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捉姦

  告狀是一門技術活。

  你不能抓著你想說的說,而要充分考慮對方對什麼比較敏感。比如——

  「皇上,臣妾聽說皇后娘娘未出閣前與陸統領是表兄妹?」

  慈寧宮中,許才人親手執著個美人拳在幫太后捶背。太后受用地半闔著眼,聽到許才人這話,撩開眼皮看了她一眼。

  許才人經常往慈寧宮湊,一來可以塑造一個孝順的侄女形象,在太後面前增加好感,二來也可以多見一見紀無咎。她入宮之前望眼欲穿地想要和他相親相愛,卻不想入宮之後他待她反而不如以往親暱,幾乎不去看她。

  紀無咎正低頭輕輕撥動手邊的茶碗蓋子,狀似漫不經心地答道,「她自家兄弟確實不少。只不過既入了宮,便是皇家的人,不必再談論那些。你無事可做了麼,打聽這些做什麼。」

  許才人沒想到自己剛說一句話便招來他的責備,便訕訕地低下頭,「臣妾知錯。」手上卻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太后拉下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輕輕拍了拍,轉頭對紀無咎說道,「所謂打著骨頭連著筋,咱們雖為天家,卻也要體恤人情,哪能說斷就斷呢,」說著,看向許才人,「你說的可是陸離?他和皇后確實是姑表關係。」

  許才人於是恍然點頭,「如此看來,皇后娘娘和陸統領的感情想必十分親厚。」

  紀無咎臉色霎時變得難看,他把手中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淺淺的茶水禁不住震盪,濺灑出來,淋到他的手上和桌上。

  許才人一抖。畏懼地看了看太后。

  太后卻是不怕紀無咎,誰讓她是他親媽呢。她安慰地又拍了拍許才人的手,對紀無咎說道,「你急什麼!……為容,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許才人有些猶豫,小心翼翼地看了紀無咎一眼。

  「莫怕,你但說無妨,有哀家為你做主呢。」

  紀無咎雖依然沉著臉,卻沒有出聲阻止。

  許才人便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前天晚上臣妾心緒不寧,便想著去英華殿敬敬佛。沒想到一進院子,就聽到殿裡頭有男女的說笑聲。臣妾好奇得緊,就駐足聽了一會兒,因離得遠,聽得並不真切,只約莫聽出那女子似乎是皇后娘娘,而她稱呼那男子為『表哥』,是以臣妾今日才有此一問。」

  太后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孩子,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你確定親眼所見?」

  許才人鄭重點頭,「確係親眼所見,太后若是不信,臣妾這便起個誓。」說著就舉起手要發誓。

  太后忙按住她,「好了好了,哀家信你。只不過此事關系皇家顏面,你千萬不要聲張出去,」說著,又問紀無咎,「皇上,你怎麼說?」

  紀無咎盯著許才人看了一會兒,目光如炬,許才人被看得如坐針氈,不敢和他對視。聽到太后問話,紀無咎便站起身,答道,「不敢勞煩母后出手,此事朕必查個明明白白。母后先休息吧,孩兒告退。」

  目送著紀無咎走了,許才人重又握起美人拳幫太后捶背。太後面上不複方才的坦然自若,她皺起眉頭,責備許才人道,「你行事怎麼也不和哀家商量一下。今日若不是我給你撐著,你一個小小才人如何能在皇上面前議論皇后的不是?」

  「侄兒知錯!只因怕牽連到太后娘娘,所以……」

  「牽連什麼,哀家是他親娘,他能把我怎麼樣!」

  「是,皇上是純孝男兒,自不會被皇后轄制住,反不認娘親。」

  這話說得十分熨帖,太后微笑著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她又不放心地說,「只是雖然你今日說了這番話,哀家瞧著,皇上未必會信。」

