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舊情

  葉蓁蓁從未見紀無咎如此。彷彿三魂七魄都掛在旗杆子上,隨風飄蕩,他自己呆愣如一隻傀儡,雖盯著眼前人,卻又是雙眼放空,也不知神志飄向何處。

  太后撥轉著手中佛珠,開口道,「香如,哀家把你與了皇上,從今日起你便是御前一等女官,你要好生服侍皇上,知道了嗎?」

  香如跪地伏身磕了個頭,「是,奴婢一定盡心竭力,忠心不二。」

  葉蓁蓁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說道,「母后,我看這個奴才白淨又乖順,不知是誰家的女孩兒?」

  太后笑答道,「她是吏部侍郎柏建成之女,也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如今在宮中只做個奴才,真是委屈了她。」

  看這意思,是為她鳴不平?真巴不得她第二天就當了主子。

  葉蓁蓁聽到「柏建成」三字時,眉毛一挑。若她沒記錯,這個人最近可是惹上大官司了,也不知他犯的事情是真是假,倘若是真,這柏香如也討不著好。

  不過話說回來,萬事沒絕對,看紀無咎的態度,很明顯對柏香如思之甚深。葉蓁蓁想起紀無咎曾對她講過的往事,這個香如,想必就是他口中那位故人了。看來當年太后沒有賜死她,不獨沒有賜死,還把她拉入自己羽下。現在正好拿出來膈應皇后。

  只不過這個柏香如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出現?太后癮倒是過了,但就不怕惹禍上身?

  還有,柏香如真的一直待在宮中嗎?紀無咎的眼睛遍佈皇宮各處,他難道一直不能察覺?

  對了,柏建成可是曾經被流放遼東的啊……

  葉蓁蓁突然想起「香如故」那個牌匾,便笑盈盈地說道,「本宮聽說你調得一手好香?」

  柏香如答道,「回皇后娘娘,奴婢確實會一點。娘娘若不嫌棄,想要什麼香請吩咐。」

  這樣一來一切都明瞭了。遼東那間「香如故」弄不好就是這柏香如當初開的,就算不是她開的,也必和她有關聯。她當初是隨著父親流放遼東,後來大赦天下才跟回了京城。太后接她進宮的時日應該也不多。

  葉蓁蓁答道,「這樣也好,什麼時候本宮想用人了,自會和皇上借,就是不知道皇上會不會捨不得,」她看著紀無咎,「皇上,您說呢?」

  紀無咎被她一叫,回過神來,「嗯?」

  葉蓁蓁便不理他。她雖心中不高興,表面上卻不願表露,怕太后得意。

  帝后二人從慈寧宮出來,各懷心事,匆匆告別。

  當夜,紀無咎睡在了乾清宮。王有才悄悄來報,說馮有德趴在牆角聽了大半宿,皇上並未召幸柏香如。

  ***

  莊妃跟了紀無咎好些年,葉蓁蓁算了一下,香如離去的時候莊妃應該已經在紀無咎身邊了。因此葉蓁蓁去了莊妃的含光殿,想要聽她親口說一說當年的事情。

  莊妃一聽到香如的名字便愣了,「她死了啊。」

  「沒死,」葉蓁蓁搖頭,「你與我說一說當年的情形。」

  莊妃知道葉蓁蓁的脾氣,便也不和她兜圈子,一股勁全都倒出來,「她是當年太子貼身伺候的人,與當初的馮大總管是平起平坐的。不過皇上似乎更倚重她一些。且她姿色不俗,不只白天伺候,晚上也伺候……」

  葉蓁蓁打斷她,問道,「她侍寢了?」

  莊妃點頭,「是啊,當年皇上每月總有兩三次是由她伴眠的。」

  「侍寢了怎麼還是個宮女?這是什麼規矩?」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當年執掌六宮的是如今的太后,她素來不喜歡香如,因此便……」

  葉蓁蓁聽到這裡不覺好笑。原來太后的糊塗不是因為年老,當年就如此。一個宮女,伺候了主子,按著不給人家名分,也忒小肚雞腸了些。東宮的妃嬪位分又高不到哪裡去,不過是選侍才人之流,給她晉一晉,大家臉上都好看不是。不過話說回來,宮女自然比宮妃好開發一些。

  葉蓁蓁又問道,「皇上當時就沒給她爭一個名分?」不像是紀無咎的性子。

  莊妃答道,「何曾沒有。皇上知道自己母親的脾氣,因此打算請先帝爺出面封賜香如,但是柏香如死活不肯。說一旦封了才人,便不能日日伺候主子了,情願做個普通的宮女,只圖留在主子身邊。到最後說動了皇上,就一直沒有晉位。」

  好個忠心又痴心的奴才。葉蓁蓁冷笑,因又問道,「這些事又不足為外人道,你是如何得知?」

  「是死去的蘇婕妤告訴臣妾的,蘇婕妤那時與柏香如十分要好。」

  「你可別告訴我,蘇婕妤受寵是因著柏香如的緣故。」

  「這個……臣妾也說不好。但是皇上待柏香如的情分,確實與旁人不同——擷芳殿裡到現在都還掛著她的畫像。」

  葉蓁蓁眯起眼,眼前彷彿出現一幅白雪紅梅美人圖,畫中美人捧著紅梅,笑意盈盈地望著她。一轉眼,那美人竟然活了過來,從畫中走下來,盈盈走近,再一抬頭,已變成蘇婕妤的臉。

  葉蓁蓁冷冷一笑。果然那個什麼「有所思」是大有來歷的,柏香如這是罵紀無咎負心郎呢。既然他負心,你何不收了心思一刀兩斷,像詩裡說的一樣,「從今以往,勿復相思」,也顯得有些骨氣不是?強扭的瓜不甜,我就不信,你若是不願意,太后能強逼你到哪裡去!

