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奴婢聽說,昨兒晚上大半夜的,皇上就從坤寧宮出來了,自個兒回了乾清宮。」一早,秋楓一邊伺候著賢妃梳洗,一邊說著閒話。
「是嗎,」賢妃緩緩地擦著手,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想來是皇后做錯了什麼事情,犯了聖意吧。」
「那娘娘您說,皇后到底做了什麼事兒,讓皇上生那麼大氣?」
賢妃把手巾遞還給一旁的宮女,坐在鏡前等著秋楓給她梳頭,一邊說道,「蘇婕妤死得蹊蹺。」
「正是呢,」秋楓握著賢妃的頭髮慢慢地梳著,接口答道,「往日裡若是出了這樣的人命官司,皇后娘娘立刻就成了神斷,這次可是沒聽到什麼響兒,就偃旗息鼓了。」
賢妃怎麼會聽不出秋楓話裡的暗示,事實上她也覺得蘇婕妤的死跟葉蓁蓁有很大的關係,因為,「聽說前幾天皇上被刺時,皇后當時也在,可是眼睜睜地看著蘇婕妤捨身護駕,立了大功,她大概是懷恨在心吧。」
秋楓覺得這個猜測可能性很大,她又試探著問道,「那麼娘娘,咱們用不用趁這個時候加把火?」
「不急,先看看皇上的意思。那刺客可是個侍衛,皇上大概會趁此機會敲打敲打陸家和葉家,就是不知道他會做到什麼程度。總之皇后應該不會討到什麼好果子吃。再說,就算皇上放過她,還有太后呢。咱們呀,只需要坐山觀虎鬥。」
秋楓笑讚道,「娘娘真是冰雪聰明。」
賢妃擺弄著一支金釵,低頭不語。
「那娘娘您說,這場謀刺的幕後主使到底是誰呢?」
「不管主使是誰,總歸是要有人頂罪的。這,就不是你我該操心的了。」
秋楓又擔憂地說道,「可是……如果真是皇后殺了蘇婕妤,那麼皇后的手段也太毒辣了些,倘若娘娘您被她盯上……」
「本宮不會坐以待斃的。該出手時,我自然會出手。」
***
武英殿裡,刑部主管京畿大案的官員謝常青正在接受紀無咎的垂問。康承祿的審問進行得不太順利,無論如何嚴刑拷打,他只一口咬定是自己看紀無咎不順眼,覺得他是個暴君,所以伺機殺害,並無旁人指使。這種話傻子也不信。
紀無咎沉思了一會兒,問道,「此人在行刺之前的幾天是否有什麼異常舉動?」
「回皇上,通過對熟知他的幾個人進行盤問,微臣並未發現康承祿此前有何異常舉動。只有一事……此人不好女色,但謀刺的前一天,似乎去青樓裡喝過花酒。」
「喝花酒?」紀無咎冷哼道,「青樓向來不缺是非,他去的哪一家?」
「回皇上,他去的是翠芳樓。」
「翠芳樓?」紀無咎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語道,「正好,朕也要去一趟。」
謝常青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他故意木著一張臉在一旁裝聾子,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紀無咎又問道,「假傳聖旨的人可查清楚了?」
「回皇上,順天府的捕快在香河縣發現一具屍體,打撈上來之後經過刑部獄吏的指認,確認死者就是當日假傳聖旨接近康承祿的人。」
「死者是什麼身份?」
謝常青沒有回答,而是抬頭看了一眼一旁站著的馮有德。
馮有德站出來答道,「皇上,死者叫任二喜,是鐘鼓司的太監。」
紀無咎心中已隱隱有了些猜測,「繼續查下去,查一查他最近和哪一宮的人過從親密,或是與外頭的官員有何瓜葛。」
「遵旨。」
之後紀無咎就帶著馮有德去了翠芳樓。雖只來過這裡兩次,那老鴇卻對他印象十分深刻。她一見到他,便款款迎上來,抖著手絹笑呵呵地招呼道,「紀公子,有日子不見您來了,我們紅雲姑娘可是整日價守著空閨想著您,您一點兒都不心疼!」
紀無咎依然不太適應大堂裡濃重的胭脂水粉味兒,他不搭理老鴇的葷話,讓她開了個雅間,並且留住她問話。
讓馮有德關好門守在外頭,紀無咎展開一幅畫像,問老鴇道,「這個人,你可曾見過?」
老鴇眼珠滴溜溜地轉,嘴上笑道,「紀公子,您來咱們這兒,到底是來找樂子的,還是來尋仇的呀。要是找樂子,包管把您伺候得成了仙兒,要為別的……」
紀無咎很上道,拍出一張銀票,說道,「這個人是朝廷的重犯,你若不說,怕是整個翠芳樓都要跟著遭秧。」
又是威逼又是利誘,不招也得招了,再說,誰會跟錢過不去呢。老鴇把銀票收好,笑道,「這個人奴家確實見過,前幾天他來咱們這玩兒過一次。」
紀無咎懷疑地看著她,「你這裡人來人往的,他只來過一次,你便能記清楚?」
「紀公子有所不知,這個人他窮著吶,身上沒幾兩銀子,還想梳籠我們花魁娘子,所以奴家對他印象深刻了些。」
「哦?那他在此都做了些什麼?」
「說也奇怪,我們柳月姑娘見到他之後,便請他去閨房裡坐了一會兒,奴家也不曉得他們做了些什麼勾當,只不過略一會兒,那窮小子就出來了。」
紀無咎又問道,「柳月是誰?」
「公子您不記得了?您來咱們這裡,第一次點的姑娘就是柳月,我們的花魁。」
紀無咎想了一下,確實有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把他請進了房間。他點了點頭,又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今日的談話,半個字休要向旁人提及,否則……」