  「太后娘娘放心,只要讓皇上親眼所見,他就是不信也得信。」

  ***

  事實證明太后還是相當瞭解她這個兒子的,紀無咎理智上並不相信許才人的話。兩個與葉蓁蓁有仇的女人在那裡一唱一和的,很明顯是在告狀。他不傻,相反,他比正常人都聰明。

  然而理智上不相信,不代表感情上也不相信。儘管他刻意去無視,告訴自己那不過是讒言,但是許才人的話還是一遍遍地鑽進他的腦海裡。

  夜深人靜,偏宮冷殿,孤男寡女,歡聲笑語……他的腦子裡像是住著個丹青妙手在揮毫,逐漸地把這一幕清晰完整地畫出來,畫面生動,纖毫畢現。不獨如此,還給配了聲音,畫面中的女子一遍遍地叫著「表哥」,聲音清甜歡快。

  紀無咎批了會兒奏摺,自己在摺子上寫了什麼他都不知道,末了,他把硃筆一丟,筆頭在摺子上翻滾了一下,展開一片紅痕。

  「馮有德,去坤寧宮找個人來,朕有話要問。」

  自從上次他放在坤寧宮的人被葉蓁蓁料理之後,他又重新培養了幾個,只不過葉蓁蓁防得很嚴,這些人無法太接近她。

  「回皇上,皇后娘娘這些天每夜戌時二刻出門,至亥時五刻方歸。」

  「可知道她去了哪裡?」

  「奴才不知。」

  「行了,都退下吧。」

  屏退所有人後,紀無咎坐在案前發呆沉思。戌時二刻到亥時五刻,正好是他不在坤寧宮的時間段。這幾天他每晚睡在坤寧宮,本來打算在坤寧宮批摺子,但是一來摺子來回挪動麻煩,二來葉蓁蓁不喜歡,覺得拘謹,所以他都是在養心殿批完奏摺,深夜時分才到坤寧宮。彼時葉蓁蓁已熟睡,身上熱烘烘的,他把她抱在懷裡,身體便很快溫暖起來,兩人交頸而眠,心裡感覺十分踏實。

  他本以為他們的關係正在逐漸緩和,卻不知道,葉蓁蓁每晚趁他不在時做些什麼。

  她到底在做什麼?紀無咎不自覺地抓起案上的筆,用力握著。真相就在眼前,他只要查,一定能查出來。但是他又不確定要不要真的去查。

  畢竟……如果事實真的如此呢?

  他拿她怎麼辦?

  想著想著,紀無咎目光中蒙上一層狠厲,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啪」地一聲,犀角雕花的筆桿被折成兩段。

  ***

  與此同時,內宮某處,陸離看了看手裡的一隻刺繡荷包,問面前一個面生的太監道,「你是說,皇后娘娘命我今夜戌時五刻於英華殿一見,有要事相商?」

  太監答道,「正是如此。」

  陸離將荷包藏於袖中,說道,「有勞公公,我一定準時面見皇后娘娘。」

  太監放心地走了。陸離又摸出那隻荷包來仔細打量。這荷包確實是葉蓁蓁親手所繡不假,只是葉蓁蓁的性子他瞭解,平日裡丟三落四的,很難說這東西不是她弄丟的,然後被有心人撿去利用一番。而且,葉蓁蓁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深夜於幽靜之處召見外臣,這樣的事情她大概做不出來。即便她真的想私自見他,也定會將事情做得周密一些。她不讓王有才素月這樣的心腹來傳話,反倒派個他不認識的人過來,很不合常理。

  所以,此中必有蹊蹺。

  只不過既然此事涉及到蓁蓁,他無論如何也要走一趟。倘若真的有人想在男女之情上做文章陷害蓁蓁,那就最好早絕後患。

  ***

  用過晚膳,葉蓁蓁消了會兒食,便拿著本書出了門,身邊只帶了素月一個人。

  冬夜的風很冷,兩人渾身裹得像毛團一般。素月一手挑著燈籠,一手扶著葉蓁蓁,輕聲勸道,「娘娘,今天晚上冷,要不就別去了?」

  「不行,本宮要堅持。」

  這幾天葉蓁蓁都去哪兒了?

