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他話說到這個份上,楊程萬也不好再拒絕,只得點頭:「如此,多謝大人。」

此事竟然是錦衣衛最高指揮使陸炳的意思,楊岳暗暗吃驚。

沈密見他們已經商量好,又對楊程萬道:「三日之後是驚蟄,雷天大狀,這日接骨有陽氣托著,你就這日再來吧。」

接骨還得看日子?楊岳有點鬧不明白,心道是不是老黃歷上的說法,正想開口問,門簾被猛得掀開,一個小醫童快步進來。

「大夫,有急診,刀傷,還有中毒症狀。」

沈密一聽就往外頭趕。

出於捕快的本能,楊岳也想去看看,詢問地望向爹爹,楊程萬點了點頭。而陸繹早已先他一步,掀簾出去。

醫館外堂,兩名傷者,其中一重傷者已經昏迷,他傷在腹部,裹在其上的布條已經被血浸透,血色發黑,顯然是中毒所致。

沈密解下布條,觀其色,嗅其味,眉頭緊皺,吩咐醫童道:「把天王解毒丹拿來,再拿外敷的紫草蜜膏。」

醫童領命而去。

另一輕傷者,傷在腿部,且未中毒。陸繹詢問他道:「是何人傷了你們?」

「是東洋人。」傷者目中恐懼未消。

東洋人!竟然是倭寇!

楊岳大吃一驚,聽聞近年來東南沿海倭寇猖獗,可未料到倭寇竟然會出現在此地。

「他們有多少人?」陸繹沉聲問道。

「他、他們人很多,大概是十幾人……還是三十幾人……我也記不清楚……總之他們人很多,很凶殘……」

「在何處遇到他們?可報官了?」

「在城郊小茂山腳下的天王廟裡,我們是給廟裡和尚送菜的,進去之後才發覺不對勁。」傷者似驚魂未定,「廟裡的和尚不知道還在不在……」

「可曾報官?」陸繹復問了一遍。

傷者點點頭:「……是嚴捕頭讓人送我們到沈大夫這裡。」

數十名持械東洋人,恐怕不是幾名捕快能制服得了的。楊岳暗暗心道,倭寇膽子也夠大的,居然竄到這裡,簍子捅大了,江浙巡撫可就難交代。

陸繹未再問什麼,行到醫館外,向等候在外頭的高慶詢問著什麼。楊岳則回到楊程萬身旁,低聲告訴他外頭的情形。

「原以為只是沿海不太平,沒想到連這裡都有倭寇。」楊程萬歎道,讓楊岳扶著自己起身,「既然大夫讓三日後再來,我們就先回去吧。」

陸繹甚是周到,讓高慶陪著楊程萬回官驛,他自己則往刑部會同劉相左查閱卷宗。

直至傍晚時分,陸繹未回來,高慶不知他是否還有別的吩咐,也不敢離開,便一直在官驛等著。

楊岳正給爹爹張羅晚飯,瞧見高慶抱著刀杵在外頭,便招呼道:「大人,不嫌棄的話,和我們一塊兒用飯吧?」

高慶甚是倨傲地瞥了眼屋內桌上的飯菜,因官驛內提供給普通差役的食材著實有限得很,菜甚是樸素,卻做得頗用心,比如那道拔絲山藥,在燭火下黃金璀璨,絲絲分明。他猶豫了片刻,邁步進來,朝楊程萬一拱手:「偏勞了。」

「大人客氣,快請坐。」楊程萬溫和笑道。

楊岳給高慶張羅了碗筷,也笑道:「也不是什麼珍饈,大人莫嫌棄,將就著吃。」

楊程萬剛要動筷,看見拔絲山藥,忽又停下來問道:「給今夏留飯了麼?」

「飯和菜都留了,溫在灶上。」楊岳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暮色沉沉,「餓到這個時辰,估摸著她也該回來了。」

正說著,有人自門口進來,不是今夏,卻是陸繹。

高慶忙放下筷子,迅速起身施禮:「大人!」

楊程萬也趕忙要起身,被陸繹示意坐下。

席間只有三人,陸繹淡淡掃了眼,詢問道:「袁捕快還未回來?」

「應該快回來了。」楊岳忙道,怕陸繹不信,又解釋道,「她不經餓,又捨不得在外頭花錢,多半會趕回來吃飯。」

陸繹微皺了皺眉頭,還未說什麼,就聽見身後有人匆匆進來。

「總算趕上了!」今夏大喘氣,語氣甚是欣慰,喜滋滋道,「緊趕慢趕,就怕趕不上大楊開飯……頭兒,你的腿怎麼樣?大夫怎麼說?」

楊程萬不答,楊岳緊朝她打眼色,示意她往旁邊看。

今夏後知後覺地轉身,然後對上了陸繹的雙目,楞了一瞬,仍是滿臉喜色道:「大人,您在這裡就太好了!我正好有事要稟報。」

「周顯已的相好,你查得怎麼樣?」陸繹問道。

「查到了一些,這個……她家養了兩條狗,頗凶悍,聽說是從西域那邊買過來的,叫蒼猊,也叫雪山獅子。您是不知道,這狗長得就跟熊一樣,毛那麼長,牙那麼尖……」今夏連說帶比劃,「就從門裡撲出來……」