老鴇不等他說出後頭的話,拿起銀票點頭哈腰道,「放心吧您!我要是和別人說,叫我生生世世爛舌頭!」
「行了,你下去吧,把紅雲叫來。」
「是是是,公子您也該辦正事了。」老鴇嘻嘻笑道,轉身去了。
紅雲聽說紀公子來,知道發財的機會又來了,因此十分慇勤,老鴇跟她一說,她推掉手上的事情便上來了。
紀無咎卻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說這件事。
紅雲歡場上混慣了,對男人的心思十分瞭解,看他神色又是為難又是窘迫,還有些懊惱,便問道:「公子,您不會對她用強了吧?」
「……算是吧。」
「哎呦喂,您讓我說您什麼好呀。前頭讓您貼心貼意做小伏低,可不是為了讓您……這下好了,前功盡棄!」
她說一句,紀無咎的臉色就黑一分,等她說完,他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
紅雲又問道,「那個……她相公知道此事嗎?」
「???」
「知道?不知道?您倒是給個準話啊?」
「我就是她相公。」
「……」
紅雲震驚地看著紀無咎,久久不語。她自問見過的男人無數,現在看來她果然還是太年輕了,這是哪兒來的奇葩啊,碰一下自己老婆還跟做賊似的?他老婆又是什麼樣的奇葩啊,對著這麼個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又絕頂好的夫君,還拿什麼喬?她莫不是想嫁給皇帝不成!
紅雲肚子裡有千言萬語想說出來,但又怕觸怒了眼前這尊神,憋了半天,最後只化作一聲幽幽嘆息,「公子對尊夫人真是用情至深啊,可敬又可憐,可嘆又可羨!」
紀無咎卻被她說得一愣,「用情至深?」
紅雲現在也摸著他的脈了——這個人的腦子不大靈光。她點頭答道,「是,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公子您對尊夫人的感情,實在連我這個風塵女子看著都頗為觸動。話說,您……不會還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情意吧?」
紀無咎的表情有些茫然。
果然是。紅雲瞭然,「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男女情愛之事,從來都是既莫測又銷魂,您一時不能理解,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好在您遇到了我……」紅雲說著,抬頭一看紀無咎,發現他臉上呆呆的,雙眼放空,早已不知神遊何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紀無咎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公子?公子?」
紀無咎突然站起身,抬腳就走。
紅雲追在後頭說道,「公子,您還沒給錢吶!」
紀無咎掏出一沓銀票,看也不看,往她手上一塞。紅雲便不再管他,兀自抱著銀票笑哈哈地數,心想這世界上最可愛的人莫過於冤大頭。
回去的一路上,紀無咎一直顯得失魂落魄的,馮有德偷眼瞄他,一臉的瞭然和擔憂。
回到乾清宮,紀無咎屏退了所有人,獨自坐在案前沉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直以來,紀無咎對待女人的態度,與對待吃穿用度的態度並無差異。有了興致,便用上一用,哪一個用著不錯,就賞一賞。
他從未想過男女之情到底為何物。他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在朝政權謀上,於談情說愛一事上實在是技藝微末。
現在他知道了,原來「情」會悄無聲息地長在人的身上,揮之不去又牽腸掛肚。
紀無咎的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他也從未對哪一個女人有著強烈的勢在必得的渴望。
直到遇到葉蓁蓁。
紀無咎發現,他把整件事情的因果與本末顛倒了。他想要得到她,是因為他喜歡她。
他走出乾清宮,穿過交泰殿,站在殿前望著對面的坤寧宮。他想走進去,和她說說話,告訴她,他喜歡她。
然而他站在交泰殿前,始終未再向前邁出一步。
對面的窗戶突然打開了。葉蓁蓁坐在窗前,看到了他。她覺得屋子裡悶得很,便不顧素月的勸說,執意要開窗透透氣,外頭的涼風往室內一吹,果然清爽了許多。
葉蓁蓁看著紀無咎,紀無咎也看著葉蓁蓁。二人遙遙地隔空相望,像是天河兩岸的痴男怨女一般。
紀無咎突然轉身,走進了交泰殿。
葉蓁蓁看著他的背影,對素月說道,「素月,我好像錯了。」
「娘娘,您這話對著奴婢說可沒用,皇上他聽不到。」素月說著,放下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