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換過衣衫出來,帶著一名丫鬟,隨今夏岑壽來到別院。
「就是他!」岑壽上前把縮在角落裡的倭寇提溜出來,再把塞在倭寇口中的粗布掏出來,朝戚夫人道,「他擅長暗器,昨日口中還藏了三枚銀針。」
今夏殷勤地替戚夫人搬來了圓凳,讓她舒舒服服坐著審倭寇。
「你是誰?從何而來?來新河城做什麼?」戚夫人用東洋話直截了當問道。
那倭寇聽見東洋話楞了楞,張了張口,等了半晌才嘰嘰咕咕說了一句話。
今夏好奇道:「他說什麼?」
戚夫人以手勢制止今夏,繼續以東洋話盤問倭寇,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今夏與岑壽乾站在一旁,卻是一句也聽不懂,著實焦慮得很。
兩人對話良久,只見戚夫人眉頭越皺越緊,目光愈發犀利。
在倭寇慢吞吞地說完一句話之後,戚夫人猛然間站了起來,隨手抄過旁邊一根木棍,劈頭就朝倭寇揮下……
岑壽萬萬沒想到戚夫人是這般暴脾氣,大吃一驚,連忙出手制止。
「這人是好不容易才抓來的,夫人,可千萬不能輕易打死了。」今夏跟著勸道。
戚夫人狠狠拋下木棍,惱怒道:「他不肯說實話,得給他見點紅才行!」
「如此,夫人交給我便是。」岑壽順手抽出匕首,「我先挑了他的腳筋,他若還不說,就挑了他的手筋……」
「甚好!」抗倭多年,對倭寇可謂恨之入骨,戚夫人冷笑著向倭寇轉述了岑壽的話。
那倭寇面色大變,他是習武之人,自然知曉挑斷手筋腳筋之後,自己便是廢人一個,連日常行路吃飯都成問題。
岑壽也不廢話,那倭寇被捆得結結實實,壓根無處可躲,他上前拿了倭寇的腳,一把將靴子脫了,刀刃往後腳跟處斜斜插下……
那倭寇突然大叫出聲,叫聲淒厲之極,聽得人頭皮發緊。
「行了,」戚夫人道,「他說他會說實話,會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匕首已經插入腳踝處,只差一挑,就能將腳筋挑斷,岑壽也不急著把匕首插入,轉頭問道:「他真的肯說?要不,先挑一根嚇嚇他?」
今夏終歸是姑娘家,看那倭寇滿面惶恐和絕望,心下不忍,勸道:「別啊,先聽他怎麼說,他若敢騙我們,再處置不遲。」
戚夫人也道:「不急,先讓他說。」
岑壽有意嚇唬倭寇,慢吞吞地把匕首抽出。
只見鮮血泊泊直流,那倭寇知曉腳筋未斷,卻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經過此番,他不敢再有所隱瞞,老老實實地將自己所知盡數說出。
聽罷他的話,戚夫人面色凝重,半晌未語。
「夫人,他說了什麼?」今夏忍不住問道。
「他說……」戚夫人深吸口氣,才道,「之前奔襲台州的倭寇在三五天內就會折返來攻打新河城,董三就是城裡的內應。」
果然如此,今夏忙問道:「城裡一共有多少倭寇?」
「他說董三手底下大概有三十幾人,這些人他也不認得,這是董三自己與他們聯絡。」戚夫人眉頭緊皺。
新河城中居然藏著三十幾名倭寇,他們很有可能分散在城中的各個角落,只等待董三一聲令下。眼下戚將軍帶兵趕往台州,大軍出發已有數日,城中只剩下少許親兵與明軍家屬,還有普通百姓,毫無防護能力,倭寇要攻城,加上又有內應,可以說取下新河城是輕而易舉之事。
「此事必須立即飛書告知將軍!」戚夫人轉頭吩咐丫鬟,「立刻回府!」
未料到此事這般危急,岑壽想得是將董三捉拿歸案,令他供出黨羽,好一網打盡。
獨獨今夏尚在原地站著出神,腦中反復出現的是這幾日她所看到的新河城,老弱婦孺,一堆殘兵……究竟有何價值讓倭寇放棄台州前來攻打呢?
