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臥底

  又是一個雨夜。趙馨誠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他放下夜視望遠鏡,一手扶在耳機上,一手拿起步話機,語氣急切:「指揮中心!監聽被破壞了,行動人員的身份可能暴露。從外面觀測不到,請求執行營救!」步話機中沒有回應。

  過了兩秒,他再次呼叫:「指揮中心!情況危急,請求營救!」

  一片寂靜的步話機這次響起了「沙沙」的雜音,卻是冰冷無比的語調:「原地待命!」

  趙馨誠一愣,幾乎是在怒吼:「什麼?!」

  「現在事態不明確,貿然行動會破壞整個計劃。我命令你原地待命!」

  趙馨誠還想說些什麼,倉庫方向傳出一聲槍響。他猛然一驚,抬頭從車裡望向倉庫的方向,就在此時,倉庫又傳來第二聲槍響。

  趙馨誠臉色變了,低聲咒罵了一句,對步話機匆匆道:「二號觀察哨突入。完畢!」他把步話機一扔,摘下耳機,推門下了車,伏身快速穿過馬路。在倉庫外圍的鐵柵欄外,蹲下身觀察了一下院內的情況,敏捷地兩步翻過柵欄,繞過倉庫的側面,往倉庫後門的方向迅速移動。

  此時,旁邊的集裝箱過道裡衝出一個人,從後面一把勒住趙馨誠的脖子。趙馨誠反手一肘打在那人的頭上,掙脫桎梏,轉身一腳踢中他的膝蓋,把對方面朝下踢倒在泥濘的地面。又有兩人躥了出來,一左一右包抄上來。趙馨誠抬腿踹倒一人,回身左手撥開另外一人打過來的拳,順手握住他的手腕,躥起一步,把膝蓋壓在這條胳膊的肘關節上,右臂一摟對方的脖子,用體重和慣性把對方整個人壓倒在地。他向前順勢翻滾,剛一起身,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出現在面前,雨水落下,細細密密地覆在槍管上。

  關宏宇是被雨聲吵醒的,之前淺眠的那段時間裡,他居然還抓緊時間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不太愉快的過去。那個時候,他想要多賺點錢積累資本以後自己跑快遞,跑去打擦邊球販黃,很是發了一筆財。因為自己能給母親提供比較好的醫療條件,還常常自鳴得意。只不過後來……關宏峰帶著周巡,親自把他給抓了。

  他捫心自問,當時是怨恨過這個哥哥的——關宏峰把家裡唯一能賺錢的那個給弄進局子裡去了,於是老母親只能從高級病房裡搬出來,去和別人擠一個房間,又吵鬧,又不方便照顧。

  關宏峰自己那個時候也不好過,抓了他,還要想各種方法在老母親面前為他開脫,今天是出差,明天是跑貨。等他要出來了,他自己也不去接,叫高亞楠去接,直接送到醫院、送到重症監護病房裡。

  關宏宇還記得那是最後一次,他餵母親吃了兩顆葡萄之後,開始給母親擦嘴、涂唇膏、喝水,然後替母親蓋好被子,走到床尾,探手去摸母親的腳。他發現她的腳有些涼,便坐在床頭,從她腳上脫下襪子,把腳塞進衣服裡捂。

  母親慈愛地看著關宏宇道:「真是兄弟,剛才阿峰來,也這麼給我捂腳呢。」

  關宏宇有些彆扭地「嗯」了一聲。

  母親大約是瞧了他一會兒,忽然低聲道:「說是哥哥,其實他只是比你早出生那麼幾秒鐘。

  「小宇,他不是萬能的,你要多……照顧他。」

  關宏宇睜開眼,母親最後的叮囑經過六年的時間原本已有些模糊,在這個夜晚,卻彷彿忽然表面的污垢被洗淨一樣,重新清晰起來。他轉過身,關宏峰的位子空著,天已經濛濛亮,崔虎正在工具台前擺弄著一個電磁裝置。

  關宏宇揉了揉腦袋,坐下來,縮在倉庫角落的沙發上,開始看書。崔虎摁下電磁裝置的開關,燈泡亮了起來,他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扭頭對角落裡的關宏宇說:「磁力發電的萬,萬年燈怎麼樣?等哪天你下葬的時候要不要在墳坑裡安,安幾盞?」

  關宏宇兩眼盯著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崔虎意識到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這裡,停下手裡的活,一皺眉道:「我打算憑這盞燈申請諾貝爾獎。」

  關宏宇依舊頭也沒抬,「嗯」了一聲。

  崔虎「嘿嘿」了兩聲,繼續說道:「等我拿到獎金之後就跟高亞楠結婚,而且你可能不知道吧?她懷的孩子其實是我的。」

  關宏宇還是「嗯」了一聲,過了一秒,終於抬起頭:「啊?」

  崔虎上前,一把將書從他的手裡抽走,看了眼封面上的書名,語氣誇張地說道:「《犯罪預防案例解析》?拜,拜託,你最近到底怎,怎麼了?跟你哥唱雙簧把腦子唱壞了?」

  關宏宇抬手把書搶了回來:「我既然沒有能造出萬年燈的本事,就只能苦學刑偵知識,好把你這個去諾獎詐騙的逮回來,順便維護我的家庭完整。」

  崔虎正想說什麼,電腦發出了輕微的警報聲,他幾步來到電腦桌前,看了眼監視器上的畫面,一愣:「喲,稀客啊。」

  他在鍵盤上敲了一下,倉庫的門開了,劉音斜背著個單肩包,一矮身鑽了進來。

  崔虎迎上去:「怎麼了,美女?給你酒吧安的新,新監控系統可滿意?」

  劉音斜了眼他,似乎還有點不適應倉庫內昏暗的光線,眯著眼睛掃視了一番,問:「人呢?」

  崔虎往角落的沙發方向一指,劉音注意到了關宏宇,走上前,從包裡掏出一個布包扔了過去:「昨晚上盤貨的時候居然找到這個。你也太會找地方藏了吧?」

  關宏宇接過布包打開一看,包裡是那支他從地痞辣頭那兒買的手槍。在他們的身後,崔虎發出一聲起鬨式的驚呼,關宏宇拿起槍,怔怔地看著。

  此刻的關宏峰自然不知道弟弟突發的懷舊小情緒與槍支事件,他一早去周巡那報導,還沒進門呢,就被拉著往外走,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坐在周巡副駕的位置上了。

