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繹的傷口還未痊愈,今夏蹲在灶間煎好了藥,便端了給他送過去。
「陸大人,藥煎好了。」擔心陸繹仍是心緒不佳,她端著藥在門外試探地喚了一聲。
裡面沒動靜,等了片刻,她正想再喚一聲時,陸繹自內拉開了門。
見他眉間深蹙,必是有煩難之事,今夏不知能不能問,忐忑道:「那個……這是藥……我……」
陸繹立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接過藥碗,頓了頓,似要說什麼話,皺了皺眉頭之後卻什麼都沒說,就復把門關上了。
就這樣被關在門外,今夏心有不甘,恨不得叩門問個清楚,手舉到門邊上,躊躇了半晌,終還是放下下,慢吞吞地踱了回去。
屋內,陸繹背靠著門板上,默默聽著她漸漸離開的腳步。
這廂,岑壽遇見蔫頭耷腦的今夏,見她手中尚拿著托盤,猶豫片刻,還是問道:「你怎得了?跟霜打了的柿子一樣。」
「沒事。」今夏朝陸繹屋子的方向努努嘴,「你若有空,去替你家大公子分憂吧。」
「大公子怎麼了?」
「誰知曉,大概是煩心事太多了,就沒給過好臉。」今夏沮喪道,「比在船上那會兒還嚇人。」
岑壽不解:「我剛剛才從大公子屋中出來,他……和平常一樣啊。」
今夏皺眉看著他,直搖頭:「所以說你們男人就是魯鈍,枉你從小陪伴他,連這都看不出來,唉……」
她歎著氣走遠,留下莫名其妙的岑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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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陸繹在窗台上所留的信號,待夜闌人靜之後,藍道行翻窗而入。
「明日一早,你在戚將軍府附近等我,然後隨我一同進去。那裡有一頭白鹿,我打算讓胡宗憲將此鹿進獻聖上,而你就是這頭白鹿的主人。」陸繹道。
藍道行一怔:「你要我進宮餵鹿?」
「聖上癡迷道術,一心修玄,這白鹿是瑞祥之物,你只說是自己在山中修行時遇見的……」陸繹瞥了他一眼,「剩下的你自己編,總之要讓聖上有多喜歡白鹿,就有多相信你。他只要越相信你,你就越有機會。」
「編故事倒不難,我擔心的是那鹿,它和我認生怎麼辦?」藍道行皺眉道。
「我已請戚將軍不要再讓人餵食白鹿,先餓它幾日,然後你再去餵它。」陸繹道,「除了你之外,不允許任何人餵它,時候一久,它自然就只認你一人。你記著,到了宮裡也要這樣,讓聖上相信,這頭白鹿只吃你餵的吃食。」
藍道行嘿嘿笑道:「如此甚好,有白鹿相隨,是不是顯得我身上仙氣卓然?」
陸繹微微一笑,並不與他打趣,正色道:「待你進了宮,你我可就是素不相識了,許多事就得靠你自己斟酌處理。」
藍道行笑容璀璨:「我一直等得就是這天,長驅直入,以一當十。」
陸繹未再言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次日,陸繹將藍道行引入戚府,與戚將軍商談妥當。到了午後,胡宗憲與徐渭已快馬趕到新河城。
心系白鹿,胡宗憲顧不上與戚繼光寒暄,先去看了白鹿,見它果然通體雪白,連一根雜毛都沒有,頓時欣喜之極,立時就要去寫進獻白鹿的折子。
「都督,這折子你不能寫。」陸繹攔住他。
胡宗憲焦急道:「兄弟啊,這都什麼時候了,京城裡頭彈劾我的折子都快堆成山,我就指著它來救命呢。」
陸繹笑道:「正因如此,都督你才不能寫這折子。這頭白鹿,說到底,它也只是一頭畜生,要讓聖上對它愛不釋手,就得靠妙筆生花才行。」
聞言,胡宗憲恍然大悟:「對對,對對!我真是急得昏頭了,有青籐居士在此,哪裡還用得著我動筆。」
青籐居士,正是徐渭的號。當下,胡宗憲親自為他研磨,徐渭也不推辭,提筆沉吟片刻,不消半柱香功夫,一篇《進白鹿表》已寫成。
胡宗憲取過來,仔細讀之:「……必有明聖之君,躬修玄默之道,保和性命,契合始初,然後斯祥可得而致。恭惟皇上,凝神沕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時以行,無為而民自化,德邁羲皇之上,齡齊天地之長……」
徐渭身負盛名,多才多藝,對於兵法、書法、繪畫、詩文都十分擅長。所以連陸繹的爹爹都有意招他做幕僚,卻被他婉拒,寧願留在兩浙。現下,陸繹聽完通篇《進白鹿表》,文辭華美自不必說,難得卻是浸透在一字一句中的卑躬屈膝、刻意逢迎,以徐渭之傲骨,要他寫這樣絲毫談不上氣節的文章,何等委屈。
「都督,以為此文可用否?」徐渭問道。
胡宗憲放下紙箋,什麼都不說,朝徐渭長鞠一躬。
徐渭連忙扶住:「都督,使不得。」