「去捉董三,如何?」岑壽問她道。
今夏卻如大夢初醒,發足向戚夫人追去:「夫人,等等!我有話說,且等一等!」
戚夫人停下腳步,顰眉道:「還有何事?」
「夫人,我斗膽猜測,這是倭寇使得調虎離山之計,目的正是要讓戚將軍回來相救新河城,然後趁機攻打台州。」今夏道,「如今城中明軍家屬甚多,且夫人您也在此,正是軍心牽掛所在,攻打新河城,正是要引戚將軍關心則亂。」
聞言,戚夫人思索片刻,問道:「這也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並不僅僅是猜測,請問夫人,攻打台州的倭寇有多少人?」
「兩萬余人。」
「以現下的新河城,倭寇兩萬兵力,便是十座新河城也打得下來。可他們卻還要頗費周遭在城中安插內應,以求內應外合,我斗膽猜測,來攻打新河城的倭寇兵力恐怕甚是有限,而且不會是敵軍主力。」
她說得甚是有道理,戚夫人思量一瞬,轉身復回到柴房,又接連問了倭寇好幾句話,可那倭寇卻只是搖頭。
「他只負責聯絡董三,對於其他的安排並不知曉。」戚夫人道。
岑壽復抽出匕首,朝倭寇冷道:「他未必不知曉,說不定就是嘴硬而已。」說話間,他已經蹲下身去,刀刃雪光一閃,朝倭寇腳踝處刺去……
那倭寇想躲卻無處可躲,只得連聲喊叫,聲音嘶啞,連眼淚都喊了出來。
「罷了,我看他說的是真話。」戚夫人道,「若是軍事安排,只有高級將領才知曉,不太可能告訴他。」
岑壽原就是想嚇唬嚇唬他,匕首只在他腳踝處不輕不重地劃了道口子,並未挑到他的腳筋。
眼下形勢不明,使人如在迷霧之中,擺在面前的兩條路都十分模糊。若是請戚將軍領兵救援,有可能正中倭寇的調虎離山之計,使得台州陷落;若不請戚將軍領兵救援,新河城陷落,百姓落難,且城中明軍家屬或被擒或被屠,軍心將會大受打擊。
這兩條路著實讓人難以抉擇,今夏也甚是煩惱。比起她所考慮的,岑壽還肩負著保護他們安全的責任,還得想著若是倭寇當真攻城,該如何將他們都送出城去才好。
相比起他二人,戚夫人卻似乎心中已有了決斷,問今夏道:「董三住在何處?」
「青泊河旁的一條小巷中。夫人,只怕他周遭還有黨羽,若是貿然抓了他,打草驚蛇,剩下的三十幾人可就難以捉拿。」今夏提醒她道。
岑壽道:「我們可以嚴密監視董三,待他發出召集令後,再將黨羽一網打盡!」
「此計甚好。」戚夫人點了點頭,「我這邊只剩下一些親兵,岑大人,我把他們交給你調派,務必盡數捉拿,切勿有所遺漏。」
「在下明白。」岑壽拱手道。
今夏看著戚夫人:「夫人,戚將軍那邊……」
「我會如實告之,包括你的推斷。」戚夫人答道,「至於要不要回援,由將軍自己定奪。我們在城內得做好守城的準備。」
「……守城的準備!」岑壽倒吸口涼氣,「夫人,您是認為將軍會以台州為重,不會回援?恕我直言,即便我們能夠順利捉拿倭寇內應,以現下新河城的兵力,只有要兩千倭寇就足以攻下新河城。」
「先守城,城若守不住,就巷戰,一房一屋的堅守下去。」戚夫人決然道,「這城中多是明軍家屬,寧可一死,也絕不能被倭寇俘虜。」
她臉上的這份決絕和堅毅,是今夏之前從未看到過,不由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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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了!封城了!」
沉重的城門被緩緩關上,四道一尺厚的門栓層層落下,將厚重的城門卡住。
不僅是城門,連同青泊河入城的河口也被封起,厚厚的鐵條所焊成鐵閘,重逾千斤,從河面到河底都被封得嚴嚴實實。
謝霄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用再去打魚,也不用擔心露出什麼馬腳。而今夏因此前的事情,心裡頭還別扭著,不肯去見沈夫人,窩在灶間幫楊岳打下手。
「戚將軍真的有可能不會回援?」楊岳著手準備醃雪裡蕻,封城估摸不會是一兩天的事兒,還是做些存糧才好。
今夏心不在焉地幫他擇菜:「應該不至於吧,這城裡頭那麼多明軍家屬,戚夫人自己也在這裡,戚將軍總不至於丟下自己老婆孩子不管吧。」
「是老婆,沒孩子。」楊岳更正她,「你不知曉麼?因為戚夫人膝下無所出,所以戚將軍在外頭偷偷置了幾房外室,孩子也生了幾個,因為怕戚夫人與她們水火不容,所以這他們都不在新河城。」
「……」今夏說不出話來。
「還有,外頭都傳戚夫人就是河東獅,戚將軍畏她如虎。」楊岳歎了口氣,「我看,戚將軍回援一事,還當真難說。」
今夏不解問道:「這些事兒你從哪聽來的?」
「買菜啊,全是明軍家屬,長舌碎嘴的,你想聽什麼都有。」
「如此說來,是真的?!」今夏想起戚夫人的神情,歎了口氣,「莫非戚夫人也覺得戚將軍不會回援,那她心裡……」
有人輕飄飄地落在院外,今夏反應甚快,隨手抄起件東西就砸過去,出了手才發現是砸出去的是水瓢……
輕而易舉地接住水瓢,岑壽走進來,把水瓢往旁邊一擱,開口就道:「有吃的沒有,熬一晚上,餓死我了。」
因未到飯點,楊岳從籠屜裡拿了冷饃遞過去,歉然道:「冷的,怕是有點硬。」
「沒事沒事。」岑壽接過去邊嚼邊道,「總算有進展了,昨日封城之後,我看那廝就不對勁,屋裡的燈點到三更半夜才熄。今日他起了個大早,到大槐樹身上刻了個標記。」
「什麼標記?」
岑壽用手指頭蘸水,在灶台上畫給他們看,兩人皆看不懂。
「不懂吧?」岑壽嘿嘿笑道,「我也不懂,戚夫人也不懂,所以又跑了一趟大牢。上次抓的東洋人說,這記號的意思是今晚四更會合……蛇,終於要出洞了!」
今夏也頗為興奮:「也就是說,今晚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