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那日在船上的情景,今夏閉目凝神,仔細回想那人在船頭求饒的模樣。

想著,她持筆蘸墨,在紙上開始作畫,一筆一劃,頗為認真。

陸繹、岑福在旁等著,也不打擾她。

足足過了快一頓飯功夫,今夏才擱下筆,細瞅自己的畫,又不放心地拿回筆描畫描畫,這才總算起身,長吐口氣道:「畫好了。」

陸繹繞過去一看,半晌沒說話,默默摸了兩下今夏的頭。

見狀,岑福也繞過去,看見畫的那瞬,就呆住了:「……這是,夜叉吧?」

紙上人物,倒是畫得頗為細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只可惜鼻歪眼斜,五官沒一處呆對地方,三庭五眼全都亂了套。

「胡說,哪有這麼丑的夜叉。」陸繹輕輕歎了口氣。

「你們不要光看外形,要看神韻。我覺得畫人,模樣倒在其次,關鍵是要傳神。」今夏侃侃而談,片刻後猶豫道,「要不,我再多描幾筆?」

「別了,我怕夜裡做噩夢。」陸繹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重新鋪了張紙,道,「你來說,我來畫吧。」

「你也會畫?」今夏奇道。

陸繹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比你要強些吧。你只管說便是。」

「此人臉型上寬下窄,生得一雙羊眼露四白,腮邊長短淡黃須,鼻頭尖尖短人中,」今夏邊說邊側頭看陸繹作畫,驚奇道,「你真的會畫?比頭兒畫得還好。」

岑福在旁笑道:「別的倒罷了,論起畫人,京城裡許多畫師還比不上我家大公子呢。可惜大公子只有辦公事時才畫一回,其他時候不見他動筆。」

陸繹眼都不抬,邊繪邊道:「整日都是你們幾個大男人在邊上,看都看煩了,哪有畫的興致。」

今夏湊近,諂媚笑道:「大人,回京城後,不如有空拿我練練筆?我娘答應要給我作新衣裳呢,肯定好看。」

陸繹歪頭看她,微微一笑,並未回答,轉頭仍是接著畫人像。

「你不吭聲我可就當你應承了。」今夏拿眼瞄他。

陸繹仍是不做聲,慢條斯理地描繪著,最後放下筆,問她道:「如何,像不像他?」

今夏瞧了瞧:「大概有五成相似了,只是眼睛還得再小些,眉毛稀疏些,鼻翼再大些,嘴角是往下彎的。」

陸繹點了點頭,又取了張紙重新畫過。

今夏在旁看著他持筆時專注的神情,暗暗扯了扯岑福,悄聲問道:「你家大公子有沒有什麼事是他不會的?」

岑福好笑道:「怎得,現下才發覺大公子的諸多好處?」

「……我家大楊還會做飯呢,他肯定不會吧。」

「君子遠庖廚,大公子怎麼會學這些。」

「哥哥,你別逗我了,錦衣衛裡頭哪裡還有君子。」今夏眼看岑福皺眉,忙拍拍他肩膀補道,「這年頭這世道,當君子哪還活得下去,都挺不容易的。」

岑福謹慎地躲開她的手,不安地看了陸繹一眼,暗自慶幸後者連頭都沒抬。

「畫好了,你來瞧瞧。」陸繹忽得喚今夏。

今夏湊上前一看,喜道:「就是他,就是他!簡直一模一樣,城頭貼的告示都沒你畫得好。」

待墨跡乾透,陸繹將畫交給岑福,吩咐道:「此人會東洋人,在沿海這帶肯定呆過很長時候,你去查查他的身份,越快越好。」

岑福收好畫,領命離開。

「怎得突然想起要查他?」今夏覺得奇怪,在揚州不查,反倒到了浙江來查。

「阿銳說,他在嚴世蕃的船上看到此人。」

今夏驚詫道:「阿銳身上中的是東洋人的毒,莫非就是被他所傷?沒想到此人狠毒至此。莫非他是為了報那日船上被擒的仇?」

「我只擔心,不僅僅如此……」陸繹沒再說下去。

「阿銳說,這是一個圈套,有人要害你,指得是嚴世蕃?那麼此人與嚴世蕃有關系?」

官場上知曉得越多,危險就越多,陸繹深深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眼下情況不明,他並不願意她過早卷入其中,只道:「慢慢總會查清楚的。」