「不,你一定要受!這不僅是為了我胡宗憲,還有兩浙的百姓。」胡宗憲是習武之人,徐渭如何拗得他,他硬是一躬到地才肯抬起身來。
為了讓白鹿安全進京,胡宗憲派了近百名官兵護送,考慮到白鹿的休養,以免路上出差池,定下五日之後啟程。除藍道行之外,其他閒雜人等皆不可靠近白鹿。余下的日子不多,為了與白鹿盡快熟識,藍道行便一直與白鹿呆在一起。
「都督,在下手底下還有兩名借調過來的六扇門捕快,我正想調他們回京,不知可否三日隨白鹿同行?」陸繹向胡宗憲道。此前他雖然已有意讓今夏先行回京,但又擔心她路上又撞到倭寇,此次送白鹿有近百名官兵護送,讓她隨行正是妥當不過。
胡宗憲一口應承下來:「還有六扇門捕快同行,那白鹿更加妥當,甚好!」
得白鹿此祥瑞之物進獻,加上徐渭的那篇《進白鹿表》,想來聖上龍顏大悅。胡宗憲心頭稍鬆,對徐渭、戚繼光、陸繹,那簡直是相當順眼,當即命人備下酒菜,要與他們痛飲一番。
這一喝,從上燈時分一直喝到月上中天,陸繹本就有心事,但凡來勸酒,他來者不拒,一杯一杯,盡數喝下,到了席散,行路都有些踉蹌。
戚將軍派了小轎,命人跟著,將陸繹送回去。
今夏已在院中等了許久,一直尖著耳朵聽外頭街面上的動靜。在門剛剛被叩響的同時,她拉開了門,看見一名親兵扶陸繹出轎子,周遭彌漫著濃重的酒味。
「陸大人,你喝酒了?!……你傷還沒好,怎麼能喝酒呢。」
她焦急道,上前去預備扶他。
「不用。」陸繹朝她冷冷道。
飛快趕來的岑福和岑壽還是頭一遭見到大公子這般醉醺醺的模樣,連忙上前扶住他。
「他喝醉了吧?」今夏道,「你們當心他的傷口!」
聽見她的話,陸繹在心中澀然苦笑,若是當真能醉,倒是一件好事了。今夏關切的眉目落在他眼中,心裡又是一陣絞痛,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讓她對自己厭惡到底呢。
「大公子,大公子……我扶您回去休息。」
岑福想把他扶進去,陸繹停下。
「你,」他抬手指向今夏,「還有大楊,三日之後就隨胡都督的護衛隊回京!」
今夏一愣:「回京?!」
「對。」
「為何要走?」
「在此間,你們已然無用,沒有必要再留下。」陸繹道。
「無用?!」今夏的怒氣終於爆發,「究竟是我無用,還是你根本不想看到我,所以要我走?」
陸繹沉默片刻,道:「有區別麼?」
丐叔聽見前院的動靜也出來了,皺著眉頭看他們。
手在袖中攥握成拳,用力之猛,連指節都隱隱發白,今夏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突然之間,今夏上前一步,一拳打在他腹部,打得頗重,疼得他立時彎下腰去。
「大公子……」
「大公子!」
岑福與岑壽皆關切陸繹,但並未有一人出言責怪今夏。
原還想再補上一拳,看陸繹似乎疼得很,今夏怒火中燒地瞪著他:「走就走!小爺我是沒什麼自知之明,可不是好欺負的!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挨了她一拳,又聽見她的話,陸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但又不能讓她看見,只能一直彎腰低首……
岑福不明就裡,只當是他疼得很,忙伏低身子,把陸繹背上,送他回房去。岑福也忙跟著去照顧。今夏躊躇片刻,跺了跺腳,也跟了過去。
他們在給陸繹更衣,她不便入內,便在屋外等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岑福與岑壽出來。
「他沒事吧?」今夏問道。
「沒事。」岑壽瞥了她一眼,道,「之前那些話,你別往心裡去,大公子是喝多了。」
今夏皺眉道:「他以前喝醉了就這樣?酒品也忒差了。」
岑壽搖搖頭:「不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喝醉。若是酒上頭,他就自己去躺著歇會兒,從來不曾像今日這樣。」
靜默片刻,今夏朝裡頭努努嘴:「現下他還好吧?」
「睡著了。」岑福道,「你不放心進去看看吧,不過可別再打他了。」
說罷,他就拉著岑壽走了。
今夏遲疑片刻,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屋,一直走到床前,看見陸繹呼吸平穩,果然已經睡著了。
手指原本想戳戳他的額頭,落到他眉間之後,她不由自主地沿著他的眉毛細細描畫……
「你方才說的都是真話麼?真的覺得我沒用?」
今夏輕輕問道,聲音輕得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自然是得不到陸繹的回答,她默默地望著他,過了良久,才輕歎口氣,起身替他掖好被子,又將帷帳放下,吹了燈,返身出去。