  「我們到底去海港支隊幹嗎?」

  周巡沒立刻答話,手裡拿著步話機,步話機裡傳來小汪的聲音:「長豐長興路發現無名男屍,法醫隊、技術隊到車庫集合!15分鐘內出發。」

  他摁下步話機,說:「劉隊負責現場指揮。法醫隊那邊看一下情況,如果沒必要的話,可以把屍體拉回隊裡再做屍檢,現場勘驗部分由技術隊和助理法醫去完成。」

  說完,他把步話機放到一邊,發動車子,駛出了支隊:「你剛說啥?」

  關宏峰微微一皺眉:「有命案都不出現場,還非要帶上我,別告訴我你是要去海港支隊找白局打架的——要打架你找我也沒用。」

  周巡一臉「你怎麼知道」的表情:「很過分嗎?」

  關宏峰嗤笑:「你大部分時候都很過分,不過至少得告訴我開戰的導火索是什麼吧?」

  周巡想了想,長出了口氣,把車子開得飛快。

  白局坐在辦公桌前,周巡和關宏峰兩人坐在對面,白局顯然也挺無奈,沖二人一攤手:「我已經派弟兄去安撫他母親……」

  周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白局的話:「是他女朋友找的我,他已經失蹤快48小時了。」

  白局向前探了探身子,兩肘支在寫字檯上,臉上是一副很關切的表情:「這個狀況我也很擔憂,而且專門佈置了人手去找他。畢竟小趙幹了這麼些年,也是老刑警了,應該出不了什麼大事。沒想到還把你們哥倆也驚動了。」

  關宏峰一直盯著白局,問道:「白局,他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白局思索著:「唔……前天晚上。」

  關宏峰接著問:「下班以後?」

  白局回憶了一下:「當晚他和東部地區隊的兩個探組是去雙榆樹摸排一個入室盜竊團夥,行動結束他就沒歸隊,一開始還以為他回家了……」

  周巡打斷白局,緊接著問道:「那咱們隊最後見過他的是誰?」

  白局一怔:「呃……好像是,好像是東部隊的小曹?」

  周巡正想接著開口,關宏峰又插進來問道:「他出任務的時候配槍了麼?」

  白局又是明顯一愣:「這個……我還真不清楚,不過你們放心,我們肯定會儘快找到他。畢竟是隊裡自己的兄弟,大家也都很擔心。」

  周巡還想說什麼,關宏峰站起身,說:「那就勞您多費心了,要是有他的消息……」

  白局也站起身和他握手:「肯定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周巡心有不甘地看了看關宏峰,沒說什麼,也起身跟白局握手,兩個人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白局看著兩人離開後,一邊嘬著牙花子,一邊用手指輕輕敲打著寫字檯,拿起桌上的電話聽筒,按下內線的撥號,說:「喂?劉強?叫曹伐聽個電話。」

  關宏峰拔腿在前頭走,周巡從後面緊趕幾步到他身旁,說:「老關,咱們不應該去找那個姓曹的問問當晚的情況麼?」

  關宏峰邊走邊說:「不用,問不出什麼來。老白很可能已經叮囑他幫著圓謊了。」

  周巡聽完一愣,乾脆上前兩步攔到他身前:「等等,你的意思是……」

  關宏峰停下步子,避開身旁穿梭的刑警:「且不說他被咱倆問愣了幾次,就說最明顯的,一名支隊刑警在出任務的時候失蹤了,而主管局長連這名失蹤刑警身上有沒有配槍都不關心?這正常麼?」

  周巡恍然大悟:「對啊!這要是丟了槍,可比丟個趙馨誠嚴重……可老白幹嗎蒙咱倆?」

  關宏峰出了門,往周巡的車邊走去:「確切地說,他一開始可能只想敷衍過去,但沒想到咱們問得這麼具體深入。撒謊顯然是臨時應變現編的。從他的表現來看,我覺得趙馨誠並沒有失蹤,而且老白也知道他的下落。」

  周巡在車邊停了下來:「那只有一種可能,是趙馨誠在執行支隊的某種涉密任務。但如果是這樣,老白直接說就好,沒必要製造出這樣一個刑警失蹤的局面吧?」

  關宏峰點頭:「嗯,更悲觀點兒的推測,就是老趙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受了傷,而且傷得不輕,由於怕家人擔心,所以讓支隊以他失蹤為說辭來打掩護……」

  周巡一邊開車門坐進車裡,一邊說:「哎?這也說不通啊,就算是要瞞著家屬,總沒必要瞞咱倆吧?再說了,萬一遇到重大醫療處置方案,他們哪兒去找家屬簽字啊?」

  關宏峰點點頭:「如果這兩種可能性都不存在的話,那……就更簡單了吧?估計是趙馨誠參與了某種涉密行動,而這個行動或涉密級別不是老白能做得了主的。」

  周巡沒發動車子,側頭看著關宏峰點點頭:「你是說……市局?」

  關宏峰冷靜地分析道:「這種情況原來也不是沒有過。市局常年以來從未停止過對各類有組織的犯罪團夥開展滲透工作。為了儘可能縮小保密範圍,這類專案小組連行動指揮和臥底探員在內,一般不超過三到五個人,連局長和主管副局長都不清楚具體的專案內容。而在需要進行布控的行動中,專案小組會從各分院局抽調骨幹負責行動的外圍工作。」

  周巡頓覺瞭然:「要這麼說,那小子是被市局臨時借調了?」

  關宏峰攤手:「反正我覺得不妨再多等兩天,沒準兒他自己就蹦出來了呢。要是著急的話,可以去市局問問。不過姑且不論市局搭理不搭理咱們,這類涉密的專案小組,組織結構對外都是保密的,問都不知道該找誰去問……對了,那個韓彬和趙馨誠關係不是很好麼?其實不妨去問問他。」

