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北上

  葉蓁蓁睜開了眼睛。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一片殘忍的白色。

  紀無咎死了,紀無咎死了,紀無咎死了……

  葉蓁蓁蜷起身體,把臉埋在臂間啜泣。她的世界彷彿突然塌陷了。連日來能吊著她的精氣神兒的唯一力量,就是他的生死。如今突然之間,塵埃落定,他已不在人世,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孤魂野鬼,再不想在這世上獨自流連。

  不,不行。要活下去,為他報仇。她要親手殺掉紀離憂。

  葉蓁蓁擦乾眼淚,坐起來,想先弄明白自己現在身處何處。房間有些小,床也小,地板是木頭的,外面好像有陣陣的水聲。

  還有,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葉蓁蓁以為自己頭暈,但是世界晃得好像挺有規律。她扶著額頭下了地,剛一站起,世界猛地一晃,她差一點跌倒,還好及時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葉蓁蓁向外面走去,觸目所見是一望無際的水。

  原來她是在船上。可是……「這是河嗎,怎麼沒有岸?」她喃喃自語。

  「這是海,」紀離憂走過來,答道,他站在她身邊,放眼望向大海的深處,「你沒見過海?」

  葉蓁蓁捏緊拳頭,眼中恨意遮掩不住。

  要怎樣殺了他?

  紀離憂收回目光,正好看到葉蓁蓁的滿面殺意。他不滿地皺眉,「別犯傻,你殺不了我。」

  葉蓁蓁不想與他說話,更不想看到他。她走回房間,躺在床上發呆。心中想了無數個殺掉紀離憂的方法,然後又無奈地一一排除。

  奇怪了,紀離憂為什麼不殺她?難道真的打算留著她侮辱?想到這裡,葉蓁蓁一陣犯噁心。

  海,大海。她以前也憧憬過大海,紀無咎還說過要帶她去海邊玩兒,去視察大齊的海軍。

  等等……海?!

  葉蓁蓁突然覺得很說不通。雖然大齊現在海路暢通,來往商船不斷,但是紀離憂若是想盡快到達京城,最快的顯然是騎馬,其次是乘馬車,為什麼現在選擇了海船?

  就算海船張滿帆在順風的情況下速度也很快,可是誰能保證天天順風且風力強勁?再說海船也不如馬車安全,他就不怕船翻了大傢伙掉進海裡餵王八?

  一定有蹊蹺。

  不走陸路的原因是什麼?

  有人在查,而且是嚴查,嚴到他無法掩人耳目的地步。

  那麼嚴查的命令是誰下達的?是內閣嗎?

  極少數人知道紀離憂的存在,更沒人知道他和洪水有牽扯。因此,就算內閣有這個權利,突然失去君主亂成一團之際,他們也不會去查紀離憂。

  再者,如果知道紀離憂的身份,他和譚寄兩個人擺在面前,顯然紀離憂更有資格繼承大統,現在內閣當家的是方秀清,方秀清討厭譚寄,所以紀離憂和譚寄擺在面前,他多半會選紀離憂,又怎麼會查他?

  所以,這個命令,一定是紀無咎下的!紀無咎他還活著!

  葉蓁蓁激動地從床上直接跳起來,腦袋一不小心碰倒屋頂,咚地一下把她彈回到床上。

  她坐在床上,捂著腦袋又把才才的推理捋了一遍,確定沒有絲毫漏洞,這個結論千真萬確。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不明,那些國喪又是怎麼回事?她親眼所見,紀離憂也沒那個能力買通那麼多人,雖然官府查得不嚴,但到底還是有人在查,他不敢過於高調。

  她好像莫名其妙地就突然出現在那個地方,應是之前被迷暈了。那麼紀離憂若是想讓她看國喪,出門便是一個村落,肯定有國喪可以看,何必把她迷暈之後帶到一個新的地方?太多此一舉了吧?

  解釋只有一個,他們所在的村子沒有,那個地方卻有。

  為什麼?

  葉蓁蓁閉著眼睛,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站在馬車上看到的畫面。不止是白色,而且,從地形上來看,他們所在的地方相較於四周圍地勢低窪。

  如果遇到洪水,這樣的地方自然首當其衝,死的人也會最多。大概家家戶戶會死人吧。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什麼狗屁的國喪,那裡處處掛白,只是因為死的人太多了!

  所有的問題都有了答案。葉蓁蓁一陣狂喜,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都在歡樂地跳著,心臟更是震顫個不停。

  紀無咎還活著,不僅活著,他這是在想法設法地宣示自己的存在,好讓她知道他還活著。要不然,他假裝駕崩,暗藏在深處,坐等紀離憂上鉤,才是上上之策。

  葉蓁蓁忽地眼眶發熱,這傻子,只是為了不讓她擔心,竟然錯過這麼好的時機。

  不管怎麼說,活著就好,活著才有機會。而且現在紀離憂不正在自己送上門去嗎?