帷帳內,陸繹慢慢睜開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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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房中,丐叔將所見之事說了一遍,口中嘖嘖道:「我是真沒想到,這乖孫兒變臉就跟變天一樣。昨兒還把我親侄女當個寶,今兒就把她當根草。男人心,海底針啊!」
沈夫人思量片刻,心中驚駭,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走動。
「他必定是猜出了今夏的身份,所以才會對她如此!我早就知曉,以他的能耐,遲早會揭出這件事來,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不會吧,你會不會想太多了。今夏說他最近煩心事特別多,或許就是心裡頭煩,沖那丫頭發一通火而已。」
「不對,陸繹這個人內斂得很,喜怒都不輕易在人前展露,怎麼會找人撒氣。」似乎想到什麼,沈夫人驟然停下腳步,一把握住丐叔的手,「陸炳與嚴嵩走得頗近,夏家已全毀了,就剩下她一個孩子,你說陸繹會不會想替嚴家斬草除根?討好嚴家?」
「不會不會,我看他不像那種人。」
沈夫人有點急:「你莫因為他與你沾著親,就總替他說話!萬一今夏有個差池,我如何對得起姐姐。」
「你別急……」
丐叔有點後悔把這事告訴她。
沈夫人咬唇思量,片刻之後決然道:「我要帶今夏走!」
「去哪?」
「去哪裡都行,總之不能讓錦衣衛找到,哪怕出海都行。」
「等等啊,等等,」丐叔盡力安撫她,「你去哪裡,我肯定都跟著,可是今夏那丫頭,她未必肯跟你走。」
沈夫人決然道:「我只要把真相告訴她,這孩子又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肯定會跟我走。」
「那可說不准,說不定她一得知真相,就鬧著要去殺嚴嵩報仇怎麼辦?你忘了你當年想去行刺嚴世蕃,差點把命都送掉了。」丐叔急忙道。「這事我看你先別著急,探探陸繹的口風再說。萬一他還什麼都沒查出來,你不是自亂陣腳麼。」
「探陸繹的口風,你又不是不知曉他是什麼人。只有他探旁人口風的份兒,想從他口中探出消息,太難了。」
「你放心,這事交給我。」丐叔昂昂頭,「怎麼說我也是他爺爺,我來問他。」
沈夫人分外懷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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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陸繹才剛剛睜開眼睛,就被占據整個視野的大臉駭了一跳。丐叔就差和他臉貼著臉,眼睛再瞪大些,估摸就能直接掉他臉上。
「前輩,」陸繹用手把丐叔抵開些許,讓呼吸順暢稍許,「您有事?」
丐叔緩緩地點了點頭:「是有件要緊事想問你。」
「您說吧。」
陸繹再把他抵開些,撐起身子。
「昨晚上,你做什麼說什麼了,自己還記著麼?」丐叔又欺身過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
「昨晚,在戚將軍那裡喝了點酒,」陸繹微微一笑,復抵開丐叔,隨口道,「那酒是香雪酒,不知前輩可曾喝過?」
「香雪酒,這倒不曾喝過。」
「色味都不錯,就是容易上頭,前輩若想嘗嘗,我讓岑福去給您打幾角來?」
丐叔笑道:「那好,再順帶買點雞爪,有酒有雞爪,那才叫有滋味。」
「行。」陸繹笑道,「你回去等著,他買來了我就叫他給您送去。」
丐叔抬腳就往頭走,走到一半,覺得不對勁,返身惱道:「不對啊,我是有事要問你,怎麼你就把我打發走了?」
「有事您說。」
陸繹不急不燥,溫和笑道。
「你昨晚在前院,對那丫頭說的話,你還記不記得?」丐叔盯著他,「你可別告訴你,你喝醉了,什麼都記不清。」
「我記得。」陸繹道。
未料到他如此乾脆就承認了,丐叔呆楞了下,懷疑問道:「真記得?」
陸繹淡淡笑道:「我說的話,我怎得會不記得。」
正在這時,原本虛掩的門被人推開,今夏邁進門來,眼圈微微泛青,顯是昨夜裡沒睡好。
「丫頭,你怎麼來了?」丐叔覺得她在這裡實在不方便自己套陸繹的話,「叔正幫你教訓他呢,要不你待會再來。」
今夏不接話,雙目只看著陸繹。
深吸口氣,陸繹抬眼,不避不閃地對上她的雙目,冷淡道:「連門不會敲,六扇門就教了你們這樣的規矩?!」
「……卑職失禮,請大人恕罪。」今夏忍著氣,*答道。
「丫頭、丫頭,你先出去,我替你教訓過他,你再來行不行?」