  周巡苦笑:「還用你說麼,我早打過電話了,那個姓韓的關機了,聽說好像不在津港。不過沒關係,照你說的話,我倒還真知道可以去問誰……」

  與此同時,一排拆遷房屋的路旁,一具男屍面朝下趴在地上,頭部周圍的地面上有少許血跡。趙茜和技術隊的刑警正在給現場拍照,小汪在趙茜身邊幫忙。周舒桐在一旁做著記錄。高亞楠懷孕的體態已經顯而易見,她站在屍體旁,手扶著腰,指揮助理小徐勘驗屍體。

  劉長永走到高亞楠身邊,皺著眉說:「都這樣了,還出現場啊。」

  高亞楠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他:「多謝劉隊關心。您都來了,我怎麼能不在。」

  趙茜拿著筆記走過來,道:「劉隊,通過死者的指紋做了初步篩驗,發現網上的在逃記錄裡有他。死者名叫紀傑,四十四歲,今年年初因為涉嫌販賣槍支被全市通告協查。」

  劉長永點點頭:「知道了。亞楠,你這邊有什麼結果?」

  高亞楠身後的小徐上前一步,低聲道:「這不是第一現場,他是被拋屍在這兒的。死亡時間不超過四十八小時,遭利器割喉致死,身上沒有發現錢包,左腕有戴手錶的痕跡,不過手錶已經不見了。同樣左手中指的戒指和脖子上的項鏈也都不見了。」

  劉長永瞟了眼屍體,小心翼翼地問:「這金銀細軟都被擄走了,難道是搶劫殺人?」

  周舒桐道:「劉隊,搶劫殺人一般不單獨拋屍……」

  劉長永被說得啞口無言,再看高亞楠已經扭過臉去,一副懶得嘲笑他的姿態。趙茜則低著頭忙活,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看見。三名女將在現場各自井井有條地忙碌著,劉長永則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起來分外不合時宜。

  趙馨誠坐在空蕩蕩的審訊室裡,臉上殘留著些許淤青的痕跡。審訊室的門開了,在市局孫警官的帶領下,周巡和關宏峰走了進來。

  趙馨誠一見周巡和關宏峰,立刻站了起來,市局孫警官立刻右手扶在腰間的配槍上,左手一指趙馨誠,厲聲喊道:「坐下!」

  關宏峰安撫地做了個下壓的動作,趙馨誠瞪了一眼孫警官,坐了下來。

  周巡上前,端詳著趙馨誠臉上的傷,皺著眉問:「你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趙馨誠剛要開口說話,孫警官嚴厲地喝止:「好了!現在人已經見到了,你們也該放心了,總指揮說過了,不允許提問或談話,也不許對外透露他現在的情況!」

  周巡和關宏峰兩人面面相覷,周巡的臉色有些為難。

  關宏峰沉吟了數秒,問孫警官:「眼下這種處置合法嗎?」

  孫警官冷冷地盯著他:「這輪不著你操心!」

  關宏峰繼續說:「我只是不明白,如果趙警官涉嫌違法犯罪,應該走正式的覊押程序,否則這算什麼?關禁閉?」

  孫警官態度依然強硬:「我說了,這輪不著你操心!」

  關宏峰攤了攤手,道:「您看,咱們這又不是部隊編製,就不存在關禁閉這種處罰手段。不管他到底惹了什麼事兒,該處理就處理,過程應該透明,結果也應該公開。像現在這樣,有個詞兒,叫非法拘禁。」

  孫警官道:「我說了,這輪不到……」

  周巡火了,斜眼瞪他:「你復讀機啊?」

  孫警官一驚,往後退了半步,手下意識扶在配槍上。

  周巡倒沒動手,上上下下瞧了他幾眼:「我怎麼著?老關說得沒錯兒啊,而且你個倒霉孩子別老死攥著傢伙不撒手,難不成你有權力隨時射殺我們仨?」

  孫警官明顯被周巡的氣勢震懾住了,強撐著說:「有意見你們可以向總指揮反映,但命令就是命令。人你們已經見過了,馬上出去。」

  周巡運了運氣,扭頭看了眼趙馨誠。

  趙馨誠無奈地笑了笑,沖周巡一伸手:「你們也別摻和了,老周,給我留根菸。」

  周巡沉默了一會兒,從兜裡掏出煙和打火機,上前一步要遞過去。

  孫警官伸手一攔,周巡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孫警官聲音比剛才小了很多,氣勢弱了下來:「那……只能你點著了給他。」

  周巡看了看關宏峰和趙馨誠,明顯有些不耐煩,趙馨誠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點點頭,周巡點了根菸,遞給他。

  趙馨誠叼著煙,向椅子背上一靠,沖關、週二人擺擺手。周巡盯著趙馨誠看了一會兒,跟關宏峰向外走,來到門口,孫警官示意讓關、週二人先走出門,他自己最後一個出門,回身正要關門時,趙馨誠在審訊室裡喊道:「哎,孫哥!」

  孫警官下意識應了一聲,把即將關上的門又打開了一條縫,探進頭來剛要問話,就被一個煙頭彈在了臉上。孫警官始料不及,捂著臉向後退了一步,鬆開了門把手。

  趙馨誠一個箭步,轉瞬間就衝出了審訊室,把孫警官整個人堵在了牆上,一膝蓋頂在他的肋下,趁他吃痛彎腰的時候,左手反手摟住他的脖子,腳下一絆,把他摔到地上,右手還順勢拔出了他的配槍。

  關宏峰略顯吃驚,說:「小趙,你別衝動……」

  他邊說邊望向周巡,周巡慢悠悠地說:「喂,他手上可有槍啊。」

  周巡拖腔脫調地說完,舉起雙手,以一個極其可笑的姿勢面朝牆整個人貼在了牆上。

  關宏峰看著他的樣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向旁邊讓了一步。

  趙馨誠一樂,對趴在地上的孫警官說:「對不住了兄弟。」說著快步順著樓道往外走去,邊走邊把手裡的槍退掉彈匣,往窗檯上一扔。

  關宏峰看著趙馨誠的背影,伸手去攙地上孫警官,孫警官捂著肋下,一邊站起身,一邊拿著步話機喊道:「二號審訊室……他跑出去了!」

  關宏峰扭頭又望向周巡。只見周巡還是貼在牆邊,舉手投降的姿勢,不過只舉了一隻手,另一隻手正在點煙。他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

