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因為那人側著頭,關宏宇注意到那人的右耳後好象紋著一棵樹。
他沉默地觀察了近 5 分鐘,審時度勢,最後伸手去拉門把手,打算破門而入。
這時,安騰恰好往後一靠,伸手去摟旁邊一個女孩,露出了腰上別的手槍。關宏宇看到他身上有槍,手立刻鬆開,思考了小片刻功夫,剛想要做什麼,崔虎在耳機那頭急促地道:「喂?老關!醒醒,警察來了,南面有個後門,快撤!」
關宏宇臉色一變,正好看到那個包廂的人也準備出去,向後一退躲到了走廊的屏風後面。
安騰他們很快出來,順著扶梯往下走,關宏宇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著,不想安騰沒有向門口走,而是轉到反方向,順著一樓庫房的走廊出了後門。
關宏宇急忙跟著出去,走了還沒兩步,面前的小巷空無一人,身後卻響起了手槍拉套筒的聲音。
關宏宇一驚,僵在原地。身後有人緩緩地命令道:「跪下。」
關宏宇舉起雙手,慢慢跪在地上,一支手槍從後面伸了過來,頂住了他的頭。
剛剛走在前面的安騰不知道何時轉到了他的後面,緩緩地道:「口罩摘了。」
關宏宇微微一哂,把口罩緩緩拿下,露出了臉。安騰看到他的面孔,明顯愣了一下:「你?」
關宏宇狠狠盯著他:「為什麼陷害我?」
安騰笑著踱步到關宏宇身側,搖了搖頭:「我原來也不想搞這麼麻煩,偏偏……哎,當中攪合進了你,更複雜了……」說完,他撥動擊錘,關宏宇意識到安騰可能隨時開槍射殺自己,身體繃緊,打算拚死一搏。
安騰卻沒動手,看了他幾眼,往後退了兩步,撥了個電話:「哎,大哥……你肯定想不到,我正拿槍對著誰呢……非得這樣嗎?好,我知道了。」
他掛斷電話,小心地繞到關宏宇身後。關宏宇早等著這一刻,跪地的腳一蹬,猛地起身反抗,安騰卻似乎早有預料,手肘一抬,用手槍柄猛擊了關宏宇後腦一下。
這一擊又快又恨。
關宏宇頓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安騰冷哼了一下,越過他從路口拐了出去,沒走兩步,一個人迎面大步走了過來。
周巡走向後巷深處,忽然他看到一個人從路口拐了出來,兩人走了個照面兒。
安騰看到周巡,有點吃驚,一愣,隨即低下頭一聲不吭地繼續往外走。周巡看著安騰的臉,似乎覺得有點眼熟,兩人擦肩而過。
周巡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停下腳步,轉過身:「哎,等等,你……」
安騰立刻轉身拔槍,扣動扳機,周巡忙撥開安騰持槍的手,槍響了。子彈從周巡的臉側飛過,他也不客氣,上前掄圓了一肘砸在安騰的臉上。
安騰後退兩步,靠到牆上,試圖再次開槍,周巡再度上前伸手奪槍。
後巷內傳出槍響。
關宏宇被一聲槍響驚醒。
耳機中崔虎的聲音和電磁的聲音混合刺激著關宏宇的耳朵,他感到陣陣耳鳴。
「快醒醒啊!老關!你怎麼了?」關宏宇咳了幾聲:「別嚷了!耳膜要破了!」
崔虎一邊切換畫面,一邊說道:「靠,嚇死我了。趕快走,幾個警察正在趕來包抄。向前 20 米路口右拐。再向東走 900 米就可以回到大路上,那裡可以打車。」
周巡攥住安騰的胳膊掰向一邊,安騰另一隻手猛擊周巡面部,周巡抬手格擋,安騰順勢抽回另一隻手。周巡上前,右拳猛擊安騰的臉。
安騰一邊舉起胳膊防禦,一邊還試圖繼續扣動扳機,卻發現槍沒有響,原來是周巡死死捏住了手槍的套筒,導致滑套無法複位,手槍不能再次擊發。
周巡抓緊套筒的手被燙得直冒煙,安騰還在一邊挨打,一邊試圖兩手奪槍。
周巡乾脆把安騰的手槍窩回他胸前,右手摟住他後腦,向上躥了一步,用膝蓋頂住槍管,把手槍沒能複位的滑套直接頂進了他的喉嚨裡。
安騰的身體頓時僵硬了,周巡拔出插進他喉嚨的手槍,鬆手讓滑套複位,把槍扔在地上。周巡看了眼左手的燙傷,甩了甩手。
安騰捂著喉嚨上噴血不止的窟窿,順著牆緩緩倒下了。
天終於大亮。
支隊眾人進進出出,忙裡忙外,大家都在清理現場,恢復辦公秩序。
周巡從門外走進來,來到關宏峰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旁邊,高亞楠等法醫隊的人推著一輛擔架車經過,周巡攔下擔架車,揭開裹尸布,露出安騰的臉。
關宏峰上前一步,看到安騰的面孔,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周巡問關宏峰:「認識麼?」關宏峰搖搖頭。
周巡盯著關宏峰看了會兒,想了想,伸手扶了下他的肩膀,走了進去。
關宏峰看周巡走遠,湊到屍體前,檢查了一下安騰的右耳——那裡是光滑平整的,並沒有記憶中的那什麼文身。
他搖了搖頭,疲憊地走出支隊院門口,沿著大街走了一段,一輛出租車停到他身邊。車門開了,關宏峰看了眼,發現車裡坐著戴著口罩的關宏宇,就上了車。
車裡,兩人沉默了片刻後,異口同聲地說:「你沒事吧?」
兩人話說了一半,同時又截住了話頭。
又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關宏宇有些艱澀地開口:「之前……跟周巡照了次面。不過還好…… 」他說完也覺得有些疲憊,邊比劃了下自己戴著的口罩。
關宏峰壓低聲音:「周巡追上了利用並協助李鵬程的人,那傢伙拒捕被殺。但我沒想到,他竟然是那個……」
關宏宇接過話頭:「我知道,安騰。他之前差點殺了我,我趁機溜了。」
關宏峰一驚,關宏宇捂著後腦,轉過頭來給他看傷口,也有些疑惑:「本來都要開槍了,但不知為什麼,他接了個電話之後忽然就放我一馬了……哥,這事兒背後,恐怕還有人。」
格外漫長的一夜過去,新的一天終於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