丐叔想把今夏拉出去,她卻倔得很,甩開他的手,只盯著陸繹,重重道:「卑職只有一事想請問陸大人,問過即走。」
「你問吧。」陸繹皺眉道。
「昨夜,陸大人你在前院說的那些話,可當真?」
「自然當真!」他甚至連一絲停頓都沒有,即刻接上她的話,「我已經和胡都督說好,你們與護衛隊一同進京。」
聽著他冷冰冰的話,今夏站在那裡,惱火地看著他:「為什麼?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麼?怎得突然就變了?」
看她的模樣,陸繹勉強自己繼續道:「怎得,覺得委屈?你不是一直想升捕頭麼?我可以給六扇門總捕頭寫一封信,說你在江南和兩浙建功頗多,請他將你升職。憑我的身份,相信這點面子,總捕頭還是會給的。這就算作,我給你的補償吧。」
聽完他這番話,今夏全身都在發抖。
「用不著!」她聲音微微發顫,一字一句卻是清清楚楚,「這事,小爺我沒吃虧,用不著補償!」
她憤而轉身,由於極度的憤怒,整個身體幾乎脫力,過門檻時腿都沒邁起來,差點就要跌下去……
見狀,陸繹沒多想,比丐叔反應還要快,疾步上前就扶住她。
今夏被他撈在懷中,茫然看著他的臉,伸手想要摸,卻又覺得仿佛與他相隔千山萬水一般,猛然推開他,慢慢地走了。
陸繹自己差點站不穩,只能靠在門框上,胸口悶得像壓了鉛塊,氣都喘不上來。
丐叔在旁看著,朝他搖頭道:「你明明……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不能說?何苦這麼對她?」
陸繹擺了擺手,已經連話都不想在說,又不能出言趕丐叔出去,便自己出了屋子。
丐叔長歎口氣,心底已然有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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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只想尋個清淨的地方,陸繹往後院方面行去,快到時聽見有人說話,便駐住腳步……
後院的大槐樹下,槐花開得正燦爛,岑壽坐在下頭,朝岑福忿忿道:「……就算他是大公子,這話我還是這樣說,他這事做的太不地道了。」
「大公子的事兒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說嘴。」岑福道。
「輪不到我,我也得說,今夏平常多霸道一姑娘,我們一塊兒遇見倭寇時,我都沒見她怕過,昨夜裡大公子說她沒用,她臉都白了。」岑壽越想越替今夏不值。
「行了行了,還『你們』起來了,你什麼站到她那邊去了?」岑福奇道,「我記得你原來對她挺瞧不上眼的。」
「我……我這是幫理不幫親。」岑壽接著道,「說句實話,今夏功夫那是差了點,可確實在查案有點小能耐,我還真服。大公子這樣戲耍她,我就是看不過眼!」
「看不過眼又能怎樣?你還能娶了她。」岑福嘖道。
岑壽脖子一梗:「娶了她又怎麼樣,我又不是不敢!大公子他不要,難道還不許別人要……」
「瘋了吧你!這種話也敢說出來。」
岑福沒好氣地順手抄了一粒小石子朝他砸過去。岑壽還想說話,被岑福嚴聲喝止:「閉嘴,不許再說了!以後別讓我聽見這種不知分寸的話。」
「嗤……還閉嘴,你以為你是爹還是娘。」
岑壽嗤之以鼻。
稍遠處,陸繹斜靠在廊柱上,看著被風吹到腳步的槐花,靜靜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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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岳正在井邊打水,淳於敏幫他在洗槐花,預備蒸槐花麥飯。
「大楊,今兒別做飯了,爺請你出去吃!」
今夏拉上楊岳就走。
昨夜陸繹回來太遲,其他人皆已睡下,加上今夏只字不提,楊岳壓根不知曉他倆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不行,我還得把飯做出來。」
「別管了,他們自己會找吃的,餓不死。」今夏催促他,「難得小爺我請客,你別掃我的興。」
淳於敏扎著濕漉漉的手,柔聲道:「楊大哥,你放心去,這裡交給我就是。」
「那怎麼行……」楊岳忙道。
「淳於姑娘,你也一起來!」今夏緊接著又拉上淳於敏,「小爺我請客這種事十年也才能遇見一回,不許推辭啊。」
淳於敏抿嘴一笑:「行,我去。」
「爽快!」
今夏領著他們就朝外頭走,迎頭正遇上謝霄,也被一並拽上,挑了一家看上去頗氣派的酒樓進去。
「你發財了?」謝霄多少也知曉今夏的摳門脾性。