  警報聲很快響徹了整個刑偵總隊大樓。

  門廳,趙馨誠被四名刑警摁在地上,周圍還圍著十幾名刑警,但趙馨誠勢沉力猛,四五名刑警幾乎摁不住他。

  關宏峰和周巡走到門廳,兩人站定,看著眼前的景象,都有些無奈。關宏峰望向周巡,周巡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嘴裡卻在唸唸叨叨:「笨蛋,哪有從正門往外闖的……」

  從二樓走下一名穿制服的中年男子,他分開人群,喝止了摁著趙馨誠的幾名刑警,捂著肋下的孫警官在一旁看著那名中年警官,努力站直了身子:「總指揮!」

  中年警官語氣和藹,對趙馨誠說:「力氣都使在咱們自己人身上了……」

  趙馨誠見了那名中年警官,面色似乎有些愧疚,掙扎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站起身後,沒再反抗和逃跑,似乎想開口辯解什麼,中年警官低聲喝止了他,說:「你是在編的人民警察,要懂得服從命令。」

  中年警官回過頭,沖孫警官點了下頭:「解除警報,把他帶回去。」

  關宏峰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走到中年警官身旁:「這位領導,趙馨誠警官是因為什麼原因被採取了強制措施?咱們總隊也應該給出個正式的說法吧。」

  中年警官抬頭看著關宏峰,皺了下眉,微微一笑,道:「你是關宏峰吧?」

  關宏峰疑惑地道:「您是?」

  中年警官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施廣陵。」

  幾分鐘後,三個人在施廣陵的辦公室裡面對面坐下了。

  施廣陵朝關宏峰笑了笑,客氣地說:「關隊長,說起來,咱們可是老同事了。」

  關宏峰和他握著手,表情明顯有些不解。

  周巡在一旁大喇喇地說:「老施當初在咱們分局政治部。才幾年的功夫,就升到市局裝財處當一把手了。」

  關宏峰恍然大悟,說道:「哦,久仰!就是對不上名……」

  周巡沖施廣陵擺了下手,說:「老關這人對當官兒掌權之類的事兒興趣不大,當初局裡開會從來都是派劉長永去,也難怪你倆沒見過。」

  施廣陵說:「咱們關隊長是幹事兒的人,這我早有耳聞。周巡,我給你開後門兒,可不是為了搞成這樣。下面我要說的,你們要嚴格保密。」

  長豐刑偵支隊會議室內,高亞楠和助手小徐、技術隊趙茜和小高、周舒桐、劉長永全部列席,周舒桐正在做彙報。

  「綜合高法醫和技術隊的勘驗情況,我們目前認為可以跟進排查的方向有——第一,現場走訪,這部分還在由劃片兒派出所繼續進行中,但由於拋屍時間很可能在午夜,所以找到目擊證人的可能性不大;第二,拋屍現場附近發現的輪胎痕跡,從輪間距及軸距判斷,明顯超出普通的轎車規格,更像是商務車或麵包車,可以協同交管局調取附近的監控,但由於時段間隔比較長,而且那個區域的交通監控裝置數量很有限,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取得有效結果的可能性也不大。」她說到這裡,停了一停,發現劉長永的注意力明顯不在案子上——他正盯著會議桌的桌腿發呆。

  她有些氣悶地別過頭,繼續往下說:「最後就是根據被害人紀傑的身份背景,通過對某些特情人員的走訪,儘可能瞭解紀傑被害前後是否從事過槍支買賣等一系列相關情況。再對買家或賣家進行擴展調查,爭取找到與他被害有關聯的線索。鑒於目前隊裡已有的資源,這幾種方案不可能並行,還請劉隊定奪。」

  劉長永忽然被點名,一臉迷茫,過了半晌之後才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呃……你剛才說的第一條是什麼來著?」

  周舒桐用力抿著嘴,不讓這口氣嘆出來。

  高亞楠在一旁倒是毫不客氣地說:「第一條是馬上給周巡打電話,讓他和關隊回來主持工作!」

  劉長永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與會眾人也都紛紛低頭莞爾。

  市局,周巡和關宏峰兩人已經從辦公室裡出來了。

  關宏峰邊走邊道:「總隊對各類有組織犯罪進行的長期滲透或臥底行動,都是臨時組建的專案團隊,保密範圍也一向嚴格,他竟然能把案件細節洩露給咱們……你似乎和施廣陵很熟的樣子。」

  周巡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那是因為我在接替你當一把手支隊長之前,也曾經不止一次被抽調到各專案組去負責行動的外圍監控工作。」

  關宏峰一皺眉:「我怎麼不知道?」

  周巡還是不以為意:「因為有保密義務啊。這類臨時抽調都是不通知被調遣人員上級的,至於用的到底是工作外的時間,還是需要被調遣人員編瞎話請假,那是我們自己的事兒,專案小組可不管這套。行動內容不會透露給被調遣人員。我們向來只知道在監控行動中負責的工作是什麼,其他的一概不清楚。估計這也是為了儘可能縮小保密範圍,保護臥底人員的身份安全……不說這些,你跟老施剌了那麼大的口子,你真那麼有信心啊?」

  兩人說著,已經走到了審訊室門口,關宏峰沖審訊室門口的刑警點了下頭,白了周巡一眼,說:「你要有更好的方法能解這套兒,我洗耳恭聽。」

  周巡無計可施地一挑眉毛,和關宏峰一同走進審訊室。

  趙馨誠臉上的瘀傷更多了,看到關、週二人,卻還笑著說:「呦,這回連煙都不讓給了吧?」

  周巡沒好氣兒地說:「就你能折騰。行了,安分點,好好聽老關的安排。」

  關宏峰坐在趙馨誠對面,低聲道:「情況我已經瞭解了,你被抽調到施廣陵指揮的臥底行動專案小組,在前天晚上協助布控,因為臥底探員可能面臨危險,你違反命令試圖營救。就事論事,我認可你的選擇,但我也不認為施廣陵當時的命令有什麼問題。」