陸繹打斷她:「說那女子。」

「那女子姓翟,閨名蘭葉……可惜人沒見著,說是出門去了。」今夏老實道,「不過我還打聽了……」

陸繹皺起眉頭,語氣已是不甚滿意:「你在外頭查了一天案,連人都沒見著?」

「大人您別急,聽我說呀!我見著另一個人了,」今夏討好地看著他,「大人你猜猜是誰?我提示您一句,對您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說到此處,她自己已是樂得合不攏嘴,與陸繹的面無表情相映成趣。

「咳咳,」楊程萬清了兩下嗓子,提醒今夏,「向大人稟報事情,豈有讓大人猜的道理。」

「哦……行,那我就說了。」

今夏熱誠地把陸繹望著,喜不自禁地湊上前,後者微不可查地退了一小步。

「陸大人,我今天遇見您爺爺了!」

此言一出,滿堂寂然,莫說是陸繹,連楊岳、高慶等人也都說不出話來。

「您是不是歡喜地都說不出話來了?」今夏看著陸繹直樂,「沒想到吧?」

饒得是見慣了大風大浪,陸繹還是先深吸了口氣,才道:「我爺爺去世二十多年,你能遇見他,我確實想不到。」

「不是您親爺爺,是堂爺爺。」今夏糾正道。

陸繹只能乾看著她,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說不出話來還是根本沒話說。

「堂爺爺?」楊岳湊過來奇道,「到底怎麼回事?關系近不近?」

「近,太近了,簡直就是一家子。」今夏開始向陸繹詳細說明,「我都幫您問明白了,關系是這樣的。他和您的爺爺,是隔了幾層的堂兄弟……」

「堂兄弟,還隔了幾層!」高慶懷疑道,「出五服了吧?」

今夏橫了高慶一眼,繼續道:「他的爺爺,和您爺爺的爺爺是……」

「是親兄弟?」楊岳猜測。

「還是堂兄弟。」今夏接著道,「他爺爺的爺爺,和您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是……」

「是親兄弟?!」高慶忍不住道。

今夏不理他,朝陸繹激動不已道:「……是同一個人!這下您明白了?」

楊岳在旁,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得是宋朝那會兒的人吧?出八服了都。」

陸繹立了半晌,似在呼吸吐納,而後才道:「多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謝謝你……替我全家謝謝你。」

「大人您太客氣了!」今夏連連擺手,作謙虛狀,「這些都是卑職應該做的,您爺爺雖然是個乞丐,可人特好,看著特親……」

沒等她把話說完,陸繹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口中隱約還說了句什麼。

今夏微怔,問楊岳道:「他說什麼?」

楊岳也沒聽清。

「他說,」高慶耳力甚佳,倒是聽清楚了,「——你大爺的!」

「怎麼是我大爺,明明是他爺爺。」今夏隨即恍然大悟,「他怎麼罵人啊?!……是不是太激動了,以至於語無倫次?」

高慶頗無奈地看了她一樣,而後快步追著陸繹而去。

「突然冒出個乞丐爺爺,擱誰身上估摸著都沒法激動,何況陸大人這等身份。」楊岳直搖頭,把今夏按下來吃飯,「夏爺你還是消停會兒吧。」

「俗話說,皇上還有三門窮親戚呢,他有個乞丐爺爺,有何稀奇。」今夏不服,但被楊程萬責備地盯了一眼,忙換了話,「頭兒,腿治好了?」

「你以為我們去看的是神仙?大夫說了,裡面骨頭沒接好,得打斷了重接,然後靜養三個月。」楊岳替爹爹答道。

「打斷重接!」

聽著就覺得疼,今夏呲呲牙。

「莫聊閒篇了,」楊程萬正色問道,「夏兒,你真沒見到翟蘭葉?」

「真的,聽說周顯已出事之後,她就不住那處宅子了。不過多虧了陸大人的爺爺,乞丐的消息就是靈通,她搬得也不遠,聽說就在湖邊上,而且只要天氣晴好,翟員外就會帶著她泛舟湖上,調金龜婿。」

「金龜婿?」

「翟蘭葉是翟員外的養女,娶她做妾,需得一千五百兩銀子呢。」

聽到此處,楊程萬已然明白:「揚州瘦馬。」

楊岳尚一頭霧水,今夏笑瞇瞇地捅捅他:「等吃完了,咱們也到湖上逛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