今夏不理會他,豪氣地招手喚過店小二:「小二,先來二斤酒!」
「上來就喝?真發財了?」謝霄詢問地望向楊岳,楊岳聳聳肩,示意自己也不知曉。
店小二殷勤地過來:「客官,您要什麼酒?」
「那個……什麼酒最便宜?」今夏問道。
聞言,謝霄嘿嘿直笑。
店小二不改殷勤,笑道:「最便宜的是糯米酒,但您可別覺得它便宜就不好,這是小店自己釀的糯米酒,特色招牌、甜糯香醇、益氣生津、活血暖胃,而且最適合姑娘家喝。」
「好!」今夏歡喜道,「那就先來四斤!」
楊岳忙阻止:「先來兩斤,不夠再要。」
「好勒,客官那您要什麼下酒菜?」店小二熱絡道。
今夏仰頭掃了眼牆上掛的菜牌,果斷道:「菜,也要便宜的!但得有葷有素,行不行?」
「行,我來給您安排,保證不貴。」店小二笑道:「我先給上碟花生米,您嘴裡別空著是不是,過一會兒,後廚麻利著就把菜給您炒出來了。」
今夏很滿意,誇贊道:「不嫌貧愛富,不看身階高低,小二哥,你將來肯定能成大事,賺大錢!」
店小二笑道:「承您吉言!」
一會兒果然就端上花生米和瓜子,今夏啟了壇子就倒酒,喝米酒用碗,不是用杯子,淳於敏看著眼前滿滿一碗酒就有點傻了。
「來,今兒既然是我請客,我就先乾為敬。」今夏端起碗,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再亮碗時,硬是一滴沒剩。
楊岳察覺出不對勁來,制止住她繼續倒酒,皺眉問道:「你怎麼了?喝酒也沒喝得這麼急的,菜還沒上呢。」
謝霄也道:「就是,喝急酒可醉得快。」
推開楊岳的手,今夏繼續倒酒,口中道:「哥哥,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小爺我打落地,就沒喝大過!」
謝霄也不和她掰扯這個理,只問道:「說吧,你今兒請客,究竟為什麼呀?若有喜事,說出來也好讓我們替你歡喜。對了,你怎麼不叫上陸大人?」
身子一僵,不小心把酒給倒灑了,今夏深吸口氣,繼續把酒斟滿:「小爺我願意請誰就請誰。」
聞言,其余三人面面相覷,心下皆有了共識:定是今夏與陸繹鬧別扭了。
三人之中,楊岳與今夏最熟悉,與自家人一樣,當下便直接問道:「你和陸大人怎麼了?」
今夏不耐道:「能不提他麼?」
她越這樣,謝霄越發好奇,問道:「到底怎麼了,前幾日還看你沒羞沒躁地抱住人家,現在怎得又這樣?」
「別胡說……」楊岳看今夏臉色不對勁,忙制止謝霄亂說話。
謝霄偏偏是個最不會察言觀色的,朝大楊道:「真的,你是沒瞧見,就在城門外頭,天還黑著,估摸這丫頭以為別人瞧不見……」
「謝大哥!」
連淳於敏也忍不住出言制止,緊著搖頭,示意他看今夏。謝霄這才後知後覺地望過去——今夏一動不動地坐著,淚水慢慢從臉頰滑落,正好滴落到她端著的酒碗中。
謝霄最怕姑娘家哭,見狀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焦急道:「我說錯了、說錯了,丫頭,你別哭呀!你看這眼淚是苦,落到酒裡頭,整碗酒就苦了。」
楊岳知曉今夏甚少會在人前流淚,現下肯定是因為心中著實難受,皺眉關切道:「今夏,你說實話,是不是陸大人欺負你了?」
「沒有!」今夏用袖子胡亂抹乾淚水,「他沒欺負我,他還說要給總捕頭寫信升我當捕頭呢,是我自己回絕了。」
「升捕頭,這是好事,你為何要回絕?」楊岳奇道。
謝霄卻不屑道:「要我說,在公門裡頭,當捕頭和當捕快也沒甚差別,都是一樣憋屈,不當也罷。」
「我自己又不是沒本事,早晚能當上捕頭,為何要借他的東風。」今夏狠狠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小爺我不稀罕!」
「說得好!有志氣!」
謝霄也端起碗,乾脆利落和今夏碰了下,咕咚咕咚大口喝下。
「志氣又不能拿來當飯吃。」楊岳只道是今夏要強,直搖頭道,「你可別拿戚夫人當樣子學,姑娘家太要強了可不是什麼好事。你就是因為這事,讓陸大人著惱了?」
今夏搖搖頭,又不願意說實話,只道:「是我自己覺得配不上他,所以不想和他有過多牽扯。」
聞言,楊岳更加不解:「你早先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幡然悔悟了行不行。」今夏有點惱怒地看向楊岳,「今兒小爺請吃飯,你能不能痛快點把酒喝了,別囉嗦了。」
楊岳沒法再往下說,正好店小二把菜都端上來,就挾菜吃。
這一吃就吃到了掌燈時分,謝霄與今夏屢屢碰杯,兩斤酒都不夠喝,後來又叫了四斤,看得淳於敏在旁都呆了。
「袁姑娘這麼喝,沒事麼?」她小聲問楊岳。
楊岳也是拿今夏沒法子:「她心境不佳,由著她吧,反正我在這裡,待會兒把她背回去就行。」
好不容易幾壇子酒都喝光了,今夏還要叫,被楊岳攔了下來:「夏爺,今兒就到這兒,咱們明兒再喝。」