  趙馨誠若有其事地點點頭:「對,大局為主,任務第一,我懂。」

  關宏峰嘆了口氣,搖搖頭:「從事臥底工作的那名探員和咱們一樣,既然幹了這行,對面臨的風險應該是有準備的,也是不得不坦然接受的。這次的專案行動,前前後後準備了一年多的時間,成敗與否,更關乎到很多無辜群眾的生命。我不是做政工的,沒法拿大道理對你說教。我更不敢說如果當時換做我,能不能比你更理智。但事已至此,就算你剛才闖出去了,又能怎樣?」

  趙馨誠道:「我肯定要把他找出……」

  關宏峰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整個專案小組都在找他,你跑出去兩眼一抹黑,又得不到總隊的支持,你就能找得著?」

  趙馨誠被關宏峰說愣了,沒話了。

  關宏峰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道:「這樣,專案小組對你不穩定的情緒還是不放心,這禁閉,還是得關。」

  趙馨誠想說什麼,張開嘴又閉上了,他點點頭,等著關宏峰繼續往下說。

  關宏峰道:「但同時,他們和你一樣,希望找到這名失去聯繫的臥底探員。哪怕僅僅是為了讓臥底行動重新回到正軌。我和施廣陵談妥了,你不要再鬧了,老老實實呆著,我和周巡會協同專案小組去尋找這名臥底探員,讓整個行動恢復正常。只要我們做到了,你的擔心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而對你的強制措施也會解除,後續的處罰,一筆勾銷。」

  趙馨誠聽完倒抽了一口涼氣,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腦袋:「關隊,我本沒想到會……」

  周巡輕輕地拍了下桌子:「得啦,你已經把我們都拖下水了。再說,你信不過施廣陵,總還能信得過我們吧?而且我可以跟你拍胸脯,老關都找不到的人,總隊派多少人都甭想找得到。」

  趙馨誠聽完之後,垂下目光,緩緩地點了下頭。

  兩個人安撫完趙馨誠,從市局出來,關宏峰就先把自己的想法交了底。

  周巡邊開車邊叫了起來:「你去臥底?開什麼國際玩笑?」

  關宏峰平靜地看著周巡:「那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周巡上下打量著關宏峰:「老關,還真不是我瞧不起你。這種滲透行動跟你破案是兩碼事兒,那個臥底探員,代號叫什麼來著?」

  關宏峰答:「叫『編輯』。」

  周巡一拍大腿:「對對對,那個代號叫『編輯』的,能滲透到孟仲謀的軍火販賣組織,肯定是花了很長的時間,而且背景身份也再造得天衣無縫。但你可是堂堂長豐刑偵支隊的前支隊長,黑白道上都是掛了號的。」

  關宏峰字字有力,顯得很有把握:「對,但不要忘了我是為了自己重案在逃的弟弟被踢出咱們公安隊伍,懷恨在心也很正常。」

  周巡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好好好,就當你可以用肥皂劇情節去忽悠他們,問題是,從哪兒下手啊?現在孟仲謀組織上下全都銷聲匿跡了,你怎麼找?」

  關宏峰說:「這個我會想辦法。但你也得配合我演這齣戲。而且從前天晚上突發的狀況來看,那夥人千里迢迢從緬甸來,謹慎得很,對反偵察也有經驗。定位和監聽恐怕都不可行。」

  周巡仍舊不以為然:「那敢情好,就算你滲透進去了,跟失蹤不也沒兩樣?我的工作就變成找你們倆了。」

  他說得其實有道理,關宏峰低頭想了想,道:「但不管怎麼樣,兩百多支槍,還是值得冒險的——再說了,從目前掌握的情報分析,這很可能是當年安廷監守自盜的那批報廢槍支。」

  周巡琢磨了一下,還是不情願地搖著頭:「要這麼說的話,安廷的線索剛有了進展,這還不算那具從長興路拉回來的屍體……你一甩手把這些都扔給我,我很難兼顧所有的工作,同時還保障你的安全。」

  關宏峰道:「放心,我的安全不是問題。」

  周巡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你這是西伯利亞吹來的自信啊……」

  崔虎、關宏宇和劉音三人圍在電腦桌前監聽,聽見這句,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劉音上下打量著崔虎,「咯咯」地笑不停:「他要真打算這麼幹,自信的資本估計就只有你這兩百來斤了。西伯利亞的風來了也吹不走,牢靠得很,哈哈哈。」

  崔虎明顯對這誇獎很受用,但還是謙虛地揮了揮手:「嗨,大家群策群力嘛……看樣子關隊長也,也不,不光是想找人,主要還是想調查安廷那把槍,咱們這麼做,不都是為了幫宏,宏宇證,證明清白麼,不過這個叫孟什麼的……」

  關宏宇掏出手機,說:「孟仲謀是雲南人,偷渡到緬甸之後,就做起了軍火買賣,是東南亞一帶著名的軍火商,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因為在雲南一帶以販養吸,被緝毒武警打成了篩子。二姐因為經營偷渡生意判了無期,據說現在已經從監獄轉去精神病院了。」

  他短暫地停頓,在手機上點了幾下,接著說:「相比之下,孟仲謀應該算是最『出息』的一個,在道上混的,但凡涉槍涉爆,都聽過『三哥』的名號。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麼跑北京來的。」

  崔虎聽得心驚肉跳:「我去啊……這種人怎麼能接近?」

  關宏宇撥通電話,放在耳邊,道:「想找東海龍王借金箍棒,先找蝦兵蟹將開始打聽唄。」

  周舒桐和趙茜兩人各自抱著案卷材料,正從樓道裡往會議室走。

  會議室的門忽然開了,關宏峰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周巡緊跟在後面喊道:「老關,兄弟做到這份上,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弟的案子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這是原則性問題!」

  關宏峰扭頭,惡狠狠地盯著他:「周巡,你陞官發財的路我不攔著,可你以為我圖什麼?這都多長時間了,案卷呢?」

  周巡試圖安撫他,上前一步:「老關,你別激動……」

  關宏峰打斷他:「甭廢話!從現在開始,沒我弟的案卷,什麼都免談!」

  周巡似乎也來氣了:「我說你也差不多點兒,真當全支隊沒你就破不了案?」

  關宏峰嗓門越來越大:「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沒我姓關的,你周巡今年的結案率會是倒數第幾?」