  葉蓁蓁躺回到床上,抓過薄被蓋著頭一通狂笑。大概是憋了氣,她感覺到一陣胸悶,又加上這大船不停地晃,晃得人胃裡難受,於是這時候她又犯噁心了,這次沒忍住,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去吐了。

  這一吐就吐了個昏天黑地,葉蓁蓁把酸水都吐出來了,渾身脫了力,吐完之後,她癱坐在甲板上,靠著欄杆吹海風,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紀離憂走過來,遞給她一杯茶,一邊說道,「第一次出海都這樣,我當初比你暈得還厲害。」

  葉蓁蓁接過茶來喝了,喝完之後把茶杯遞還給他。作為一個有禮貌有涵養的大家閨秀,她頭一次對「謝謝」兩字如此吝嗇。

  紀離憂放下茶杯,又遞給她一個剝好的橙子。橙子酸酸甜甜的,葉蓁蓁一點一點全吃光了,吃過之後感覺好多了。

  於是她身上有了力氣,站起身拍拍屁股又回房間了。全程對紀離憂不發一言。

  紀離憂便坐下來,隔著欄杆望著大海,苦笑。

  接下來,葉蓁蓁過了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她沒想到暈船可以暈成這樣,果然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海船就是和河船不一個檔次的!

  她乘河船雖然也有那麼點暈乎,但胃裡一點不難受,該吃吃該喝喝。可是到了海船上,她真是吃多少吐多少,只要胃裡有點東西,多半會吐出來,胃裡一空,她又得重新吃東西。雖然毫無食慾,可是不吃東西會出人命的,她可不想剛知道紀無咎沒死,自己卻翹辮子了。

  於是葉蓁蓁就走進了吃東西吐東西吃東西吐東西的死循環中。

  唯一能讓她感覺稍微好受點的是紀離憂送來的橙子。她從一天吃一個發展到一天吃八個,紀離憂看得心驚肉跳,生怕她這麼個吃法會吃出人命,所以無論如何不再給她加量,一天只給八個。

  葉蓁蓁覺得,她能活下來,一定是橙子的功勞。

  她千里狂吐,一路從濱海吐到天津,可總算下了船。葉蓁蓁是被人攙著下船的,她實在沒有力氣走路了。

  紀離憂把她扶上了馬車。給她和自己都喬裝了一遍。葉蓁蓁被打扮成一個不起眼的老太婆,紀離憂則長了一把莫名其妙的鬍子。

  雖如此,葉蓁蓁卻知道,他們一定不會去京城。因為紀無咎還活著,穩穩當當地在龍椅上坐著,所以京城依然是紀無咎的地盤,即便紀無咎表示敞開大門歡迎這位堂兄,紀離憂也不會貿然前往。

  果然,他們一路向西北行了一天,最終停在房山。葉蓁蓁當天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次日一早醒來頭還是有點暈,大概是暈船後遺症,她吃過早餐又吐了一遍,吐完之後吃了點橙子才覺好了。

  紀離憂帶著她爬上了百花山,在山頂指揮人埋東西。

  葉蓁蓁挖苦道,「你是想把自己的身家埋在此處嗎?還沒死就先想後事,倒是思慮得長遠。」

  紀離憂指著地上一包包的東西,「這些,都是炸藥。」

  葉蓁蓁臉色霎時一變。

  紀離憂笑道,「只要他敢來,我就一定讓他有來無回,」頓了頓,他又說道,「我說過,江山和你,我都要得到。」

  怎麼辦怎麼辦,葉蓁蓁心裡記得團團轉,怎麼樣才能讓紀無咎不要上來?

  紀離憂又問道,「我很好奇,你是從何時得知他還活著的?」

  葉蓁蓁翻了個白眼,「從你不舉的那一刻開始。」

  紀離憂面色一沉。

  她 又問道,「你現在能舉起來了嗎?哎呀看這個臉色應該是不能的。」她故意說得大聲,周圍勞作的人不少都把此話聽了去。其中有些人是紀離憂的心腹,知道紀無咎 不行那件事兒,現在紀離憂又遇到這種情況,他們難免在心中多感嘆幾句:難怪皇室的子息一直單薄,原來他們家有這種遺傳病……

  「等著吧,你會哭著向我求饒的。」紀離憂冷笑道。

  葉蓁蓁才不怕他的恐嚇。她現在最擔心的是紀無咎上當,踩進炸藥圈子裡。他剛從洪水裡撿回條命來,可千萬別折在這裡。

  紀無咎,你不是說我是你的福星嗎,希望這次我依然能給你帶來好運氣。葉蓁蓁默默祝禱,把從東到西的神佛們求了個遍,連聖母瑪利亞她老人家都沒放過。