「明兒再喝,你說的,別忘了!」今夏用力拍怕謝霄肩膀,「聽見了,明兒再喝!」
謝霄爽快道:「行,明兒我請!」
付了帳,今夏一起身就覺得天旋地轉,楊岳趕忙扶住她。謝霄倒還好,他平素喝慣了烈酒,喝米酒反倒不覺得如何。
楊岳背起今夏,一行人往回走去。才走了一半陸,便遇見行色匆匆的岑壽,看見他們,他疾步過來:「你們怎得在這裡,叫我好找。」
「怎得,我們吃個酒也不行?」謝霄挑眉道。
岑壽側頭看楊岳背上的今夏:「她怎麼了?」
「喝醉了。」謝霄道,「非說自己打落地就沒喝大過,看我明兒怎麼取笑她。」
岑壽卻知曉今夏多半是借酒消愁,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你急著找我們,有事?」楊岳問道。
「對!」岑壽忙說正事,「剛剛戚夫人派人來告之,說董三越獄,讓我們幾個都當心些,倭寇報復心重,說不定會來尋我們的麻煩。」
「不是關得好好的麼?怎麼會讓他越獄呢?」楊岳不解。
「董三是關在衙門的大牢裡,有同伙殺了獄卒,把他救走了。」
謝霄惱怒道:「要我說,當時就應該殺了他,省得留下後患。」
「最要當心的就是你!」岑壽道,「你當初扮成漁夫,騙了他許久,他必定對你懷恨在心。」
謝霄滿不在乎道:「爺才不怕他,來了正好,在他船上憋屈了那麼多日,也叫他見識見識爺的真本事。」
「明刀明槍來,你自然不懼,但就怕他們暗箭傷人,叫人防不勝防。」岑壽道,「大公子已讓我和我哥守夜,你們夜裡頭也都警醒著些,把門窗栓好,兵刃別離身。」
眾人各自應了,一路回到別院中。
今夏還在楊岳背上時便已睡著,沈夫人聞到她一身酒氣,皺了皺眉頭,幫忙把她扶回屋裡,在淳於敏幫忙下替她換了身衣衫,才扶她到床上歇息。
「和別人置氣,倒把自己喝成這樣,真沒出息!」見今夏睡得沉,沈夫人在她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
淳於敏問道:「是不是她和陸大哥鬧別扭了?」
「你們一道出去的,她沒對你們說?」沈夫人奇道。
淳於敏搖搖頭:「沒有。」
沈夫人看向今夏,歎口氣道:「這孩子,連一句他的不是都不肯說。」復替她蓋好被子,放下帷帳,熄了燈,與淳於敏步出屋子。
門才掩上一會兒功夫,窗子被人悄悄推開,陸繹翻身進來。從今夏一直未回來他便心中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她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卻是喝得大醉歸來……掀開帷帳,借著朦朧月色,看她的睡顏,陸繹心中百味雜陳。
究竟自己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或者,無論他怎麼做,對她而言都是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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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提高戒備,過了兩日,見始終無事,猜測董三多半已經回了海上,大概是顧不上報仇了,便鬆懈了些。
今夏平素脾性雖不錯,但頗有些骨氣,這兩日都未與陸繹說過話,便是迎面碰見連眼皮都不帶抬一下,就這麼直直地走過去,只管做自己分內之事。陸繹見她這般,未再醉酒而歸,倒是稍稍安心。
這日,上官曦請今夏替自己去成衣鋪買件衣袍,銀子一並交給她,卻說要男子的衣袍。
「男子的衣袍?」今夏問道,「按謝家哥哥的身量買麼?」
「不,是給阿銳買的。」上官曦道,「我看他來來去去就兩身替換衣袍,又不是太合身。」
阿銳身上所穿的是岑壽之前扮成車夫的衣袍,他自己從來不曾提,眾人各忙各事,除了給他療傷之外,也沒人想過要給他置新衣裳。
今夏想了下阿銳的身量,點頭道:「行,他有沒有自己的喜好?愛穿什麼色的?」
「這個……」上官曦想了想,「以前在幫裡,常看他穿玄衣。」
「明白了。」
今夏拿了銀兩出門去,過兩個街口便瞧見一家成衣鋪子,剛要走進去,卻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腰間系錢袋的繩子被利刃割斷,那人拿了錢袋就跑。
「喂!」
身為捕快,竟然被賊偷了錢袋,著實是奇恥大辱,今夏怒極,拔腿便追。
想不到這小賊輕功居然頗好,而且對新河城的道路非常熟悉,今夏一路追,他一路逃,左竄右拐,直至北面城牆之下才剎住腳步。
「老實點,跟我去見官,小爺就免你一頓打!」今夏朝他喊道。
那小賊壓根不理她,朝城牆上喊道:「堂主,人到了!」
堂主?!