  越想越氣,想到紀無咎,更來氣。這混蛋哪裡好,風流賬一筆又一筆,算也算不過來。放著宮裡頭那些奼紫嫣紅就算了,好幾年的老情人竟也找上門來,這種人就該在雪地裡被扒掉褲子凍**!

  ***

  紀無咎連著兩夜睡在自己的乾清宮,葉蓁蓁於是有那麼點危機感。她總覺得這次這個香如不一般,紀無咎待她更加不一般。兩人以前就有情意,隔了這麼多年再遇上,**的,她又不像紀無咎似的滿皇宮都是眼睛,萬一他們兩個……嗯?

  偏偏這宮女又是太后賜給兒子的,做皇后的即便想為難,也無從下手。

  葉蓁蓁只好先去探一探虛實。她可不是軟柿子,這兩人若真有個什麼,她自然有萬般的方法對付。

  作為一個模範皇帝,紀無咎照例在養心殿批摺子。他見葉蓁蓁來了,手中的筆也未停下,只抬頭說了一句,「皇后來了?快請坐吧。香如,看茶。」

  柏香如便恭敬地奉上茶來,葉蓁蓁接過茶,卻叫住了她,「你不是在乾清宮上值嗎,怎麼跑到養心殿來了?」

  柏香如知道皇后這是要找茬,低下頭穩穩當當答道,「奴婢貿然離守,請娘娘降罪。」

  紀無咎放下筆,替她答道,「是朕讓她來的。」

  怪道有恃無恐,原來有人替她出頭呢。葉蓁蓁放下茶碗,不咸不淡說道,「既然主子離不開你,你何不明說,反要主子幫著辯解,你受得起嗎。」胡攪蠻纏一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柏香如連忙跪下,「奴婢知錯!」

  葉蓁蓁道,「既然錯了,自然要罰的。你是皇上身邊的人,本宮該體恤著些,就去宮門外跪兩個時辰吧。」

  這樣說,也不過想試一試。太后送的宮女,皇上的貼身侍婢,輪不到皇后來罰。

  果然,紀無咎攔著道,「她不過是依令行事,你又何必如此。」

  葉蓁蓁挑眉看他,似笑非笑,「心疼了?」

  紀無咎也笑,「你今日怎的如此大的火氣?」

  葉蓁蓁冷哼,起身告辭。

  紀無咎眯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低頭莞爾。

  ***

  紀無咎再次忙到深夜。

  方秀清把新政按照紀無咎的意思又改幾遍,重新寫了個摺子遞上來,厚厚的一本兒,足有萬字。書面語不同口頭話,往往一個字就能傳達很多意思,這會兒寫一萬字,夠紀無咎看會子的了。既然立志做明君,就要下一番苦功夫,他雖累,也無怨言。

  晚上就寢時,香如領著三個宮女在龍床前忙活,等把床鋪好,其他人都退下了,只餘柏香如一人,站在紀無咎跟前,為他寬衣解帶。

  因晚上沐浴過一次,紀無咎只穿著便衣,衣服很好脫。柏香如給他脫去外衣,又去脫裡衣,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的手指覆在他的腰上,輕輕刮了一下。

  夏天衣衫單薄,指肚上的溫熱似乎能隔著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

  紀無咎也不知怎麼回事,被她這樣一碰,心中就像長了毛一樣難受。他推開她,「朕自己來吧。」

  柏香如手中還捉著他的衣帶,垂頭喪氣道,「是奴婢伺候得不好。些年未見陛下,如今手生了,奴婢該打。」

  紀無咎嘆氣道,「你何必說這樣的話,」他把衣帶拉回來,見她不動,便道,「算了,再穿上吧。」

  柏香如意外,「陛下?」

  「去坤寧宮。」兩天未見,已經想她了。

  柏香如反應過來,勸道,「夜已深,陛下不如早些安歇?皇后娘娘想必已經睡下了,如果現在去坤寧宮……」兩頭麻煩。

  紀無咎只道,「沒關係。」

  很快柏香如就明白所謂的沒關係是什麼意思了,皇后娘娘根本不用出來接駕!皇上不讓人聲張,她在裡頭悶頭睡得自在。

  柏 香如便有些不忿,這是什麼樣的大家閨秀,竟然如此怠慢皇上。她隨著紀無咎進了坤寧宮,想要在鳳榻前伺候,奈何素風一橫胳膊把她擋了出去,「皇上既來了坤寧 宮,自該由我們伺候,姑姑好生歇會兒罷,倘若到了這裡還要您動手,我們沒臉見人了。」香如的級別比素風高,因此素風喊她姑姑。素月的級別也比素風高,然而 兩人情分不同,私底下姐姐妹妹的亂叫。

  柏香如也就不好進去了。她隔著水晶簾看裡頭的情形,皇上因怕吵醒皇后,放輕手腳上了床,杏黃色的紗帳被宮女垂下,擋住了紗帳內睡得一臉酣甜的女子。

  柏香如有些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