他這話說得含含糊糊,今夏心生詫異,細察他神情。

「怎得,你莫不是在疑心我?」陸繹掃了她一眼,笑道。

今夏正待說話,正好楊岳叩門端著醒酒湯進來,陸繹吩咐他道:「你去看看那兩位姑娘,讓她們冷了餓了只管和店家說,一應開銷都有我來付賬。」

楊岳心中雖有疑慮,卻也不敢多問,望了今夏一眼,便領命出去。

「哥哥,你是打算明日將她們送回去麼?」她問道。

「為何要送回去?」陸繹挑眉,「胡總督一番盛情,駁他的面子終歸不好。」

「你還真打算收下,你……你莫忘了阿銳說這是個圈套,讓你別受胡宗憲送來的東西。」今夏皺了皺眉頭,「莫不是,你當真看上那兩位姑娘了?捨不得送回去?」

陸繹欺近她,似笑非笑道:「你現下,可是在吃醋?」

「我……我才沒有。」今夏口中雖然這麼說,可心裡也不得不承認,無論是看臉蛋還是看身材,自己都及不上那兩位姑娘。

下一刻,她被陸繹徑直攬入懷中,他的口氣簡直稱得上是滿意:「幸而你還會吃醋,今兒我看你一口一個姐姐叫著,我還以為你一點也沒把我放在心上。」

今夏掙了掙,沒掙開,坦然道:「就算我是在吃醋……那個,你不會半夜偷偷溜到她們的房間去吧?」

陸繹摟著她,頭舒適地埋在她肩胛處,聞言禁不住笑開,連背脊都笑得直抖。

「你笑什麼,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今夏伸手掰他腦袋。

「喜歡半夜溜到別人房間去的人,好像是你,不是我。」他略抬頭,看著她笑道。

「我什麼時候……」今夏話才說一半,就想起上次為了翟蘭葉之事,自己半夜偷偷摸進他的房間,只得訕訕停了口。

陸繹不依不饒道:「心虛了吧?」

「什麼心虛,我那時候是有正經事,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的身不由己、萬般無奈、那個……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嘛!」今夏義正言辭,面皮卻泛著紅。

「說實話,那時候你就對我有企圖了吧?」陸繹逗她。

今夏臉通紅,用力推開他:「怎麼可能!……哥哥,你喝多了,趕緊喝了醒酒湯,早點歇息吧。」說罷,她快步出了房門。

陸繹靠在桌邊笑了笑,心下暗舒口氣:今夜總算是將她糊弄過去了,只是她那般聰明,又是個刨根究底的性子,不知還能拖多久。

次日一早,就聽說出事了。

一具黑黝黝的棺材被停放在距離東城門不到十丈遠的地方,就在路中間。畢竟是個晦氣的物件,雖然擋在路中間,但來來往往的百姓也沒人敢去挪動它,都是繞開來走。直到有細心的人發現,棺木近旁的塵土盡數被血浸濕,透著紫黑,這才有人趕著去報了官。

「後來呢?」今夏咬了口三鮮包,盯著店小二,「棺材撬開後,裡頭是誰?」

店小二用汗巾子抹了抹汗,生怕驚動周圍其他客觀,壓低嗓門道:「聽說是胡都督的養子夏正,被割成一塊一塊的,完全沒人樣了。胡都督親自趕過去,把棺木給運回府邸,正滿城請有經驗的收殮師傅,要把屍首縫起來才好下葬。」

坐在旁邊的淳於敏何曾聽過這些,臉驚得煞白。

陸繹沉默不語,這顯然是倭寇的復仇,胡宗憲斬了汪直父子,所以倭寇也將他的養子殘忍肢解。

「岑福,你備些禮金,隨我往胡都督府上走一遭。」他吩咐道。

今夏忙道:「我也去。」

陸繹搖頭:「你留下來。」

「好歹我會驗屍。」今夏爭取道。

淳於敏轉頭驚詫萬分地看著她。

「他眼下是喪子之痛,怎會容忍我們去驗屍。」陸繹叮囑她,「你就呆在客棧,等我吩咐,不許生事。」

今夏沒奈何,垂頭把剩下的半碗血糯粥一股腦全吃下去。待陸繹與岑福離開後,又趁著岑壽去餵馬,她朝楊岳道:「大楊,咱們去城外瞧瞧。」

楊岳一猜就猜到她的心思:「你想去看那具棺材擺的地方。」

「總得讓我瞧一眼吧,這麼大個案子。」今夏不去看看案發所在,渾身上下不舒服,「那些人放下棺材就跑了,現下肯定沒抓到,咱們去看看有沒有線索。」

楊岳猶豫道:「不好……陸大人剛剛才吩咐你……」

「就去看一眼而已,我沒生事呀。」今夏催促他,「大楊你趕緊的,這城外進進出出都是人,去得越遲,線索可就越少。」

楊岳向來是拿她沒法子,邊起身邊道:「說好了,看一眼就回來。」

「你們……」淳於敏想攔今夏。

「放心吧,我們很快就回來。」

今夏拉上楊岳,兩人一出門就沒影兒了。

剛剛餵過馬匹的岑壽回到桌旁,只見到淳於敏一人,詫異問道:「淳於姑娘,他們人呢?」

淳於敏只得如實告知。

「六扇門的小捕快,哼,還真拿自己當根蔥。」岑壽搖搖頭,哼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