  周巡被他的惡語相向罵得一愣,臉色變得很難看:「老關,你這話可就壞交情了……」

  關宏峰冷冷地說:「周隊長,咱倆本來就沒什麼交情。」

  他說完拂袖而去,從周舒桐身邊走過的時候,周舒桐怯生生地叫了一聲:「關老師……」

  關宏峰理都沒理她,直接下樓了。樓道裡,眾多刑警紛紛從辦公室裡探出頭來看,其中自然包括劉長永。

  劉長永小心翼翼地走到周巡身旁,看著關宏峰憤而離去的背影,試探性地問周巡:「周隊,怎麼搞成這樣?」

  周巡明顯憋了一肚子的火,扭頭對劉長永吼道:「怎麼搞成這樣?我出去一趟,副支隊長連最起碼的工作都不會安排,能怪他姓關的臭顯擺麼?!」

  他說完,又一扭頭,看著樓道裡各辦公室探頭的刑警,大聲吼道:「看什麼看!都給我幹活兒去!」

  隨後又伸手一指周舒桐和趙茜,厲聲道:「你們倆!」

  兩個被點了名的小姑娘觸電一樣抱著文件想扭頭往回走,周巡在後面又喝:「去我辦公室等著!」

  他說完,怒氣沖衝上了樓,留下整樓道的刑警們面面相覷。趙茜和周舒桐兩人戰戰兢兢跟上去,進了辦公室。

  周巡站在辦公桌邊,拿著電話正在佈置任務:「小汪,帶兩個探組,監控關宏峰的住所。包括關宏峰所有的出入情況,隨時向我彙報。給我盯緊了!」

  他放下電話,抬起眼,一言不發地看著趙茜和周舒桐,看得兩人直髮毛。

  過了一會兒,他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兩行字,扯下這張紙,又拉開抽屜,拿出個透明的物證袋,裡面是一串鑰匙,他把紙張和物證袋一起隔著寫字檯遞給了趙茜。

  「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你倆去這個地址搜查一下。詳細向我彙報搜查結果,記住,要保密。再就是……」他一指周舒桐,「關宏峰的顧問身份已經解除了,你暫時歸技術隊調遣,等過了這陣,我再給你重新安排。」

  靜默了一分鐘,周舒桐和趙茜兩人同時開口。

  趙茜看著手裡的紙條和鑰匙:「這裡是……」

  周舒桐:「關老師怎麼會……」

  正在這時,高亞楠推門進來,看了眼屋裡的三個人,皺了皺眉。

  周巡抬眼看她:「怎麼不敲門?」

  高亞楠顯然從未聽過周巡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想了想,伸手在打開的門上敲了兩下,走到辦公桌前,把手裡的案捲往桌上一扔:「紀傑的驗屍報告。」

  周巡一挑眉毛:「誰教你跟領導彙報工作是用扔的?」

  高亞楠剛扶著腰回身走了沒兩步,被他的話惹毛了,一皺眉,轉過身來:「周巡,你在樓道裡嚷嚷得二里地都聽得見,是為什麼我管不著,我高亞楠是主任法醫師,級別上跟你平級,拿我撒氣,你找錯人了!」

  周巡冷哼了一聲:「跟現職的支隊長講平級?聽好了,從今天起,誰也別跟我的隊裡擺老資格!」

  高亞楠很是莫名其妙,滿臉的不可思議,兩手抱住胳膊:「你吃錯藥了?」

  周巡臉色一陰:「再說一遍?!」

  高亞楠的聲音提高了一度:「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打算今後靠耍官威統率咱們隊?」

  周巡抬手把驗屍報告扔到地上:「叫小徐重新做屍檢。高法醫,你被停職了,即刻生效。」

  高亞楠愣了片刻,咬著嘴唇冷笑著說:「我正好不想伺候了,你自己去通知小徐吧!」她連驗屍報告也沒撿,摔門而出,身形不便,但氣勢強悍。

  周舒桐徹底嚇懵了,連趙茜也被眼前的劇變搞得有些六神無主。

  周巡從桌上拿起電話,通知了法醫隊高亞楠停職以及讓小徐接替工作的事情之後,掛上電話一抬眼皮,沖周、趙二人吼:「還站著?」

  周舒桐和趙茜慌慌張張奪門而出。

  周巡這場戲演得很盡興,關宏峰自此沒再踏進市局門。

  下午,橘紅色的Polo車裡,劉音坐在駕駛席上,兄弟倆坐在後座上,關宏宇戴著口罩和帽子,微微蜷縮著。

  關宏峰觀察著車外的情況,關宏宇拿著手機,裡面傳來崔虎的聲音:「從交通監控上來看,周圍沒有什麼異常,應該是安全的。」他掛上電話,關宏峰朝他投來探尋的目光,他點點頭。

  關宏峰正要下車,他又擔心地問:「你確定自己去沒問題?」

  關宏峰似乎也有點緊張,舔了下嘴唇,說:「不過是幾個最底層的混混……沒什麼應付不來的。確認周圍的情況了嗎?」

  關宏宇道:「不是剛確認過了麼?怎麼?你真的擔心周巡打算將計就計,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說著,微微直起身體,環視周圍,車周圍並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員和車輛。

  關宏峰也掃視車外,思索了一會兒,道:「如果我已經成功接近了孟仲謀,想來周巡應該不會讓我處於腹背受敵的情況。但現在這個階段,我也說不好。」

  關宏宇攤了一下手:「我以為你倆已經定好了會怎麼演這齣戲。」

  關宏峰皺眉:「劇本裡可不包括高亞楠停職這部分。」

  關宏宇一下睜大了眼睛:「什麼?」

  關宏峰道:「我也是剛聽說的。不僅如此,周巡還對我的住處上了監控。」

  關宏宇坐直了身子:「姓周的不會是設計讓咱們自己挖坑埋自己吧?」

  關宏峰哭笑不得地「嗤」了一聲,說:「現在是勢成騎虎……唉,作孽啊!」

  他不再多話,聳聳肩膀下了車,往路旁的一家小門臉房走去。從門口的燈箱上看,那裡似乎是銷售鋁合金建材的。他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眼燈箱,推門走了進去。