  答曰:英華殿。

  做什麼?

  答曰:練功。

  王有才也不知道從哪裡給她弄來一本武功秘籍,叫《陰陽經》。這本書挺厚,書頁發黃,有不少蟲蛀的痕跡,顯示其年代之久遠;封面染著暗黑色的斑痕,很像是血跡,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它可能引起的種種江湖仇殺……總之,這本書渾身都散發著絕世秘籍的氣息。

  書上說了,要練此功,必須要在一個僻靜的無人打擾之地,最好是深山老林,或是懸崖瀑布,這些地方葉蓁蓁都去不了,她只能在皇宮之中找最僻靜的地方,便找到了英華殿。

  所以這幾天她每晚都會來英華殿練會兒功。《陰陽經》講的是內功,因此她只需要坐下來打坐調息便好。

  英華殿晚上無人居住,只有一個太監守夜,但是這麼冷的天兒,那守夜太監早不知躲在哪裡偷睡去了。

  陸離走進英華殿的院子,發現殿內果然亮著燈光。院中幾株巨大的菩提樹,樹葉已落乾淨,暗夜下枝幹曲折交錯,張牙舞爪,像一支支巨大的蒲公英。透過這些蒲公英,陸離看到殿門外守著的素月。她冷得直跺腳,雙手搓著耳朵。

  他走上前去,「素月姑娘。」

  素月藉著燈光看清楚來人,很是詫異,「陸統領?你怎麼會在這裡?」

  「只是路過而已,」陸離說著,取出那隻荷包遞給她,「這個收起來,莫讓皇后娘娘再丟東西了。」

  素月接過來一看,更詫異了,「這確實是前兒丟的,怎麼會在你手裡?」

  陸離剛想回答,卻聽到裡頭葉蓁蓁問道,「素月,什麼人在外面?」

  素月見陸離向她搖了搖頭,便答道,「娘娘,沒什麼人。」

  「沒有人,那就是鬼在說話?」聲音漸近,話剛落,門便被她從裡面拉開。她一看到陸離,頓時滿臉喜色,「表哥,是你。」

  「是我,蓁蓁,」陸離笑道,「不過,此地我不宜久留,你自己多保重。」說著,他突然抬起手來,差一點像往常那樣摸一摸她的頭,不過好在及時剎住,背過手去。

  「表哥,等一下,」見他似乎要走,葉蓁蓁急忙說,她把那本武功秘籍拿給陸離,「你給我參詳參詳,這本《陰陽經》怎麼樣。」

  陸離翻看了幾頁,隨即遞還給她,「不過是些打基礎的內功,你練一練也不錯。」

  「這是絕世秘籍。」

  「是麼,那大概是我眼拙,看錯了。恭喜表妹獲得絕世武功。」

  這時,院中響起另一男子的聲音,「看來朕來的不是時候。」

  葉蓁蓁頓覺不妙,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情形,自己和表哥的身份……都實在太容易讓人誤會了。更何況,紀無咎本來就一直懷疑她和陸離之間有私情。

  紀無咎從菩提樹的枝叢間走出來,不知是氣得還是凍的,他的臉色蒼白,身上氣質說不出的冷冽。殿內外燭火微弱,葉蓁蓁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覺那一雙眸子似是兩柄千年寒冰做成的利劍,直直刺向她,令人觸目生寒。

  「皇上……」這下玩兒大了,葉蓁蓁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釋一下。

  然而未及說話,突然之間,外頭晃進來好多燈光。兩隊太監提著燈籠奔進來開路,緊接著,太后扶著個宮女緩步走進來,腰桿兒挺得筆直,板著個臉,目光之中儘是嘲弄。

  葉蓁蓁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很明顯是個套,對方有備而來,捉姦成雙,誓要置她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