今夏這才看見董三站在上城牆的階梯上,沒想到竟中了他的計,她謹慎退開兩步,目光飛快地掃視了一遍四周,想伺機退走。
一看之下,除了那名小賊和董三之外,東西兩側各有一人,且自己身後還站著一人,正好擋住去路,看情形他們都是董三的同伙。
「此人雖是女流之輩,但屢屢壞我的事!今日先殺了她祭刀!」董三一句多余的廢話都沒有,直接下令。
此番出門並未帶兵刃,好在靴子裡總是有一柄匕首,今夏見勢不妙,拔出匕首,轉身擲向擋住自己去路的那人,意圖逼開他。
那人手持一柄東洋刀,見匕首飛來,身形絲毫未動,刀不出鞘,僅以刀鞘相擋,只聽得「鐺」得一聲,匕首被擊飛出去。那人非但未被逼開,反而往前邁了一步,逼近今夏。
與此同時,東西側兩人也朝今夏逼近,眼看她已無退路,加上手無寸鐵,只能硬拼。
「董三,你把你家娘子接出來了麼?」今夏仰頭朝董三喊道,試圖拖延一些時候。
董三眼神復雜,今夏這話還真戳中他的心窩,男牢與女牢不在一處,此番越獄並未救出他的妻兒。他沿著階梯往下走了兩步,步伐蹣跚,落到今夏眼中——董三受傷了,想來是在牢裡受的傷,他既然受了傷,以他作為突破口最合適不過。
今夏信口胡編道:「我前兩日才剛剛見過她們,她們和我說了些話,你想不想聽?我上來告訴你。」
見董三並未反對,她就開始試探地沿著城牆的階梯往上走,余光瞥見其余三名倭寇牢牢擋住她的退路。
「你家娘子對你甚是掛念,孩子也挺好的……」今夏已經行到距離董三不到一丈處,抬頭看著他道,「不過你獨自一人走掉,把他們娘倆留在那裡,太不地道了。」
聞言,董三神情有些許黯然。
「不過你家娘子對你真是沒話說,」今夏繼續瞎編,目光暗暗觀察董三的傷腿,腳步往旁邊微錯,腿繃緊愈預備發力,「聽說你只一人逃出牢獄,她連一句怪你的話都沒說……」
最後一個「說」字話音未落,她突然躍起,在空中雙腿連踢,腳腳都踢向董三的傷腿。董三猝不及防,不得已側開身體,靠壁支撐身體,手持長匕首護身。此時其他三名倭寇見狀,疾奔上來。
眼下退路被封,一時又拿不下董三,今夏只得往城牆之上逃去。董三怒極,命其他三名倭寇緊緊追上……
今夏在城牆之上奔跑,三人在後緊追不捨,其中以那名小賊輕功最高。她回頭看了幾次,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前頭再沒有出路,只怕就要被追上了。
地上有一段守城時原來用來對付倭寇的鐵鏈,倭寇撤軍之後就被暫時放在這裡,今夏不留神被鐵鏈絆倒,一下子就被最前頭的那名小賊制住……
「堂主,怎麼處置她?剮了?」那人轉頭問董三。
董三一瘸一拐地行過來,惱怒地看著今夏:「用繩子勒住她脖子,吊在城牆上,讓城裡頭的人都看看與我們作對的下場!」
今夏此時還頗冷靜,嚷道:「董三,你最好想想!你妻兒還在牢中,你今兒把我吊城牆上,說不定明日就是他們娘倆吊在城牆上。」
董三想想也覺得有理,遂道:「殺了她,直接扔到城牆外頭……」
「喂!你再想想,再想想!」今夏急忙接著提議道,「有我,你說不定還能把妻兒換出來。」
對於她的話,董三已不太敢相信,但她所說又極具誘惑,一時拿不定主意,皺眉沉思。就在這刻,城牆側邊突然翻上一人,飛腿踢向董三,正中他後心處,董三被踢得跌出去,直撞到另一名倭寇身上。
此人正是陸繹。
此前他知曉今夏出門,不甚放心,生怕她察覺,便遠遠地跟著她。直到她突然去追賊,他才急忙追上。但新河城中巷陌甚多,交錯復雜,他一進巷子就失去了今夏的蹤跡,不得不到處尋找,最後躍上屋脊,看見她正在城牆上狂奔,後面還有人在追,立時疾奔而至。
今夏看著陸繹,不知怎得,她雖然還被倭寇制住,但心中已無絲毫慌張。
「放了她,我可以讓你們三招。」陸繹面容冷峻,朝倭寇道。
眼看董三被踢得動憚不得,伏在地上,只剩下出氣的份兒,三名倭寇雖不認得陸繹,但也知曉來了高手,不易對付。除了小賊鉗制住今夏,其他兩名倭寇皆是東洋人,拔出長刀,齊齊攻向陸繹。