  櫃檯前,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抬頭看了眼關宏峰,沒說話。關宏峰插著兜,環視了一圈店舖內的陳設,走到櫃檯前,問道:「立川在嗎?」

  中年婦女有些狐疑地打量著他,一挑身後的門簾,沖裡面用方言喊了句什麼,不一會兒,從裡面走出個光頭戴眼鏡的胖子。

  這叫立川的胖子來到櫃檯前,笑眯眯地看著關宏峰:「喲,您是……」

  關宏峰一臉嚴肅:「找你買點兒東西。」

  立川很是熱情地問:「您是給單位採購還是自家裝修用啊?」

  關宏峰愣了一下,說:「不是,找你買點兒特別的東西。」

  立川一皺眉,但臉上還是掛著笑容:「您……什麼意思?」

  關宏峰明顯不太自在,猶豫了一下,他伸手做了個扣扳機的樣子。立川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警覺,臉上的笑容卻更熱情了。

  幾分鐘後,關宏峰罕見地臊眉耷眼地從門臉房裡出來,過了馬路,拉開後車門,進了車。

  關宏宇坐在後座上端詳著關宏峰,他的臉被口罩遮住,看不出表情,但眼神裡似乎有些偷笑的意味,劉音也從駕駛席上半轉過身來看著關宏峰。

  關宏峰顯得有些窘迫,一言不發。關宏宇也沒說話。

  過了半晌,劉音終於忍不住問道:「大功告成?」

  關宏峰答話的時候沒抬眼:「那個立川似乎完全不懂我在說什麼,我觀察到他的表情和動作有布謊的跡象,但任憑我怎麼說,那傢伙都跟我裝良民。」

  劉音挑了下眉毛,又看了眼關宏宇,坐正身子,說:「那接下來怎麼辦?」

  關宏峰嚴肅地部署道:「我們可以對這個小型銷臓窩點進行監控……」他剛說了這一句,關宏宇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關宏峰沒理會他,繼續說道:「一旦找到人臓並獲的機會,就對立川實施抓捕,爭取把他變成特情人員,供我們向更深的層次摸查……」

  正說著,一頂帽子扣到了他頭上。關宏峰一扭頭,關宏宇摘了口罩遞給他,關宏峰愣愣地接過來。

  關宏宇看他還在發呆,長嘆了口氣,一伸手:「手機呢?」

  關宏峰警覺起來:「你要幹嗎?」

  關宏宇嘆了口氣,直接上手,從關宏峰的兜裡掏出手機,揣到了自己兜裡。

  關宏峰這會兒懂了,一邊帶上口罩,一邊說:「你別盲目行動,像這種滲透工作……」

  關宏宇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像這種工作,我比你在行。」

  說完他轉身拉開車門,關宏峰明顯措手不及,想要伸手拉他:「那也得換衣服……」

  關宏宇一擺手:「放心吧,換個馬甲他也認得這張臉。」

  建材店內,立川正和中年婦女在櫃檯後面竊竊私語。門開了,關宏宇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立川臉上警覺和厭惡的神色一閃而過,他又擺出一副彌勒佛一樣的笑容。

  對面,關宏宇笑得比他更燦爛,笑著笑著,立川笑不出來了。

  那一頭,周舒桐和趙茜兩個人幾乎是逃一樣地從支隊跑了出來,一路也不敢停,按照周巡給的地址,去了叫榮旭家園的小區,進了3號樓,順著樓梯走到四層。趙茜戴上手套,從物證袋裏拿出鑰匙,打開402的房門。她邊開門邊說:「我還說這串鑰匙怎麼看著眼熟呢……好像就是從安廷屍體上發現的物證之一。」

  周舒桐點點頭:「那這麼說,這是他的住處?」

  趙茜邊推開門邊回答道:「也許吧。」她轉身遞給周舒桐一副手套,兩人進屋,關了門。

  周舒桐往手上戴著手套,但明顯注意力並不集中。

  趙茜看了看她,低聲道:「領導之間的矛盾鬥爭誰都說不清楚。咱們就是聽命令幹活的。你也別多想了。」

  周舒桐輕輕地嘆了口氣:「可周隊和關老師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太不可思議了。」

  趙茜琢磨了會兒,敷衍地朝周舒桐笑著點點頭:「好啦,你來搜查客廳和衛生間,我去搜書房和臥室。」說完,她徑直朝裏屋走了過去。

  周舒桐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愣,她一邊往客廳裡走,一邊看著趙茜的背影,微微皺眉。

  這地方乾淨得有些蹊蹺,她倆很快搜查完畢,卻一無所獲。回支隊的時候,周舒桐發現葉方舟來了。

  趙茜也看到了他的黑色轎車,很有眼色地說自己先去停車,讓周舒桐先下車。

  周舒桐依言下了車,葉方舟笑著迎向她,同時往警車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要不我帶你去吃你最喜歡的煲仔飯吧!」

  警車裡的趙茜看到了葉方舟,兩人短暫地對視後,警車駛入院內。

  關宏宇坐在副駕駛座上,手機震動,接到了一個電話。他掏出來看了一眼,猶豫了會兒,還是接通了:「喂?」

  周舒桐的聲音有些低落:「關老師,是我。」

  關宏宇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周舒桐道:「是這樣,有些事兒我也不知道該對誰講……上午,周隊讓我和趙茜一起去搜查安廷的住所,在安廷的住所裡,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線索。不過他的居室異常整潔,就好像在我們來之前,有人特意來清理過一樣。再就是……」

  關宏宇微微皺眉:「什麼?」

  車慢了下來,似乎想靠邊停靠,關宏宇邊聽電話邊往駕駛席的方向瞪了一眼,車又慢慢提速,匯入了車流。

  周舒桐小聲道:「趙茜她……很奇怪。開門的時候,安廷的那串鑰匙上有好幾把鑰匙,但趙茜直接就選中了房門鑰匙開的門。而且進屋之後,趙茜讓我搜查客廳,自己說去搜查臥室和房……」