今夏擔心陸繹肩上的傷還未痊愈,卻見他側身翩然避過,借刀擋刀,緊接著一拳正擊打在倭寇腋窩。此處被重擊,倭寇整條胳膊都覺得廢了一般,被他奪過東洋刀,白刃過處,鮮血濺出,倭寇已然倒地喪命。
那小賊見狀,自知不是陸繹的對手,只能制造機會逃走。他手裡拽著今夏,趁著陸繹還在和另一名倭寇交手,驟然把她往城牆凹處推下去。今夏猝不及防,僅能用手指死死扣住磚縫,整個身體懸空……
見今夏被推下去,陸繹大驚,搶上前要救她。另一倭寇長刀揮砍凶猛,他一時無法過去,看見地上鐵鏈,遂用腳挑起,將鐵鏈一端拋給今夏。
那鐵鏈粗如成人手臂,要拖動已然不易,更別說要拋起來,而陸繹臂上尚有傷,更是艱難。
而此時,由於磚縫太小,今夏手指已經吃不住勁,身體滑下一截,整個人眼看就要墜下去,正好鐵鏈拋至,又聽見陸繹的聲音「抓住!」,她趕忙抓住鐵鏈,奮力往上爬。
那小賊見有機可乘,反倒不逃了,拾起董三的長匕首就朝陸繹刺來。陸繹一手拽住鐵鏈,一手與倭寇相搏,以一對二。
由於城牆阻擋,陸繹看不見今夏狀況,只知她已經抓住鐵鏈,生怕再有變故,逼開倭寇些許,力灌手臂,用力一拽鐵鏈,今夏整個人隨鐵鏈騰空飛起,正好跌落到城牆之上。見到今夏安然無恙,他驟鬆口氣,騰出手對付倭寇,接連幾招,便將倭寇斃在掌下。
「陸大人……」今夏擔心著他傷勢,卻估摸他不願理睬自己,「多謝救命之恩!」
陸繹卻連話都不說,轉頭就走。
那鐵鏈著實太沉,他方才將鐵鏈甩起,已是拼勁全身內力,此時胸中氣悶難當,直至走到階梯拐彎處,他再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扶牆定了定神,生怕被今夏發現異樣,勉強快步離開。
今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本能地先檢查過幾名倭寇的屍首,才緩步往城牆下走去,行至台階時,看見地上的鮮血,頓時愣住……
回到別院之後,她問岑壽後得知陸繹已經回來,可一直呆在屋內不出來。估計他是受了內傷,今夏心中憂慮,躊躇許久之後,忍不住還是去叩了叩陸繹的房門。
「陸大人,您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緊?」
過了片刻,裡頭傳來陸繹的聲音:「沒有。走開。」
今夏無法,但也不放心走開,默默行到窗下,蹲下身子,抱膝等待著,想著萬一陸繹在裡面有事,自己好及時幫上他。
屋內,陸繹打坐調息之後,靠坐在床上合目休息,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恍恍惚惚之間,他復來到城牆之上,又一次看著今夏被拋下城牆,只是這次,他卻來不及去救她……
她重重地落下,身下迅速綻開鮮血,殷紅觸目。
他被驚得猛然坐起,胸膛起伏不定地喘著氣。
今夏!
這是夢?還是真的?他一時竟然無法分辨,翻身下床,推開房門,急切地想找個人問清楚。
「陸大人?」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很輕,很謹慎。
他轉過頭,看見今夏正站起身來,不甚自在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我、我只是生怕你受了內傷,畢竟是為了救我……」
她話未說完,下一刻,已經被陸繹緊緊地擁入懷中,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劇烈不安的心跳,微微顫抖的雙臂。
她還在!沒死!
顧不得臂上的傷口,陸繹收攏雙臂,感受著懷中溫暖帶給自己的安寧。
兩人靜靜相擁,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有人重重喝道:
「夏兒!」
這個聲音,很熟悉。
陸繹稍許鬆開今夏,兩人轉過頭,看見沉沉暮色中站著一人,眉目嚴厲,正是楊程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