  關宏宇不解:「這怎麼了?」

  周舒桐聲音大了一些:「可問題是,從進門的位置,根本看不到走廊拐角處有臥室甚至書房啊。趙茜怎麼知道這是個兩室一廳的屋子呢?」

  關宏宇玩味著周舒桐的話,情不自禁地微微點頭:「知道了。」

  周舒桐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問:「那關老師……您是真的要離開支隊麼?」

  關宏宇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只回了三個字:「再聯繫。」

  他掛斷電話,一扭頭,望向駕駛席,駕駛席上是正在開車的立川。

  這胖子左邊的眼鏡已經被打碎了,鼻子上還有血跡,腫著的腮幫子導致整張嘴都有些歪斜,一副哭喪臉的表情。

  關宏宇看著他,語氣關懷地說:「我給你個誠懇的建議,你要是實在覺得那半顆牙活動著彆扭,乾脆掰下來算了,不然你老這樣歪著嘴,多彆扭……」

  車子順著環路開了下去,後面不遠處,劉音駕駛的橘紅色Polo轎車在不疾不徐地跟著。

  周舒桐看著被關宏宇掛斷的電話,有些茫然無措地嘆了口氣,把手機揣在兜裡,對著鏡子整了整頭髮,走出洗手間,回到餐桌旁。

  對面,葉方舟笑盈盈地看著她坐下:「還不開心吶?」

  周舒桐鬱鬱地道:「周隊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把關老師趕走了,這……這簡直沒道理啊!」

  葉方舟用寬慰的語氣道:「嗨,你要這麼說,之前我到火車站送你,出來沒多久就被你爹帶回支隊一通審,豈不更沒道理?」

  周舒桐明顯對這件事情並不知情,一愣:「啊?為什麼啊?」

  葉方舟大度地擺了擺手:「大概是劉隊一直看我不順眼吧……不過話說回來,我倒覺得,周隊對關隊利用的成分更大一些。真把關隊轟走,對他也沒好處。會不會……是另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周舒桐喝了一口飲料:「我也不知道,他們好像就是為了關老師弟弟的案子吵起來的……不過更誇張的是,關老師走了之後,周隊整個人都好像失控了,變得像個恐怖的大魔頭,派人去監控關老師的行蹤和住所,還停了高法醫的職……」

  周舒桐還在不停地說著,始終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越說越激動,後來甚至還加上了手勢。葉方舟笑著聽著周舒桐叨叨唸唸的傾訴,若有所思。

  這一邊,立川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手托著腫脹的右腮,一手捏著半顆牙,駕駛席上換了一個留著寸頭的瘦高個。瘦高個左邊眼眶被打成了熊貓,也是哭喪著臉在開車。

  關宏宇四仰八叉坐在後座上,抽著煙,說:「立川啊,這回他帶我去見的要還是飯桶,你小子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立川托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說:「不會,這個金山是三哥手下的二當家。幹這行的都知道,錯不了,錯不了……」

  車子行駛了兩個多小時,最後停在了百望山旁一處偏僻的平房區。

  立川和瘦高個兩人在前面走著,關宏宇慢悠悠跟在後面,手裡拿了瓶礦泉水,邊喝邊督促兩人。三人推門走進了一處院落,剛一進門,院門從後面就關上了,原來在門旁站著兩名彪形大漢,其中一人正關上院門,另外一人握著一把手槍,指著關宏宇。

  關宏宇很自然隨意地轉身到一半,突然變得動若脫兔,抬手就摁在對方手槍的滑套上。對方立刻發現扳機扣不下去了。關宏宇緊接著一腳把他踹倒。關門的另一名彪形大漢剛頂上門,正要從腰上拔槍,關宏宇從面前這個人手上奪下手槍,把大半瓶礦泉水往槍口上一頂,衝著門旁的那人扣動扳機開了一槍,隨著一聲低沉的悶響,礦泉水瓶子炸開,門旁的那人腿上中槍,倒在地上。

  關宏宇端著槍猛地回身,只見院裡不知何時已經站著四五個人。而立川和那個瘦高個都已經嚇得趴在了地上。院裡的人紛紛持槍在手,和關宏宇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這時從對方走出一名四十出頭的黑胖中年男子,身高至少得有一米九,他叼著雪茄,肆無忌憚地向前走了幾步,看了看門旁被打倒的兩名手下與趴在地上的立川和瘦高個,朝關宏宇一挑眉毛:「你就是那個姓關的?有兩下子。」

  關宏宇拿槍指著他:「你是金山?」

  金山中文很流利,裝模作樣地一攤手:「找我幹嗎?」

  關宏宇舉槍對著他停了一會兒,突然褪下手槍的彈匣,把槍往地上一扔,說:「我是來找你合作的。」邊說,邊伸手往後腰上摸。

  對面持槍的幾人一陣騷動,金山抬手制止了他們。

  關宏宇從後腰上摸出一把手槍,就是他當初從辣頭那兒買的那支槍,他反手握著手槍套筒,把握柄的方向遞向金山:「我這兒有條發財的路。」

  金山有些困惑,又有些好奇地歪著頭,看著關宏宇,沒有動。

  不知什麼時候,從金山身後走出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這人一言不發地走到關宏宇面前,接過關宏宇遞過來的槍,退出彈匣確認了一下里面填滿的子彈,又把彈匣推回去,拉動套筒,打開保險。在檢查槍支的過程中,她抬眼看了眼關宏宇,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說:「瞧你這張階級鬥爭臉……」

  關宏宇微微一愣:「什麼?」

  女人看到他的反應,似乎微微動了下嘴角,踱步到他身側,看著金山:「他不是來找你合作的。」

  金山一挑眉毛:「哦?」

  那女人繼續說道:「他是來找『編輯』的。」

  關宏宇微微一驚,故作鎮定:「什麼編輯?」

  女人向後退了半步,對金山說:「他是長豐刑偵支隊的前支隊長,叫關宏峰。」

  說完,她又看著關宏宇,笑了笑:「『編輯』就是我,你來這裡找我,是為了讓市局的臥底行動能夠重新回到正軌,對嗎?」

  說完,她抬起手,用槍指著一臉震驚的關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